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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风之羁绊》

书籍名:《魔界天使》    作者: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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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时代,万物伊始,一切方生,天、地、人三界分别存在于各个次元之中。天界的统治者为“神”;地界的统治者是“魔王”;人界则处于天与地之交界,那里居住着成千上万的人类,是一个充满精灵与魔法的世界……




地界(即魔界)。
风魔崖。
青色的光芒自惊骇错愕的眸中激射而出,望着眼前一脸冷酷、毫不犹豫将自己推下万丈悬崖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自相识之初便衷心爱慕着的人,青年端正英俊的面庞上溢满不可置信之色。同时,人,已向后急速坠入深渊……利刃般的风从两耳飕飕刮过,那离自己愈来愈远的无邪童颜仿佛犹如戴上了面具的人偶一般如此陌生——心,好冷……



“再见。”直到最后一根金发消失在眼界,伫立在崖边的银发少年才微微一笑,再度展开天真可爱的笑靥,喃喃道,“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傻……”一阵浓雾笼住了他纤细的身形,低靡的语声渐不可闻。



此后,那一双青碧色的、饱含惊悚与恨意的眸子却一直缠绕着少年,每一阖眼便清晰可见。
——我恨你。
银发的少年猛然惊醒,窗外漆黑如墨,无半点星光,凉风袭来,才发现衣湿透体,早已一身冷汗。
缓缓地用手盖住面颊,疲惫地叹了气。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日还不能忘却当时的情景?忘不了那双泣血的眼睛——我知道,你恨我。
轻轻地起身,挪至卧室中央的纯白色大圆桌旁,提起桌上的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一饮而尽。呆立半晌,木言才慢慢自怀中掏出一方由黑色丝巾覆盖着的圆形物体,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赫然而现。此球仅手掌般大小,甚是玲珑可爱,然而,对于木言来说,此物却是其珍之如命的东西。因为这里面,有他的存在……



小小的水晶球里有一个芳草青青、碧水悠悠的山谷,谷内搭筑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那个人——那个金发青眸,笑起来温暖深情的人就居住在这间茅草屋内。二十二年了……自从自己在二十年前执掌风魔谷后,便日日凝视着这个水晶球,夜夜不得安枕。远方的你,如今……还好吗?今日的王位,是背负了“杀友弑父”之名才得以牢牢稳坐。想要的权力与自由终于到手,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仍是如此地寂寞空虚?好想回到与你相识相交的那一段日子——那一段有你陪伴、甜蜜得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日子……只可惜,幸福永远是虚幻而短暂的,我还是不得不亲手杀了你。是我扼杀了你心中的爱火,是我让你封闭了自己,是我使你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痴痴地凝望着从屋中转出,面无表情、冷漠阴沉的金发男子,木言心如刀绞。当年朝气蓬勃、温柔和煦的青年已经死去,余下的只是一副既没思想也无情感的空壳子。我很明白,这一切,是我的罪……




窗外。
一轮新月。
人界的冬季,山谷的风吹得特别凛冽刺骨。
紫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二十二年前的夜晚,同样的月色如钩……而我,就在那一夜——死去。那张绝情的冰丽容颜直到如今仍是记忆犹新,深深地烙在自己的心版。杀了我,你高兴吗?为了登上风之魔王的位置,你狠下心铲除了所有的绊脚石,包括你的父亲,也包括——我。可是,你知道吗?我是绝对不会跟你争的,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我哪一次不是按你说的去做?为什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根本连一点儿位置都没有……紫巽仰身抱膝而坐,任冰凉的月光洒落在自己麻木空洞的脸上。绵绵不绝的痛苦已经足足啃噬了他二十二年之久,却仍是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初次相遇是在春风正柔的日子里。你站在清风中笑得灿烂迷人,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丢失了自己的心。那一年,你十九,我二十。此后,我费尽心机讨你欢心,想方设法与你结交,只是为了能够多看你一眼,多跟你说几句话——终于,我们成了地界公认的“最好的朋友”。悠悠百年一晃而过,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只要能够呆在你的身边,就算是以“朋友”的身分,我也甘之如饴。但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你的力量太强大了,”你微笑着约我来到风魔崖边,微笑着以风之束捆绑了我的身体,然后再微笑着将我推下悬崖。“对不起,我不得不杀你。”
——多么甜蜜的笑容,多么冰冷的言语。这一刻,我坠入了地狱。那一年,你一百一十九,我一百二十,正是我们相识一百年的纪念日——那一天,你杀了我。所以,我死了……
阵阵寒意随风袭过,命运的齿轮再度开始缓缓转动,推开了记忆之窗,同时也开启了未来之门……



古朴的城镇,热闹的气氛。
街头巷尾,鸡犬相闻。
孩童的哭闹、父母的斥喝、小贩的叫卖……种种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来往的人潮充塞了整条街道——这,就是自己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踏上的土地,也是那个人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人界。



银色的蓬松丝发随意地披散在腰际,雪白粉嫩的面颊诱人遐思,如扇般卷翘的睫毛下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熠熠生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嘈杂景象,少年脸上尽是新奇之色。
原来人界是这个样子的。木言灵活的眼珠子左溜右转,仿佛浑然不觉周围落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炙热视线,那惊叹的目光无不显示出对他出色外表的艳羡、赞赏,当然其中亦不乏某些含有其它色彩、不怀好意的眼神。



“这位小哥,”果然,面前立刻多了个肥头大耳、笑得象只肉包子似的搭讪者,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五大三粗、歪眉斜目的汉子。“看你好象是外地来的,不如就由敝人替你领路如何?”



嗯,说得倒挺斯文有礼。只是从眯成了缝的绿豆眼中透出的丝丝猥亵光芒和那快淌到下巴上的口水泄露出了他真正的企图——整个儿一发情的公猪!木言不屑地拿眼白部分对过去,瞧瞧旁观众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便知道对面这个满脸淫秽的家伙必定是当地一霸。



“嘿嘿……”偏偏有人根本看不懂别人眼内的拒绝与鄙视,兀自涎着脸贴上前,两只又粗又壮的肥手直往美少年的脸上摸去。
木言头一偏,轻而易举地闪开了伸到颊边的手,同时往旁滑开一步。银色的发丝随风飞舞,映着绝丽的脸庞炫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当下迷倒一大片。
“抱歉,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甩下话转身欲走,却发现已被团团围住,冷眼瞅着周边的彪形大汉,木言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意——在魔界,只要有人看见他的这种笑容,早就有多远闪多远了。



不知大祸将临的肥手再度搭向美人肩头,却在触及的刹那发出“嗷嗷”的痛呼,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扣着他的腕脉。再抬头一瞧那人的脸,当场吓得失了血色,赶紧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显见得已在此人手中吃过不止一次的苦头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出来打抱不平。木言挑了挑眉,眯起眼睛,侧首而望——这一望,再也收不回视线。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只是偶然远远地瞥见了一束耀眼的银发,不由得心头一紧。虽然明知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出手相助,只因为这个少年的头发和背影象极了那个人。因此,当少年缓缓转过头的时候,他心中的震惊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熟悉的容颜依旧,只是彼此都觉得对方消瘦了不少。木言张了张嘴,平时的伶牙俐齿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阿……巽?”
“你认错人了。”抢着答话的并非紫巽,而是伴在他身边的一名状甚亲密、长相甜美的女子。“他不叫‘阿巽’,他叫‘黎’。”
木言认得这个跟自己有着相同银发,名唤“沙莉”的少女。她经常出入紫巽的小屋,单纯的心思不难窥穿。木言也肯定紫巽早就了解沙莉的意图,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阿巽,”斜睇着面无表情的金发青年,风之魔王展开了如春日暖阳般明媚的笑颜。“好久不见。”
“你听不懂吗?”少女显然有些恼怒,白玉般的双颊染上了两朵彤云。“我跟你说他不是什么‘阿巽’了!”
“对不起。”紫巽神色不变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慢慢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黎’。”
“……那么,阿巽,”静默了一会儿,木言再度弯起了双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还记不记得二十二年前发生的事呢?”
“二十二年前?”紫巽淡淡道,“我只记得我在草地上醒过来以后的事,之前的就全不记得了。”
木言怔住。而后,他用一种非常吃惊的表情瞪着紫巽:“阿巽,难道——你失忆了?!”
“是的。”紫巽直言,“我的确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所以……”
“所以你连我也不记得了?”木言狡黠一笑——好吧,如果你想演戏,我一定奉陪到底。“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木言,你通常都称呼我‘小木’,而你的名字是紫巽。至于我们的关系,当然是——”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然后轻声吐出。“情侣。”



!!!!
他在说什么?!!紫巽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男人,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身处幻境,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瞧你都高兴得说不出话了。”木言很满意他的反应,“放心,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想起来?想什么?想你是怎么把我推下悬崖,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吗——紫巽心头五味杂陈,嘴巴里涩涩的,犹如吞进了一大把沙子。
“你胡说!!”同样惊骇万分的沙莉回过神后大叫起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如此残酷的“事实”。“黎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是、是那种关系!!”
“你不是他,”木言慢条斯理地顶了回去,“你又怎么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哼!”沙莉反唇相讥,“看你的模样,二十二年前还没出生呢!”
“没办法,谁教本少爷是天生的娃娃脸呢?”
“反正我就是不信!!”沙莉气急,用力嚷道,“你有什么证据?!”
“这个嘛……”木言翻了翻眼珠、摸了摸下巴,忽地踮起脚,猛然勾住紫巽的脖颈,当众吻了上去。
“哇!!!”
四周立刻惊起一片尖叫与抽气之声。木言得意洋洋地放开已经呆若木鸡的人,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次我特地到人界,是为了一个新近结交的名叫‘曜晶’的天使朋友来打探消息的。只是没料到竟然会碰上你……”
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冷眼观望着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风之魔王,紫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跌宕起伏、动荡不定。
“依你所说,我也是地界之人?”他冷然道。
“当然,而且你的能力还在我之上。”木言说得轻轻松松且毫不在乎。
——这绝对是一种刺探。紫巽直视着木言灵动的双眸:“你说,我们是情侣?”
“是的。”木言面不改色。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流落到人界呢?”紫巽深表不解。
“咳咳,那是因为……”木言有点尴尬地一笑,“你知道,感情再好的情人偶尔也免不了产生口角。那天我们只是小小地争了几句,你就生气地跑了出去。天黑路滑,风魔谷的地势又崎岖不平,你一个闪神,就掉下了悬崖……”



“……”
分明是自己把人推下去的,却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所谓的“舔不知耻”指的正是这种人。什么“生气地跑了出去”?每次吵架的时候,先闹脾气的不都是你吗?



“我还以为你死了。当时,我真的……非常、非常……伤心……”两行清泪忽然顺着面颊滚落,迅速掉入尘土之中消逝不见。木言仰起头,眼中哀思无限。
果然逼真——如果是二十二年前的自己,一定会被他天衣无缝的演技所骗吧?可是如今……我再也不会上当了。紫巽咬着牙,暗暗发誓,绝不承认在瞥见晶莹的泪珠滑过隽秀脸庞的那一瞬间自己内心深处漾起的一丝小小涟漪——仿佛被针轻轻扎了一下的微微的疼。



“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提着竹篮自谷外匆匆而至的少女气势汹汹地高声质问。
“哇!好香!”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少年一跃而起,飞快地抢过竹篮,殷勤递到紫巽跟前。“阿巽,一起吃吧!”
“什么‘一起吃吧’?!”沙莉叉着腰、跺着脚,七窍生烟。“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难道你不是带来给阿巽吃的?”木言诧异。
“我是拿来给黎吃的。”沙莉故意将“黎”字咬得特别重,“没有你的份!”
“何必那么小气?”奈何眼前嬉皮笑脸的少年的铁皮功早在一百年前便已练得炉火纯青、刀枪不入,“你别忘了,阿巽可是我的亲密爱人,所以,送给他的东西就等于是送给我的。”说着,还老实不客气地捞了一块鸡肉丢进自个儿张得大大的嘴巴里。



“‘亲密爱人’?!少自作多情了!”沙莉不屑,“黎根本什么都没承认!”
“他失忆了嘛!”木言大度地说,“阿巽,你不用担心,我会原谅你的。”
原谅???
听闻此言,紫巽终于忍不住露出苦笑。要乞求原谅的人似乎不应该是我吧?原本早就打定主意在人界过一辈子心灰意冷的生活,再也不跟地界扯上任何关系。谁知当年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人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面前——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因为你终于得知了我仍活着的消息,是以特意赶来人界,别有所图呢——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我吧?



“阿巽!”
“黎!”
从怔忡之间霍然清醒,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放大的脸,一样的银发,不同的容颜。紫巽左右望了望,表情一片空白地慢慢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入自己的小屋用力甩上门,将所有争论吵闹均抛置于外。此刻,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一切,等醒来以后再说。




半个月了。
紫巽数着日子。
纠缠自己日久的风之魔王终于在今晨匆匆赶回地界去了,说是“有了消息,要回去告知曜晶一声”。又留下一句“不用太想我,很快就回来”之类的话,然后还恋恋不舍地在“情人”的面颊上印了一吻,方始离去。



奇怪,怎么又睡不着了?
这半个月来(从两人偶遇的第一天晚上开始)木言硬是挤在紫巽不太宽敞的单人床上睡觉,而且非得窝进他的怀里才肯罢休。每天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外出打猎、采药、上集市,外加与沙莉斗嘴……可说是如影随形(除了昨天下午不知所踪以外),紫巽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是说也奇怪,困扰了紫巽二十二年的失眠症倒是不药而愈,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在一个杀了自己的凶手身边睡得如此安稳?



平日二人相处,紫巽的话并不多,表情也一直平淡如故。这倒是让多话而又爱凑热闹的风之魔王有了用武之地。他从小时候的事谈起,说到二人是如何认识、结交,进而成为他所谓的“情侣”。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风魔谷外看满月的那一天吗?咱们还许了愿呢!可是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时候我只希望能一辈子伴在你身边,做你的“好朋友”。只是,就连这个也成了奢望……
“回来的路上,我不慎扭伤了脚,”木言莞尔,“最后是你背我回去的。”他有点羞涩地道,“虽然地界终年不见日光,但是那时洒在身上的月光就象阳光一样地温暖。”
——温暖?真是可惜啊,我现在已经连半点都感受不到了。
“真想得到幸福啊……”木言感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凄美中又带着点儿绝望,仿佛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抓住那虚无飘渺的东西。
——只可惜我们再也得不到了,我……无法原谅你犯下的过错。杀了我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肯放过?那是一个如此宽厚而又慈祥的长者……
紫巽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时值午夜,却依旧了无睡意——他这次回去究竟有何用意?是不是忙着去部署些什么呢——紫巽绝不相信木言只是单纯地来替他的一个“新近结交的朋友”打探消息。且不论这个朋友存不存在,即使存在,就风之魔王以往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绝对称不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朋友”千里迢迢地赶至人界探听消息?



“嗨,我回来了。”外面传来的一个熟悉而又柔和的声音打断了紫巽的凝思,“阿巽,睡不着吗?”
紫巽睁大眼睛,自己一直牵挂着的人正静静地伫立在窗外。月光照亮他银色的发、清瘦的脸庞,映出眼中满满的思念。
紫巽转开头,拒绝瞧他双眸内透出的虚情假意,只管紧紧锁住自己的心。不愿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所欺骗,也不愿再一次品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木言眼中希望的火花渐渐熄灭,黯然神伤——是啊,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奢求些什么?祈盼得到他的原谅吗——你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轻轻推开门,除去外衣,默默躺在他的身边。二人衣着相贴,肌肤相触。只是,心——却背道而驰。
一阵冷风自屋外掠过。寒意,直达心底。



匆匆数日,一晃即过。
紫巽和木言的关系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善。紫巽持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木言也依旧跟前跟后,只是明显地减少了言语,多数时间仅默默地望着紫巽,露出一脸甜蜜到恶心的笑容(沙莉语),仿佛只要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可以天天见到他就已心满意足。



紫巽发现自己最近做事的时候愈来愈不能专心,不是因为木言对自己的注视,而是因为自己对木言的牵念。二十二年不见,那曾被自己痴痴爱恋的容颜丝毫未变,就连性格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浑身上下多了一股更为深沉的忧郁,反而使他魅力倍增——紫巽无法收回自己在少年身上逗留的目光,犹如吸毒一般,明知不可为,却怎么样也无法遏止。危险!他有一种即将踏入陷阱的感觉,如果这一次再陷下去的话,那可当真要万劫不复了。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紫巽摇摆不定的心神,木言突然抬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吹弹得破的双颊登时现出两个深深的酒涡,煞是可爱——好一张天真无邪的笑颜。不过,紫巽毕竟是和他青梅竹马共同度过百年岁月的“老朋友”,当即知晓这灿烂耀目的笑容后面必定埋藏着某种企图。果然——



“阿巽,我考虑了很久,也许……”木言首次吞吞吐吐地道,“回到熟悉的环境后,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所以,你能不能……”
“跟你回地界?”紫巽直直望进对面忐忑不安的眼瞳,干脆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出了口。
“是啊。”木言笑逐颜开,“这么说,你同意了?”
“对不起,”紫巽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一句令木言的心脏瞬间冻结成冰的话。“我要和沙莉成婚。”
“成、婚?”木言一个字、一个字极轻、极慢地吐出,错愕得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是的。”瞧着少年的面庞一点一点地褪去了血色,紫巽的心猛地抽紧,他蓦然转首他视,“你跟我提的那些往事,我全忘记了。不管我们以前如何,现在仍是陌生人。而且,我不希望惹沙莉伤心。你知道,这段日子,你让我们很困扰……”



“我、明、白、了。”连退三步,少年神色惨然。明知他所说的“成婚”只是个一戳即破的谎言,木言却再也无力继续追寻下去——每天撑着一张笑脸的日子也是很累的。不如就此放手,各自回归孤寂——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啊!我是多么地……少年握紧了双拳,定定地凝视着金发青年侧转的刚毅而冷峻的脸庞,决然道,“真不好意思,这些天打扰了。我想我的确该走了,就此告辞。”



紫巽只是僵直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不敢去看木言凄楚的表情,他只怕一转过头,就会忍不住开口留住对方。
等了半晌,木言终究是失望了。难道你连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都不肯么?原来你竟憎我至此!他咬紧了牙关,缓缓背过身去——这一走,再无相见之期,木言心中明白,从此之后,自己必将寂寞一生。不过,我绝不会为我曾经做过的事而后悔!!



“救命啊——”一声凄厉的呼喊忽然从谷口传入,滞住了木言前行的步伐——是沙莉的声音!他霍然转身抬首,正巧撞进紫巽眼内,二人目光交汇,同时拔足飞快地掠向谷外。
少女的衣衫被扯落了一大半,发散袂乱、眸中带泪,浑身惊恐地颤抖不已。一个身材魁梧、碧发红瞳的男子正以一手箝制住少女挣扎的双手,庞大的身躯压在少女身上——整个儿一活脱脱的强暴画面。



“住手!!”木言厉叱,眼前的场景令他怒不可遏,飞扬的火焰从心底一直窜上双眸。
“谁?!”正在施暴的男子傲慢地回过头,一瞧之下登时瘫软了身子,当下慌忙跪叩在地。
“留……留青……叩……叩见吾王。”
“你叫留青?”木言冷冷道。
“是。”
“你认得本王?”
“是……是……留青……曾……曾在……万魔祭中……拜睹过……吾王的……尊……尊颜。”
“哼,”木言不怒反笑,他缓步上前,一把拉过抓着衣襟、尚处在呆愣之中的沙莉,护在身后。“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本王生平最痛恨的是什么事了?”
“……是……是……以暴力……欺人……”
“你可知道,你已犯了本王的大忌?”
“留……留青……知……知罪……”
“很好,你可以死了。”
“等……”紫巽的话尚未说全,木言已挥了挥手,一道利风如刃贯穿了留青的胸口。霎时,高大的躯体如青烟般灰飞湮灭。
“看在你悔过的份上,本王就保留你的魂魄,让你得以转生吧。”凝望着青烟逝去的方向,木言喃喃道。
——果真如以往一般干净俐落、心狠手辣。他这么急于处死留青,会不会是想杀人灭口?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又一场戏?猜忌一旦存于心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紫巽斜目睇着木言,心头疑窦丛生。



“你……你杀了他!!”一旁传来沙莉惊悚的尖叫。
“怎么?我不该杀了他吗?”木言冷笑着瞪向沙莉,“难道你忘了他刚才想对你做什么吗?”
“我……我……”沙莉被木言盯得毛骨悚然,“你……你……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而是魔界的帝王。”
“那……那么……”沙莉战战兢兢地将视线转向紫巽,“黎…………黎他……”
“我早就跟你说过,”木言哂笑,“阿巽是我失散了二十二年的情人,是你自己不相信的。”
“他……他也是……”沙莉止不住地牙关打战。
“当然。”木言挑了挑眉,施施然地道。
沙莉望了望木言,又瞅了瞅紫巽,目中的恐惧愈来愈盛,终于忍不住惊叫一声,掩面狂奔而去。
木言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不无讽刺地道:“你的未婚妻跑了。我看你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久,不如换个地方如何?”
——原来你这才是你的目的。难道你真的连个丧失记忆的人也不肯放过?
“我跟你去地界。”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决心。
木言怔住。须臾,露齿一笑:“好啊。”
——既然你如此处心积虑地想把我逼回地界,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但是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风魔谷旧貌如昔,谷内依然清风徐徐,芳草依依。只是房屋的摆设全凭木言的喜好换成了白色,因为他认为白色的东西看上去比较洁净。紫巽却觉得,双手沾满了血的人,再怎么洗也干净不了。只不过,不知是气候的关系,还是长年未归、一时不能适应的缘故,总之,紫巽一回到风魔谷就开始生病,而且是生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病。病得他以为自己也会赶着去转生了。



——是谁的手?凉凉的、非常温柔地抚着自己的额头?好舒服。模糊中依稀听得有人在耳边柔声轻唤:“阿巽,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治好你……”坚定的语气溢着满怀的关心与怜爱。



一滴、两滴……是谁的泪,那么热、滚烫滚烫地,直直渗入了自己早已干涸的心田。伸出手,紧紧握住,嘴里吐出了一个自己爱了千遍、恨了千遍,永远也忘不了的人的名字。
“小木……”
“他快醒了。”
随着一个柔和的语声,紫巽张开了眼睛——不对,这不是那个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应该更为动听。
一张陌生的娟秀脸孔映入眼帘,一位长发凤目的女子候在床前盈盈而立。看见紫巽醒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紫巽大人,您终于醒过来了。”
“你是谁?”紫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之极,嗓子涩得难受。
女子赶紧端上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扶着紫巽喂他喝下,才道:“属下是吾王身前的近侍月珑。”
“木……你们的王呢?”
“吾王两天前便动身去了炎之殿,要暂居几日才回。”
“……”沉默了半晌,紫巽再度开口。“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天。”
“……”
原来昏迷中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是啊,把病得快死的人独自抛下,自己却跑去炎之殿花天酒地,这才象风之魔王木言会做的事——到了这种时候还抱持着些微希望的我,真是难看得可笑!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丢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不管不顾吗?你一定以为我不可能再醒过来吧?还是你认为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即使苏醒过来,也不可能对你构成威胁呢?你带我回地界,是想将我囚禁终身,还是想——再杀我一次?一股深沉的、潜伏已久的巨大恨意自心底深处直击而上,卷起了滔天狂澜——等着瞧吧,还债的时候到了。也许你会觉得有点惊讶,不过,这是你欠我的。




三日后。
木言回到了风魔谷。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在迈入正殿大厅的时候,既没有在意为何月珑并未守在紫巽身边,也没有留心一厅诡异的气氛,只是拉着身体已然恢复、气色上佳的紫巽的手,兴奋地道:“太好了!你的病完全好了!走吧,咱们上风魔崖去玩!”



——就这样,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风之魔王连拖带拽地把紫巽拉出了大殿。



风魔崖。
微风拂面,月色荡漾。
木言吃力地撑着身子,努力不使自己倒下——对于浑身被强力咒语所束缚的他来说,这绝非易事。
“为……什么?”颤抖的樱色唇瓣溢出细不可闻的三个字。
“为什么?”紫巽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忘了二十二年前在这崖边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没有失忆。”这句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你总算明白了。”紫巽青色的眼眸紧紧逼视着木言,“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木言默然。他说得没错,刚才的手法,和自己当年制住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就是这样用风之束捆住我,毫不留情地将我推下了悬崖。”紫巽娓娓道来,阴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听起来显得格外冷漠。“谁都知道只要落下此崖,便绝无生还之理。若不是我侥幸被风吹入人界,如今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所以……你也准备把我扔下悬崖吗?”木言咬牙道。
“我本来已决定忘了它,就在人界了此一生。”紫巽静静道,“权力在我眼里从来就不算什么,我也绝不会跟你争夺王位。”他的语声渐渐扩大,神情也逐渐激动,“可是,为什么已经过了二十二年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还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打算让我再死一次,那么,在此之前……”



“不如先杀了我?”木言冷冷截断了他的话。
“……没错。不过,就这么杀了也太便宜了你。”紫巽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之色,他嘴角忽地挑起一道弯弧,脸上的笑容非常、非常柔和,柔和得令木言全身的汗毛为之倒竖。“你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吗?干脆让它变成事实如何?”



刹那,木言的面色剧变。



风魔谷。
寝宫。
从自己爱恨了百年之久的少年的体内退出,紫巽仔细地打量着身下已然陷入昏迷的人。一开始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推拒的少年在知道无法改变对方心意的一瞬间,完全放弃了抵抗。
“你……当真要这么做?”木言喘着气,惊惶不安的眸子与紫巽对撞。
“这是你欠我的。”压抑着勃发的欲望,紫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柔韧的躯体,温润的肌肤,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渴望已久,却从不敢轻易碰触的宝贝。原本只想暗暗地观望、好好地珍惜,没料到却遭受了无情的背叛、冷酷的攻击——恨意一旦萌生,便如滔天骇浪,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恨、你。”
听到这句话后,木言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喊过一声痛,只是默默地打开了身体,掩去了表情,任对方予取予求。看着少年毫不反抗、施舍般的模样,紫巽的怒火更炽,不但烧灼了双眼,同时也烧毁了理智。没有一丁点的温柔,完全是暴力的掠夺与肆虐,不知道撕裂了对方多少次,也不知道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更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得仿佛被活生生地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深切的恨意,那么,另一半呢?究竟是什么……



抚向木言在昏睡中兀自紧蹙的眉峰,少年遍布青紫的赤裸身躯立刻蜷成一团,不由自主地露出极端惊惧的表情。
“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父……亲……救……”随着断断续续的惊悚哀肯,两行如水晶般易碎的泪水滑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转瞬即逝。
紫巽伸出手,轻柔地将尚未转醒的人儿拥入怀中,安抚地轻拍着那紧绷的身体。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少年停止了颤抖,依偎着身旁健壮温暖的躯体缓缓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
——那一天之后,紫巽便没有再碰过木言。



“既然你已经做了想做的事,为什么还不杀了我?”某日,木言靠在枕上慵懒地问——因为背负着一身咒束,所以即使过了一个星期,身上的伤还是未能痊愈。
“那是因为……”瞧着少年明如秋水的目光,紫巽慌乱之下终于找到了一个藉口。“我还没有找到王印。”
“王印?”木言稍带嘲讽地笑了,“我倒是忘了,没有拿到王印就算不得真正的王。不过,你不是不在乎权力与地位的吗?”
“我才觉得奇怪。”紫巽反唇相讥,“王印本就该存放在魔王的体内,如此方能称之为王。但是,上次我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你的身体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他故意将“仔仔细细、从头到脚”这八个字咬得特别重。



木言的脸有些发红,他咳嗽一声:“月珑呢?难道你……”
“放心,”紫巽嗤笑,“她现在正好好地呆在她自己的房间,虽然她直到如今也不肯归顺于我,不过我可不象某人那么心狠手辣。”
“怎么?”耍嘴皮子的功夫木言向不落人之后,“我把你从悬崖上推下去,是不是伤了你的心?”
“你少提这事!”紫巽恶狠狠地一把箍住木言纤细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道,“快说!王印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木言艰难开口,“就算你再强奸我一百次……我也绝不会说!”
紫巽倏然放松了手劲,木言趴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王位对你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紫巽神情黯然,“为了王印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木言不语。良久,才幽幽道:“我把它和我的心放在了一起,我的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你慢慢找吧。”
紫巽冷笑:“哦?你也有心吗?”
木言闭上眼睛,干脆摆出一副不理不睬、充耳不闻的样子。
紫巽见状不禁心头火起:“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我当然知道。”木言张开眼,仰起下巴。“不就是阶下囚吗?你就趁此机会把我关进牢里好了!虽然我的身体还有点痛,头也晕得很,不过没关系,只要你狠下心,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你!”紫巽被堵得说不出话,徒然瞪着眼睛却毫无办法——这分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看样子这家伙真是完全掌握了自己口硬心软的弱点,知道自己气也气不久、恨也恨不长的个性。哼,真不愧是交往了百年的“朋友”,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给摸透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牵着鼻子走!他恨恨地起身,甩门而去。




傍晚。
新月初上。
风魔谷的寝宫中亦燃起了满室烛火。
自从上午愤而离去后,紫巽一直没有回来,少了斗嘴的对象,木言只能百无聊籁地躺在床上。对于好动的风之魔王来说,几天的沉闷生活已快让他憋出病来了。
——看来阿巽对我算是余情未了。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希望呢?从少年时起,阿巽就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就算生气,也气不了多久。每次两人有了争吵,先低头的总是他。想不到过了二十二年(而且当初自己还伤他伤得那么深),他的脾性还是没变,连报复一个杀了自己的凶手都如此不干不脆、拖拖拉拉地狠不下心。



啪!
响亮的开门声惊动了陷入冥思之中的木言,他霍然抬首,一双阴郁的青眸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什么事?”木言被他瞧得心头发毛。
“刚才我在地牢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窟,”紫巽一霎不霎地盯着木言,“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木言霎时手足冰冷、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看见了……”
“住口!”木言蓦然坐起,浑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别说了!!”
“你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我、不、想。”木言一字一顿地道。
“那么,我把他放了也无所谓吗?”
“你……”木言大震,“你……你放了……他?!”
“没有。”紫巽望着木言的眼光带上了些许鄙夷,“他希望我带你去见他,我已经答应了。”
“你……你……答……答应……”木言已几乎稳不住摇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向伯父道歉。”
“道……歉?”木言喃喃道。
“是你把他关进洞窟的吧?他可是你的……”
“我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不劳你提醒。”木言忽然静了下来——完完全全地冷静。“这么说,你打算把我交给他处置?”
“他现在就想见你。”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木言神色惨澹,他用尽了全身的每一分气力才能伸出手去,冰凉的手指触及紫巽温暖的面颊,然后轻轻垂下——永远放手。



这是一个很冷的洞窟,位于地牢尽头。
紫巽将木言抱至洞中,轻轻放下。一个衣衫褴褛、满头满脸白发白须的老者正端坐其中。
木言慢慢起身,对着老者盘膝而坐,面上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我明早再来。”紫巽冲着老人恭敬地一揖,又望了望木言,才返身走出洞窟。
“阿巽,”就在洞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木言柔声唤住了他,十分温柔、非常灿烂、又无比绝望地一笑,“保重。”



紫巽在寝宫中踱来踱去,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神。方才木言的那一笑令他整个人烦躁不堪,脑子里混乱之极,片刻也不得安宁。
“来人。”
“是。”
“去把月珑带过来。”
“是。”
——恭敬的应答、利索的行动。这就是弱肉强食的地界,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谁都能成为王者。
“吾王呢?”
月珑以愤恨的目光瞪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你倒是忠心耿耿,直到此刻还不肯放弃自己的旧主么?”
“月珑的王只有一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随着这么一个翻脸无情的人。就不怕他一时心情不好,把你也给杀了?”
“吾王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否则他又岂会在你生病的时候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看护?!若不是吾王,你早就……偏偏吾王还不准我说!”
什么??!!!!
紫巽大惊,心神动荡、精神恍惚之间绊到了床脚,登时跌坐在床上,双手往下一撑——这是什么?枕下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山青水秀,还有一间熟到不能再熟的简陋小屋。这、这是……



紫巽猛然抬首,厉声道:“这个水晶球是谁的?!”
“这、这是吾王的宝贝。”月珑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禁悄悄地向后挪了几步。
“宝……贝?”
“是啊,吾王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过里面的东西。”
“他……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的?”紫巽颤声问。
“很久以前就有了。”月珑想了想,“好象从吾王登上帝位开始就没有离过身。”
!!!!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没有失去记忆,原来……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原来那不是幻觉、不是梦!!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甚至……也不许别人说?!那么,风魔崖上的一切你早就料到了?你明知我会出手,为什么……既不躲避也不辩解?而且……还任我……那么粗暴地对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齐涌上心头,紫巽心乱如麻,头痛得似乎快要炸裂开来。他蓦然狂吼一声,手中的水晶球立时化成粉末,一枚粉红色、闪耀着无上光华的小小印章赫然现于掌上。



王者之印!!!
冷汗从紫巽额头滚落。
“我把它和我的心放在了一起,我的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你也有心吗?”
混帐!!紫巽止不住地全身战栗,此刻,再回想起来木言在阴暗洞窟中的那一笑,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心——小木他……不想活了!!心思才转,人已跃起,劲风过处,杳然无踪。只剩下月珑呆呆地立在房中,兀自摸不着头脑。




“吾儿啊,”紫巽前脚才走,“慈祥的长者”登时化身成狞狰的恶魔,“你终究还是逃不脱为父的掌心哪!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响彻整个洞窟。
“……”
“不过我倒真没料到当年你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救人!”大笑的恶魔终于止住了得意的笑声,开始阴森森地步步进逼。
“我完全是按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去做,想必您早在暗中窥见了全程。阿巽只是运气好才会安然无恙,这一切与我何干?”木言的语气中饱含着讽刺。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上木言的面孔,少年的头被打得偏过一边,粉嫩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你演的好戏!!风魔崖是什么地方?!从来只有人下去,没有人上来过!!要不是你在暗中捣鬼,他能活到今天?!”老魔王展露出森冷的笑容,“你以为用咒语锁住我就万事大吉了?只可惜目前你的力量已大为削减,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封住我多久?!”



木言阖上眼,专心一意地积聚体内残存的气息,对于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挑衅视而不见。
一把扯起少年的银发,强迫他仰起头,睁开眼:“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得到为父的疼爱了吧?没关系,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想起来的。”呵呵的淫笑声中猛然响起衣衫扯裂的声音。少年的眼瞳中首次闪现出脆弱无助的光芒。



“这是什么?!!”瞧见木言身上尚未尽数褪去的吻痕,老魔王的面容极尽扭曲。冰冷枯瘦、不带一丝热气的手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疯狂游走,一粒粒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幼时的恐怖记忆牢牢攫住了木言的心,少年极度恐惧而又厌恶地僵直了身体,连一动都动不了。



“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呢喃般的言语,布满血丝的双眼,口中吐出的阴冷气息纠缠着少年。“紫巽那个臭小子,我一定会杀了他!!”
“紫巽”的名字一传入耳际,木言立刻清醒过来,咬着牙强忍住浑身的颤抖和心头的惧怕,他用尽全力推开压制着自己的恶魔,踉跄起身。
“不错!阿巽是我救的!当时我唯一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即使他会因此而恨我一生,我也绝不后悔!!今天既然来到这儿,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可是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汗毛!!”



真激烈而又直接的告白——不但震住了老魔王,也让适时赶到的紫巽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急起直上的狂喜层层淹没了他。但是,在看到木言青肿的面颊、以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时,心头重又燃起熊熊怒火。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难相信自己心目中“和蔼可亲、宽厚仁慈”的长辈竟会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的衣冠禽兽!



“小木!!”
“阿巽?!”木言诧异转头,神色间惊喜交集。蓦然,一缕触目惊心的艳红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滴滴滑落,“快!他……他要冲破……我的封印了……”
金色的锐风化成条条锁链将老魔王紧紧捆缚,令他骤然失去了气力,颓丧地踣跌在地。
紫巽迅速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木言,头也不回地绝裾而去。巨大的石门再度落下,阻绝了身后不甘心的凄厉呼喊与恶毒诅咒。



木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身上的咒语早已解开,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昨天的内伤也好转了泰半,只是浑身上下依然虚软无力,丝毫提不起劲。他才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伫立在床前挂着两只熊猫眼的紫巽。瞧见少年恢复了神采的双眸,金发青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小木,你……还好吗……”
——以前每次自己闹别扭不肯理睬他的时候,紫巽总是带着这种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自己。木言忽然觉得,从前的阿巽又回来了。
“我没事。”
少年努力地扬起唇角,才一开口,满目珍珠般的泪水已滚滚而落。见状,紫巽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凑上前去笨手笨脚地替他抹去眼泪。谁知他的动作愈是温柔,木言却哭得愈发厉害。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得一把将少年轻盈纤瘦的身子揽入怀中,干脆让他哭个痛快。



木言老实不客气地窝进他的怀里,象个孩子似地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积聚了百年无处可诉的悲伤、恐惧与屈辱一古脑儿地倾泄而出,顺便趁机就着别人的衣服擦擦眼泪、擤擤鼻涕,小小地报复一下。许久,木言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



“阿巽。”
“是。”
“我……我在地牢里说的话……”木言吸了吸鼻子。
“我都听见了。”紫巽万分怜惜地抚上少年苍白的面颊,追悔莫及。“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这都是我……”
“不对,”木言摇首,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自小就习惯了演戏,而且,这种事早在我跟你认识之前就已经……存在……所以,你当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紫巽听得怒火中烧:“我跟你认识的时候你才十九岁,难道他……”
“从我七岁开始,他就强迫我跟他做那件事。”木言面无表情地道,“在旁人眼里,我们是父慈子孝。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天真无邪、开朗活泼。可是……”他霍然转头,避开紫巽溢满柔情的眼眸,浑身颤抖不已,“只有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脏!!和无邪、纯洁根本沾不上边!”他痛苦地阖上眼睛,“我父……他每天每天不停地蹂躏着我的身体!我曾试过逃跑,可是每次都被捉回去。然后……是更残酷的对待……我恨他……也很……怕他……我……”



“小木,”紫巽用力搂紧怀中战栗的少年,仿佛想将自己对他的关心、爱怜、疼惜……一并传送给他,以期能驱散他眉间心上的阴影。“你很干净,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真正污秽的……是我!”一想起自己的愚钝令心爱的人历经磨难,他便心痛如绞。“我不但误会了你,而且还……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我也是一样地禽兽不如!!”



“阿巽,”木言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是强暴了我,我也的确非常痛恨这种行为。但是,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是你让我了解了什么是‘温暖和幸福’;因为有你,我才能咬牙撑过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能跟你一样——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明、白。”紫巽热泪盈眶,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青色的眸中情深无限。“我爱你。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是你,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不再分开。如果,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隐藏了百年的爱意终于在今天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不再胆怯,也不再顾忌,只愿牢牢握住眼前人的手,永不放开。



“我……当然愿意。”晶莹的水光在明亮的眼中闪现,木言绽开了如花般的笑颜。“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么,你这一辈子——就是我的了。”少年恢复了一贯的狡黠,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金发青年心里直打鼓。“你说,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亏欠了我很多?”
“是的。”
“那么,是不是应该有所补偿?”
“当然。”
“那……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行。”
“我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我让你上天,你不准入地。”
“好。”
“我说‘我爱你’,你要回答‘我更爱你’才行。”
“嗯。”
“我说你‘可爱’,你要夸我‘英俊’。”
“……”
“还有,不准你再想着那个‘沙莉’,一丁点儿也不行!”
“噗、哈哈哈……”
“你笑什么?!还有,我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手,我没让你动,你什么也不许做。”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不包括这个吧?”
“什么‘这个’?唔……你干什么……嗯……快放开我……大色魔……”
“不放……我这辈子……再也不放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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