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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篇《梦》

书籍名:《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    作者: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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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你到了。”
有声音刚刚切进浑浊里时,我会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我的大脑严重损失了元气,打瞌睡的频率确实比以前高得多,不过还真受不了就连这二十多分锺的车程也会睡死,直到司机很不好意思地将我摇醒。
眼皮子和瘫痪了一样直往下搭,我有点恐惧那磁石似的睡意,那一段时间是思维的空白,无法掌握外界事物的发展,也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而对我来说,这更意味著同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请问在哪里下?”
我费力地撑起身体後四周张望一番,很快发现了不远处霓虹灯亮得很夸张的招牌,於是又让司机轰了一脚油门,稳当地停在了那家酒吧的门口。
“师傅,我去接个人,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
付了钱之後,我有点焦急地打开车门,突如其来的冷风穿过我的身体,使得脑神经瞬间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片刻的晕眩後,视线开始异常清晰起来。
我连车门都忘记了关,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亲眼地目睹著正在不远处火热上演的剧情。
路人漠然地在置身事外的我眼前来来往往,心脏急促又笨重地震动著,我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拳头,想要把这景象撕碎的冲动积聚起来。
我确实讨厌睡著,那果然会被蒙蔽,不过此时我更宁愿我还在继续刚才的梦境,一睁眼就会破碎。
“你怎麽了?”司机看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我强忍住不断翻涌的恶劣情绪,膝盖一软跌回车里,用力抹了两下脸上冰凉的皮肤和僵结的肌肉,手指有电流游过般微微发麻。
“……没什麽,走吧。”
“不是还要接人吗?”
“不必了,开车。”
我头一偏靠在车窗上,呼出的细微白雾在玻璃上重复著盛开又萎靡,如同这个季节低迷的温度,苟延残喘又盘踞不前,压抑得人想自杀。脑海中不知空旷了多久,我打开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带著歇斯底里的趋势,我揉了揉眼角,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一会儿就回来……”
“您现在在哪儿?我叫司机立马过去,您这麽个折腾法,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们做手下的怎麽交差?”
“够了够了,我听见你的声音头就痛,”我忍不住稍微提高了音调,话锋一转说,“我改变主意了,你帮我办出院手续吧,我今晚不回去了。”
“什麽?!”
这一声尖叫右耳进左耳出,足够让我间歇性失聪。
“这怎麽可以?太乱来了,您今天不是才住进来吗,医生是不会允许的。”
“无所谓,横竖我是不回去了,住院费就当捐给他们的赞助也行。”我没等她有机会插话,迅速结尾,“就这样吧,小芹,辛苦你了,明早我会去上班的。”
车子簸了二十来分锺之後到了小区门口,我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家,楼道里的灯偏偏在这个时候歇菜了,当我慢慢摸索著打开房门,才终於有点缓过气来的感觉。
我径自走到他的卧室里,直直地倒在中央的大床上,脸深陷在柔软的床垫中纹丝不动,用力地吸了口气,织物中还夹杂著他身体的味道,虽然已经淡薄得若有似无。
脑海中不断地重复著刚刚目睹到的情景,我忍不住狠狠拽住了触手可及的无辜枕头。
我从头到尾都是不相信的,就算明明看到过铁证如山的照片,也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撕成碎片,对於那个女人口中倒出的风言风语,全部置若罔闻。
也许我只是不敢相信的,我潜意识里害怕面对这个事实,这个原本不属於我的人在终於属於我之後,实际上,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刻属於过我。
玩火自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这个一开始被我当作消遣的游戏已经在反客为主地控制我,依仗著绝对的自信我没有一点反抗过这种异常的滋生,我确信就算自己动了真格也没什麽不可以。
结果就这样无知觉的,慢慢的,慢慢的,像被丢在冷水里加热的青蛙,没有危机感地死去。
那个死去的时刻,没有比亲眼见到爱人如火如荼地投进别人的怀抱那麽贴切的了。
就在几米开外的距离,那个角落隐蔽却显得触目惊心,目睹著他们热烈地拥抱接吻,被排除在一旁的我彻头彻尾就是个局外人,无能外加愚蠢,突然发现过往和他在一起的所有回忆,都变成了垃圾。
我为他完全失去了原则,明明头痛得要死,明明心里还窝著火,明明是刚被他亲手砸到医院躺著的,明明在电话里已经非常顽强地回绝掉了,结果还是在挂完电话的十分锺後翻身下床,冒著脑溢血猝死的危险偷跑出了医院,只是因为人家一个不小心喝醉了酒要人当代步工具。
“苏锐……你会回来的吧?”
我偏过脑袋望著他书桌上静止的摆设,苦笑著自语。
他会回家的,就算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他,只要他回来了,我只会抱紧他,为我今天的粗鲁行为道歉,其余什麽都不会说,刚才在RAIN外面看到的那一切,我全部当作在发噩梦。
这是懦弱滋生的也好,是自欺欺人的产物也罢,我唯一确定的是,那晚迫切想要听到的开门的声音直到天亮也没有响起。
在感情中培养游戏精神的出发点在於,太认真会患得失,不认真也没意思。
那麽当年的饭局之前因为无聊,继而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而上去搭讪应该是这个游戏的一种模式化的开端。
苏锐是个优质的玩伴,长相漂亮感情丰富,优点与缺点也非常突出,作为繁重重复的工作之余的调剂品再合适不过,所以我习惯在加班和出差的时候都叫上他好打发时间。然而喜欢归喜欢,却无意参与他的私人纠葛,玩玩而已,何必把自己弄得心烦意乱?
在我象他这麽年轻的时候,就一年到头奔命似的工作,家庭赋予的巨大压力让我无暇於其他事物,於是对於现在养尊处优惯了,却还喜欢动不动发牢骚的小孩儿,骨子里就是轻视的,所以面对他强烈的自我意识,我不曾真正地放在心上。
有趣的是我渐渐发觉,他冲动莽撞的外表下面却有著刚刚相反的性格,对所有事情都很敏感很认真,甚至可以说很认死理,那种对我始终冷热无常却不为所动的态度像微小的电极,恰到好处地刺激著一种属於雄性动物的本能。
不管是花言巧语、体贴关心还是物质利诱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只是这些技术含量不高的伎俩离摆平他确实还有一段距离,该说这小家夥是太聪明还是太迟钝呢,舔了糖衣却不会中弹,吃了诱饵却不会咬钩子,一来二去的竟然把我惹急了,等我鬼迷心窍之下使出了我人生之中最为失败的下下之策,迫使他终於拿我当了个人物了之後,才发觉到真正被摆得平平整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陈旭阳。
我到底在图什麽呢,是游戏的话,当麻烦远多於趣味就已经没有玩下去的价值,是雄性本能的话,应该也在占有他身体的时候得到了满足,就算是不甘寂寞想要个相对固定的情人,苏锐也不是这块料,要整天鸡飞狗跳惹是生非的他学会小鸟依人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加上有顾鹏飞先入为主,安好了营扎完了寨,我注定只能跟在他屁股後面跑马拉松,连第三者插足都算不上,顶多是一相情愿的骚扰,怎麽想都是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
就在我考虑偃旗息鼓的时候,所有的局势扭转柳暗花明都应该拜那个唱黑脸唱得很专业的小妹妹所赐,是她一把将他从顾鹏飞身边狠狠推开,间接给了我趁火打劫的机会,若不是手段卑劣得超出了我的道德底线,没准儿还能点柱香谢她。
从战略战术角度上来讲,这招借刀杀人而後趁虚而入理应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若我能有那样的手腕和远见,恐怕来十个四海也不是对手。
遗憾的是,在我看到苏锐眼睛里完全泯灭了求生意志,如同死灰般暗淡的目光时,除了心痛便什麽想法也没有了,让他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变成了我唯一的愿望。
为此我也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方法,当他终於又一次对我笑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再犹豫要不要陷入这种认真爱他的麻烦之中去了,什麽游戏,本能或是寂寞都统统去死好了,我确定自己是不带附加条件地在爱他,并且早就沈溺其中,是苏锐给了我不找任何借口来搪塞真实感情的勇气。如果这就是老天的安排,我会尽我所能给他幸福。
“陈总,这里有位姓曹的小姐想见您。”
“跟她说我没空。”
简洁地回绝之後,电话没歇足三秒锺的气儿便又响了起来。
“她说有要紧的事找您……”
“告诉她没有事比我现在正在做的更要紧。”
再次挂上电话之後,我办公室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打开了,这位姓曹的女士不顾本人秘书的阻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陈总,对不起,她……”相比这不速之客,小芹的脾气明显斯文了点儿。
我叹口气,摆摆手说,“算了,你先出去吧,带上门。”
说完我慢慢整理好手上正在处理的一沓文件,将它们放在一边,“看来你是被四海宠坏了,不懂得事先预约,连敲敲门也不会吗?”
“陈总,我知道你很忙,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再来跟你打交道。”她径自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单刀直入地说,“你似乎单方面毁了约。”
“这话怎麽说?”
“我明明记得你答应过,只要我们用寰宇交换,你就对那件事情闭口不提,为什麽又背地里耍过河拆桥这一套,别说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关系又如何,”我显然对这种没大没小的口气十分不爽,打断她说,“我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你无凭无据,我可不记得有跟你做过这样的交易。”
“你欺人太甚了吧。於公於私,我们自知理亏,早就不打算和旭升做对了,为什麽还要得寸进尺,不给人留条退路?”
“小妹妹,社会就是这样,给你们留退路就等於阻碍我们的前途,”我说著不愠不火地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从头到尾你们都站不住脚,是你们有求於我,我又怎麽可能愚蠢到和你们做平等交易?还有,能站在这里跟我理论的,你还不够格,我不会无聊到跟一小丫头多费口舌的。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下次让你爸找我谈吧,如果我心情好同意见他的话。”
她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说,“都是因为苏锐吧,所以你公报私仇。”
“我不否认。”我说著笑了笑,“不过,应该说是你自作自受。”“我不想评价陈总您的品位,不过,为了他值得吗,旭升和四海之前都没有任何矛盾,而且也是生意上的夥伴,建立过很稳定的合作关系吧?”
“是竞争对手才对吧,”我几乎可以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制止到,“你可以走了,想让我叫保安吗?”
“我是为你好才这麽说的,你为了一个人不惜和我们翻脸,这决心我很佩服,不过,你好象挑错了对象,难道你不想看清楚这个你一心一意付出的人的真面目吗?他是怎麽回报你的?我想,就只有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先别发火啊,挑拨离间是我的问题,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再怎麽有本事也做不到无中生有。”
正当我又想发飙的时候,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了一叠照片,丢在我办公桌上。
“当你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以为他在做什麽?整天守在你床边端茶倒水?别笑死人了,人家小两口整天出双入对打得火热,跟本把你当死人一样抛到脑後了。”
我低头瞟了一眼散落在桌子上的照片,虽然焦距有些模糊,不过很容易看得出主角是苏锐和顾鹏飞,取景的角度也很蹩脚,可惜关键的肢体语言都明显地记录在案,时间地点更是千变万化,看上去确实像从早到晚形影不离那麽亲昵,只是我觉得若一定要作为捉奸捉双的证据的话,牵牵手抱一抱什麽的都太不痛不痒了,最好里面夹杂个两三张限制级的会更有杀伤力。
不过话说回来,不要说动手动脚了,对於每次看到他俩纯粹言语往来个三分锺都浑身长倒刺的我来说,照片的煽动性够了。
“你怎麽弄到的?”我淡淡地问,虽然早已领教过此女无所不用其极到违背自然规律的程度,但亲自偷偷摸摸架个照相机跟在人家後面当狗仔队的行经,我相信她还不至於丢得起这脸。
“那时顾鹏飞还在四海工作,和我也没有解除婚约,每次下班却都不见人影,家也很少回,我很想知道他背著我在做些什麽,才请了个专门吃这碗饭的,仔仔细细把他每一天的行为拷贝了下来……本来打算留著跟他算帐,现在看来,送给你还比较有用。”
“你当心当肝护著的苏锐,他倒是很对得起你,趁你要死不活的时候跟有妇之夫光明正大地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比过蜜月心情还好。陈总,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呢,哈哈。”
“你还想添油加醋得更恶心的话尽管再夸张点儿没关系,”我听完他精彩的挖苦後,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故意不急不缓地说,“不好意思,我对你讲的一点都不感冒,我想也完全没必要惊苏锐的驾,当然,顾鹏飞也会继续留在旭升为我效劳,你可以放心。”
“我没听错吧,陈总?你是说你甘愿继续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把你玩得团团转,这顶绿帽子戴起来就这麽舒服?”
她的措辞显然低劣到消灭了我继续反驳的欲望,於是我懒得说话,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照片,当著她的面在手里一下下撕得粉碎,又全部扔在了垃圾筒里。
“曹小姐,你以为我像苏锐一样,那麽好让你牵著鼻子走?早了二十年了。”
她沈默著看了一眼垃圾筒里的残渣,嘲讽到,“我明白男人的自尊心很重要,不过,还没见过您这麽死要面子的。”
“那还真是抱歉了,没能如你所愿。”说完我指了指她的身後,“如果你找我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个的话,门在那边,不送了。”
“对了,别忘了替我向曹总问好,他要不小心进去了,我一定亲自去探望。”
她瞪著我,终於好一阵子动不了那张毒嘴,最後突然笑了一声,“你说没能如我所愿?这个恐怕不一定吧。照片撕掉了就没有了,发生过的事儿却谁都抹杀不掉,你能当完全没有看到过吗?”她说著转身踱到了门边,“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
“祝你们白头偕老,陈总。”
我握紧拳头,试著将刚刚临界的怒气释放,再不动声色地平息。等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之後,才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酸涨的太阳穴,将头枕在椅子的靠背上,望著字纸蒌里花花绿绿的碎片陷入沈默。
苏锐,那些狭碍的怀疑和猜测,我也觉得很烦。
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诋毁,装做对你绝对的信任,就算心虚得要死。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少在背後拆我的台行不行?
给我一点信心好吗,我愿意把今天看到的事实当作荒诞的谣言般不屑,否则真的会如她所说,它一定会另我耿耿於怀。
“陈总,你还好吧?”
“你怎麽出来了?”我看著尾随在身後的顾鹏飞,立刻拉长脸不悦地说,“快回去,把客人丢在那儿算什麽。”
“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叫他们开个房间,你上去躺一下……”
“别小题大做,我今天喝得不多。”话音刚落,脑袋却很不合时宜地被一阵阵晕眩侵袭,我连忙扶住墙壁以稳定重心,继续说,“只是里面空调开得太大,闷得我心慌,想出来透口气……”
他没有坚持,只是淡淡地说,“还是别勉强得好,毕竟不同从前了。”
“他们还在喝吗?”我缓口气,抓紧这一点中场休息的时间,点了根烟放在嘴里,也许还能帮忙提提神。
“恩,我出来的时候又开了两瓶。”
“这帮老蛀虫,”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微微皱起眉头,“看来今天不放倒我们几个人他们是不会买帐了。”
顾鹏飞跟著叹了口气,“……我看陆主管他们已经有点高了。”
“那有什麽办法,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我苦笑著,想了想说,“呆会儿让司机先送他们回去好了,实在不行的明天放他们一天假。……这样吧,你顺便去跟这里的大堂经理说一声,叫他找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小姐来,口齿伶俐的最好,多少替他们扛几杯,钱结帐时一道算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他微微点头,迟疑了片刻说,“那我先回去照应著,你多休息一会儿。”
我目送著他快步离去,不由得放松了少许,好在今天多了个心眼儿把顾鹏飞叫上了,虽说这小子喝酒不怎麽在行,脑子倒还比较灵醒,横竖是个人,凑个场面也好,不然我怕是真得单枪匹马跟人家硬碰硬。
想到这里,我突然出声提醒他,“喂,你可悠著点儿,别也一声不吭就给放倒了,现在存在一个谁来帮我开车的问题。”
他答应著,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过道转角後,我在附近的休息大厅找了张沙发坐下来,软软地靠在上面,仰起脖子,不停地向被灯光染成橙色的空气中吐出苍白的烟雾,头重脚轻的感觉却迟迟不能消退,算了算今天喝下的杯数还没到我以往酒量的一半,我似乎有点明白为什麽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叮嘱我戒烟戒酒。
“果然……到了得提前下课的时候了吗?”
从我第一天担任旭升的当家开始就深有感触,最考验一个领导人全方位素质的硬仗不是在办公室里,而是在饭桌上。
陪人吃饭,既是一门体力活儿,更是一门脑力活儿,尤其在接近年终的时候,说旭升下一年的业绩高低在此一搏也不为过,这些日子我的艰巨任务就是带领一帮酒精免疫力天生高於常人的精锐部队,怀揣空白支票穿梭於各个高级饭店餐厅,拜见这个行道里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粘上点儿利害关系的一律通杀,照顾好了这帮衣食父母,明年的项目才有著落,在这个关系第一的社会,这是市场潜行规则,也是一种风险少回报高的投资。
在这些连我都很少光顾的奢侈地段,一顿饭吃掉普通白领一年才有的收入是常有的事,比起为纳税人服务,那些身居高位的公务员显然对每个星级饭店的菜式和酒的品种在行得多,当然我不否认这也是在间接刺激第一和第三产业的发展,而为了推动第二产业的共同成长,我们能做的就是投其所好,毕竟,只要有钱赚,别的不该我们管,我们也管不著。
此番恶战划下句点後,我打发了手下醉得一塌糊涂的伤兵残将,让唯一保持清醒的顾鹏飞送我回家,车子停在楼下後,他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陈总,还有什麽事吗?”
“我看了你上个季度的工作报告了,”我轻松地说著,好让气氛变得友好一些,“比我预计得还好,调到你那边的人也都说你很负责。”
“过奖了。”
“想必你已经听说过,我打算把今年的事情干完,就辞职了。”
“恩。”他的回答比刚才更加惜字如金。
虽说对他的态度有点不爽,我依旧保持风度地说,“现在谁接我的班还没确定,不过,你会一直在这个位子上的,我也希望你会一直这麽努力。”
这回他干脆一个字都不冒出来了,消极应对著我的最高指示。
“到一定时候,我会把寰宇还给你的。”
“你……是说真的吗?”这次他的反应倒是快了十倍,立刻转过头将信将疑地望著我。
我随即补充道,“不过那可不是白送给你,明说吧,是卖给你的,只要你们为旭升赚进的纯利润累计达到了当初四海支付的身价,寰宇就还给你,你也不用为我们打工了。”
“照你们今年的业绩,如果还能够一直稳定在这个水平上的话,也就是四五年的时间,你就自由了。如何?”
看他毫无反应,我微微皱起了眉头说,“你还在等什麽?等我改变主意吗?”
他回过神来,脸上突然有不加掩饰的高兴,“我当然愿意,谢谢你。”
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寰宇是旭升名正言顺的所有物,照理说我就算永远不把它还给顾鹏飞,他也根本无可奈何,不过我俩之间的矛盾本没有那麽苦大仇深,谁得意谁失意都是无法把握的,没必要非要把对方踩在脚下一辈子不得翻身,今後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自己心里也落个清净。
我本打算趁著此时我们单独两人的难得机会,干脆一次把想说的话说个清楚,於是又旁敲侧击地问,“最近,苏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麽?”
他愣了愣,“你是指什麽?”
“恩……关於我和他之间的事。”
“没有,我最近很少碰到他,你们怎麽了吗?”
“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最近事情一多,我心里就毛躁,头痛的时候更控制不住脾气,总是一肚子窝火。”说著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我知道跟你说这个很别扭,不过,我确实很难搞清楚他的想法,他好象比较习惯跟你讲这些……你能帮我哄著点儿他吗?”
他睁大眼睛,似乎想确认一次我刚才的请求。
“顾鹏飞,你也希望他能够幸福吧。恕我直言,我们每次吵架之後,他就喜欢找个人发泄发泄,撒撒娇,你可别会错意了,我希望你不要趁虚而入动摇他的意志,这样只会把事情……”
“陈总,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一次他打断了我,语气明显变得不再客套,“不用再说下去了,给彼此都留点面子吧。”
“……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适可而止地住了嘴,实际上想要传达的信息已经非常明确,苏锐任性归任性,对感情却不会随便,可是,若顾鹏飞有意引他出轨就另当别论,结合天时地利那就是防不胜防,只有这招釜底抽薪才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好歹我们也合作过这麽久,你能理解的话……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承认在社会上打滚了那麽久,难免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不过我却不认为这是纯粹的作秀用台词,因为我确实这麽想过。
“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回答却远比我想象得要决绝。
我轻轻笑了笑,“因为我横刀夺爱吗?”
他低下了头,手握紧了静止的方向盘,小声却清楚地说,“因为我不会原谅你曾经对他的伤害。”
“那就没办法了。”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坦率,随後我径自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又绕到驾驶座车窗的外面,弯下腰看著眼前一动不动的他,以最近的距离说出了一个事实。
“……不过别忘了,顾鹏飞,给他最致命伤害的人是你。”
从遇见苏锐直到与他同居,其间也很是折腾了些日子,我数不清楚他已经多少次惹得我七窍生烟了,但最无法想象无法忍受的莫过於他会跪在我的面前,舍弃他一贯强烈的自尊承担所有的罪名,那种心甘情愿的表情让我又痛又恨。
恋人做到这份上也就完了,我越是不甘心就越是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输家,一个反角,一个小丑。
我甚至宁愿对方是一时贪玩出的轨,管他卖淫嫖娼还是一夜情都好商量,可惜不是,他明显是认真的,这简直叫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算我企图维持著最後一点矜持,不在他的面前变得可悲又难看,可当他完全不在乎我的羞辱反而乖乖低头的时候,我还是崩溃得不成人样,那一瞬间我很清醒,他愿意这麽低三下四并不是我的能耐,而是顾鹏飞的能耐,他为了那个男人可以什麽都不要了,不计後果,没有犹豫,而放弃我就像放弃一盘不合口味的菜那麽简单。
在我对这种如履薄冰的爱彻底心灰意冷,将他赶走的一个月之後,顾鹏飞像是察觉到了什麽不对劲,终於忍不住跑到了我的办公室来打听究竟。
“恕我多心……不过,开始上班都半个月了,我好象始终没有看到苏锐?”
“……我让他出公差去了。”
他似乎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说法,紧接著问,“到哪里呢?又什麽时候回来?”
“这有你什麽相干?”我因无法回答而态度恶劣。
“不好意思,陈总,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请你告诉我吧。”
“我现在很忙,没空跟你讨论这种事情。”
他沈默了一下,像是早已心中有数,“我去上海之前是最後一次看到他,他说他是请假回家,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不在公司了。”
“那又怎样?”
“陈总,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我知道你们之前吵过架,不然……他也不会跑去喝得烂醉,所以才担心你们是不是……”
没等他说完,我还没愈合的痛处像是被狠狠牵扯了一下,差点又跳起来拍桌子,“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提那天的事情!”
他大概是被我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出去。”
这家夥像是更加确定事有蹊跷,居然咬住不松口了,“告诉我……苏锐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
“我不想再管他的死活。”
他慢慢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陈旭阳,你是说真的吗?”
“听著,我不想吵架,趁我还忍得住,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是你赶他走的吧?他无处可去才会往家里跑,”他不但忽视我的警告,反而开始较真,“你为什麽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麽?!”
面对他振振有辞的质问,我血往上冲,刹时如同爆了的汽油桶,“闭嘴!你还有脸冲我撒气?少得了便宜又卖乖!我让你帮忙哄著点儿他,没让你脱了衣服用那玩意儿哄他!”
“你……你说什麽?陈旭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乱七八糟的!”
“很好,你在我面前装糊涂,跟苏锐一起倒是清醒得很,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他又惊又气,几乎语无伦次,“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你倒是不闻不问地睡了那麽久,他是怎麽熬过来的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懂!他对你……”
“我是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不是帮我把他照顾得很细致周到吗!”
他顿时语塞,干喘著气望著我,那愤怒好象憋在身体里得蠢蠢欲动快要炸开,而最後却突然泄了气,变成了一声放弃般的叹息。
“……既然你死钻这种牛角尖,我再和你理论也只是对牛弹琴,比狗咬狗还要无聊,只是我想不通……我那麽当宝贝一样珍惜的人,到头来却还是留不住,为什麽你明明得到了就可以随随便便扔掉,为什麽?”
“这个你去问他自己吧。”说完我搬过桌子上的文件继续工作,装做不理不睬。
“我会的。……我要去找他,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他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口气再次激起我的反感,我终於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不是我可怜你给你碗饭吃,鬼才看得惯你一天到晚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你哪儿也不准去,现在就给我滚回自己的地盘乖乖上班!”
“好吧……看来我们是合不来了,陈旭阳。”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身冲到了门边,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我走,你自己保重。”
第二天我接到分部那边的电话,心急火燎地说他们的老大无故缺席,手机也打不通,谁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再见到顾鹏飞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後,某个一如既往的早晨,我到公司上班时发现他就站在我办公室门口,旅行包还在背上背著,神情疲惫,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爆满的春运长途火车上挤下来。
“你真是会乱来,在这麽忙的时候旷工一个星期!你底下的人都快疯了,知道这是什麽後果吗?”
他低垂著眼帘,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像使不上力似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拿出一个皱皱的信封扔在我的桌子上。
“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说到这儿,他飘忽的目光连接上了我的视线,“我想……我们都已经忍受不了和对方一起工作了,就这麽办吧,以後我不会来碍你的眼了,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实话我有些措手不及,却在瞟了一眼他的辞职信後,满不在乎地说,“行啊……算你狠,你就没想过,离了旭升你还能去哪儿?”
“……这个用不著你操心。”他语气憔悴,却依旧没被削弱反击的能力,“你倒是该想想,寰宇现在要扔给谁管著比较好。”
在他前脚离开我的办公室不过一分锺後,我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终於无法再按捺住压抑至今的焦躁,於是後脚跟著追了出去,好不容易在底楼过厅里截住了他。
“顾鹏飞,你给我站住!”
他停住脚步,无动於衷地望著我,我急忙赶上去,一把将他拉到了旁边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
“我问你,你找到苏锐了吗?他在哪里?”
“……”
“少装聋作哑,你见过他了吧?”我特沈不住气地追问,已经不得不把之前装模做样的矜持抛到了脑後,总是放不下的面子,好象也就很容易放下了。
“……没有。”
“我可没这麽好糊弄,你老实告诉我,他在家里吗?”
“我说过我没有找到他。”
“你撒谎!”我一急之下,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领。
“陈总,请你自重,你这样很难看知道吗?”他冷漠地看著我,不慌不忙地说,“被别人看到了可不好。”
我悻悻地松开了手,对方铁了心要咬紧牙关也没办法,反正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会被狠狠挖苦的心理准备,事到如今也没什麽好顾及的了。
“……好吧,我承认,”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上次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有什麽用?”他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摇了摇头。
我没有忘记我的主要目的,继续穷追不舍地问,“……他在家里吧,是在家里对不对?”
“……”
“告诉我吧,”我说著抓住他的肩膀,深深埋下了头,“……算我求你了。”
顾鹏飞一动不动地看著我,最後他偏过了脸避开我的视线,终於淡淡地说,“他不会见你的。”
我几乎在那话音刚落的同时丢开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跑,出了电梯後直接冲进秘书的办公室,吓得她正端在手里的咖啡洒出来一半。
“小芹,我有急事要立刻到D市去一趟!你马上帮我订最近的机票,越快越好,还有,我说不准什麽时候能回来,可能会有个几天,我不在的时候,你把工作照进度安排下去,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清楚了吗?”
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经历,就是与死神手拉著手进入沈睡的那段日子,感觉像漂浮在寂静蒙昧的宇宙中,不知经过了一秒锺还是一万年,终於在某个时刻,我做了梦,後来医生说,那是大脑开始活动的表现,也是病情好转的迹象。
而我清晰记得的是,梦的结局非常悲伤,苏锐离开了我,逃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随後我就醒了,还无法站稳的时候,就拔了身上的管子跳下床,在夜半的医院里发疯似的找他。
当我终於将活生生的苏锐重新抱在怀里,我以为自己永远摆脱了那个梦。
等我再次回到重庆的时候,连顾鹏飞也跟著失去了下落,为此寰宇那边的一些工作几乎要陷入瘫痪状态。
身边密切相关的人突然之间淡出了自己的生活,那种感觉竟然如此辛苦,像整个人都被抽成了真空,浑浑噩噩不知所云。
我问遍了所有有可能知道顾鹏飞去向的人,包括他的房东、他的下属,甚至四海那边有关系的人,却收获甚微。最後,我抱著一线仅存的希望去了他和苏锐过去所在的学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他的消息。当天的傍晚,我终於在学校後园的小山丘上,找到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的顾鹏飞。
“……你果然在这里。”我看著他的背影,这麽多天来总算安心地喘了一口气,“真让我好找啊,前几天我去了你住的地方,房东说你早就搬出去了,所以才来这里碰碰运气,好不容易找到收留你的那个教授,他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连头也没回,专心致志地望著远方,很久之後才淡淡地问,“为什麽找我?”
“我没有见到苏锐,晚了一步。”我说著点燃了嘴上的烟,吐出一口浓烈的郁闷,顷刻被高处的风卷得不见踪影,“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的父母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怎麽都不愿透露他的去向。”
“……”
“你可以告诉我,他对你说过什麽吗?”
“如果你是想找他的话,我这里一点线索也没有,省省力气吧。”
“你误会了,”我随後慢慢坐在背对他的台阶上,看著前方安静幽深的树林,“我只是想知道……你所说的那些‘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我不懂’的事情。”
“我想你说得没错,”我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著,苦笑了一声,“我不闻不问睡了那麽久,到现在为止都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却从来没问过他遇到了什麽事,心里想些什麽,有什麽不开心……”
“你可以走了,陈旭阳,”他漠然地打断我,“这是只属於我和苏锐的地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以後也不要再来这里打扰我了。”
我用力地吸了几口烟,没有再说什麽,也许我选的时间和地点错了,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对他来说有什麽特殊意义,但现在的顾鹏飞大概正沈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对任何人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了。
当我站起来顺著台阶缓慢地向下移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一瞬间我以为他在对我说话,可立刻明白那不是。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却在这只有树叶沙沙响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清晰得连喉咙的每一点颤动都感觉得到。
“这里……已经看不到海了,锐。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也看不到。”
“你一个人走会寂寞吗?”
“……我会寂寞啊。”
我呆呆地停留在原地,听著那微弱的声音慢慢扭曲变调,失去了韵律和节奏,在轻风中越来越强烈,到足够震慑人心,如同一种诀别。
原本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定他们在学生时代建立起来的关系只是个草率堆积的沙堡,所谓的爱莫不过是精神的空虚、身体的欲望、心理的寂寞乃至学习的乏味、生活的单调等种种无聊因素参合起来的,看上去很美却不切实际,一遇到现实的洪流就会彻底坍塌,分崩离析,那种脆弱幼稚的牵绊对我造不成任何的阻碍。
而当我第一次这麽直接地体验到了他的心情,我想在没有通过感官亲身证实之前,我也根本不会相信,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依恋真的会深入骨髓,牢固得像扎了根,甚至直到分开了,还在暗地里如影随形。
不知道在山脚的路灯旁站了多久,当我觉得小腿肌肉都开始僵硬了,烟蒂也丢了五六个,视线中才终於出现了人影。
“你……还在这里做什麽?”他看见我时停了下来,睁大了还在泛红的眼。
“你感伤完了?”我习惯性冷嘲热讽了一句,跺了跺失去知觉的脚,“我还有话要对你说,现在可以了吗?”
他扭曲了一下眉毛,估计搞不明白我什麽时候也变得这麽会缠人。
我加快几步跟上他有意十分高速的步伐,在夜晚冷清的校园小道上一前一後地走著。
“顾鹏飞,跟我回去吧。”我直话直说,再也没跟他扯些不干不脆的东西,“你的辞职信,我当没有看到,我要你回来继续工作。”
“不好意思,我没那个打算了。”
“别得理不饶人好不好。”
“我没有在跟你抬杠,”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就离开重庆。”
就这样直到他暂住的居民楼门口,他稍微停了一下,对随後的我说,“时候不早了,你请回吧。”
我一点都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想了想说,“这样吧,顾鹏飞,我也不要你什麽代价了。你不在,寰宇我留著也是个包袱,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就把它还给你。”
有利可诱果然有效,这次他总算没有立马拒绝,而是不置可否地望著我。
我於是再加上一句欲擒故纵,“我话最多只能说到这里了,你自己做决定吧。”
“……告诉我理由。”他突然问,“你为什麽这麽做?”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留在重庆的话,他回来的可能性总会高一点吧。”
他沈默良久,最後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十分不屑的样子,径自向楼道入口走去。我无可奈何地目送著他顽固的背影,因为这十足的挫败感而一连叹了几口气,就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突然被叫住了。
“喂,”他的臭脸色从头到尾就没好过,像是有意刁难我以求心理平衡般。
“你说话算数吗?”
我愣了愣,旋即冷笑一声,“试试不就知道了。”
回公司之後,我遵照承诺,开始将寰宇照原样分割出去。撤回了旭升调去那里的工作人员,资料库和公司所有信息也都重新一分为二,互不相干。而寰宇所有原始档案和重要文件,以及全部股份都物归原主,至於目前还在进行中的项目,则作为两个公司之间的合作来继续完成,其间所有协议都是由我和顾鹏飞拟订,自然花费了相当大的时间和精力,然而总算是轰轰烈烈地结束了,一切又缓慢步上正轨。
当顾鹏飞最後一次来我的办公室办理完相关手续,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好象记得你说过,我留在重庆的话,苏锐再回来的几率会高一些,是吧?”
“有什麽不对吗?”我反问。
“看来你直到现在都没搞懂,还是说,你比我想象中要自卑?已经过去的感情再继续强求也没有意义,这一点苏锐早就觉悟了,就算他有一天真的回来,也只会是因为你。”
“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证,他有多爱你。”
说完他停了停,看著完全呆掉的我,自嘲般地轻笑,“……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退出麽。”
一年之後,四海的案子有了最终结果,听说因为考虑到时间久远,牵涉面广,证据不足,调查困难,无法更明确地确定责任方等种种原因而比想象中轻判很多,当然其中不排除人为因素的影响,所以本来铁定关门大吉的四海只被降了一级资质,直接责任人也不过关个有期,至於那笔数额可观的罚金究竟是补偿给了受害者家属、入了国库还是支援地方建设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而我唯一关心的是,尽管我时时刻刻都在尽力寻找,苏锐依旧音讯全无。
这一年,刚好什麽都不会淡忘,思念却堆积到溢出的长度,才发现这整个城市好象就是被我和他之间发生过的片段拼凑起来的,任何细小的事物都能引发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的回想,那种触觉好像成群的蚂蚁一点一点地咬噬著心脏,直到那里变成黑洞洞的窟窿,透著呼呼大风。
我开始厌烦晚上回家摸索著开灯的过程,害怕一个人躺在床上直到入睡前的那段深渊般的黑暗,尽管都非常短暂,却一再重复。而提到工作,每次走进办公室就开始一刻不停地玩命加班,一遇到应酬就会喝得酩酊大醉。
他走的时候,我确定我的七魂六魄七情六欲心肝脾肺肾都还在,且没有缺斤少两,没有他我不是就活不下去,不是就一事无成。只是,一定有什麽决定性的东西不在了,随他一起去了。
最终我选择告别了旭升,这个收藏他太多痕迹的大本营每天都在害我慢性死亡,除了完整的逃离,干净地抛弃之外,找不到别的办法能够摆脱那种不痛不痒,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苦涩。
在那个还很寒冷的春日里,难得的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可照在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沐浴著这刺眼却感觉完全虚幻的光线,独自登上了班机,目的地是遥远的大洋彼岸。
对我来说,这样也许才存在希望,因为我可以在完全陌生的国度尽情想象,他现在还无忧无虑生活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飞机腾空的刹那,亲爱的城市忽地远去,既而在我眼前模糊晕开。我突然能够异常清晰地感同身受,一年前的某一天他走时的心情,而也是在那一刻,盘踞至今的迷茫和疑虑都烟消云散了,我仿佛终於能够回到现实。
一切都不是梦,苏锐是真真实实占据於我的生命中,给了我从未有过的美好记忆,爱和伤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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