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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3)

书籍名:《红X》    作者:李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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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们都受过电影的影响。政教处也受过电影的影响,因为我写了很长时
间的交代材料,却总是不能符合他们的要求,比电影里给英雄人物故意制造的苦难
岁月还要漫长。他们让我不要光写打架,要把所有的坏事都写出来。我就把划玻璃
也写上,看到老周VS林校长也写上。他们又说不用写这么多……所以,我总是没有
一份可以作为供词的材料。没有供词就无法定我的罪,所以我要继续写。
在政教处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黑屋里,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放档案的
柜子,靠墙站着,头顶是一盏15瓦的白炽灯。每天早上,我吃完饭后,就呆在里面。
中午和下午,杨晓都来给我送饭吃。由于她爸的关系,政教处允许她走进黑屋。所
以,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就坐在凳子上吃饭,杨晓则穿着红色或者白色或者蓝色或
者别的颜色的衣服,斜靠在桌子上跟我说话,看我狼吞虎咽,她就说我是只猪。我
喜欢她穿着红色衣服靠在桌子上说我是猪的样子。
我也喜欢她穿着白色衣服什么都不说的样子。桌子的高度刚好够着她的屁股,
窗户外面的光在她背后,好像孢子植物那样毛茸茸。有时我把她抱住,放到桌子上
坐着,还亲她。如果门开着,她的脸就会出现两片很不健康的红云,如果门关着,
她就舌头伸进我嘴里,灵巧地游动,一点也不怕被窗子外面经过的人看见。
我整天价关在小黑屋里,大部分时间一个字也不写,大部分时间一个字也不说,
还没想到去丈量一下从桌子到门是几步,从门到桌子又是几步。我干得最多的就是
想我他妈到底要在这个破洞里呆到哪年哪月,我总是站在窗户前想我他妈到底要在
这个破洞里呆到哪年哪月。我透过窗户能看见很远的地方,要是杨晓从操场那边走
来,我很早就能看见她。有时她老早就来了,有时她一直没有来。
杨晓说,要是她哪次去得稍微晚了一点,我的表情就会变得十分可怕。虽然我
还是那个穿宽上衣的高个子,眉毛纠结在一起,头发有点发黄,仿佛和以前没什么
两样,但仔细看,会发现眼睛凹得更深,发出奇怪的光,让人不敢久看。她说我身
上已经发出一股气味,像一种特殊的酸味,绝不仅仅是多天不洗澡积累的汗臭在空
气中挥发那么简单。我知道女人喜欢故弄玄虚,时光回到1998,我自己就没有闻到
什么酸味,即使我把鼻子凑到腋下,使劲吸气,也只是嗅到了灰尘堆积的味道。那
间房子里虽然不冷,但也不热,关上窗子就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我在里面除了搬搬
凳子,根本没有出汗的机会。
元旦那天,政教处主任来到小黑屋,用手指了指东方,说,你现在回去,叫你
爸他们来。快点。材料不用再写了,我们有新的证据。其实我家在学校的南边。
我先来到宿舍,找到了我的玻璃刀。才这么久不用,刀头竟然生锈了。我用它
在铁床上刻了两行诗: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我还在门后刻了“再见”
两个字,不过估计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看到。
冷风吹进门缝,我觉得十分、十分累。一是因为我太久不运动了,二是因为我
的病并没有全好,这几天又没睡好觉。我解开外衣的扣子,把自己放在床上,大口
地喘气,趴在床单上像一块猪肉那样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躺了很久,起来时还是觉
得神经紧张。可能我伤口还有点疼,头也在发烧。还可能我对回家通知家长有几分
担心。后来我不想再躺下去了,我想起来,我想动动,就点了两根蜡烛。那还是我
上学期买的,本来打算用他们在夜里看书,但往往才一点燃,几乎所有人都嚷了起
来,说蜡烛光太刺眼,影响他们睡觉。事实上我们都像猪一样,只要没有铃声,可
以睡到天荒地老。只有廖福贵例外,他见我吹灭了蜡烛,翻来覆去,就推了一下我
的肩膀,说,电话看书你可以用嘛。他说得对。我就躲在被窝里,把话筒拿开,借
用那可疑的红光。就是那个电话,帮助我看完了很多有趣的书。我甚至用那一点可
怜的光线看清了谢非潦草无比的诗歌本子,(这个人我以后也许会提到,也许不会,
因为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喜欢他写的诗。)还有郑明几篇杰出的黄色小说。
郑明两个月前当兵去了,好像在河南。他如果一直写小说,会写出十分漂亮的东西,
比陈忠实、贾平凹什么的都要好,可是他当兵去了。就算我不会写小说,我也不去
当兵。那种整天接受训斥的生活,会让我这样的人精神失常。不知道郑明怎么熬过
去的,他还是个写黄色小说的,他身上的脾气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我的眼睛也看坏了。所以当我借助蜡烛光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感到模
糊。还好我的东西很少,才装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旅行包,连二十斤都没有。因为
我收拾起来,把不要的全扔下,该要的也不要,只保留我想要的。衣服两件,三本
书:《秘密的轮胎》、《庄子》、《野外生存手册》,眼镜,玻璃刀,一双球鞋。
被子仍然铺在床上。有一个风铃,杨晓织的,让我犹豫了一番。我本来想塞进包里
的。我想起她怎样在小卖铺挑选白色的铃铛,挑选丝带,每种颜色都要一根,怎样
在上课的时候用课本竖在前面,偷偷把一个个小铃铛编好,最后怎样用丝线把一大
堆铃铛串起来。甚至可能是在老周那双老鼠眼睛下串起来的。我告诉过她我不喜欢
这种小东西,但是她送给我的时候,我还是高兴了好一阵。可是现在我他妈给开除
了。想到这一点我又涌上一阵难过。如果那天我一直这么难过下去,我肯定会在飞
机制造厂子弟学校哭起来。我不想哭,所以最后我还是把风铃扔掉了。我当时就想
那样走掉,跟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再发生什么联系,虽然我心里不一定这么想,但是
我还是这么做了。有时候我一冲动,什么都做得出来。老周你想整我,行啊,你想
看我求饶,如果我自己走掉,不再向你请示,你会不会不那么愉快。你不但达不到
整我的目的,而且我爸妈还要来学校要人,到时候看你他妈怎么下台。我当时就是
这么想的,我不想装出很留恋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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