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应该是傍晚时分了吧。
哲太无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稠白色的雾仍然没有散开，缭绕在他的身边。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向前，不停的向前。似乎只有不可停歇的脚步，才能让他疼到麻木的身心稍稍感到一丝疲累的真实。
臂弯里，紧拥着的，是那只白狐。拱着小小的身体，仰面望向哲太的脸，金灿灿的眸子，透露不出丁点儿情绪。
哲太就这样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朝向哪里。
当他终于决定停下步伐时，白雾竟已完全消褪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轮银盆般的圆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
已然偏离了罗城门的遗址，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哲太印象中熟悉的地方。
脚下，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坡的顶端，缓坡上长满半人高的蒿草，随着夜晚的风不时向一侧低伏。
更远处，是片望不到边的墨绿色竹林，竹林前的几栋低矮的建筑，隐隐有灯光透出。
“咱们走到哪里去了，晴明？”
哲太喃喃的问着，却压根没指望得到回应。
白狐在他手边轻轻的蹭了蹭，本就上弯的唇角勾成了一道弧线。
哲太却也轻笑了起来。
“看来，你认得这里，是么？那么，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哲太席地而坐，将那小狐放在膝边。
小狐头抵着哲太的膝，安静的望那明月。
“多好的夜晚。”
哲太看看白狐，又抬头望望圆月，心底说不出的宁静。
“这里，就是稻荷么？很近，却不能实际触摸到——晴明，我终于明白你话的意思了！”
郊野微凉的晚风中，一人一狐亲昵相守，虽然希奇，却又那么奇妙的和协。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痴子回来了。”
夜晚的寂静，被突然传来的女子的轻笑划破。
山坡下方，有个身影掠过蒿草丛，缓缓走来。
走近了，哲太才看清，那是个全身缟素的女子。
女子笑着，月色下更显得娇媚动人，她在快要碰到哲太时方才停住脚步，蹲了下来。
“终于，还是要弄到这副田地才肯回来么？”
说着，伸手就要去捉白狐的颈子。
白狐猛的向后一撤，跳上哲太膝头，半倦着似乎不愿理会那女子。
哲太吃了一惊，忙抱着白狐跳起，提防的瞪着对方。
“你是谁？”
“我么？”女子笑的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正色说道，“我当然就是这只不争气的狐狸的妈。”
“啊？”哲太大吃一惊，上上下下的打量那女子。
乍看上去，不过是个娇媚的小女子，然而眉宇间却隐隐藏着与外表不符的睿智。
“原来，耗费了千年的时间，就是为了你啊！”
女子摇了摇头，径自对着哲太怀中的小狐说道。
“你不是说要找到九妖珠，彻底脱去狐身？怎么弄到现在，居然连千年修来的内丹都不见了？”
小狐干脆将头埋进哲太袖子，瞧也不瞧那女子。
女子得不到回答，便又将哲太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原来，又是为了这个人？晴明，你真的认为，这样值得么？”
这回，白狐终于扭过头，望向女子，眼神无助却又坚定。
沉寂了好久，女子叹了口气，轻轻的将那小狐抱入怀里。
“算了，不管你转世几回，始终还是我的儿子。”
说完，又将白狐送还给哲太，这才缓缓施了一礼，低声道：
“博雅大人，我这儿子，就拜托您了。”
“您，您……”哲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懵了，他只是紧紧的搂着白狐，却怎么也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乃隐居于此的白狐葛叶，而晴明的前世，便是我的独子。”
“就因为他体内这一半属于我的白狐之血，这一世里晴明竟完全坠入狐道。我还记得千年前，他冒了大雨来稻荷求助于我的情境。”
“虽说已隔了一世，但毕竟曾是我的儿子，又怎能不管？然而，身为白狐，若想修炼成人形，又哪是容易的事情。我劝过他放弃，可这孩子，只是不听。”
“一千年的时光啊，也只能修成个缺憾的身子。算算妖龙的封印也已到了失效的临界，潜伏已久的九妖珠蠢蠢欲动，晴明竟不顾一切的想要离开稻荷，去寻不知转过几世的博雅大人。”
“而九妖珠若能与内丹相融，恰好是可以再造生命，令他彻底脱去狐身的灵符，所以，这一回，我并没有阻拦他离去。谁知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早已猜到些前后因由，但这样听人详细道来，哲太还是不由呆住了。
“晴明，晴明，你怎么可以……”
哲太哽咽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一滴滴打湿白狐柔软的茸毛。
白狐扬起脸，突起的唇轻轻触了触哲太的眼睑，只是一副笑的模样。
“哎哟，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葛叶哧哧的笑出了声，“又不是没法可想……”
“什么？”
哲太霍的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急切的喊道：
“难道，晴明还能恢复人身么？”
“嗯。”葛叶点点头，拉过哲太左臂，以指尖长甲，在他手腕处用力划下去，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裂开，立刻有血珠迸出。
哲太吃疼握紧了拳，不解的望着葛叶。
“因为你服下了九珠与晴明的内丹，而重筑了身体。所以，如今博雅大人已不再是普通人类，这献血中的灵气，足以支撑晴明维持数月的人形，等到灵气渐褪，你可再以鲜血伺之，便可让他的人身保持下去。”
“啊！竟然这么简单？”哲太忙不迭的将手腕送到白狐唇边，只盼着他的鲜血，一滴也不要浪费才好。
这样美好的夜晚啊。
稻荷不知名的山坡上，有一人一狐，相依相偎。
天是什么时候亮的，早晨太阳的光芒是何时取代了皎洁的月华？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关心。
总之，当太阳那金红色的光芒刚刚打到博雅昏昏欲睡的眼皮上时，他突然发觉手臂和腿脚都有些酸麻沉重，软软的抬不起来。
睁开眼，首先对上的，竟是那双他曾以为再也无法看到的，永远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
“你醒了？”
“呃，”博雅垂下头，将脸埋入晴明雪白的颈子，“做了个好梦。”
“我也是呢，似乎睡了好久。”
博雅脱下外衣，披在晴明略显单薄的肩上，轻轻的搂住他。
“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么？”
晴明点点头，嘴角扬成一个美丽的弧度。
“谁知道呢……”
他有点懊恼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