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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假面人魈(4)

书籍名:《婴骨花园》    作者: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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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青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南方小城狂风大作,彩霞满天的空中突然间密布阴云,云层厚重得似要坠落下来。天地间一片灰暗,所有的景物都变得虚无起来,显得极不真实。蒋青离开单位的时候开始刮风,风声猎猎,仿若千万乘架着战车的武士正驰过小城。风中夹杂着雷声,闪电割裂灰暗的云层,整个城市都在风中飘摇。
  台风比天气预报预测的提前一天光临南方小城。小城的人们对它并不陌生,每年春天,它总会依时前来。
  满街的行人都在飞奔,露天的广告牌飘摇欲坠,虽然雨还没有落下,但风中那种清凉预示一场暴雨已在眼前。蒋青坐在公交车里,透过车窗看外面匆忙奔逃的行人和被台风施虐得一片狼籍的街道,心里被一些沉重的感觉占据。
  南方小城的台风来势汹汹,每一次都似要将小城整个掀翻过来。自然的力量无与伦比,身处其中你只能觉得人类的渺小,并且会莫名生出一些恐慌。蒋青看到路边的木棉树都在风里弯下了腰,无数的木棉花脱离枝头御风而去。
  车厢内像夜晚般昏暗,满载的乘客簇拥在一起,却又全都无言,个个盯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模样。蒋青看到街边有位身着黑裙的女人跌倒在地,她瘦弱的身子迎向风来的方向,想爬起来时,又再次被风吹倒。蒋青耸然动容,他的脸贴在窗上,终于看清黑裙的女人不是熟悉的清眉。
  想到清眉时,那种迫切要见到清眉的愿望再也不能抑制。
  狂风大作的黄昏,清眉在做什么?她在家中盯着窗外肆虐的狂风,还是正在街道的某一处飞奔?她那瘦小的身子被风一吹简直就能飘起来,或者,她此刻也像那位黑裙女人一样跌倒在街道上,满街的行人都如溃逃的败兵,没有人会向她伸出援助的手。
  ——清眉清眉,你在哪里?
  蒋青在下一个站口下车,他企图拦下一辆出租车,但车子俱都如飞般驰过,不作丝毫停留。后来蒋青便开始拔足狂奔,向着不远处一个公用电话亭跑去。电话亭蘑菇形的顶棚已经向一侧歪倒,斜斜的还随着风的节奏轻微颤动。
  振铃响在耳边,那边一直没有人接。蒋青的心沉了下来。
  如果清眉留在街上,那将是件极为危险的事,因为她不仅要面对恶劣的气候,还有随时会出现的陌生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的生命只剩下两年,两年之后,她便会像此刻风中的木棉花,随风而逝了无影踪。蒋青清楚地知道清眉心中的绝望,两年的生命将继续在极端恐惧中度过,那些黑暗中的陌生人并不会因为她的生命短暂而放过她。那么活着便成为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清眉在与蒋青的交谈中已经不止一次流露出这种心态,蒋青担心,如果她真的跌倒在街道上,她是否还愿意爬起来继续向前。
  南方小城也许并不是很大,但蒋青却没有办法找到清眉,特别是这样一个台风肆虐的傍晚,一切都是乱嘈嘈的。
  力量渐渐消散,蒋青从电话亭出来时,雨终于落了下来。
  蒋青在雨中失魂落魄地回家。他知道,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清眉了,现在他只希望,台风过后,他还能见到清眉。他甚至还暗下决心,如果能再见到无恙的清眉,他将把所有的顾忌抛开。他将紧紧拥着她,告诉她,他愿意永远留在她身边,不仅陪她一起面对那些黑暗中的陌生人,还要永远跟她生活在一块儿。到了这时,蒋青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女人。
  蒋青相信自己有勇气面对韦坚的诘问,也可以承受所有朋友的唾弃。这些如果跟一段生命的终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雨倾盆而下,所有景物都变得迷朦起来。满街飞奔的行人一下子失去了踪影,偶尔见到一两个人影也瞬间消失不见。车子飞驰,溅起一地的水花。蒋青独自在雨中慢慢前行,怅然回家。
  这时蒋青终于理解了悲愤中的先人为什么会发出“暴风雨再猛烈些”的呐喊了,它可以喧泄一种心境,也可以让自己变得坚强。那么,眼前的这些风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蒋青独居在一套两居室内,那座楼已经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墙面有几道明显的裂痕。站在楼下时,蒋青甚至听到了墙壁开裂的声音。
  楼道里如深夜般黑暗,蒋青蓦然发现自家的门前有一团黑影。他立刻血液上涌,后脊冰凉,手心脚心里一下子满是汗水。
  ——那是清眉见到的黑暗中的陌生人吗?
  ——风雨肆虐的夜晚,岂非正是陌生人出没的最好时机?
  门边的黑影只有小小的一团,此刻一动不动,仿若静止的一般。但蒋青仍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吸和空气中弥漫的温度。如果是陌生人,便不会有呼吸和温度,蒋青挺直了腰杆,想到自己是一个男人,男人是不该因为恐惧而退缩的。
  他大踏步向前。
  他看到了蹲在门边一个小小的人影。
  ——清眉!
  清眉蜷缩着身子,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头发从前额垂下来,遮住大半个脸颊,露在外面的面孔在阴影里愈发煞白。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却异常呆滞,因而她现在看上去疲惫要多于恐惧。
  她的衣服与头发都很干燥,显然在暴雨之前便已经呆在了这里。
  她的身子本来就很瘦小,蜷缩起来后更是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蒋青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心痛的感觉充盈在整个胸膛。纤弱的女人,在这风雨的黄昏蜷缩在他家的门前,这让他为女人心痛的同时,还有些感动。他可以想象到,当大风起时,女人如何在街道上飞奔。他不记得是否滞跟清眉说过自己的住址,那么,清眉必定问了许多人才找到这里。
  像他刚才在街头电话亭里的冲动一样,清眉必是在风雨起时想到了他。
  原来俩人之间,不知不觉已经生出了种心灵的默契。
  蒋青站在清眉面前,低声唤她的名字。清眉蓦然惊醒,这才看清面前站立的男人。她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站起来,把蒋青紧紧抱住。可能因为蜷缩得久了,她在蒋青怀里感到一阵晕眩。蒋青有力的臂膀已经挽住了她。
  她低低地叫一声蒋青的名字,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语言在这时成了表达的最大障碍。蒋青拥紧女人,像要让她化成水,完全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在这个风雨之夜,蒋青第一次完全拥有了清眉。
  当女人在他面前轻柔地脱去衣衫,那窄窄的肩膀、纤瘦的腰肢和微凸的胸又出现在他眼前,还有身体上那许多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丑陋的伤痕出现在白皙的肌肤上,那种反差几乎要让蒋青落下泪来。他注意到清眉身上又新添了几道伤痕,它似乎在向蒋青诉说女人曾经受到的伤害。
  丑陋居然也能让人如此心痛,因为它镌刻于美丽之中。
  蒋青微颤着抱紧女人,小心地亲吻她身上每一道伤痕。情欲在这时表现为莫大的心痛,它足以让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窗外风声雨声正浓,那些风雨让女人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着波浪颠簸起伏。蒋青听到女人在喘息声中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阴影从头顶掠过,笔尖在黑暗里不知疲倦地移向死亡的方向,陌生男孩的面孔在黑暗里隐现,无数的木棉花在风里飘摇。蒋青低吼一声,只觉得体内遍布着无尽的力量。他要拯救女人于危难之际,他不会再让女人受到任何伤害。
  哪怕他将要面对的,是冥冥中神秘莫测的可怕对手。
  后来清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听到清眉低低的声音说:“带我离开。”
  ——带我离开!
  蒋青立刻就明白了清眉话里的含义,于是,这一晚,他便开始幻想带着女人离开南方小城,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的画面。在那里,他跟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没有韦坚,没有黑暗中的陌生人。
  后来他还梦到女人身上没有了伤痕,那如玉般的肌肤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春天是个蕴育希望的季节,不管希望能不能实现,它总是美好的。
  蒋青现在还继续参加朋友的聚会,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韦坚。韦坚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也从不主动走到他身边。这让他心里有些疑惑,继而便期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事实上生活一切依旧,他既担心又渴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蒋青心里愈发感到不解,他不知道清眉与韦坚之间保持的是怎样一种关系。
  那个风雨之夜,清眉留在了他的住处。
  更多的时候,他与清眉呆在这城市任意的一个角落,直到深夜。
  这城市里有那么多熟悉认识的人,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人看过他与清眉在一起,这样,韦坚也不可能对他与清眉的交往一无所知。
  那么,韦坚保持沉默便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与清眉之间保持着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关系。韦坚现在已经与以前判若俩人了,他不再是蒋青熟悉的那个朋友,他的沉默表明他的城府很深,他让蒋青的期待值数度落空,这样,隐隐的,蒋青对韦坚便在心理上多了几分恐惧。
  也许韦坚会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发作。
  时间转眼到了这年的四月,木棉树的枝头已经是诧紫嫣红了。
  蒋青站在单位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里开始盘算着怎样替清眉过一个生日。生日的阴影还笼罩在清眉和他的心头,如果笔仙的话真的灵验,那么,清眉在这世上的生日已经不多。
  是清眉主动跟蒋青提及生日的事。那天她在电话里,约蒋青去西山郊游,西山在南方小城的西北角,海拔高度只有数百米,但山上却有好的景致,而且,有一座清朝道光年间修建的道观。
  清眉说:“道观里的老道每年都会为香客派送平安符。”
  这样,蒋青便理解了清眉生日为什么会选择去西山。也许老道的平安符并不能真的保人平安,但至少,它可以让人得到一些依靠和安慰。
  蒋青放下电话,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他呆呆地坐在桌边,拼命地想。直到快下班时他终于想到了,清眉约他上西山的日子,也就是清眉的生日,正是四月五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民间相传,一年里有三次鬼门关开,分别是清明、七月半和十月朔。那三天,地狱的鬼魂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个世界,是百鬼出没讨索之时,有些枉死的魂灵便也借机到阳间生事。
  蒋青的后脊瞬间一片阴冷,他想到了黑暗里的陌生人,他们会不会也在那一天,再次出现在清眉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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