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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雪豹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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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扑打着窗棂,像个心有不甘的亡灵,南真浑身瑟瑟战抖,他用手狠狠地捂住耳朵,但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嘶嘶啸叫的风声。呼和洵也有一丝恍惚,仿佛听到了父王和母妃在天上的呼唤,他愣怔了一瞬才开口问道:“那个天赐怎么样了?”
“呵呵呵……”南真一听就咯咯地乐了,乍然而起的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尖锐,“你不说我倒忘了呢,真是天赐良机,呼和汐生了这么一个宝贝供我发泄,呵呵呵……”
呼和洵忽觉烦闷,他蓦地松手放开南真,“小南,我可没让你把他玩死,他以后还有大用。”
看着那个倏然离去的身影,南真裸露的肌肤上立刻飙出细小的寒战,他伸手扯过锦被盖在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把他交给了曲乌,让曲乌好好照看,务必要让他好死不如赖活着。”
呼和洵心底一颤,——到了曲乌的手上,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当真是生不如死吧。“只要别让他死,其他如何都随你管。”呼和洵的声音冰冷如铁。
南真为难地咧嘴笑了,“一个才一岁的孩子,要他死真容易,要他活可却有点难,我也舍不得他一下子就死掉,养大了才好玩嘛,呵呵呵……”南真神经质地笑起来,呼和洵抬手揉着额角,真想将他的笑堵回喉咙,眼前忽地又闪过轻裘锦袍跃马扬鞭的英俊少年,那是……那是十三岁的丘林南真,北朔望族丘林世家的长子,和如今趴卧在榻上的小南判若两人!
“说起小孩子,明华双帝今天册立太子,大宫里的那位还派了使节去观礼,现在可能正抱着南蛮主子的腿在哭诉失子之痛呢。”南真微微撑起身,搜寻着呼和洵的眸光,“其实,我们与其偷天赐,不如去东安偷那两个小妖怪。”南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尖利,如刀锋刮划着铁器。
呼和洵再次抬手按压着突突跳痛的太阳穴,以前南真的声音清越动听,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邪肆暗哑,“东安皇宫可不是大宫,明华双帝也不是呼和汐,他们的……咳咳……孩子可偷不到手……”
“怎么就偷不到?什么双帝,就是愚弄南蛮百姓的噱头,那个华璟今年才十八,比你还小五岁,没有卫太后支撑,他绝成不了气候;那个明青鸾就是一个妖怪,堂堂男子却能生娃,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南真!”呼和洵轻呵一声打断南真的污言秽语,不知为何,他似乎听不得别人诟病青鸾。虽然,他与青鸾素未谋面。
南真忽地一下坐起身,死咬着牙,唇上却荡起一个淡笑:“怎么?三郎也准备去知己知彼了?你对那凤凰是从神交到身交吧?他倒是能为你生育子嗣,只恐凤凰肉吃了咯牙。”
南真话还没说完,就被呼和洵一口咬住肩膀,南真‘啊’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小南的肉吃了才咯牙……快让我尝尝看……唔……”呼和洵再次把南真按在身下,趁其不备猛地攻入,又是一阵肆虐,身体耸动如疾风,再看他身下的小南,就像落入泥泞中的残枝败叶,只剩破碎的呻吟响彻房间,暗卫们此时已不觉旖旎反觉凄惨了。
“嗯啊……三……三郎……你……你就是干死我……也……也不一定能吃到凤凰肉……呵呵呵……啊啊……”笑声里夹着哭声,哭声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遗憾,南真居然于此时冲上巅峰,陷入了最后的迷乱。
呼和洵猛地抽身而出,一把将南真推开,懊恼地仰身躺倒,他和南真此时已到了互相折磨的境地,不在一起是折磨,在一起了更是折磨,好像不如此便不能发泄心中淤积的愤恨,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泄愤的途径。
“怎么?被南蛮子玩熟了,不习惯爷的玩法了?”呼和洵雪上加霜地问着,声音里带着轻慢和厌烦,心里却漫起一丝钝痛,他明知道这句话能将南真砸入地狱,他……还是问了出来。
南真浑身震颤,嗬嗬地闷声笑着,“他是比你会玩……呵呵呵……曲乌这次算是捡到个宝……呵呵……咳咳咳咳……”南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咳嗽起来。
呼和洵听而不闻,脑子里翻来滚去的都是传闻中的明青鸾,自从上元节在相见欢听了狂想生的《龙凤呈祥》,呼和洵就像着了魔一般,两个多月来暗中搜集了所有关于青鸾的情报,却始终搞不到他的一张白描。想而不得便越要想,于是便想成了魔。
呼和三郎正自心烦意乱,就听南真在一旁嘘嘘言道:“去年四月曲乌去南楚办货,在夏江的一条支流捡到这个家伙,当时他身受重伤,曲乌本要送他上西天,细一看他的身量和脸蛋就舍不得了,着了魔似的把他救上了船,又为他疗伤,曲乌还想使个手段把他带回大漠,没想到那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可惜他不爱娘们儿,白白辜负了咱们的巫神。”
呼和洵虽心不在焉,听到此处也听出点味道,随口问着:“真就这么巧,又是个爱爷们儿的,是你强上的他,还是他本来就好这个。”
南真忽然有丝扭捏,他停了一瞬才慢慢开口,“自然是他上的我,他……他那人有点怪。”
“哦?怎么怪?”呼和洵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可此时听见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他只说自己叫衡锦,是苗人,其他一概不知。曲乌说他是受了重伤以致记忆受损,我怕他是做作假装还特别找了个苗人试探,他果然会说苗语,尤善行巫,这倒是和曲乌一拍即合,她虽少个情人却多了个强援,呵呵呵……”南真的笑声干巴巴的,三郎一听就知道他也没得到那个苗子,大家顶多只是身交,离神交还差得远,不知怎的,呼和三郎心中略松,他虽谈不上多么爱南真,却总不希望这个从小的伙伴轻易地爱上别人。
“你放心吧,我和那个苗子就是玩玩,他对我没兴趣,他对谁都没兴趣!”南真喃喃自语,心中黯然,——但愿三郎也对谁都没兴趣!
那个南蛮苗子衡锦真的对谁都没兴趣吗?
浩瀚的大漠深处有一片绿洲,名沛州,方圆不过十里却水草丰美气候温和,它自古便是大漠草原中的一个传奇,不禁是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地貌还因为此地一直为北朔巫族所有,巫族世代侍奉北朔金翼大神,那是狼身鹰翼的北朔图腾,象征了这个民族彪悍勇猛无畏的精神。
巫族的首领被称为巫神,一向为北朔王庭尊崇,上一代巫神曲池在三年前的东贤王之变中死于大宫,呼和汐入主大宫后废巫神之尊,另立天师改佛教为北朔国教。
从此,逃出呼和汐杀戮的巫族残枝退居沛州,拥曲池的妹妹曲乌为巫神,继续供奉金翼大神并为西王庭呼和沣效力。
“上次南真带来的那个小东西呢?”一把尖利的嗓音乍然响起,牛皮帐篷的厚重门帘一掀,一团破布包裹着的东西被丢了进来,包裹落在羊毛地毡上,悄无声息。
锦袍蛇发的女人从纹金靠椅上一跃而起,走过去拎起破布中的孩子仔细端详着,那孩子满脸脏污,不辨容貌,只有一双大眼格外醒目,浓黑中带着北朔王族特有的一抹幽蓝,那极其深湛的蓝藏在眼底,就如一簇小小的火焰,不肯妥协不肯熄灭。
女人厌恶地顺手一甩,那衣不遮体的婴孩就飞向半空,“东朔的死老鼠,就配死在泥沟里!”
女人的声音还没落地,那孩子却眼看着就要砸在祈祷台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忽地从帐外飞身扑入一把接住了孩子,抓在手上。
“你——”女人惊愕地瞪着擅自闯入的男人。
“永远别叫人老鼠……记住了吗……”晃眼间男人已欺上前来,一手抓着孩子一手抓住女人半掩的衣襟,他的声音极轻却令听者不寒而栗,女人本还要逞强,但一想起前晚偷入他的营帐被他丢出来的惨痛经历便立时换了表情,“衡锦,这是我仇家的雏儿,连我草甸子上的沙鼠还不如,叫他死老鼠都高抬了他,唔……”女人还没说完就被衡锦一把扭住脖子。
“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别叫他老鼠!”衡锦的声音仍然低沉,却更寒冷,就像此时漠上呼号的朔风!
女人喉中咔咔作响,眼上腾起泪膜,恍惚间觉得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就是……就是死在大宫中的哥哥,“阿哥……阿哥……”
听到女人哽咽的呼唤,男人的手颓然放松,在他混沌一片的记忆中也时时响起‘哥哥’‘哥哥’的呼唤,他……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弟弟或妹妹吗?又或者他曾是某人的弟弟?
“曲乌,这孩子归我了。”男人抓着手中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帐。
“衡锦——”女人嘶声大叫,她呆立在富丽的大帐之中,裸露在外的右臂上盘着金翼神镯,她就是巫神曲乌。
衡锦抓着孩子刚走出大帐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关注起一个小娃娃,难道只是因为曲乌尖利的咒骂吗?衡锦晃晃头,扬起手臂看看手中的孩子,此时才惊异地发现他竟一直不哭不叫,只大睁着一双浓黑的眼睛,阳光直射下,那浓黑中又闪出一点蓝光,衡锦不察,竟渐渐沉溺于他的注视。
不知不觉间他已带着孩子来到营帐后的月海,汩汩水声猛地将衡锦惊醒,衡锦再次纳罕地看向手中的孩子,这个小东西难道会摄心大法?真是邪门儿。衡锦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一身内外兼修的高深功夫却如与生俱来一般忘也忘不掉,此时见这婴孩身处危难而不惧也觉得有点稀奇。
“你是傻是聋还是哑,我就不管了,刚才救了你一命,此时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衡锦说着就要将他扔进海子边的芦苇丛,还没松手,就听到一声稚嫩而脆亮的呼喊:“阿爸……”
——呃?衡锦猛地愣住,扭头扫视着四周,风吹芦苇沙沙响,水边再无半个人影。
“……阿爸……阿爸……阿爸……”衡锦只觉腰腹被一双小小的手臂死死缠住,低头一看,见手中抓着的小娃正抱着他的腰连声呼喊。衡锦腾腾地倒退,差点栽进水里,——阿爸?谁是阿爸?是谁的阿爸?
衡锦在僵硬如冻土的大脑中极力搜索着,无论如何都记不起自己是否曾是一位父亲,不不不,不可能,从他伤好后有限的记忆来看,他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他过去也应该并无子嗣,他唯一记得的女子是……是他的阿妈,有着温柔美丽的脸庞,头戴苗家的银饰,搂着他蜷缩在阴冷的屋角,嘴里却哼唱着好听的歌谣,恍惚混沌中,他仍记得阿妈的絮语:“衡儿……咱们不是老鼠……衡儿不是老鼠……衡儿不是……”
“阿爸……阿爸……”孩子的小手将他抓得更紧,衡锦浑身巨震,踉跄着坐倒在水边,他把那孩子搁在膝盖上,吁出口气,趋身向前,脸贴脸地紧盯着孩子墨蓝的眼睛,轻声问:“你叫我……阿爸?”
那小娃忽地咧嘴笑了,脏污的小脸儿上现出一排整齐雪白的小牙,他挥舞着黑漆漆的小手抚上衡锦的脸颊,笑得一双明眸弯成月牙,“阿爸……阿爸……”娃娃清晰无比地叫着,衡锦被他叫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小女娃还是……小男娃?”小娃娃长着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纠结着披散在肩背上,衡锦看看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袍,试探着撩起袍子一瞄,轻吸口气,“男娃……儿子……是个儿子……”不知怎的,衡锦冷硬如铁的心里竟浮起一丝暖流,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坐在什么人的膝盖上,也曾抚上那人的脸颊,那人是……是谁呢?是……自己的阿爸?还是……阿哥?
小娃咯咯地笑了,一下子从衡锦的膝盖上滑下来扑进他的怀里,猝不及防间,衡锦蓦地怔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他好像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拥抱过,“阿爸……抱……抱抱……”小娃含混地说着北朔话,脏脏的小脸蛋儿紧贴着衡锦的胸膛,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衡锦就觉得胸前湿漉漉的一片潮凉,他不知所措地愣了一瞬,随即就笨手笨脚地搂住那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身体却带着无限的温暖,衡锦不禁将他搂得更紧,只觉胸前的水湿正慢慢扩大,他心里一抖,抱起小娃一看立时呆了,只见那倔强的小人儿正无声地哭泣,一道道泪痕纵横交错滑过脏污的小脸儿,更多的泪珠缤纷地溢出眼眶,被泪水浸润的眼瞳竟似两块全美蓝宝,流转出最深邃的光芒,衡锦再次被娃娃的眸光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咩咩的羊叫之声,衡锦抱着小娃回身一看,见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赶着一群羊来到海子边,羊儿咩咩叫着啃食着水边丰美的鲜草,另有几只小羊围着羊妈妈嬉戏吃奶。
衡锦忽觉怀里的小娃没了动静,因哭泣而引起的抽噎也已停止,衡锦低头察看,不觉苦恼的笑了,那小娃眼睁睁地盯着吃奶的小羊,早把大拇指含进嘴里吮得正香。
——儿子饿了!怎么办?衡锦入鬓的浓眉紧皱,眸光一闪,计上心来,他跳起身随手抓来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羊,不等牧羊小童惊叫出声,衡锦就将怀里的小娃放在了母羊肚下。
“吃吧,小宝,饿了就吃,今天这头羊就归你了,明儿咱们再换一头。”
那小娃也不客气,张开小嘴裹住母羊的乳头拼命吸吮,可能是饿得狠了,没一会的功夫就将母羊腹下的奶囊吸食一空,牧羊童看得愣住,早忘了冲上来理论,只有那只被抢了饭食的小羊一直咩咩地哀叫不停,母羊被衡锦牢牢控在身前哪里动弹得了,只好也咩咩叫着回应小羊。
“他……他阿妈呢?”牧羊童怯生生地问着,双眼滴溜转着望向衡锦,这个高大英俊如天神般的男人并非族中之人,他……他似乎是巫神的贵客。
“死了。”衡锦目不转睛地看着饱食羊奶的小娃,随口回答,声音冰寒,惊得那牧羊童一跳。
“他……他不是东朔狗杂种吗?”男孩儿话音才一出口就被衡锦长臂爆伸揪住了胸口,“啊——”男孩尖声惊叫,连叫声也在下一秒噎回喉咙,他惊怖莫名地望着面前男人阴沉的脸,叫也叫不出声了。
“他是我儿子,记住了,他叫天宝,衡天宝!”衡锦的声音依然低沉,那牧羊小童却似看到了雪原上的雪豹,一头随时会将他撕碎的野兽,男孩使劲点头,嘴里吭吭哧哧地答应着,眼里已冒出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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