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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上)

书籍名:《凤皇游》    作者:阿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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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发现冬天的太阳也非常厉害。我顺着沙面稍微翻了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趴在沙地上享受太阳给我的免费烧烤大餐——这样的灼热持续了多少天?三天?四天?五天?还是六天?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而手上剩下的食水,顶多还可以再维持一天。一天?一天能干什么?盼望奇迹发生嘛?又似乎太少了点。而自救,呵呵,能自救的话,戴晔也不会一直掉在坑里。
  我抬高下巴,望了眼半埋着的戴晔。退烧以后戴姑娘总算暂时安静了点,闭起眼睛昏沉沉地睡觉。面色和呼吸频率都很正常,就是身上脏灰头灰脸地披着头发,活像个讨饭的。
  其实水的退烧作用并不大。太阳晒得很,那些珍贵的水资源刚沾上去,唰地一下又蒸发了。看得我心疼得要死。但是不给戴晔浇水又怕她真的被烤焦熬不下去。一来两去,水也就在我激烈的心理斗争中光荣牺牲了。
  没有水,谁都没办法熬下去。
  说起来也蛮讽刺的。虽然死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完这个愿。但是以前我玩颓废玩孤僻玩不羁的时候,老想要死却老死不掉。而现在我想活想好好地过日子,老天却三天两天耍我一顿。不是被人抓就是受伤。吐血是家常便饭,濒死也是经常闹的事情。好几次差点就又下面黑白无常那去了。虽然最后总能勉强熬过去,但谁能保证我平平安安活到老死那天?
  “喂喂,你耍我啊!”
  朝天空比了比中指,我爬起来,扭开瘪得不成的水袋抿了一小口清水。水流进喉咙的那一瞬间,简直是人生最高享受!我咽了下喉咙,恨不得把袋子里所有的水全部喝清光。而结果,我真的不受控制哗啦哗啦地把水袋里剩余的预计是一天分量的救命水全部喝进了自己的肚子。
  惨……
  摇了摇几乎只剩下一口水的皮袋,我彻底崩溃了。抬手就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居然把熬下去的希望全部吞了下去,这几乎就等于是自杀。没有了水,即使我想坚强地幻想能坚持到救兵到来的一刻,也只是白日做梦。
  
  日落日出,又是一天。
  嗓子在冒烟,眼睛在冒烟,脑袋没办法思考,眼皮重得象挂了铅球。耳边仿佛有声音提醒,叫着不要睡不要睡。但眼睛还是逐渐合起,意识也开始模糊。
  “小凤,你在哪里啊?!”
  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见灵音的声音。焦急又凄厉,远远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只以为是幻听,继续躺着不动。直到感觉身上被人扑上来压住传来真实的压迫感,才发现居然是真的来了救兵。还没来得及说话,灵音已经哇的一声哭起来,搂住我脖子喊:“小凤!我回来了!你不要死啊!”
  ???
  死?我没死啊!
  我努力想说话,但干渴的嘴巴死活张不开,只能焦急地干瞪眼睛。可能是模样吓人吧。灵音一看,面上竟变了颜色,手指死命抠我人中:“小凤!小凤!”又哭着喊:“柳将军,不好了!”
  什么?师哥也一起来了?这下是真的有救了……
  悬着的心猛地放下,脑子里立刻开始觉得麻痹。接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整个人挂在灵音的肩膀,放心地睡着了。


事后证明,我的神经不是一般的粗。听说当时随队的军医几乎被柳师哥拽掉了衣领子,灵音搂着我哭得声音哑掉。结果军医一探,靠,这静安候睡得真香啊。也没脱水。身上虽然看起来到处都是血迹,但伤口愈合得很好。基本没有性命危险。听得柳师哥和灵音脸上由白变红,由红再变白。实在不晓得该对军医说些什么。
队伍里跟着有长年行走沙漠的商人,立刻想了办法把沙子里埋着的戴晔给弄了出来。又惊又怕的她情况比我糟糕得多。至于怎么糟糕,师哥倒不肯跟我讲。我只知道等我们一行回到鞑子首都以后,收到消息的申大妈立刻急匆匆赶来。刚进了病房就开始哭,从房里出来后一把抓住我又继续哭。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扭成一团,也顾不上自己满面的胭脂全部被泪水溶开。还是旁边的人劝她冷静,才依依不舍地重新回病房去。隔了一阵有太医出来禀报情况,经翻译后大概是说戴晔情况好转生命没有危险等等。只是脱水久了,又受到惊吓,好好歇息几日就恢复了。
我松了口气,总算安心了些。抬头却看见袁真阗板住一张老脸,恶狠狠地盯着正为我敷药的柳师哥看。他还是易容时那副模样,估计他不说我不说鞑子新皇帝不说,谁都不会把这个猥琐低贱的老男人往天朝皇帝身上想。
“好了。你动一下看看,扎紧了没有。”
可怜师哥根本没有注意到袁真阗怨恨的目光,继续温柔地对我说话。最后还凑过去,啪地一口亲了亲我的脑门。这下袁真阗再也忍不住了,伸手隔在我俩中间,猛力把我拽到他旁边去。柳师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嘴巴张开还没说话,表情已经平静下来。
“原来是陛下。”
我回头看,袁真阗已经在瞬间把人皮面具剥下来。露出原本那张好看得不成的脸。只是可能撕得有些过急,好几处都撕出了血。
“你还要我说多少句幸好?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折腾死。”
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脖子额头上青筋随着吼声一弹一弹。柳师哥皱眉,护在我前面说:“既然人平安回来了,其他的事情暂且搁一边吧。”
“平安?柳连衣你且问他这个平安是怎样得来的!”
袁真阗可能是气昏了头,居然开始平静地微笑。我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出声。乖巧地听着袁真阗将我如何半夜跑出如何落入申大妈手上又如何惹上了皇太后最后和灵音一锅端绑在疯马上放出去暴晒等死的经过一一讲了个遍。结果柳师哥的脸上是越听越黑越黑越笑。不等袁真阗把全部事情讲完,就一手抓了过来拎住我的衣服。可是把我揪到面前之后又不说话。估计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嘿嘿。”
我耍赖地满面堆笑,不安搓手——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更可怕,这个是恒久不变的真理。不要去撞枪口,则是另外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而摆出认错的姿势在眼下这种情况是自保的上上之策!否则,下场估计会很难看。
柳师哥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长长出口气。平和地说。
“幸好戴晔抢了药再去找你,否则该如何是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师哥深刻地领会到这一点,面上又红又黑,最后还是恢复原态温柔地说了句幸好。我感动得差点哭了。恶狠狠地瞪了袁真阗一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牵师哥的手。袁真阗也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总有一天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
“下面已经备好热水,你要不要洗一下?”
还是柳师哥出来解围。我飞快点头。他笑了笑,起身来抱半残疾中的我。我瞥了眼旁边的袁真阗,决定扶着两个婢女自己行动。柳师哥也没反对,送我出了门,回头又进了房间。
我一瘸一瘸地跳到墙角,蹲下偷听。只听见里面两个男人交流起如何教训我的心得。原来竟是早已约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萝卜一个大棒。联合起来收拾我。我摸着下巴感叹我何德何能要劳烦两位国家栋梁为我劳心劳力费劲心机。心里面甜酸苦辣,滋味复杂。
这个澡洗得非常舒畅。源源不绝的热水,还放了药材。灵音美人亲自帮我挫背。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伤腿,保证它不会被水打湿。非常仔细。
“小凤,你转过来。我给你擦一下头发。”
我的头发很长。以前剪过一次,但又重新长了回来。每次清洗头发都得挑那些大太阳的好日子。否则弄不干,长久下去会得偏头风。所以灵音也分外紧张,一个劲地捧着毛巾要我出来。
“嗯。”
湿透的长发很碍事,我不得不用手把垂在面前的头发拨开。却一眼看见灵音手臂上的伤痕。白藕似的手臂上好大一块瘀青。肿得老高老高。
“谁弄伤了你?!”
我愤怒地站起来,问。灵音往后一缩,飞快地将衣服放下来。低头说:
“我自己不小心撞到桌椅,碰伤的。”
桌椅?
什么桌椅会长手指?
我心里明明白白地窝着一团火,但是看见灵音闪闪缩缩打准要维护凶手的模样,又不好发作。灵音赔笑说:
“真的是我自己碰的。你看你,那眼睛真可怕。”
他哄我,摊开毛巾细细地包住我的头发搓揉。不再说话。柳师哥是断不会为难没武功的人的。袁真阗虽然有作案嫌疑,但是人在鞑子这边。也没有可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袁真治那个白痴了。
灵音会受威胁,为周太师办事。全是因为袁真治当时受到周太师控制。否则柔弱如他,哪里会有胆子来害我和老妖怪?更不要说后来刺杀周太师。若不是恨到一个极点,谁敢轻易动刀子杀人?
我没好气地躺在床上,想。灵音在旁边燃起炉子生香。漂亮的面庞低低垂着,看不清楚上面的表情。发现我盯着他看,于是抬头微笑:
“小凤,我想清楚了。我不回去了。”
他的语气很轻柔,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但实质内容却是非常震撼。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所以…不回去了…”
“屁!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瞪着他看,严肃地说。灵音飞快地别过脸,手掌擦过眼睛。然后又再笑着对我说:“……我去看看粥煮成怎样了。你饿了那么久,只能吃清淡的东西。你等等啊。”一句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也不管我在后面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
能够真正伤害灵音的,天下间恐怕只有袁真治了。
我摔回被褥里,郁闷地想。偏偏袁真治的脑袋又是被门框夹过的。我对他是完全的沟通无能。况且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身份尴尬,实在不好过多插手。
因为一个有药一个强壮,我和戴晔的伤势渐渐好转。而且她恢复得比我快,隔了两天就活蹦乱跳地过来看小瘸子。告诉我她娘亲非常感激我没有抛下戴晔一个人在沙漠里。心里面挣扎了好几次,可就是拉不下老脸来看我。只让她顺手捣弄了点申家祖传的疗伤秘药带给我,聊表心意。我觉得有柳师哥给我的伤药裹裹就已经足够,所以向戴晔提出另外一个要求。请申大妈出手解了团子身上的蛊毒。
最后一颗药已经被我吃了。而袁真阗说过,这玩意没有一百几十年都凑不足药材。但国库里珍奇的丹药还有不少,即使不能救也能延。言外之意,是要我别惦记着怎样弄药去救周律和燎青。专心养病。
戴晔听完,叹了口气:
“燎青也就罢了。周律是什么人?你可不要忘记我姐姐和侄女儿还在等卓一波回心转意。莫讲是我娘亲,就算是我,也不会答应救他。”
这句堵得彻底,连条小缝都不留。我气结,嚷嚷着要睡觉。叫戴晔回去。姑娘为难地将药瓶放在矮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戴晔走了以后,再也没有过来。偏偏袁真阗和柳师哥都很忙。狐狸一样的二王子所列出来的议和书内处处是陷阱。他俩召集人手连夜商议,纷纷扰扰闹了好一阵以后,才总算达成共识。顺利地签了协议,相互承诺在位期间不会对邻国动武。总算是一连串不幸之后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在大家放松心情愉快地准备收拾行李离开鞑子国的时候,突然又起了风波。而且还是琼瑶式的风波。
一个男人冲进申大妈的住所,当场下跪磕头要申大妈准许戴馨嫁给他。手上拿着个小红玉腰牌,上面赫然刻了一个馨字。经申大妈辨认,正是自家女儿若干年前丢失的贴身信物。又听见那男人说自己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卓一波不过是戴馨找来的幌子。气得申大妈差点没吐血。要知道未婚先孕在这个朝代可是天大的污点,一女二嫁也很不好听。立刻要人叫戴馨出来对质。结果人一出来,泪水就下来了。戴馨掩面痛哭。飞似地跑回房里不肯出来,和上小孩的哭声,急得那男人团团乱转。
早知卓一波对团子是真心真意,原来还真是为别人背黑锅。
我挖着耳朵作无赖状牵住同样惊魂未定的戴晔,咧嘴笑:
“这下能帮团子解毒了吧?”

申大妈审了一夜。总算弄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简单地说是卓一波为了能替燎青求一颗申家自家人用来保命的奇药。所以自愿背黑锅,作戴馨的挂名丈夫。谁知周律的脾气如此刚烈。卓一波药没求到,反倒两边不是人。索性一条道走下去,却越描越黑。结果到了后面,周律不相信他不说。还白白逼着要替周太师卖命。
戴晔沉着脸,对我的刺激没有半点反映。看样子似乎被她姐姐的事情打击得不轻。过了半天才说一句,我们冤枉了卓大哥。
灵音倒了杯水给她,劝:“只要你姐姐能过得舒心,你又何必要在意?”
我笑,拉过灵音说:“要是人人都想得开,世上也没那么多烦恼了。”
他也笑。苍白的小脸上透出股乌青。同是为情所困。他劝人劝得头头是道,自己又何尝想清楚了?
“唉。”
戴晔长出口气,说:
“母亲已经气得病倒了。偏偏那新冒出来的姐夫不依不饶,还在纠缠。恐怕他不知道母亲这辈子最重的就是脸面…否则当初姐姐也不会硬逼卓大哥与她成亲。还要一味打肿脸充胖子,人前人后都装出恩爱夫妻的模样。”
我点头,申大妈的确超爱面子。就冲她那么大年纪还打扮得象十八岁那么娇俏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问题来。手上的镯子铃铛一大串,臭美到了极点。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我们齐齐看过去,见柳师哥捧了个盘子进来。盘子里全是点心和蜜饯。他放下盘子,笑着揉了揉我头顶。温柔的笑脸火速改善了屋子里低落的气氛。灵音和戴晔略微放松,大家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笑。说着说着,袁真阗也进房间里来。头一句就说,我们明天回去。
灵音的笑突兀地凝结在嘴边,接着又立刻欢快起来。喊着要帮我张罗行李。时间紧,他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晚上才勉强赶出两个包袱。放在我床前。我想拉住他讲两句话,都被他巧妙地躲过。一直到第二天准备出发离开鞑子国,都见不到人。
我腿没好,动不了。不能去找他。那些宫女侍卫又听不懂我讲什么。急得我满额头的汗。只好劳烦戴晔去帮我找。结果她这一去,直到中午才回来。很委婉地劝我:
“既然他不想回去,你就别逼他了。看他流泪的模样,真是可怜。”
“他在哪里?!”
“你别管了!他明明白白地说了不想回去!”
戴晔不由分说地架起我,半抱半扶地把我往马车上弄。被她硬生生推进车里不说,还顺手点了我身上几个穴位。也不知道到底灵音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坚决。
头一个发现我被戴晔捉弄的是柳师哥,也是他劝我放宽心思,不要纠结。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要走的道路。灵音既然下了决心,就随他去吧。我郁闷地趴在他身上,瞪着坐在马车角落偷笑的戴晔看。
队列在颠簸中离鞑子的城池越来越远,很快就重新踏进那满地黄沙之中。又走了七天,终于回到了久别的边城。袁真治带兵亲自来迎接我们。和包子脸的袁真阗相互对视良久,最终牢牢地拥抱在一起。
“王爷。”
我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过去行大礼。按足规矩不留人口柄。袁真治倒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变白变红。只是淡淡地叫我免礼,接着继续和袁真阗讨论了以后的防务安排。我舒口气,心里多少有些解脱的轻松。回头却看见柳师哥站在后面微笑着看我。
“王爷刚才提出接替我,主管这里的防务。”
他走过来打横抱起我,轻声说。我想了想,问:
“他想躲我?”
“算是吧。”
师哥答:
“毕竟这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我低头,不说话。让袁真治伤心难过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一直拖着维持着这种暧昧的错误也不是正确的道路。只是不知道他郁闷了那么久一段日子,现在还扭捏着不肯面对。
柳师哥见我不吭声,也不再说话。于是我被他抱进房间里,放在凳上安顿好。师哥单膝跪下挽起我的裤腿,解开纱布给我换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无论用申家的药还是用宫里的药,怕是这腿上总得留个疤。
“幸好我不是女孩子。”
我笑嘻嘻地说,安慰柳师哥。不过这么白嫩的皮肤上多了个疤痕,的确蛮可惜的。为此申大妈特意给我看过,但是说这伤时间拖得太长。只能想法子让它变淡点,没办法全部消去。
“师哥,你不是嫌弃我身上多个疤吧?”
“凤村,你手里可是捏着我的命呢。”
他微微抬头,搂过我脖子亲我的嘴唇。温热的触感立刻从唇上一直传到心底里。
只是个很轻的亲吻,带着确认的意思。他放开我,悲伤地说:
“这几日,我总是梦见我在沙漠里找不到你…醒来时总惊得满身是汗。我不敢回想那几日的情景,漫无目的地寻找。太阳那么烈,整个人却是凉的。就怕找到的会是一具尸体…我已经失去了凤村,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惭愧地低下头。柳师哥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冰冷冰冷的,全是汗水。让我心里堵得慌。
鉴于对柳师哥的一片内疚之心,明明已经能自己走动的我非常老实地躺了三天床。按戴晔的说法,那百年难得一遇的乖巧反而让她不习惯。浑身起鸡皮。气得我单脚跳下来要拉她头发。两个人在房间里嘻嘻哈哈地打闹,完全忽略了站在门口的袁真治。
自从我认识袁真治以后,还真没怎么看见过他有好脸色给我看。所以对他那乌黑的臭脸已经处于免疫状态。只是大咧咧地招呼他进来坐,要戴晔给他倒水。
他捏着瓷杯,反复地捏。于是可怜的瓷杯很快就被他捏成一团湿漉漉的粉末。我托着下巴朝他看,微笑:
“六王爷冤枉了人,怎么跑来冲我发脾气?”
灵音费尽心血,一路赶到边城求援。却被这位脾气向来火爆的六王爷硬生生打了一顿,推出城门外不让他进来。任他哭得快变成瞎子,晕倒在太阳底下也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柳师哥救人及时,恐怕今日我和戴晔早就成了干尸。直挺挺地等柳师哥带队来收。
“是,灵音曾经为周太师卖命。但是六王爷你有没有想过原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翘着腿,继续微笑。如果不是他袁真治轻易被人挑拨离间喊着骂着要找袁真阗算账,继而又被申大妈下了毒蛊。灵音又怎么会去求周太师要解药,不惜出卖我,出卖自己的身体?像个妓女一样迷惑讨好鞑子大皇子?那明明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袁真治奋力一拍桌面,涨红着脸走出房间。戴晔跟在后面,大声地喊:
“六王爷你放心,灵音他绝对不会再来讨打了!我亲眼看着他头都不回地往更北的荒漠走。估计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
这句的威力不小,震得袁真治在瞬间身体僵硬。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不是坏人,只是脾气急。很多东西和事情,没有弄清楚明白就急吼吼地闹。最后只落得两败俱伤。要是他有袁真阗一半的狡猾,柳师哥一半的温柔。杜凤村又怎么会死?恐怕早就被他哄得听听话话,永远留在他身边。哪里轮到我出场?

我和戴晔你一句我一句,把袁真治刷了个痛快。私底下都盼望着这位要面子的暴躁王爷能够放低姿态,把灵音找回来。他可以不爱他,但绝对不可以委屈他。被自己心尖上的人侮辱,这种遭遇实在太伤人。可惜等了好几天,一直到柳师哥来说可以动身回京城了。都不见袁真治有所行动。气得戴晔哇哇乱叫。后悔为什么要给他解开蛊毒。
无论如何,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袁真治要不要抱憾终生,这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错。拿着袁真阗派人送来的关于灵音的情报,笑眯眯地看着队伍华丽前进。
这列由皇帝亲自坐镇的胜利之师,队伍前方有秧歌队敲锣打鼓,再来十几个姑娘撒花跳舞,上千名士兵浩浩荡荡地开路。两边百姓密密麻麻跪了满地,一口喊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在是非常震撼。偏偏那真命天子还给脸要脸,气势凌然地骑在马上朝民众们挥手。这份皇者气派刺激了老百姓们激动得直发抖,趴跪下来叫得更响亮。
真想不明白,群众们对着这样一张肉包子的胖脸有啥好欢呼的?!
我悲愤地拉开马车的帘子,把脑袋往外探出去一点点。也不用多。群众们立刻爆发出和我预计之中一样的欢呼声,尖叫声。注意力从袁真阗那全部转移到我身上。甚至有个别夸张的露出要昏过去的姿势,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但是只炫耀了一阵子,我就笑不出来了。
“大家快看娘娘啊!”
“娘娘真美,跟仙女一样!”
“啊!娘娘好漂亮!”
………………………………
我,靠!!
我愤怒地放下帘上挂的布条,顺势一滚,脑袋枕住柳师哥的大腿。师哥笑眯眯地用双手圈了我的脸庞捏,调侃说:“娘娘生气了。”
“连你也要笑我?!”
“不敢不敢。”
看着柳师哥那难得的调皮笑容,我满肚子的火一点一点地慢慢熄灭。但又不甘心被他看笑话,于是扑过去伸手假装去掐他脖子。师哥反手按住我的攻势,一把搂紧。弯腰亲吻我额头。湿润柔软的嘴唇沿着鼻梁一路向下,最后堵住了我的嘴巴。狠狠地吻住不放。
“呼呼呼。”
他亲得太久,我差点没缺氧憋死。等人分开的时候,只会大口大口喘气。柳师哥微笑,低头又吻了下。

队伍陆陆续续走了二十几天,京城却还看不见影子。每日袁真阗都用周家训练出来的大鸟传递政事决策,沿路也有信使送来各路情报。忙得脚不沾地。即使是我们两个人独处,也只是亲一亲抱一抱,转头就继续看文书。我也不敢惹他,尽量多地和柳师哥呆在一起。
某日傍晚,队伍抵达了某处驿站。当地官员照例已经在驿站门外烧香摆水果等待。袁真阗摆足气派,听完了各路官员汇报总结后又分别赏了些不大不小的东西,让他们感动得泪水直流。站在最前面一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大叔出列跪下,边磕头边说:
“陛下体恤旧臣仁德盖世!臣等已经按照陛下的指示重新修建杜家陵园。拨二十户人家看守驻扎,世代护陵。”
我听见杜家陵园,表情不由呆住。袁真阗朝我笑眯眯地看,挤着张包子脸说:
“天色已暗,爱卿不需急于一时。明日打早去陵园拜祭,可好?”
他用询问的口吻,给足我十成面子。但是我脑子震惊过度,整个脑海一片空白。只懂得傻乎乎地点点头。一大群人又感动地哭天抢地,说什么陛下圣恩感天!喊了好久,才全部退下去。
怎么突然走到了杜凤村的家乡?我们不是要回京城的吗?杜凤村的家乡离京城很远的啊。
一大堆疑问陆续跳出来,我却找不到时间问袁真阗。好不容易等到他处理完公务,正准备休息。消失了一个晚上的柳师哥突然冒出来抓我去睡觉。为了防止我晚上偷跑,还亲自拿了兵书在外面的厢房看守。
等我睡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两个小姑娘捧着套雪白的朴素衣服进来替我换衣服。头发全部梳起来,拿白色发带系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饰物。弄得我的神情也不知不觉地严肃起来。
袁真阗比我起来得早,也是穿着白衣服,换了白色的珠冠。柳师哥跟在他后面,同样打扮。两个人都没有笑容,分别上了马车。而我则独自坐另外一架马车。怀着不安的心情,朝杜家陵园进发。
皇帝下了命令,杜家陵园也修建得分外气派。当地官员们全部跪在第一道牌坊下迎驾。我们全部下了马车,依次往顺着青石板路往内里走。道路两旁修筑了花坛,水池,搞得像个公园似的。非常漂亮。
“你们都下去吧。”
石板路走到尽头,袁真阗低声喝退了左右跟随的侍从。我上前半步,贴在柳师哥身边,说:
“我怕。”
怎么不怕?我这个冒牌货,顶着他们儿子的脸,身体,得到本来应该属于杜凤村的一切。幸福得直冒泡。而真正的杜凤村,还没有弄清楚袁真阗的真感情,没得到柳师哥大胆的表白,就惨死在误会和过失之中。换了我是杜爸爸,杜妈妈,估计会气得从坟墓里爬起来咬死我。
柳师哥鼓励地握了握我的手,重新整理衣冠,跟随袁真阗的脚步继续往前走。我咬牙,鼓足勇气跟上去。
“师父,师娘。徒儿回来了。”
在一座用大理石建起来的豪华坟墓前面,柳师哥刷地一下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袁真阗站在旁边,面色阴沉。低着声音说:
“杜大侠,朕…朕始终是亏欠了你。朕没有好好照顾凤村。”
他说完,伸手叫我过去。我茫然地看着坟墓和墓碑上的字,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袁真阗随手理了理我的额发,说:
“他是李盟,现今代替凤村,以凤村的身份活在世间上。今天朕把他带过来,也让二老在九泉之下能够放心。”
“我,我……”
我心里乱糟糟一片,脑袋里更加空得可怕。只感觉到袁真阗牵着我走到墓碑前面跪下,自己主动磕了三个响头。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要做什么。
说什么?该说什么呢?

“不要慌。”
袁真阗可能是看我表情不对,马上伸手撞了撞我的腰。结果反而让我更加紧张,感觉自己全身都绷紧了,脑门一阵一阵发麻。啪地又磕了个响头。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
手在抖,满头的冷汗。我宁愿被人拿鞭子抽,抽到杜家两老满意为止,也不想跪在墓碑前来个心灵表白。一来我嘴巴笨,二来我的确不晓得该说什么。难道要我谈谈还魂复生后的愉快生活?
“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了。”
憋到最后,连柳师哥都忍不住开口说话。两个人把我夹在中间,眼睛里都流露出期待的眼神。看来是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于是我干脆把心一横,喊:
“我,不是你们的儿子!”
这句够震撼,把袁真阗和柳师哥震得双双呆住。不约而同地露出后悔带我出来的表情。我瞪了眼他们,鼓足勇气继续说:
“虽然我只是个假货,但是请你们让我代真正的凤村喊一声爹喊一声娘。他向我磕过头,说把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给我。我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做到底。无论怎样我都会努力活下去!长命百岁!也好让他走得安心。至于袁真阗欠杜家的债,我也有听说。横竖都是他不对!但是杜老爷,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您想要的太平天下,他已经做到了。边疆以后不用和鞑子打仗,周太师这种奸臣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再给他一点时间整治,大家就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看在这一点份上,我替他向您求个情。也不奢望您能完全原谅他,但是至少让他在良心上好过一些。”
心脏在乱跳,嘴巴在乱讲。最可悲的是我居然还讲得很来劲,气都不喘一下。讲完以后连自己都傻了,怎么突然就想出那么多道理来?居然还晓得要帮袁真阗求情?
“……”
袁真阗用力地捏住我的手,脸上表情非常复杂。不过总体来说应该是非常感动。瞧他抓我的那个力度就知道了。似乎恨不得把我的手掌给捏碎。柳师哥则轻叹口气,说:
“有你这些话,师父师母在泉下应该能放心了。”
“是。你讲得不错。”
袁真阗伸手揉我的脑袋,也说。柳师哥斜着看了看他,说:
“接下来,该是清算你我之间仇恨了。”
“好。”
袁真阗淡淡地应了,前一秒还在我脑袋上摸啊摸的大手迅速点了我身上几处地方。我僵硬着身体倒在他怀里,只剩下眼睛还能动。急得不断眨眼。
“朕欠杜家的血债,今日也该有个了解才是。”
他把我抱到旁边,又脱下外面的衣服蒙住我的眼睛。小声地说: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屁!真没事你就不用点我穴了!
我心里焦急,但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聚精会神地用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也不知道是哪个拔了长剑,剑气呼啸,然后便是砍到物体的闷响声。一下,两下,三下。三击之后,一切恢复平静。没人讲话,也没有人动作。空气中更有浓烈的血腥味传来,让我更加害怕。
到底怎么了!!!
我急得想拿头撞地,可惜全身都不能动。只能干焦急。就在此时眼前忽然一亮,袁真阗笑着揭开他盖上的衣服,面色苍白:
“好了,没事了。”
他肩上,左臂,右臂各有一道伤口。伤口很深,还在不断流血。鲜血甚至溅到了杜老爷的墓碑上面。柳师哥提着满是鲜红的长剑跪在坟前。场景触目惊心。他弯下腰,用还在滴血的胳膊给我解穴。重获自由的我立刻翻起来捏住他的上肢血管,边撕开衣服制作简易绷带。
“我有错。”
袁真阗摇了摇头,要我停下为他包扎:
“再多流点血,也好减轻我的罪孽。”
“……”
“你去看看柳连衣吧。”
我无奈。一边是肉体受伤,一边是心灵受伤。说白了,都不好过。
“师哥……”
柳师哥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不动。我挨着他跪下,抓起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泪。他勉强笑了下,俯身再磕了三下响头。默默地拉住我站起来,走过去出手为袁真阗点了止血的穴道。两人很有默契,似乎事前曾经商量过。杜家三口人,正好三道伤。血债血偿。

我们沉默地走出陵墓。皇帝受伤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袁真阗一路走来都强装出副严肃的面孔。一直等上了马车,才倒下来。我扶着他,柳师哥给他上药。动作轻柔细致,非常认真。以前他和袁真阗在一起,总会不自觉地避开形成距离。貌似顺和的表情里也有些不自然。现在砍了皇帝三下,泄了一口怨气,整个人反倒亲热起来。虽然还没到有说有笑的程度,但总算得到了改善。
用袁真阗的血来洗罪,也亏柳师哥敢下这个手。毕竟他是皇帝。只要他喊一声有刺客!门外的士兵涌进来一看,柳师哥可就百口难辨。只怕会因为刺杀皇帝被当场砍成肉酱。
说到刺杀皇帝…袁真阗也是心甘情愿挨了杜凤村那一下吧?但杜凤村最终还是没办法下这个狠手。又怨恨又自责,结果硬生生把自己逼疯。
我叹口气,望了眼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虚弱的皇帝。
“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可能是看见我面色古怪,一齐开口问我。我连忙掩饰地笑着摆摆手:
“不知道周律和燎青怎样了,我很挂心他们的身体。”
“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要想。”
柳师哥安慰我: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对。天下之大,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袁真阗躺在毯上,微笑。我看着他们,心情渐渐好起来。
慢慢来吧,见一步走一步。没有什么会比刚来到这里时更差了。
这条路,我们三人一起走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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