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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误上龙床》    作者:林寒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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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02/1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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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黛痛哭:"我爹娘怎麽一起走了,我他饶不了我,我正不想活了。奶娘,你说,你说是不是皇上杀了他们。"

奶娘去捂她的嘴:"不会,绝对不会,皇上是个好皇上,怎麽会做这种事。"她顿了一顿:"皇上要杀也是杀你啊,你这糊涂姑娘。皇上对皇後那麽宠爱,皇後又有那样的家世,有什麽错处都是你的。"

周青黛眼里的恨意更浓:"皇上宠爱苏小砚,宠爱陈姝,为什麽独独对我这样冷落,我有哪一点不如他们。"

小女儿被她的手死死的扣住,开始哭泣挣动。奶娘把孩子从她手里抱走:"皇上不是说过了,爱皇後的豪迈气,还在後宫为皇後建了习武的所在。太後就是武将之女,皇上喜欢皇後也不出奇。至於那苏小砚......的确是世上少有的绝色,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也没有比得上的,姑娘你......你也不及。"

周青黛浑身发抖,霍地站了起来:"你看著孩子,我出去转转,在这屋里要闷死我了。"

陈姝正在屋内由小宫女跪在地上涂凤仙花汁,内侍引著周青黛进来。周青黛跪下道:"妹妹给姐姐请安来了。"

她生的只是女儿,又不受宠,对陈姝加意笼络,哄的陈姝以为自己是亘古少有的贤後,对她十分的亲近。陈姝连忙招呼她:"快起来,到我身边来坐。"

周青黛陪她说了一会话,叹息:"有一件事,本不该和姐姐讲,可是放在心里又觉得委屈。"

陈姝奇道:"什麽事,尽管说,这後宫里的事情都是我做主,有什麽委屈一定给你出气。过几天是妹妹的生日,我为妹妹大办一场。"

周青黛黯然道:"那苏小砚的事情,姐姐也知道了。皇上前几日来找我,说苏小砚因为听说我有了女儿,气的病了一场。我好後悔告诉了姐姐,如今又得罪了皇上,以後真不知道该怎麽过活。若是日後後宫里得了龙子龙女,不按照当初姐姐给我那般的宣扬,其他人心里必然不平,说姐姐偏心,影响了姐姐的清誉。若是也那般宣扬,那苏小砚岂不是要一场一场的病下去,只怕将来会惹龙凤不和,我便是这宫里第一的罪人了。"

陈姝震惊:"皇上好荒唐,这苏小砚是什麽东西,无父无母无教养的小畜生,皇上养著他就是恩情了,竟然敢这样争风吃醋。"

她说到这里,气的手抖:"有龙子龙女他竟然还要病一场,装的好厉害。难道皇上还能没有孩子不成,这人可留不得。"

周青黛叹息:"皇上待他是极好的,从前我在太子府里,连出门也不能,怕苏小砚看见了不高兴。他很小就到太子府了,十几年的陪伴,就连太子府里那最养肌肤的太阴池寒泉水,也只准他享用。姐姐不要再想他的事,仔细憋出病来,我从前为这个,没有一日好过,心里明白那个苦。如今皇上宠爱姐姐,那是姐姐贤明有德,已将皇上的一颗心拉回了一半了。"

陈姝怒道:"皇上宠爱是宠爱,苏小砚竟然这样放肆,那就是不知什麽叫宠爱了。这样的东西,就是打杀了他,皇上又能怎麽样。"

周青黛摇头:"万万不可,而且皇上在苏小砚身边派了本领高强的侍卫远远保护,等闲人连接近他也不能。"

陈姝道:"侍卫连我也不怕麽,侍卫十二个时辰的守著他麽,哼!"

周青黛道:"他们怕不怕姐姐,我是真的不知。据说那些侍卫只听从皇上的话。我那边一个小内侍的亲戚是主管宫内督造的,他曾无意中说起皇上为苏小砚在太子府与皇宫筑起的那道墙边修了新池子,引寒泉水来沐浴去暑气。苏小砚洗澡的时候,侍卫自然不能在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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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瞪眼:"哼,就是在身边又能怎样,难道能低档的住我陈家的护卫的本领。"

周青黛颤声道:"那......姐姐要除了他,为后宫除害?"

小俪给周青黛奉茶,柔声道:"昭容娘娘,您的茶。"

陈姝被这么一打扰,想了一会:"他毕竟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到底要怎么样慢慢商量也不迟。"

周青黛道:"皇上待姐姐一片真心,那是夫妻之义。这苏小砚不过是凭着一张脸祸主。"

陈姝点了点头:"那便不杀他,打一顿划了他的脸也就是了。"

周青黛微微摇头:"刀划了脸,宫里的好伤药也不会落疤的。我听说若是将小片刀的刀刃三把并在一起贴着脸划,因为缺了肉,就永远也长不回去了。"

小俪的手一抖,端着的茶水全都泼在了周青黛的身上,她颤声道:"皇后恕罪,昭容娘娘恕罪。"

陈姝怒道:"小俪,你怎么搞的,手脚这么乱。"

小俪猛的跪了下去:"皇后恕罪,昭容娘娘,小俪送您回去休息,亲自为您洗了衣裳。求您看在皇后的面上不要怪罪。"

周青黛脸上堆笑:"我自然不会怪罪。"

陈姝斥道:"送周妹妹回去,你这莽撞丫头,越大越不懂事。"

小俪送了周青黛回来,跪在陈姝脚下:"娘娘,万万不可啊。"

陈姝奇道:"什么不可?"

小俪满心慌乱:"娘娘不想真的杀了苏小砚,那就也不要划了他的脸。苏小砚跟着皇上这么多年,打了便打了,皇上宠爱娘娘您胜过任何人,也不会怎么样。若是娘娘划了他的脸,皇上心痛之下,万一生了娘娘的气就不好了。"

陈姝道:"依你这么说就留他一口气,打的他一辈子都记住,也给后来人提个醒。此事要好好布置,去把我的兵书拿来。"

小俪迟疑道:"娘娘,宫内不比战场,只怕兵书未必有用。"

陈姝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啰嗦什么。"

苏小洵在家闭门已有数日,他在丹房勉强支撑自己把今天最后一枚丹丸装在瓶子里封好。跌坐在椅子里,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丹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光线照进来,晃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立刻把瓶子放进面前一个檀木盒子里盖严盖子。

随着光线一起出现的是英俊的帝王,穿着黑色的深衣,腰边挂着一口长剑。朱昭明重新关上门,丹房内只有几盏不算明亮的小灯。

苏小洵坐在中间,脸色是奇异的白。他看着朱昭明手上的一层白纱似的的手套,低声道:"皇上好谨慎,我纵然会下毒,也不会在自己家里到处涂上毒药。"

朱昭明走到他面前,冷道:"你的胆量真大,你有多少次见了朕却不拜。"

苏小洵微笑:"我迟早都要死,皇上既然不怪罪,那么拜不拜又有什么关系。"

朱昭明拔出剑:"你迟早都要死,所以便弑君乱国。"

苏小洵伸手指抚摸那剑尖:"弑君的不是我,是朱昭允。国也没有乱,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新帝登基后,国运正蒸蒸日上。"

朱昭明微晃手腕,割伤了他的指尖。鲜血从苏小洵的手指上流下来,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苏小洵收回手放在嘴边吸吮:"别割破我的手,皇上虽然带着剑来,但并不想这么杀我不是么。"、

朱昭明点头:"不错,朕要把你关在这里,直到你死。"

苏小洵低声道:"原来是这样,你要留我的全尸好去跟小砚交待,倒要多谢皇上了。"

朱昭明收回剑:"若非小砚,你已经身首异处了。"

苏小洵道:"皇上带着剑来,是已知道了我和小砚的出身么?"

朱昭明没有答他,一步步踏过去,用剑尖挑开了苏小洵面前那檀木盒子。

里面是两个瓷瓶,几个小包裹,还有许多砚台。那并不是真的砚台,小的只有指头大小,还有些未完工的,看起来是苏小洵没事的时候雕刻的。

朱昭明伸手去拿了一个,虽然细小,雕工却很精致。这块上雕着梅花,有含苞的,有半开的,有怒放的,还有几朵被吹残了零落着两三片花瓣的。整枝梅花都栩栩如生,雕在砚台上竟然会给人活色生香之感,看的出来制作的人用了多少的耐心。

雕这样的一件已经极不容易,这盒子约有一尺半的高度,里面该装了多少苏小洵思念弟弟时的心血。

苏小洵想去阻拦他,身上却没有半分的力气,看着朱昭明拿起来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一两岁孩子穿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折叠在里面。衣服只是粗布做的,包衣服的却是江南最好的丝绸。

朱昭明从前不懂苏小洵的心思,现在却已是明白的了。他将那小砚台和小衣服放回去,把盒子重新盖好。半晌才道:"小洵,小砚他......是你的亲弟弟。"

苏小洵冷道:"不劳皇上指教。"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头脑里一阵恍惚,手脚似乎都轻飘起来,整个人昏昏然,不再感觉到那永远跟随自己的疼痛,似乎胸腔里一股温热正在逐渐向外扩散。

苏小洵和苏小砚都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苏小洵的看起来深邃闪烁,苏小砚的天真纯粹。

朱昭明看着苏小洵,发现他美丽眼睛里的光辉正在渐渐散去。朱昭明迟疑了一下,按住他向下软垂的身体:"小洵?!"

苏小洵的人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看眼前的人,却只能看见无数的光影,完全不能分辨面目。

他在迷蒙中伸出手去,抓住朱昭明的衣袖抱上去,仿佛溺水的人得到一根枯木:"小砚,小砚。"

泪水打湿了朱昭明的衣袖,朱昭明回抱住他。太医曾经说过,苏小洵面露不治之色,苏小洵自己也曾经说他难过二十岁。怀抱中的人瘦弱纤细,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看来今天就是他的大限之日。

苏小洵柔声呼唤:"小砚,小砚。"

朱昭明咬牙,放柔了声音答应了一声:"哥哥。"

苏小洵身体的颤抖在慢慢平复,连声音也变得低不可闻:"小砚,盒子里是我给你的药。你吃了便好了,再也不会被相思苦折磨。"

"小砚,哥哥喜欢你。"像是最幽深的一声叹息,从最深最远的地方被悲风带来。

过了一会他完全不再颤抖,抱着朱昭明的手臂开始无力的向下软垂。朱昭明震了一震,把他抱起来放在书案上,吻住他的口唇,将内力灌注到苏小洵的体内,为他逼出一些血脉内的毒。

等到苏小洵略微动了一动,朱昭明离开他的唇。

苏小洵良久吐了一口黑血出去,微微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重新清楚起来。迷蒙里苏小砚的拥抱和亲吻全都消失了。

苏小洵撑著想坐起来,朱昭明伸手去扶他,略微想了想,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铺著软垫的宽大椅子上。

苏小洵指了指那盒子:"多谢皇上援手,我已时日无多,还请皇上把里面的药带给小砚。"

朱昭明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瓷瓶,倒了一粒丹丸出来。他转身抓住苏小洵,掰开他的唇,将那丹丸抛进去,又用食指在苏小洵的咽喉上轻扣,让那丹丸滑落下去。

苏小洵大怒:"你干什麽?"

朱昭明抓住他的手腕,拆开缠裹的白布,看那利落的伤口:"朕现在不想要你死,你就不能死。小砚还有三年时间,到时候若还是医不好,朕再抽干你的血也来得及。"

苏小洵气的发抖:"你真愚蠢。"朱昭明握紧他的手腕用力一捏,苏小洵呻吟著软倒。

朱昭明冷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说话。朕不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小砚的哥哥,朕不愿意他痛苦一生。"

苏小洵才从濒死的绝境离逃出生天,朱昭明加在他手腕上的力气也让他承受不了。

朱昭明松开手,俯视他痛苦的蜷缩,低声道:"小洵,你不要死,你死了,小砚他活不了。"

苏小洵没有回答,朱昭明把他抱起来,踢开丹房的门,送回到苏小洵的卧室里去。苏家的仆人不在院子里,朱昭明的贴身侍卫知道朱昭明与苏小砚的关系,此刻看他把苏小洵也抱在怀里,不以为奇,不动声色。

温暖的被子,温热的茶水,药在体内逐渐化开,苏小洵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些。朱昭明坐在他的床头,许多漫长岁月里的回忆自己浮了上来。

最初见到苏小洵,并不是全无好感,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子,有著胜过一切人的美貌,人毕竟是有眼睛的,谁都不能不为那样的相貌倾倒,美丽原本是可以折服一切的武器,哪怕只是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但苏小洵并不喜欢除了他弟弟以外任何人,他冰冷至极。即使对於孩子来说,一岁的差距并不小,在苏小洵身上却从来没有任何对自己的地位和年纪的尊敬或者畏惧。

自己喜欢小砚,对於他的亲生哥哥,就真的全部是厌恶麽。小时候苏小砚有次生病嗓子肿了不能说话,又赶巧是一个节日。

苏小洵来太子府接弟弟回家去玩,苏小砚在家里哭闹,一定要再回来一次。苏小洵把弟弟送回来,一路哭著自己回家去了。

侍卫来告诉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满心得意的。决定永远也不告诉那个冷冰冰的苏小洵,苏小砚只不过是要回太子府来取他的老虎。

後来时间久了,苏小洵对弟弟越来越冷淡,苏小砚真的不愿意回家了。自己并不是没有看见过苏小洵躲在树後流下的泪水,可从来都没有去理睬。

少年的得意和快乐,在成年後想起来,全部都成了冷酷离奇的残忍。苏小洵和自己,其实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在成长的岁月里一个月总要见十次八次,甚至超过见父皇和母後的次数,也超过了所有的兄弟姐妹。

他想到这里,门被忽然推开,朱昭明回过头去,来人跪下急道:"皇上,皇後寝宫的内侍说皇後似乎带了人去太子府,这次皇後是悄悄带的人,似乎是陈将军家的,请皇上速速回去。"
朱昭明来苏小洵这里几乎是无人知道的,现在侍卫竟然找到这里来,事情的紧急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昭明立刻起身而去,就是当初得知父皇驾崩,也不见他这样急。苏小洵看著他们离开,想坐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想招呼下人,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他挣扎了一会,头脑里的眩晕重新升了起来。

苏小洵一生从来不信神明,这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祈求。诸天神佛,让我再多撑几天吧。小砚,小砚,等著哥哥。他伸手向前摸索,眼前一片黑暗,浓重的将他包围了。

漆黑中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大哭,哽咽著喊:"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苏小洵挣扎著走过去,那孩子冲他伸出手:"哥哥,哥哥,哥哥抱我,哥哥救我。"

那是三岁的苏小砚,被送到太子府去。苏小洵离开的时候,听著他一声声的哭喊。每一声都刺在心里,成了他以後永远的梦魇。让他明白,为什麽夜要叫做长夜。

苏小洵努力走过去接近他,可无论走了多远也够不到。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苏小洵累的站立不住,向前一步步爬行。

好不容易在黑暗的迷雾里接近了苏小砚的位置,孩子已经变成了少年。苏小砚穿著一身黑色的朝服,上面的龙纹在翩翩游动。

苏小洵走过去抱住弟弟:"小砚,你怎麽了?"

苏小砚拉著他飞起来,坐在半空的一团光晕中,俯身亲吻他:"哥哥,我想你了。"

光晕笼罩了他们,周围什麽都看不到,苏小洵却出奇的安心。他凝望苏小砚的面孔,伸手抚摸那精致美丽的五官。

从来没有这样温暖没有心事的时光,似乎所有的烦恼已远去,不再值得为它们忧虑。舒服惬意的像是春风里百花逐渐盛放。

苏小砚趴在他身上,压著他:"哥哥,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温柔的声音像是雷在炸响,苏小洵迟疑:"我在做梦麽?"
苏小砚摇头:"没有做梦。"

苏小洵疲倦的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流下来。
苏小砚亲吻他,为他盖好被子,低声道:"哥哥,我要走了。"
苏小洵猛的睁开眼睛:"小砚!"
苏小砚正在推开门离开,回头对他笑了笑,把门轻轻合上了。

苏小洵挣扎坐起来,下了地,去打开门。
苏小砚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苏小洵缓缓倒在地上。
下人远远看见,连忙冲过来扶他。



第二部

1

夏日的午后,苏小砚如往常一般去今年新砌的水池泡寒泉消暑。水池并不大,但勉强也可以游动,他在水池里扑腾了一会,招呼宫紫裳:“去把我的老虎拿来。”

宫紫裳蹲在池子边:“老虎新换了棉花,沾水了那么大不容易晾干,夏天里面容易烂。”

苏小砚游到他脚下:“我知道,我不玩,摆在池子边看看。”

宫紫裳点头去了,过一会抱着大棉老虎和一张油纸回来,把油纸扑在地上,然后才把棉老虎放上去。这老虎是苏小砚的宝贝,宫紫裳一直为他收拾,十分的爱护。

苏小砚一半的身体爬上岸,擦了脸,把脸贴在老虎的身上。另一半的身体还在水里,翘臀正好在光滑的池沿上。

宫紫裳坐在池边研究他的身体,伸手去摸了摸他:“公子,你的皮肤真水嫩,好像一按下去就会破了。”
苏小砚不以为奇:“我哥哥不和我一样么?”

宫紫裳又摸了摸:“不一样,苏大人是白皙,也很细腻,但是和公子完全不一样。这是从小就浸泡这寒泉水才养出来的。”
苏小砚招呼他:“那下来一起玩。”
宫紫裳摇头:“昨天和你玩好累,今天不玩了。”

墙边的门声响动,苏小砚欢呼:“太子来了。”宫紫裳连忙跪下:“叩见皇上。”苏小砚却愣住了,迟疑道:“你是谁?你们是谁?”

宫紫裳急忙抬头,已经看见眼前之人所穿的凤炮,颤声道:“皇后。”
陈姝冷道:“算你还长了眼睛。”
宫紫裳跪在地上道:“不知皇后驾到,这就去为皇后奉茶。”
陈姝冲身后的人摆手,那是一个健壮女侍,上去打了宫紫裳两个耳光,血立刻沿宫紫裳的嘴角流了下来。

苏小砚看见来人,从水池里钻出来把衣服穿好。还没来得及穿最外面一层,就看她们打了宫紫裳,惊怒至极的扑上去:“你干什么。”
他对这个皇后是厌恶的,却没有什么畏惧。看他们竟然敢打宫紫裳,怎能不拦着。那女侍放开宫紫裳,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的苏小砚头脑里响成一片。

陈姝身边的女侍是她从小带着的女子兵,虽然不是真的兵,勇武也不逊。陈姝当了皇后,她们早就不耐烦清淡日子。能为皇后大展身手,个个极为兴奋。将苏小砚和宫紫裳一起拖进皇宫。宫紫裳缓过来想呼叫,立刻被点了穴道。

等到他们被带回皇后的寝宫,宫紫裳才被解开穴道,颤声道:“皇后,我们是不能进皇宫的。”
陈姝大怒:“你也知道我是皇后,你也知道制度礼仪。你这无耻的东西。皇帝养着娈童,不知劝诫阻止,你的狗命不想要了。”
苏小砚气急:“你胡说什么,你竟然打他,你不懂规矩,你不知道礼仪。”

宫紫裳拦住苏小砚,咬牙道 “皇后,皇上养育公子十几年,你若伤了他,不好向皇上交待。”
陈姝冷笑:“皇上最宠的人是谁,你活在太子府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我就是把苏小砚杀了,皇上也不会怪我。”

陈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皇上养你这个娈童真是白费心,连皇上得了龙女你都要装病闹一场,留着你真是不得了。”
苏小砚不解:“什么娈童?”

陈姝扬手打他,苏小砚躲闪了开。陈姝收回手,仔细打量他的脸,越打量越恨,招呼手下:“给我把鞭子拿来,我倒要看看寒泉水泡的肌肤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不怕鞭子抽。”

另个粗壮的女侍抓住苏小砚的手,苏小砚在那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从小身上带着毒,生的纤细,纵然活泼,体质也远较平常人柔弱。被甩在地上踩住,眼前一片的黑。

宫紫裳见状知道今天一定是有大祸临头,也知道一定会有人赶来相救,能拖一分时间也好,扑上来和这些人拼命。被有武功在深的女侍一脚踢飞,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苏小砚吓的傻了,猛的挣脱了踩着他的人,发疯的往宫紫裳那边跑,要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很快他就被重新抓住,这次踩的更狠,他几乎窒息,痛楚的咳嗽了两声。

陈姝回身拿了一条鞭子:“你是皇上养的娈童,就该知道娈童的本分。我是替皇上管教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苏小砚大声道:“你胡说,太子永远不会打我。你若打了我,太子饶不了你。”
陈姝仰天大笑:“原来你脑子还是坏的,什么太子,太子是我将来的儿子,你懂么。”

陈姝用鞭子在地上重重一抽,发出一声口哨似的的响声。苏小砚侧头去看宫紫裳,担心他出事,心里惊骇至极。他被捉到这里,被这个他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早在心里抵触的人随意侮辱踩踏,被伤了和亲人也没有差别的宫紫裳,心里又气又痛,一口血了涌上来。他强忍着没有吐出去,死也不示弱给这些人看。眼泪在眼睛里转了无数圈,就是不让它低落出来。
这坚强在陈姝的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被抽碎,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嘴角也渗出血丝。陈姝自幼学武,本领虽然不高,打苏小砚已经是足够了。

按着苏小砚的人松开他,苏小砚在鞭子下哀叫打滚。衣服很快就被抽碎,身上的肌肤被鞭子割开无数的伤口,流出血来。苏小砚哭喊:“太子、太子。”受伤的孩子,总是最渴望母亲。苏小砚在呼唤他的保护者。陈姝却以为这是示威,下手越发狠,冷道:“你喊一声,我就多抽你十鞭。”

苏小砚长到这么大,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哥哥用羽毛掸子轻轻抽几下,他也疼的求饶。鞭子已经把他打的昏了,身上只有火辣辣的痛,像是肌肤被火焰炙烤。他已经不再打滚,只是无意识的呻吟:“太子、太子。”

身上的肌肤几乎全部都被抽坏了,鲜血和衣服的碎片凄惨的贴在身上。到最后鞭子抽下去,苏小砚只是微微颤抖,那是痛到痉挛。

陈姝把鞭子扔给一个女侍,她打的累了,坐在软榻上歇歇手。那女侍用目光示意身边两人,两人会意,拉开苏小砚的双腿,大腿内侧的肌肤还是完好的。鞭子猛的抽下去,苏小砚竟然又从迷蒙中清醒了,惨叫了一声:“太子救我。”
陈姝大怒:“抽,接着抽,抽明白了他。”

鞭子不断落在大腿内侧的肌肤上,苏小砚死死的咬着牙,身体一直在因为极度的疼痛痉挛,脸色惨白中开始带着一点青色。尽管如此,他也是美好的,绝色的脸,染满鲜血的白皙肌肤,纤细美丽的身体。这样的人原本就引诱着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破坏欲望。

冷水泼在他身上,苏小砚从迷蒙里略微清醒,再次发出声音,虽然已经破碎的像是风里的枯叶:“太子、太子。”
陈姝气的手发抖:“抽,一直抽,再泼,泼盐水。把他这个口给我改过来。”
盐水洒在身上,苏小砚猛的打了一个激灵,这是被无数猫一起挠了么,不,猫挠不是这样的。苏小砚趴在地上,终于改口:“哥哥,哥哥救我。”

陈姝站起来:“哥哥,就是那个苏御史么。”苏小砚是无意中喊的,哪里还能再回答她的话。陈姝迈步走过来看他,苏小砚的脸侧压在青石地板上,白里透着一股青气,有些可怕了。陈姝伸脚踢了踢他的手臂,苏小砚没有反应。陈姝用力踢了一脚,把苏小砚踢的翻过来,才发现他唇边全是吐出来的血迹。

陈姝大觉惊讶,她看向周围那群手下:“你们怎么打的,我说了千万不能有内伤,你们这群蠢货。”
执鞭那女侍也吓的不轻,嗫喏着开口:“皇后,真的没怎么用狠劲,疼是疼,伤不到内脏,按……按理都是皮肉伤。那血可能是刚才打耳光打出来的。大小姐抽他的时候,第一鞭他就嘴里就见血了。”
陈姝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还敢说,这是现在新吐的血,你当我是瞎的么?”

有女侍蹲下去看苏小砚:“皇后,这苏小砚好像不行了。”
陈姝低头看看,发现苏小砚脸上的青色似乎将要漫延开,刚才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她心里也有些害怕。骂那手下:“还……还不去试试还有没有气。”

朱昭明在陈姝身边安插了内侍,陈姝的一举一动他无不知晓。如是平时,一概可及时拦下。今天他换了常服去找苏小洵,连近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那内侍急的疯了,辗转数人,才将消息送到了苏家他那里。
他一路骑马赶回来,飞奔入陈姝的寝宫,才要踏入,就听见里面一声怒喝:“你疯了。”那是母后的声音。

朱昭明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他的母后虽然也是武将家出身的女儿,却从来不接近是非纷扰,贤明慈悲。这样沉痛愤怒的一声质问,竟然是出自母亲的口中,连母亲都得到消息赶来,只怕自己已经来迟了。

寝宫门被猛的推开,陈姝转头,颤声道:“皇……皇上。”她并不是胆怯,但私下做事被先后捉住,无论如何都有些心虚。
太后抱着苏小砚,沾的衣服上全都是血。朱昭明大步走过来,看了一眼苏小砚。陈姝觉得那一刻朱昭明的脸色几乎是黑的,缓了一会她才相信只是铁青。

陈姝跪下道:“皇上,臣妾听闻这苏小砚惑主争宠,连……”
朱昭明厉声:“闭嘴。”

苏小砚躺在池沿上,身上的血在地上流了一滩,触目惊心的红。朱昭明想伸手去抱他,喉间涌起一阵的甜腥,摇晃了两晃,才勉强伸手去把苏小砚从母亲的怀里抱过来。鲜血立刻染了他的袖子,沿着手臂流进他的衣服里去。

朱昭明低头去试苏小砚的鼻息,以他的功力也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朱昭明用袖子把苏小砚盖起来。
陈姝膝行一步:“皇上,我是为了你的圣誉。”
朱昭明低声道:“以后永远永世不要再踏进太子府,你不该去那里。”
陈姝站起来,心里一阵憋闷。朱昭明对她一向温柔呵护,疼宠备至,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朱昭明抱着朱昭明,一步步踏出去。

太后的衣服上全都是血,陈姝的寝宫也有她的耳目,因此匆忙赶来。她看朱昭明的情形只怕要糟糕,但这边既然不能隐藏了,就还是说明白的好。她叫陈姝:“起来吧,你要管教后宫,原本是好心。苏小砚却不是后宫的人,是朝廷在册的官员。他父亲兄长都是朝廷的忠臣。你打了他,怎么堵天下人攸攸之口。苏小砚自幼跟着太子在太子府,就算有什么事情,难道你这做皇后的不能容。皇后啊,你不要受了别人的愚弄。皇帝有三宫六院,若是专宠谁,那也是不公。这苏小砚终究是不能有子嗣的,你要想清楚。”

说完拂袖而去,她看着苏小砚长大,心里已经存了要陈姝必死的心,口上这番话了出来,再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一刻。

太医先给苏小砚含了一颗参丹钓命,又用了些狠药,苏小砚的那口气终于给暂时钓了回来。接下来给苏小砚逐一检视伤口,清洗身上的血痕。这太医照顾了苏小砚十几年,对他的关心不会比亲人来得少。洗到手臂上的伤口,一颗老泪落了下来。

《误上龙床》II 4

朱昭明坐在床边,看着苏小砚青白的脸色,头脑里的轰响还没有过去。太医为苏小砚包扎好全部伤口,几乎把他全裹了起来。

朱昭明转头看太医,老太医低声道:“伤本是皮肉伤,但他是柔弱孩子,承受不了,又被惊吓了,内腑受损。”

朱昭明略微摇头,不让他再说这些,只问:“能不能活?”
老太医深吸一口气:“是五五之数。”

房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朱昭明贴身的内侍连呼吸也屏息。良久朱昭明挥了挥手,让太医先离开。

过了今年的早春,苏小砚就十七岁了。自己曾经答应过,等他到满二十岁,就带他去江南去,回他的家乡看绿水绕人家,春江水暖。

苏小砚是孤零零的,除了自己,他只有一个哥哥。自己亏负了他,他的快乐那么简单,只需要自己陪伴他,只需要可以在行宫里捡白菜。

他不需要富贵权势,也不需要人侍候,他可以自己烧饭,洗衣服。可是如果自己没有富贵权势,又怎么能保得住他和他的哥哥。玉树生于庭,没有人不想抢夺。

朱昭明伸出手去抚摸苏小砚的脸。别离开我,小砚,别离开我,我会杀了每一个伤你的人。这是你给我的惩罚,惩罚我去伤害你的哥哥。只要你活过来,只要你活过来,别让我对你犯下这样不能饶恕的罪。

苏小砚没有因为妥善的照顾而好转,在夜里忽然发烧,原本微弱的气息渐渐开始若有若无。

朱昭明握着他的手:“小砚,小砚。”太医将两粒参丹一起喂在苏小砚的嘴里,那参丹是入口便会自行消融的。

朱昭明魂魄不安,六神无主的盯着苏小砚,期盼他会忽然睁开眼睛。等了许久,那两颗参丹只是让苏小砚的气息略微平稳了一些,全无其他动静。

朱昭明伏在他的身边,嘶声哭泣:“小砚,小砚,你醒过来,醒过来,我求你了。”

他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人,从小爱着一起长大的人会离开,他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接受。

苏小砚会在这个世上消失,自己永远失去他。朱昭明抬起头,不,一定不会。小砚,如果你死了,把陈家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能出我心头的气。

他忽然把苏小砚紧紧抱在怀里:“小砚,小砚,快醒过来。”太医吓了一跳,颤声道:“皇上不要碰他。”

朱昭明完全没有听见,只是抱紧了苏小砚叫他:“小砚,小砚。”

苏小砚呻吟了一声,朱昭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喜极而泣:“小砚。”

他松开苏小砚一点,苏小砚睁开眼睛看见他,很快又合上了眼睛:“哥哥,我要哥哥。”

太医上前为苏小砚把脉,苏小砚把手抽回去,低声呼唤:“哥哥,哥哥,哥哥。”太医不敢硬抢,安抚的先收回了手。

朱昭明曾经在年幼时因为苏小砚选择自己,而生出得意和快乐。现在已经全盘加倍的变成痛楚砸回来罩住他。他踏出卧室,叫崔楷题:“去把苏小洵带来……小砚找他。”

《误上龙床》II 5

朱昭明回到卧室,太医正在安慰苏小砚,哄他伸出手来。苏小砚动一动,身上就疼的不能忍受,眼泪水一样的向下淌,整张脸湿漉成一片。

朱昭明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这伤是自己给他的,他轻轻给苏小砚擦眼泪:“小砚。”

苏小砚把头稍微转开一点,固执的低声呼唤:“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朱昭明柔声道:“你哥哥马上就来了。”

苏小砚略微平静下来,过一会开始呻吟。他忍耐不住这痛苦,呻吟变成凄声惨叫。声音并不大,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发出更大的声音。

苏小砚痛苦挣扎:“抱我抱我。”

朱昭明刚才抱着他,是吓坏了,忘却一切。现在清醒了一些,不敢再去压他的伤:“小砚,别怕,别怕。”

苏小砚哭号:“我要哥哥,我要哥哥啊,我疼我疼,哥哥救命,哥哥救我。”

朱昭明抚摸他的头发,给他擦汗,又忍了一会,苏小砚抖的越来越厉害。朱昭明咬牙把他抱起来,让他在自己的怀抱里。

苏小砚略微安稳了一些,虽然不挣扎,牙齿也疼的打战。等了很久,苏小洵还是没有到。苏小砚渐渐疼的失去意识,他贴在朱昭明的胸口:“别打我,别打我了,你们别打我了。”

朱昭明气的发抖,痛的发抖。崔楷题派了侍卫来回禀,朱昭明不敢松开苏小砚,让他进来说话。那侍卫道:“皇上,苏大人已昏迷了一日,他曾经交待苏家下人,万不可移动他,否则便命在旦夕。”

苏小砚本已失去意识,忽然睁开了眼睛,痛楚道:“哥哥。”他惊骇至极,一时忘了身上的痛:“我哥哥怎么了?”
这声问句他用尽了全力喊出来,那侍卫却没有听清楚,露出疑惑神色。

朱昭明低声道:“他问你他哥哥怎么了?”
那侍卫不敢直说:“听说是病了,吃了药会沉睡,苏大人自己和下人说要明天才能醒来。”

苏小砚觉得浑身都冷了,手足也冰凉:“我要回家。”
朱昭明看他又精神了些,想必是被苏小洵的消息震惊的,有这心思吊着,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苏小洵,如果他说了明天会醒来,那便一定可以醒来。
他让内侍把宽大温软的被铺开,小心翼翼的把苏小砚放在背上,再轻轻裹起来:“回家看哥哥,小砚,你不要怕,太医也跟着去。”

苏小砚不再做声,看着朱昭明把自己包裹好,再系好带子,像是包裹一个婴儿。疼痛在全身连起来,他吃力着说了两个字。

除了朱昭明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声音不会比呼吸大多少。朱昭明柔声道:“紫裳没有事,他受了伤,但将养着就会好起来。他说,要你等他好了,他要和你一起去江南。”

苏小砚略微放心,把头转开,不肯让朱昭明可以看到自己的全部面孔。朱昭明吩咐人安排马车,将苏小砚抱了上去。

马车走的很慢,唯恐震动苏小砚身上的伤。等到了苏家的所在的那条街上,苏小砚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一些。

朱昭明低头看他,苏小砚也在看他。过了一会苏小砚道:“我回家了,皇后说你最喜欢她,我以后在家里,再也不去宫里不去太子府了。”

太医坐在对面,只听得见苏小砚像是漫长的叹息了一声,朱昭明的泪已流了下来。

《误上龙床》II 6

苏小砚看他脸上的泪,想抬手给他擦了,手被包裹在被子里,一动也动不了。朱昭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身上。

马车停在苏家的门外,朱昭明把苏小砚抱下来,苏小砚的伤口被压到,立刻呻吟了一声。太医跟上去看他,面上已经露出喜色。

他求的是苏小砚不死,最初苏小砚受的是皮肉伤,人的整个意识却都很消沉,伤心至极伤了内腑。如今苏小砚开始挂念他哥哥,又生皇上的气,精神上缓了回来。又有灵药相保,这条命算捡回来了。

至于如果让伤心的苏小砚回心转意,那是皇上的事情。老太医一张脸阴沉下来,我照顾了小砚十几年,就是白白让人打了的么。

崔楷题见过朱昭明,说的也是那侍卫传回去的两句话,又叫了下人来细说。苏小砚急着去看哥哥,恼怒的瞪了朱昭明一眼。

朱昭明把他抱进卧室,下人来撩开了床帘。苏小洵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朱昭明捂着苏小砚的嘴:“别吵你哥哥。”

下人轻手轻脚的退开,朱昭明把苏小砚放在苏小洵的身边给他打开包裹着的棉被,帮苏小砚翻身,让他可以看的更清楚一点。

苏小砚不敢碰哥哥,心里惊慌害怕,转头看朱昭明:“我哥哥?”朱昭明接过下人拿来的新枕头给苏小砚垫在头下,把被给他盖好:“你哥哥病了,明天就会醒来。”

太医给苏小洵诊脉,过一会道:“只是睡了,脉象平稳,想必他服的药里有安神之物。”他的话说的不全,安稳是安稳,却是极弱的。

苏小砚和哥哥躺在一起,合上眼睛,太医把熬好的药喂给他,苏小砚这次很痛快的喝了。他本人心里有想坚持下去的意志,遭受的伤害便不足危害到他的生命了。

太医把他们兄弟两个都安顿好,退出卧室。崔楷题看他满面的阴沉,以为苏家兄弟有事,急道:“怎么样?”

太医只道:“不会死。”独自找了椅子坐了,一边想接下来的药方,一边生闷气。崔楷题和他也很熟,看他这样子,忍不住道:“以后会留什么毛病?”

太医道:“身上不会。”崔楷题松了一口气。太医道:“心里会。”
这太医是个古板单调的人,除了医术别无所好,这时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崔楷题觉得意外,也十分伤心。

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等到了快黎明天色,朱昭明从卧室里出来:“楷题随我回宫,其他人留在这里。”不知道苏小砚和他说了什么,朱昭明眼睛微红,脸上还有些湿润,明显是哭过了。

崔楷题立刻站起来,吩咐了人手全在苏家的宅院里做保护之用。朱昭明赶回宫,让崔楷题去太医院选了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进去接替。一切都忙完了,心里一阵空荡荡。还好早朝没什么事,上过了早朝,他想着苏小砚说不想看见自己,一步步竟然去了太子府。

苏小砚的房间前站着几个侍女,看见他一起跪下:“叩见皇上。”全部是太后宫里的。

朱昭明示意她们起来。其中一个宫女道:“皇上,太后说不准任何人进去。”朱昭明让自己身边的内侍也留在外面,推开门走进去。

沈慧蕴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朱昭明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快步走过去,跪下抱住母亲的膝盖痛哭。

7

沈慧蕴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小砚怎么样了?”
朱昭明痛楚难当:“他快死了,他要死了。”
沈慧蕴柔声道:“那现在缓过来了,对么。”

假如苏小砚要死了,朱昭明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沈慧蕴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是太过害怕,才会重复这两句话。

朱昭明点了点头,沈慧蕴叹息:“小砚不肯回来还是他哥哥病了?”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不肯回来,他哥哥也病了。我先将他留在了苏家,他身上伤那么重,不能移来移去。”

沈慧蕴良久没有说话,朱昭明也不出声。过了很久沈慧蕴道:“你娶了太子妃,升了皇后,皇后又打了他,他不回来倒是对的。”
朱昭明黯然:“我不敢求他回来,就让他陪着他哥哥。”

沈慧蕴抬起儿子的脸:“你一向是聪明孩子。陈姝已经毁了小砚。这错是陈姝的,也有你的。小砚在那道墙边挖了水池,离皇宫太近了。陈姝已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你却没想到陈姝会去。小砚是你的人,他在水池里,你安排的侍卫怎么敢近身。即便如此,若能及时在宫里找到你,也可以拦下。偏偏你离开了宫中。”

朱昭明伏在她的膝上:“我要杀了陈姝,我想现在就杀了她。”

沈慧蕴叹息:“社稷重过君也重过臣,无论君臣,都是社稷的君臣。你父皇就是不明白这道理,陈家之祸本可由你父皇断绝,你父皇却让他们更加放任,膨胀了权力。侍奉社稷者,以安社稷为乐。陈家不是社稷之臣,得你父亲之宠,而至忘形,原本就该全杀了。你忍了她这么久,为的是社稷稳固,天下不乱。切不可为一时之气断送。”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小砚,小砚他永不会原谅我了。”

沈慧蕴柔声道:“小砚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会记恨你的。你是自己饶不了你自己。我知道你太忙了,但身为君主,原本就要事事都想的周到。错了一点,就是生死之事。”

朱昭明望着母亲:“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一生快乐,是不是……他不该跟着我。”
沈慧蕴凝望儿子:“你先站起来。”

朱昭明站起来,坐在她的身边。沈慧蕴道:“你自己明白的,你离开了他,不会有一日快活,他离开了你,也是一样。”
朱昭明低声道:“他说永远不想看见我了,永远不想和我说一句话,让我永远都不要去找他。”

苏小砚清早便醒来了,他身上疼的厉害,根本就睡不实。睁开眼睛,便看见苏小洵的脸。苏小洵双目通红的看着他,连他醒了也不眨一下眼睛。
苏小砚叫他:“哥哥。”

苏小洵咬紧牙呻吟了一声,伸手去抚他的脸。苏小砚的伤被他碰到,疼的面目都扭曲起来。过一会苏小砚觉得担心:“哥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苏小洵摇头:“没有,不是病,只是想休息,不想任何人打扰。”他的手轻轻向下抚摸,掠过弟弟身上的伤,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煞气。

8

苏小砚合上眼睛:“哥哥,你先不要摸我,我疼呢。”
苏小洵收回手,亲了亲苏小砚的额头:“很快就不疼了。”

太医听见声音,在床帐外低声道:“苏大人,该换药了。”
苏小洵拉开床帐,苏小砚抓著哥哥的衣服:“不换。”
苏小洵柔声安慰弟弟:“我给你换。”

太医把药膏和布条放在盘子里呈上来:“手臂的伤口可以不用裹著了。”

苏小洵重新拉下床帐,先解开了弟弟手臂上的包裹,这是苏小砚身上伤最轻的地方,红痕将肌肤抽打的不再是完整的一片,苏小洵五脏六腑全都激的碎了。

等到涂到身上,苏小洵给弟弟翻身,一口甜腥在嗓子里含著。从小到大,苏小砚的身上就连一个小伤口也没有。现在这身体就像是被无数的刀划的碎了。最脆弱的地方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无论手势怎麽轻柔,触及这些位置都让苏小砚颤抖。

苏小洵给他把伤口包裹好,取了床头自己给苏小砚炼制的丹丸喂他服了。苏小砚伏在他的腿上,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淌。

他不是磨人的孩子,可身上的痛苦让他忍受不了,每一滴泪都落到他哥哥的心里去。苏小砚并不像苏小洵曾经想的那麽脆弱,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挫折,但并不代表他不坚强。

苏小洵轻轻抚摸弟弟:“小砚,你想不想到江南去。”
苏小砚对故乡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努力的想了很久:“诗词里有一个江南,绿水绕人家,山川秀美。江南真的是那样子的麽?”

苏小洵温柔道:“比诗词里还美。春风碧树,美不胜收。早春花开的时候,你出生的,那天所有的花都美的让人难忘。”
苏小砚低声道:“那我们回江南去,我不想在京城了。”

苏小洵的手微微颤抖:“连皇上也不见,你愿意麽?”
苏小砚略微抬头:“我本来就不要见他了,我和他说过了,以後我们永远不见面。他的才人生了龙女,他的皇後受宠,他一直不告诉我。他喜欢皇後,那就不要喜欢我。”

苏小洵给把他头发束在一处,免得碰到背部露在外面的一些小伤痕:“好,我们回江南去。”

苏小砚受了伤,精神气力都不如,很快就睡著了。苏小洵穿好衣服,迈步下床,问过了太医後,吩咐下人准备适合苏小砚吃的饭菜。

他得了苏小砚回江南那句话,眼前似乎一切都变了新的模样。他这一生,无论思考任何事情,都可以当机立断,唯独对这个弟弟不能。总是随著苏小砚的变化再变化,不能下一个决心。苏小洵推开卧室的门走出去,外面在下小雨,他略微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人。

苏小洵冷道:“皇上好有雅兴。”

朱昭明身上披著披风,被小雨淋的微湿,他没有理会苏小洵的嘲讽,只道:“小洵,我可以把小砚留在你这里,但你不能带走他。”

苏小洵忽然笑了,一步步走过去:“皇上,小砚留在这里。陈姝是蠢,他爹可不蠢,下一步就是找我的小毛病,来看看你对陈姝的心意。这还是好的,陈义仁已经年迈,若是老糊涂了,难免和他女儿一样蠢。陈家派人一夜铲平了我和小砚呢,你是不是要三年後在小砚的坟上摆陈家的人头说给他报仇了。”


9

朱昭明沉默一会,口气变得肃杀:“朕说不准走。”他刚才和苏小洵说话用的是我,现在已变为朕。

苏小洵伸手去接被雨打湿落下来的花瓣“陛下没理由不准,我会在早朝上请陛下留我兄弟一条活路,我弟弟无辜被皇后打的几乎弥留,难道苏家全都要为你们殉身么。陛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平素都称朱昭明为换上,此刻全部改为陛下,看似尊敬,却是十分的冷淡疏远。

朱昭明森然道:“你有什么本领保护小砚,靠你的外公和舅父么,他们若肯要你们兄弟,你也不必留在京城。”

这句话像尖刀插在苏小洵的心上,他的外公和舅父,对这有自己家族一半血脉的孩子只不过肯略微点拨。他注定不能活太久,存在世上只是他母亲背叛了亲人的证明。

朱昭明继续冷道:“你带着小砚投奔云外小楼,你舅父肯养着你们,供给你们药物么。还不是要你继续去当渔舟,你要小砚吃那些人命换来的药。”

苏小洵怒道:“住口。”

朱昭明踏前一步:“或者你带着小砚在什么穷乡僻壤,终老一生。你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你死了之后让小砚怎么办?在云外小楼,还是在什么偏僻乡下,他能一个人活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放过他。你只是个变态,要把小砚绑在你的身边。你觉得我给不了的东西,莫非你给的了?朕犯了一次错,以后永生不会再犯第二次。而你根本连一点保护他的能力都没有。假如过去我曾经给你这样的错觉,你现在就好好想明白。小砚之所以现在还在人世,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苏小洵的心受了重击,却面无表情,他看着脚下,冷幽幽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昭明离他已经很近了,望着他的脸:“朕不杀你,不过因为你是小砚的哥哥。你不要以为你真有什么了不起。若非朕养着你,你早已死了十几年。小砚依然是我的,你明白么。”

苏小洵抬手去打他,被朱昭明牢牢握住手腕。
苏小洵道:“你以为小砚跟着你最好,却几乎被你的皇后打死了。我以为小砚跟着我最好,我活一天便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小砚想跟你还是想跟我,是他的事情。”

两个人僵持不下,卧室内一个太医出来,跪下道:“皇上,又醒来了,在急着找苏大人。”朱昭明松开手,苏小洵转身回去,没有再看他一眼。朱昭明招那太医近前:“怎么样了?”

那太医道:“内腑有些伤,是气急伤心激愤所至,如今已无大碍。身上的伤没什么,就是疼痛难熬,过半个月,大约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过两个月,便可毫无痕迹。”

苏小砚在日日好转,苏小洵却病了。苏小砚夜里守着哥哥,听他凄楚的叫自己的名字,答应了无数声,苏小洵却只是在梦里。

苏小砚每日提心吊胆,白天除了必要,全都一步不离的守着苏小洵。朱昭明仍旧每天来看他,在他的卧室外面站一两个时辰。

苏小砚这天给哥哥喂了药,抱着哥哥凄然道:“哥哥,你若是再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心里害怕,我们不是要去江南么。太医说你是因为心里不快活才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快活,你想念故乡么,要不要求太子送我们去江南。”

苏小洵昏沉中听见太子两个字,忽然清醒了过来,握住弟弟的手:“我没事,我明天就去上朝,光明正大的带你走。”  [秋/银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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