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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书籍名:《憔悴东风》    作者: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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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看似平静,实则阴云密布。
自从进门之后,段飞鹰就没开过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这种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却带着说不出的震慑之意。
就因为没有表情,别人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因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才会害怕。
但这一招显然不适用于沈雁石。
沈雁石站在阶下,一派安闲,即使面对的是段飞鹰阴沉的目光,也不见他有丝毫的紧张。
这种对峙的局面维持了一段时间,段飞鹰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有生气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怎么挑衅也不在乎呢。因为烈火使出言辱及你父亲?」
他的眼中有着玩味与罕见的兴奋,如果五行使者看到了恐怕会觉得很吃惊。那是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还有一种抓住对方痛脚的得意。
如果段飞鹰事后冷静地想一想,恐怕自己也会很吃惊,久已对任何事物失去兴致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心境。
但是,他现在只是想集中全力去挫败眼前这个男子!
其实沈雁石真的是如那天所说,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舒服得他都快要发疯了。沈雁石并不会伺候人,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态度也很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随叫随到。要选顺仆的话,他绝对是第一。
可是,他要的不是一个顺仆呀!他的目的是羞辱对方,看他的丑态呀!
何况这沈雁石既不愤怒失态,也不畏缩讨好,那个样子只能用「不卑不亢」来形容。无论何时何地,他的目光始终平和,腰板始终挺直,即使做的是最下等肮脏的差事,也不会给人卑微的感觉,有哪家的仆人是这样的?
从未见过一个人沦落到青衣侍酒的地步,依然能够从容不迫!
更可气的是,无论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的回答永远不会超过三句:「是」、「好」、「对不起」。即使是无理取闹,他也绝不会反驳。所以每次闹到最后,段飞鹰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傻瓜一样,除了越来越多的沮丧,还有被耍的忿怒感。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更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折腾沈雁石,被对方以不变应万变地挡了回来后,就会越挫越勇,再去想办法,之后再被挫败,再……就这样周而复始,段飞鹰沉迷其中而且乐此不疲,可身边五行使者一干人却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主人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现在好了,终于让他抓到了沈雁石的弱点了。隐忍得太久,终于等到反击的时刻,你叫他怎能不得意?
看穿了段飞鹰的心思,沈雁石并不惊慌,淡淡地道:「逝者已已,只有气量狭窄之辈才会出言诋毁已故之人。烈火使今日之举,应该不是出于段宫主地授意吧?」
段飞鹰气结。好一个沈雁石,用话将自己将住了!
眼见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点机会又丢了,段飞鹰不怒反笑:「你这么说是承认自己是故意了?」
「是又如何?」
段飞鹰冷笑:「如何?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沈家大少爷?你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竟敢以下犯上?」说到后一句,声色俱厉,若是旁人见了,只怕早吓得跪在地上了。
「对不起。」沈雁石神色平静,目光坦然,哪里有半点抱歉的样子?
对,就是这种神情,每次他只会以这副神情相对,让人看了就生气!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段飞鹰忍不住恨声道:「沈雁石,你不要总是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好不好?」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又是这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态度!就是这种态度,让段飞鹰每每觉得自己才像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很好……很好……」
一连低喃了两个「很好」,段飞鹰忽然扬声叫道:「黑子!」
玄土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传下话去,沈雁石以下犯上,理应重责,从今天起 ,谁也不许给他饭吃!」
来到沈雁石身侧,段飞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尊严到底能不能当饭吃。」
尊严当然不能当饭吃,有人却宁愿饿死也不愿失去。
顺从段飞鹰的安排并不表示沈雁石屈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以沈雁石的个性是做不出来的。但这并不表示他会逆来顺受。他有他自己的抗议方式,纵然无声,却绝对可以让对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不满。
十天了,十天来他只能以水果腹,但他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也不能少做。甚至有时候还会被段飞鹰拉到房间里。
他的人更加消瘦了,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但他的步履依然从容,腰板依然挺直,有时甚至还会笑上一笑——看到段飞鹰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时。
连碧游宫的人都不禁开始佩服起他来了。
对此,沈雁石笑在脸上,苦涩在心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快到极限了。
有时也会自己问自己,这么做值得不值得?然后苦笑:值不值得又如何?其实是没有选择呀。
躺在床上,却完全无法入睡。肉体近乎崩溃,而精神却正相反,亢奋到了极点。才知道原来饥饿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足以令人疯狂!
想起自己以前为了读书而抱怨开饭太早,才觉得那时是身在福中不自知。
难熬!
辗转反侧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想起!不要想起!
不要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要想起那些追不回的人!不然的话,手会冷,心会寒,泪水会不能控制地流下,这张沉静面具就再也戴不住了。
起身,出门。头顶上一轮月亮好圆呢,听说饥饿地人看到月亮会联想到烧饼,看来自己还饿得不够厉害。
很喜欢后山的那片松林。风吹的时候,会有如涛的松声,走在里面,有时会误以为回到沈家庄的后山上了。——那曾经伴着自己度过童年的地方。
俯身摘下一片狭长的草叶。想不到这经年奇寒的地方也会有青草生长。
笑了笑:「你听过草笛吗?」
一条黑影悄然出现在林间,却没有答话。
「你以为我会逃跑?」
黑影仍然没有回答,但脸上是询问的表情。
「放心,我还没有饿昏头,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将草叶放在唇边:「我小时候很会吹草笛,要不要听?」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不省力气?」黑影终于发话了,声音有一种金属的感觉,生硬、冰冷、短促,他一定不常说话。
沈雁石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先是怔了怔,随即了悟:「你问我为什么不节省体力,反而做这种无聊又伤神的事?人说玄土使惜言如金,这话果然不假。」
他轻叹一声,目光似乎穿越松林,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悠悠地道:「可是,我今晚就是很想吹一曲。」
细细柔柔的笛声响起,好像凭空凝成的一缕轻烟,悠悠扬扬,随风而上,明明看不见,抓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荡漾在月光下,轻舞于松林间,缠绕在听者心头。
玄土使从不知道一片草叶能吹出这样婉转动人的乐声来。
从他这里看去,明月挂在松间,散发出清清冷冷的光,林间吹笛的那人就沐浴在一片清辉之下,似被轻烟笼罩,他的脸朦胧得无法看清,只留下一个柔美的剪影,不知为何,竟是透着说不出的凄凉寂寞。
恍惚中,玄土使忽然有了一种错觉。这一曲终了,沈雁石会不会就随着这乐声散开,化作林中的一阵清风或是月下的一点流光,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无法在这尘世中觅得他得踪迹?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抓住那人……
不知何时,曲声已经停了,沈雁石怔怔地出半晌神,终于站起身来回头笑道:「我要回去了……」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一阵天昏地暗,向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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