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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书籍名:《眼儿媚》    作者: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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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夷庭伊望著城墙上的人,似乎对李四的回答有点诧异,半晌才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久留。”顿了顿,笑意更深,“芷清……炎是吧?也许我们处理被弃人质的方式,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後悔。”
  留下这一句话,墨夷庭伊便带著那百人小队,沿来时的路一直消失在路的尽头。
  城墙上一片死寂,谁都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低低地吼了一声,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李四已经被芷清倦一把揪著衣襟按在了墙上,毫不留情的一拳,让李四的脸歪到了一边去。
  李四只是低了低头吐出一口血,胸前起伏,却什麽话都没有说。
  芷清倦咬咬牙,伸手又是一拳,李四下意识侧了侧头,那一拳却没有下来,芷清倦握拳的手已经用力得微微地颤了起来。
  “我说了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你……你……”芷清倦的声音又低又哑,“你会後悔的,你一定会後悔的!”发泄似的摔开李四的衣服,芷清倦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头。
  我当然後悔。
  从你告诉我微泫被捉走开始,我就一直在後悔了。
  後悔带他出秦楼,後悔带他到将军府,後悔带他进宫,後悔带他出战。後悔……
  李四一步步走下城墙,没有一丝焦急,没有一丝颤抖。
  只有脑海中,却一直一直地回响著那个人的声音。
  清炎,清炎,芷清炎。
  微泫被一路带回峡谷中的营地里,双手反绑,嘴里塞著碎布,一动不动地任驮著他的马往前跑,一路颠簸。
  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
  呵,一次又一次,以为这一次会不一样,还是什麽都没有改变。
  墨夷一族对待被弃人质的方法是什麽,他不知道,只是,无论如何,不可以死在这里。
  不能死在墨夷庭伊的手上。
  意识混沌地反复想著,也不知什麽时候,墨夷庭伊带著人走到他跟前,有人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搬来木架,又用绳索把他的手脚绑到木架上去。
  微泫开始猛烈地挣扎了起来,瞪大眼看著墨夷庭伊想说什麽,却被碎布死死地塞著嘴巴,什麽都说不出来,只有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
  墨夷庭伊笑了笑,看著他,等他一轮挣扎无果後慢慢软了下来,才走到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想说什麽吗?”
  微泫连连点头,墨夷庭伊却笑得更厉害了。
  “被放弃的人质,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墨夷庭伊低声在他耳边道,“你没有说话的权利。”
  微泫望著他,拼命地摇头,呼吸有点急促,声音呜呜地从喉咙里漏出来,却没有任何意义。
  “还说你是芷清炎的情人呢,他都不肯要你了。”墨夷庭伊笑著看他,“长得真好,可惜啊……身为男子,为什麽要委身在另一个男子身下承欢?不会恶心、不会羞耻的吗?”
  微泫的挣扎慢慢地缓了下来,看著墨夷庭伊的双眼不再瞪得大大的,从喉咙里发成的声音也小了。
  “违背天理,落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报应吧?”墨夷庭伊笑著拍拍他,随即又嫌恶地甩了甩手,“你啊,就好好地向上天祈祷,要麽你的相好来救你,要麽……早点断气,也好少受点苦。”
  微泫本已安静了下来,听到最後一句,又拼命地挣扎了起来,身上的绳索束缚得紧,经他这麽一挣扎,粗糙的绳索把他身上的单衣磨破了,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勒痕。
  墨夷庭伊脸色一沈,不再看他,转过身去一抬手:“开始吧。”
  微泫拼命要从喉咙里挤出点话来,出口时却依旧只是呜呜的音节,毫无意义,他绝望地看著墨夷庭伊的身影越来越远,走近自己的那个人手上的尖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又是这样吗?
  那时候去换欲袅,堂满也是拿著这样的刀走到自己面前,笑得很得意。
  那时候心里一直一直念著那个人,什麽样的痛,都好象不重要。可是,现在呢?已经没有办法了……
  微泫合上眼,尖刀贴著皮肤的冰冷直直地抵达心脏,然後是尖锐得让人想尖叫的疼痛,最後是血带著温热从那疼痛处慢慢流出去,没有走出多远,就彻底地冷了。
  那种红色,让他想起了落在帐篷里的那个绳结。
  已经没有意义了。
  早知道,那时候就把它割断了吧。彻底地割断。
  半夜的安静让人窒息,李四躺在床上,张著眼怔怔地望著屋顶,不知在想著什麽。
  脑海里依旧是那一声一声的叫唤,一直没有停过。
  不知是哪里在痛,只觉得整个人难受得叫都叫不出来,李四慢慢地蜷成一团,只是一动,便感觉到枕边一阵冰凉,伸手去摸,才知道湿了一片。
  是……眼泪?
  为什麽会哭?
  只不过想到这个问题,就能感觉到泪水汹涌而出,连捂都捂不住。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四一怔,松开了捂著脸的手。敲门声一直不断,他怔了半晌,又慢慢地伏下头去,不想去应。
  敲门的人却似乎非要他起来应门不可,一直不肯罢休,越敲越急,李四连原本的情绪都失掉了,跳了起来,用手拭了拭脸,拉过衣服,不甘愿地走到门边。
  门外站的人却是欲袅。
  李四怔了怔,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眼不敢看他。欲袅却根本不管他的举动,只低促地说了两个字:“北门。”
  李四愣了愣,突然像意识到了什麽似的,一把捉住欲袅的肩膀,力量之大让欲袅不禁皱了眉。
  “你也许怪错人了。”欲袅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如一道利箭,刺在李四心头。
  李四微微张了张口,随即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不敢让自己哼出声来,看了欲袅半晌,才转身跑了开去。
  腾越北门边上还有光,守城的士兵已经东歪西倒地躺了一地,一个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门边,手按在门上。
  只要再用力,这合上的门就会打开。
  “你在干什麽。”身後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带著一丝丝的颤抖,原本黑暗的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城墙上传来飕飕的声响,隔著一道城墙,还能听到这门外一阵阵的惊叫。放在门上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李四看著站在门边慢慢转过身来的人,几乎以为自己站不住要倒下去了。“你究竟在干什麽!三哥……”
  站在门边的人是芷清倦。
  叫李四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一怔的芷清倦。任谁都想不到人。
  城外的声音渐渐远了,城墙之上的攻击也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芷清倦的身上,堂堂芷家三公子,军中副帅,却居然要在半夜打开城门把敌人放进来。
  言将军和韩将军互看了一眼,又望了似乎已经完全呆住了的李四一眼,亲自走到芷清倦身边,架住了他的手。芷清倦没有反抗,只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为什麽要这麽做?”隔著一道铁栏不知站了多久,李四才终於开口问。空荡荡的地牢里只有两个人,谁都不敢跟进来。
  “为什麽?”芷清倦低低地重复他的话,慢慢地大笑了起来,“你问我为什麽?为什麽你不问问你自己?只要你退出腾越,我就可以带著微泫离开,为什麽你不相信他?为什麽你不答应!”
  李四猛地睁大了眼:“你说什麽?”
  “让微泫作为他们的人质,逼你退出腾越,他们就会把微泫给我,我就可以带著他离开。到南甸去也好,回中原也好……”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没等芷清倦说完,李四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把人往铁栏上拉。
  “我爱他。”芷清倦仰著头,直直地望著李四。“这是你永远都不会做的事情!”他的眼中是足以让李四溃不成军的自信。
  李四站著,似被他眼中那一瞬的骄傲覆灭。“你……从来都没有……”
  芷清倦笑了:“从来都没有说过吗?你想我说什麽?说我讨厌你?还是说我嫉妒你?”他望著李四的目光渐渐变得挑衅,“你有什麽能比得过我?论才识,论外貌,你怎麽跟我比?”
  “三哥……”
  “可是为什麽爷爷总把你怎麽好怎麽优秀挂在嘴边,为什麽皇上对你那麽赞赏,甚至要把公主许给你,为什麽无论你怎麽对待,微泫还能那麽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我究竟有哪一样比不上你!”
  字字句句砸地有声,在地牢里来来回回地荡著。
  已经认输了。
  从“你有什麽能比得过我”,到“我究竟有哪一样比不上你”,已经是一种让步,对於自身的怀疑,再无法走回头的一步,芷清倦低著头,缓缓地喘著气,没有再说什麽。
  李四站了很久,始终说不出话来,终於微微地动了动,转身欲走。
  “你要……”芷清倦却突然说话了。李四怔了鹧鸪内,停在了原地。“救他。”有什麽抛在了李四的脚边,李四低头去看,双眼就红了。
  红色的绳结。
  在微泫房中找到的。
  “来人,去把前几天捉到的俘虏带来。”
  带到李四房中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算强壮的少年,经过几日的囚禁,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跪在李四面前,却死死地抿著唇,一声不吭。
  “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李四说,那少年别开了眼。
  李四也不在乎,继续道:“你们族里的绳结,是每个人都有的,对吗?”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麽问,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从出生就有?”
  少年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每个人出生後,都会有一个的。”
  “绳结,通常寓意什麽?”
  “身份,祝愿,长辈的期望,如果自小有婚约的,还会有一个与婚约者相同的结。”
  李四把一个绳结抛在他面前,道:“这是你的绳结吧?解释一下。”
  少年瞟了地上的绳结一眼,别开眼:“为什麽要跟你说。”
  “只要你说了,我就把你们全部放回去。”
  少年吸了口气,望著他:“真的?”
  李四望著他,并不多保证。
  少年想了片刻,终於道:“至少你先放开我的手,我才好指你看啊。”
  李四二话不说便给他解开了,少年看了看他,捡起那个绳结:“这个如意结,是最常见的,就是祝福平安如意的意思。这个是我爹对我的期望,他想我当一名武士,好辅助将军。然後这是我的身份象征。”他点著绳结顶端最复杂的一个结说,“看,这是议事长老……也就是我爹的身份……的儿子,”他的手指划落一点,“因为我是次子,所以这部分是红色。”
  李四俯身看著那个绳结,好一会,才问:“议事长老是金色,要是换成红色呢?”
  “那就是族长了啊。”少年应得飞快。“像我们将军,是族长的长子,那就刚好跟我这里的颜色换过来。”
  李四听著他说,无力地跌坐下来。过了不知多久,才又问:“如果,这个结,变成这样……”说著他在那个绳结上比画了一阵,“这样的话,是指什麽?”
  少年皱著眉:“好奇怪,你这样说我也看不清楚,不过大概是什麽之主的意思吧?”
  李四怔怔地站在那儿,慢慢地笑了起来,如同哭泣,少年看著他,也不敢说话,好一会,李四才慢慢地道:“你可以走了。我已经吩咐过……”
  “啊。”少年不知所措地应了,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一直到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那个人……真奇怪啊。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笑得那麽伤心的。
  族长,次子,什麽之主。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李四坐在椅子上,手上死死地捏著一样东西,不断地用力,几乎要把那东西嵌进掌心一般。
  如果一开始,就先问清楚……
  慢慢地缩成一团,李四环抱著自己,无论怎麽用力,还是会颤抖。
  清炎,清炎,芷清炎。
  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表情。
  外面传来了三更的更鼓。
  他突然猛地跳了起来,快步走出了房间。
  天上有点雨,撒在人身上也没什麽感觉,只是冰冰凉凉。
  墨夷庭伊坐在帐篷里往外看,眼中有点莫测。
  那个叫微泫的少年,似乎在坚持著什麽呢。
  用尖刀划出伤口,等血自然地流出来,然後结成痂,再在相同的地方再划开。
  定时喂水,并不是要让人把血流尽而死,而是要痛死。每一刀,都是有著严格的规定,这是一种近乎祭祀的极刑。
  墨夷庭伊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行刑,可是那个少年,却是他所见过,撑得最久的一个。
  明明早就失去了神智,身体只是反射性地在尖刀刺下去时微微抖动,也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痉挛,可是,却一直这麽撑著。
  他究竟在坚持著什麽呢?等那个放弃他的人回心转意来救他?不可能吧……
  正想著,身後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躁动,墨夷庭伊反射地侧身往旁边一闪,同时出招,不料那躁动更快地逼近,等墨夷庭伊转过身来时,一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了。
  饶是墨夷庭伊多年来经历大小战斗不计其数,那匕首贴在脖子上时的冰冷也让他心中一颤。好快!
  “不要乱动。”声音不算熟悉,墨夷庭伊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了。是朝廷派来的那个“主帅”。他居然……真的回来了?
  墨夷庭伊只是略略惊讶了一下,便冷静了下来,沈声问:“你想怎麽样?”
  “墨夷将军,我来并非要取你性命。”李四的声音很平淡,“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说话不需要用匕首指著我的脖子吧?”墨夷庭伊笑了一声。
  李四也不理会他,径自说了下去:“教我工夫的师父,是暗杀者。虽然取走将军性命,只会激化南甸叛乱,但是既然朝廷下了决心要镇压,是否激化根本不重要,但是南甸主帅一旦有损,阵脚一乱,下场想必也不用清炎来说。”
  墨夷庭伊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听他这麽一说,只是笑了笑:“然後呢?”
  “但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想和平解决,否则不会只让清炎带来三万兵马。所以,清炎希望将军能再考虑考虑。”
  墨夷庭伊“哦”了一声:“那麽,你说服我的筹码呢?”c“没有筹码。只有一句话。”李四缓缓的道,“将军要反,理由是多年前令弟在往京城的路上丢了。当初也许怀疑是朝廷派人偷走了,但是这麽多年下来,将军也该明白,令弟更有可能只是被普通的人贩子拐走了。”
  “那又如何?”墨夷庭伊的脸色微微变了。“始终都是你们的人。若非官员管治不力,又怎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清炎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李四顿了顿,才缓缓地道,“这麽多年过去,当初被拐走的孩子,若幸运地长大成人,也必定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里,南甸要反,要带兵攻上京城,就不怕这一路上战火燎原,让那个孩子遭殃麽?如果天意弄人,将军错手伤了令弟,将军又会如何呢?”
  没有起伏的一句话,响在墨夷庭伊耳边,叫他一瞬间怔在了当场,连那匕首离开了自己的脖子都没有感觉到。
  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当面问了,就如同真的发生了一般,叫他从心里怕了起来。
  李四放开了手,当著他的面走出帐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营地中央的木架旁,一手击倒了木架边拿著尖刀的士兵。
  他伸手割断了缚在微泫手上和身上的绳索,几乎是颤抖地抱住了跌下来的人,微泫身上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周围惊觉的士兵围了过去,李四却像看不见似的。
  墨夷庭伊走出帐篷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隔了那麽远,他还能清晰地听到李四抱著怀里的人,心痛欲绝地叫了一声。
  他叫,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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