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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有一条扁担(3)

书籍名:《红X》    作者:李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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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我眯上了眼睛。约莫过了十秒钟,宿舍突然变得十分吵闹。我还没来
得及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班长李小鹏一屁股坐到我床上。我的床板向下一
沉,疼痛使我睡意全消。我真希望他不要像福贵那样扳我的肩膀。他也确实没有扳,
只是将我拦腰抱住,劈胸扯住,整个身躯一半将我压住。他像杨晓以前见到我一样
兴高采烈,夸张地说,沈生铁你第一名!请客。说完,还搂住我又摇又晃。我啊啊
地呻吟,央求他,领导,请不要将我弄死……
虽然我快要被他弄死了,几处伤口摩擦、迸裂,却还得和他开着玩笑,表示我
一点事也没有。我满不在乎地说,不可能吧。其实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李小鹏最喜
欢和人开玩笑,而你要是不和他玩笑,他就会收敛自己的表情,认真地和你谈心…

那一夜,我彻底没有睡。他们谈论一道三角函数题直到凌晨。有人在梦里大声
呼喊,用数学归纳法,用数学归纳法。这说明,数学是文科生的噩梦。我不知道声
音来自几号床,所以无法告诉你这个文科生的名字。10号床陈未名的梦话更加含糊,
但依稀可以听出是英语。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头很疼,发现谢非坐在楼梯上,看一本较厚的书。我
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抬头看了我,却没有理我。厕所里,一天的便纸还没有打扫,
上面有很多英语单词,还画着一些凌乱的草图,跟数学有关。两个抽烟的人坐在栏
杆上抽烟,挂在天上的,是冬天的月亮,少量的星星。
外面比里面凉快多了。空气也干净一点。楼下的围墙边,一个黑影正在爬墙,
他爬到墙头的时候,我认出他是三班的马小伟。这一点我并没有意外,我也曾经为
了看一场通宵黄色录相,上一次通宵网,打一场通宵游戏,翻越三四道围墙和铁门。
我意外的是马小伟突然骂骂咧咧,说他被墙头的玻璃割破了手指。
我告诉他有一个地方绝对没有玻璃。就是有爬山虎的那面围墙。那里不但没有
玻璃,还从来没有人巡视,随便可以爬进爬出。只要是个人,都能跳到墙的那头,
杨晓都翻过几次。不过,那边是一大片荒地,上面除了一些钢铁的残骸,没有任何
可以看出人烟的东西。以前曾经有一架破烂的飞机壳摆在荒地的中央。那是一架直
升机的空舱。机窗上流下无数道棕黄色的锈迹,机翼和降落架都不见了,但是依然
十分优美,像一只巨大的蛋,曾经它会飞,现在收紧了翅膀,停在草叶上。
更远的地方是打靶场。一面土坡上,子弹打出了无数的小坑。只需要用一块尖
石,或一截树枝,把松土刨落,就能捡到生锈的弹头。这些弹头几乎都是枪法不好
的人打上去的,所以捡那些弹头,差不多是一种耻辱……可是枪法好的人实在太少,
而且一打出去就有人等着,恨不得子弹直接打进自己的骨头。
有一阵,在我有女朋友的时候,我每天翻过爬山虎遮掩的墙头,穿越飞机壳所
在的荒地,整天整天地不上课,挖出三四斤弹头来。子弹生锈的顶端,露出了铅头,
没有生锈的底部,闪着黄铜的光泽。我把它们装在黄色塑料袋里,提到有池塘的地
方,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回到学校。那时,谁也不知道我提着什么,但我将把它们
贡献给一个女人。
我用钢丝球把弹头上的锈迹清理干净。小面积的池水马上变黄了,我于是换一
个地方。蹲在那里,像一个人在独自捉虾。回到学校,我用毛巾擦干水珠,再打上
蜡,从头到尾。这样处理之后,摸上去不但光滑,而且不会沾上金属的气味。我希
望一个女人能把它们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
一路这么想着,我把该女人从教室里叫了出来。我的指甲里还夹着泥土和其他
的污垢,不过我相信,她在路灯下不会察觉。
回想当时,应该是9 月初,开学不久,女人问有什么事。我把手里的东西举给
她看。什么东西?她问。随后她欢喜地叫了起来。弹头!她跳起来。
这个女人姓杨,单名一个晓字。我想谁都可以猜出,她就是我的前女友。我必
须说她,她是打穿我心脏的那颗子弹。她什么都好,只有两点很糟糕,一是她喜欢
弹头,但不喜欢我给她挖的弹头。她只爱光可鉴人的,完美无缺的,崭新的弹头。
一是她老爸是我的班主任周飞腾。这两点使我一筹莫展,常常在上课时走神……

自从我和他女儿分手之后,老周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我已经说过他摸人脖子插
人衣领的事,但我来不及说,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嘻嘻的表情。我
有时想,他可能不是我那个可爱的杨晓的爸爸。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甚至这样证
明:她姓杨,而他姓周。但我也知道,这种证法太不严密了,正如我和我爸同姓,
却不一定是我爸的儿子一样,她和老周异姓也不能说明他们就不是父女……
杨晓也说,我这种猜测一点道理也没有。我说,你一定不如我了解周飞腾。有
些事不亲身经历,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比如在课堂上,老周一旦遇上思路不畅,就
把习题抄上黑板,叫同学去解。他手里总是拿着一块木三角板,不管是上代数,还
是上几何,不管是需要画图,还是不需要画图。因为三角板在他那里,不是用于讲
授数学,而是用于敲人脑袋。有很多次,三角板被某些坚硬的头盖骨磕成了两截。
也有人说老周敲脑袋后,人人发奋,所以有助于教学。但我总觉得这样说有点
愚蠢,尤其是在三角板被敲出裂缝的时候。比如我们班有一个叫江麒麟的,碰断三
块三角板之后,自动退学了。有人说,退学之后,江麒麟去混黑社会,人们都叫他
“铁头”。这说明,敲人不可能使人聪明,倒可能让脑袋变成石头。
江麒麟是高二退学的。高二的时候,学校实施半军事化管理已经两年,我刚刚
挂上杨晓,经常和陈未名溜出去看通宵录相。有一天,我们先去喝了点啤酒,陈未
名说,他妈的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好好喝喝。
他抓起酒瓶往肚子里灌,我说,你别醉得像个死猪,明天还要出操呢。
结果是我烂醉如泥,醒来时脑袋出奇地疼,只记得他把我拖到录相厅里,在长
沙发上躺了一晚上。放的什么片子,一眼都没看。
我们跑回去时,大家正在做操,但是已经不是早操,是课间操。 我们有点怕,
又觉得很好玩,一边笑,一边商量怎么统一口供。还没谈好一半,一双手从后面抓
住了我俩相邻的肩膀。老周像一个娱乐节目一样快速地眨动眼睛。我的脸立刻就红
了,因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被女朋友的老爸抓贼一样拽住总是不那么好……尤
其当女朋友的老爸是老周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第三节课正是数学。同学们看见门口走进老周。他们安静地等待他放下三角板,
做好了准备工作,等候他上课。老周绕过讲台,来到陈未名的面前,小声问他,你
为什么没来上课?陈未名眨了眨他著名的小眼睛,说,我脚崴了,去医务室了。老
周说,那沈生铁呢?他背我去医务室了。老周说,你把脚给我看一下。
我真的是脚崴了。
我没说你没崴脚。
我脚真的崴了。陈未名诚恳地看着老师。
我相信你。我都相信你了,你就给我看一下嘛。
脚有什么好看的嘛?
说时迟那时快,老周敏捷地弯腰动手,抄起陈未名的脚,解他的鞋子,脱他的
袜子。同学们都微微张了嘴巴,有的人站离座位,朝一个方向探了探身子。陈未名
的脚当然没肿,脚背上什么药水也没有,只是白袜子乌黑,一股陈氏特有的臭味弥
漫开来。陈氏未名的脸皮霎时红透,老周稍稍提高音量,说,原来你这么不讲卫生,
脚这么臭。
老周放下陈未名的脚,朝沈生铁走去。他高声地说道,告诉我,昨晚你干什么
去了。沈生铁盘算如何才可将穿帮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他语速缓慢但并不结巴地回
答他的老师:“我们去看录相去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每当我想起我的老师周飞腾先生,我就会佩服他的智勇
双全,佩服他的敢作敢为,还会佩服他的清洁干净。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卧谈会上,我们亲切地赠送老周一个外号:阿飞。老实
说,我觉得大家这样做有点不对,一个男人活在世上,要靠敲人脑袋保持威信,要
靠脱人鞋子体现智慧,又那么胖,脸上时不时掉下一块肥腻的笑,还有蒜头鼻,可
怜的级别已经够高了。
(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瞧不起他。就像老周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恨我一样。有一
次,我做题不出,晚交了作业,他还表扬我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抄别人的,很不
错。他说。那时他刚刚当上我们的班主任,而前任因为过于纵容我们,已被学校解
职。我的数学本来一直很好,偶尔晚交作业,大多数时候只是因为我懒。如果一个
人的懒被新老师夸赞成独立思考,那这个人一定会对该老师保持足够的尊敬。我也
以为我会对他一直尊敬下去,可是后来我知道,这就跟对陀螺的希望差不多——你
以为它能一直转下去,可是它渐渐转得不那么欢了,最后死在地上,原来不是什么
神奇的玩意儿,只是一个木头疙瘩。
(人们通常把老师比喻成粉笔,老周倒真的和粉笔有一个相同点:通体雪白。
他拥有目测约80公斤的白肉。有一次,在走廊上,他用一双白手,抓住陆慧的双手
轻轻摇晃。陆慧是一个男生,平时不大说话,一说话就脸红。那天,老周摇着他的
手说,看你的手指这么短,生就一副做苦力的相。他说,我会看相的,你的掌也短,
你的指也短,表示你讲求实际,适合做体力和机械方面的工作。他摇着陆慧的手,
晃着,笑嘻嘻的。
(可能陆慧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爸,他爸可能由此得出老周不喜欢陆慧的结论。
也许为了改变老周的看法,过了几天,陆慧他爸就提了烟和酒来到教室门口。当老
周腋下夹着三角板,拍着沾满粉笔灰的双手出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才
叫了一句“周老师”,就把一条“希尔顿”往后者怀里塞。当时走廊上大约有三十
个人。我记得老周脸红红的,胖胖的,连连摆手。
(陆慧他爸则抓住那团白色的肉,把烟摁进去。不要啊,不要啊。这样不好啊,
这样不好啊。老周叫着。就这样来回推拉了十五分钟左右,他总算依了人家。)
从此以后,给老周送礼的多了。成绩差的是为了他不敲自己的头,所谓好生为
了什么,我就不大清楚。我不知道我妈也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塞给我十块钱,
让我买点东西给老师送去。我犹豫了很多天,终于在1998年五一的时候,来到校门
口的“学生服务部”,买了一瓶白酒,“一滴香”。3 块5 。剩下的钞票自然进了
我个人的腰包。
回想当时,五一假只剩最后一天,学校里人烟稀少,我来到老周家里,没看到
其他的同学。只有一个女孩,约15岁。
女孩趴在沙发上,露出膝弯,淡棕色的纹路,胫骨上逆光温和的绒毛,光还勾
勒出她翘起的、晃动的、白皙的小腿形状。她边把零食送进嘴里,边翻着一本五彩
缤纷的图书。来了客人后,她转头看着他。她看到来客提着酒瓶,脸上表情变幻不
定。你找谁?她问道。
周老师在家吗。来客变换着目光降落的地点。
我爸出去了。
这有瓶酒我放在这里,周老师回来时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来客匆匆走到桌旁,
放下玻璃瓶子,转身走了出去。高出地面的门槛绊了一下他的左脚,不过他的右脚
速度奇快地跟进,稳住了站立的姿势。
各位知道了,这就是我和杨晓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时,我看上了她。并很快就
想让她和我“搞在一起”(老周语)。放下酒瓶,我又看了一眼她。有关她的容貌,
以后我会逐渐描述。当时我只是想,我该如何接近她,追逐她。我一冲动,就不得
了。比如买酒扣下的6 块5 毛钱,我马上用来买了两朵小玫瑰花。我想马上给杨晓
送去,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到了她门口,我就不敢进去了。于是,
我把花插在她家门前的草坪里,在被人看见之前匆匆转身,去思考别的办法。
不知道又是谁告状,我追杨晓的事,让老周知道了。可是他不敢开除我,因为
我追的是她的女儿。而且,我那时成绩不错,有考上大学的可能。于是从此,他天
天找我谈话,要给我补数学,要将他之所学,授之于我。他脑子照实说,已经不够
用了,有时一道题我早就看出了解法,他却要折腾半天……可我又不能直说,为了
“搞上”他的女儿,我可以装成一个傻瓜……我不停地点头,嗯,嗯嗯嗯,懂了,
明白了……有时还要扮白痴,问一两个问题来满足他……这样两个月下来,也就是
暑假的时候,我完全学会了他的思路,再也不会一眼就看出解法了——我首先要把
全部公式在脑海里过一遍,再挑其中可能合适的,在草稿上演习一次,最后将答案
公公整整地抄在试卷空白处,绝不旁逸斜出……人们都说我卷面整洁,论证严谨,
条理清晰,就像电脑做出来的。可是再也没有人来问我数学题了,因为他们觉得,
问我还不如直接问老周,问老周不如直接问电脑……
幸运的是,这两个月里,我和杨晓完全熟了,经常抱在一起。在夜空下,我穿
黑衣服,她一身白,抱在一起。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到我的头。整个轮廓就像一
只直立的大熊猫,背是黑的,胸腹是雪白的白色……
两个月后,到1998年7 月,我对数学已经丧失了兴趣,唯一保留了画几何图形
的爱好。当老周面对难题冥思苦想的时候,我就眼光跳跃,把所有家具连线,想象
出奇怪形状的图案。或者用一根手指,在大腿上,在桌底下,画圆画方。发展到后
来,我不用任何器具,就能把圆划成圆,把直线划成直线,把直角划成直角,把45
度画成45度,把椭圆画成椭圆,把抛物线画成抛物线……比方说,有一次我给杨晓
画像,随手一画,脸是倒三角形,耳朵平行四边形,鼻子等腰三角形,眼睛两个圆,
嘴巴菱形,菱形里面还有一些细小的长方形,算是牙齿。杨晓说,讨厌,把我画得
那么丑。我说,那你送给你爸。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撒尿都在画图,在墙上画圈,要不就将鸡巴抬高,让尿液
在空中形成优美的抛物线,一直落到隔板的那头。可惜因为地心吸力的缘故,我永
远无法在撒尿的过程中,体验跟渐近线有关的乐趣……
有关画图,我还可以补充一些。杨晓曾经说,我的手掌很宽,手指很长,所以
摸女人很在行。我纠正说,如果我没有这么棒的画图功底,摸女人的能力就不会这
么突出。杨晓说这话是否深有所感,我并不知道,但是那时,在她身上,我确实有
意用手指种下了无数的咒语。她的每寸肌肤,我都用不同的方式抚摸,绝不交叉,
绝不混乱——
在她耳背只画椭圆,用指肚,左耳顺时针,右耳也顺时针。在乳房上画抛物线,
左乳房画左抛物线,右乳房画右抛物线,以乳头的连线为横轴,连线的中点为原点。
在阴户上画圆形,由小至大,再慢慢缩小直径,左手36下,右手再36下……如此等
等。
我们每次全身心地抚摩之后,彼此都很高兴。但是据我所知,人虽然是有意识
的灵长类动物,身体却永远逃脱不了最原始的动物本能……我有点担心杨晓的身体,
怕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轻易为他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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