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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8章

书籍名:《毒手阎王令》    作者: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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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2091 更新时间:07-06-12 20:41
第十七章
丑时。
夜色迷离,风吹得窗户猎猎作响。
绝心谷徐州分坛。
一间屋子。
一张床。
两个人。
“小玉儿。”苏放趴在床上辗转难眠。
“什么事?”雷玉侧过身,在昏黄的灯光中准确无误地望进苏放的双眸。
“我看见了。”
“什么?”
“我看见南宫和零在亲吻。”
“……我也看见了。”
“我还看见南宫把手伸进……”
“对啊,他还真敢——居然在房门外就上下其手,用得着这么……急不可待吗?”雷玉打了个呵欠,不以为然地道。
“小玉儿。”
“干……嘛?”雷玉又打了一个呵欠,声音开始模糊。
“我们……”苏放吞了口唾沫,“已经在房内了吧?”——而且还在床上。
“那又……怎……样……”雷大谷主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回答。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苏放小心翼翼地问。
“当……当然……”
一片寂静。
半晌。
雷大谷主猛然翻身坐起,瞌睡虫早已飞到九霄云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难道……你打算……现在就做?”
“这可是你说的。”见此情形,原本惴惴不安的苏大楼主倏然得意洋洋地笑了开来,那笑容十二万分地不怀好意。
“……”
雷大谷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自掘坟墓”这个词的深刻涵义。
“南宫他们早就做过了,”苏放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的美食,“我们也不能太落后。小玉儿,你说是不是?”
“……落后一些……也没关系……何必那么计较……”雷玉吞吞吐吐地道,“而且,你的伤……”
“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唔……”此时此刻,雷大谷主万分后悔自己治伤时的尽心竭力。
“我明白了!”苏大楼主忽然猛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雷玉蹙眉。
“你在害怕。”
“谁说的?”——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不过雷大谷主一向是死鸭子嘴硬的人,自然抵死不认。“做就做,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说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狠狠地拿一双喷火的眼睛恨恨地瞪向陷自己于如此凄惨境地的罪魁祸首。风萧萧兮易水寒……
“小玉儿……”望着满面悲愤状的雷玉,苏放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是跟你有杀子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啊?干嘛这么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
“怎么?你不满意?”雷玉眼珠左右一溜,趁势一跃而起,“既然你不想做,那就算了,我出去走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谁说不想做的?”苏大楼主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纤细的手腕往回一带——
咚。
由于心中一急,出手过于仓促,一个使力不当,两人登时头碰头地撞成一团,双双跌倒在床,形成了一上一下的暧昧姿态。
“好痛!”雷玉一手捂住额头,冲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怒目而视。
“唔……”苏放虽然亦被撞得眼冒金星,不过仍是用力压制住了身下胡乱挣扎的人儿,凝眸望去。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虚张声势的怒气在对方柔情似水的眼波攻势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混沌之色——雾气氤氲、意乱情迷。
苏放慢慢地、一寸一寸地靠了过去,俯下头,一厘米一厘米地吻上雷玉微张的唇——先是温柔舔舐,继而辗转缠绵,最后激烈无比。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两人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经由对方的手离体而去,终至裸裎相对。
——接吻的滋味很不错,互相抚摸也挺有感觉的,尤其是某些敏感部位相互碰触的时候……雷玉喘着气,半阖着眼眸享受着目前甚觉满意的……呃?这是什么??!!
“等……等等、等一下!”雷玉一面往床内缩进若干厘米,一面急急推拒苏放的手。“这个……太快了吧……”
“没有啊。”好好地做到一半突然被打断,苏放意犹未尽地道,“我完全是参照上次看到的版本一步一步来的,一点儿也没有弄错先后次序。”
“我听说……”雷玉迟疑地道,“这个很疼的。”
“小玉儿,”瞧向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雷玉,苏放笑嘻嘻地道,“耳听是虚,什么事都要亲身验证一下才知真假。何况,”他劝诱道,“那天也没听见有人喊痛,你不也是亲眼所见吗?”
“……”
“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那么一丁点儿疼?”
“……当然不是,可……”
“难道你想食言而肥?”
“不是。”雷玉面带忿色,“我雷玉向来一诺千金,何曾反悔过?”
“那就好。”鱼儿终于上钩,苏大野狼满足地一把扯开碍事的棉被丢到一边,瞅着烛光下双唇微肿、嫣红着脸、一丝不挂的美人色迷迷地说,“咱们继续吧,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很享受的。”
“……”
于是,江湖上素以机智绝伦著称的绝心谷的雷大谷主在一时不慎之下,最终成了朝暮楼头牌杀手的盘中大餐,当真是从头到脚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啃得不剩一根。

翌日。
晨。
曙色乍现。
雷玉打了一个呵欠,慵懒地翻身坐起——常年早起练武的良好习惯令他准时苏醒——痛。半仰的腰酸软无力,导致雷大谷主很丢脸地又跌了回去,正巧压上身下皮糙肉厚的苏大楼主的胸膛,乐得苏放搂着自动投怀送抱的美人半天不肯松手。
妈的——雷玉暗骂,这还叫“一丁点儿疼”?说什么“很舒服”、“很享受”——都他妈的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混蛋!”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思溢于言表,雷玉忿忿地瞪向苏放,“你的技术简直烂透了!”
“我是第一次嘛,”苏放委屈地道,“当然没办法控制得很好。不如这样,”他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道,“今后咱们每天练习,自然就不会太生疏了。”
“做梦!”雷玉用力挣脱苏放的怀抱,独自卷着被子滚到一边。“光昨晚就一连来了五、六次——还每天?你想杀了我啊?!”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苏放邪笑,“而且,昨天晚上你不也很乐在其中吗?”
“乐在其中的只有你。”雷玉冷冷道,“我可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痛得差点没晕过去。”
“真的那么痛?”苏放一瞬间有点慌了手脚,“对不起,我没有经验……”
“是啊,”雷玉悠悠讽刺,“只有没经验的人才会只顾自己横冲直撞,还把别人的痛苦看成是享乐。”他用眼角瞥了瞥垮下脸、垂头丧气、不敢吭声的苏放,忽地莞尔一笑,“下次别再那么鲁莽,多注意点就行了。”
“……小玉儿!”怔了片刻,苏放满面喜色地欢叫一声,将雷玉连人带被整个儿拥入怀中,搂得死紧。“我一定会好好记住你的话。”说着,用力在雷玉的唇瓣上“啧啧”地亲了两下。
“你……”雷玉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边嘴角却忍不住偷偷扬起。
“哎呀!”无意中瞄到床单一侧,苏放立刻大惊失色,“你流……”
“闭嘴!”雷玉一把捂住面前的大嘴巴,恶狠狠的眼光令苏放将已经滚到舌尖上的那个“血”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你再这么大呼小叫,我就宰了你!!”——本来很有威胁力的一番话却因一张一直红到耳根的脸气势锐减。
“还痛么?”苏放小小声地问,“要不要我替你上药?”
“不要。”雷玉一口拒绝,“这点伤算什么?小时候我从树上摔下来跌破了头,那么大一个窟窿都没上药……”
“小玉儿……”苏放叹气,“这个和那个是不一样的。难道你想整天躺着腰疼、坐着难受、站着不能走路?”
“还不都是你害的?!”提起这个,雷玉愈思愈想愈是怒火高炽。
“我会负责一辈子的。”苏大楼主无比严肃认真地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顿时把雷大谷主吓得心跳加速、气血上涌。
“……一辈子的时间好象不算很短——”须臾,恢复了正常的雷玉侧首望向眼神真挚、语意诚恳的男人,狡黠地道,“先让我考虑个一年半载再说。”
“没关系,慢慢考虑,我会等的。”苏放大度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替你上药。小玉儿,”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里面哪一个治疗外伤最有效?”
“我自己来。”雷玉随手拿起一个白色的瓷瓶,顺便谢绝了苏大楼主的一片“好意”。
“真的不用我帮忙?”苏放不死心地问。
“不用。”
“那……要不要我帮你着装?”
“不用。”
“真的?”
“真的。”
“小玉儿……”
“快点穿上衣服给我出去!”雷大谷主所剩无几的耐心终告用罄,一把拎起枕头当成暗器就甩了过去——高手过招,摘叶飞花即可置人于死地,更何况是一个比树叶和花瓣重上数十倍的枕头?当场唬得苏大楼主赶紧抓起四散的衣物匆匆套上,狼狈地窜出房门,逃之夭夭。

醉红楼。
徐州城虽然不大,不过黑道第一大派绝心谷与武林第一杀手组织朝暮楼均在此地设有自己的分部——醉红楼正是其中之一。
丝竹轻奏、莺歌燕舞。醉红楼和温柔阁一样,俱是日夜迎客、倚门卖笑的青楼。不同的是,醉红楼不做男色生意,并且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凡客人选中的姑娘若有不愿陪侍者,一律不得勉强。纵使客人砸下再多的金银财物,妓院也不会逼迫手下的姑娘接客,反倒是某些恼羞成怒、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的客人常常被修理得灰头土脸、抱头鼠窜,从此不敢再上门闹事。用老板娘“飞燕惊鸿”杜九的话来说,既然客人可以有选择姑娘的自由,那么姑娘们也应该有拒绝的自由。总之,在醉红楼内,一切以“自愿”二字为前提,因此,自然比其他青楼多出了一些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醉红楼的当家头牌怜月姑娘便是其中最出众的一个。此姝长得楚楚动人、清丽绝俗,一双眼眸水波荡漾、勾魂摄魄,不过前来醉红楼寻欢作乐的常客们全部心知肚明,此乃一朵开在高山上的飘渺之花,可望而不可及。据说,曾有许多达官贵人、商贾名流前来游说,欲纳其为妾,甚至有愿娶其为正妻者,然而都被怜月婉言谢绝,并坦言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只为此人,守身如玉。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出以后,不知道跌碎了多少江湖少侠、多情公子的心。至于那位令天仙化人的怜月姑娘心甘情愿为之苦候的幸运儿究竟是谁——这个秘密,始终不为外人所知。
申牌末,酉时将近。
醉红楼前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停靠在醉红楼的正门口,车帘一掀,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前者高大挺拔、敦厚老实;后者纤瘦文弱、柔美温婉。文弱的青年正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跨下马车,高大的汉子则小心翼翼地伸手牵引——在门口招呼客人、风骚不减当年的老板娘杜九凑巧目睹了这一幕,不禁暗自摇头。她生平最见不得的便是此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再看看高大男子对他如此呵护备至的模样,明显可见二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系——断袖之癖——这是杜九生平第二件厌恶之事,亦是醉红楼不卖男色的主要原因。然而,当她瞧清楚那个高大男子的面貌之时,她的下巴突然掉了下来。
“楼、楼主……”
“嗨,”苏放小心地搀扶着雷玉迈下马车,一抬头便看见了熟人,当下笑呵呵地道,“杜九,别来无恙?”
“属、属下……很、很好……”杜九瞅了瞅苏放,再瞟了瞟他身边纤弱美丽的男子,吃吃地说不出话——我的老天,为什么咱们朝暮楼英明神武、成熟睿智的伟大楼主居然会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爱上了龙阳之好?!这下糟了,怜月要怎么办?再瞧瞧楼主带来的男子的样貌,倒的确称得上有沉鱼落雁之容。也许……一个念头蓦然浮上心头——如果楼主只是玩玩,那么……
“杜九,”苏放奇怪地问,“咱们朝暮楼内一向口若悬河的徐州分舵舵主今天怎么成了没嘴的葫芦?”
“没、没什么。”杜九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决定不去在意那个正歪歪斜斜地挂在楼主身上的人,躬身施礼。“属下徐州分舵舵主杜九见过楼主。楼主,请。”说罢,当先巧笑倩兮,一扭一扭地领路而行。
—— 的确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玩味地凝视着故意不理会自己的杜九的背影,雷玉微微地眯起了双眸。看样子,杜分舵主对自己的印象算是恶劣到了极点——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想玩什么,我雷某人一定奉陪到底。在苏放的严密监视之下,百般无奈地靠在躺椅上足足闷了一天的雷大谷主的眼中重又闪现出点点恶魔之光。

这是一间布置得雅致清淡而又不失格调的屋子,内以粉色为主,不难看出是女子的闺房——房中也的确有一女子正在低眉抚琴。琴音袅袅,诉尽相思;秋波款款,情意暗动——好一个以花为姿以柳为韵的绝色佳人。
本来雷玉也是一个相当喜欢欣赏美丽女子的男人,只是一旦这个美丽女子成了自己的情敌,那么即使对方长得当真赛过天仙,看着也索然无味了。暗地里送了苏放一个凶恶的眼神,雷玉干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装起了傻——跟女人争风吃醋这种不名誉的事雷谷主是从来不做的,以前也压根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接收到那位名唤 “怜月”的少女眼中毫不掩饰地射过来的嫉妒之箭,雷玉忍不住苦笑。
“小玉儿……”苏放有些尴尬地开口,当年也不过是一时好心从山贼手里救了个落难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救人之后又立马甩给了杜九照料,但是,为什么六年后的再次相见竟然会演变成了这种局面——他可绝对不愿自己的爱人因此而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楼主,”杜九顾不得失礼地打断了苏放的解释,“怜月与您已有六年不见,想必有很多心事要与您商谈。”她转眸望向雷玉,“这位小兄弟就由属下暂为照顾,绝不会让他少了一根汗毛的。”说着,十分亲昵地上前热情地牵起雷玉的衣袖,二话不说就将人带了出去,并且不忘替屋内二人掩好房门。
心急如焚的苏放举步待追,却在瞧见雷玉回头递来的信任的眼神之时安心地停下了脚步——不错,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眼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你是个男人。”用力将文弱的青年七拖八拽地推进自己的房间,杜九以一种评估的目光上上下下审视着静静伫立在屋子中央的男子。
“是啊,”雷玉咬牙忍住由于一路跌跌撞撞而引起的下半身的不适感,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大娘的眼睛没问题吧?”
大娘??!!这话直把今年刚满二十九的杜九刺得头顶冒烟,心中起火。
“谁是大娘?!”杜九杏眼圆睁,吐气如风。
“那……那在下该怎么称呼……”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畏畏缩缩地道。
“称呼我杜老板即可。”杜九余怒未消地瞪了一眼雷玉,“我问你,你跟咱们楼主是什么关系?”
“这个……”
“什么?”
“……我……”
“什么?”杜九侧耳细听。
“……我不好意思说。”雷玉声如蚊蚋,含羞带怯地微微垂首,那模样,十足十地惹人生怜。
杜九豁然大悟——怪不得楼主会为其所惑,如此轻而易举便能勾起他人强烈保护欲的人她杜九娘也是首次得见,如果这人不是楼主的……她倒很愿意认个干弟弟……只可惜……
“你……咳……”她咳嗽一声,困难地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雷玉抬首。
——多么明澈纯净、天真无邪的眼眸。面对着这双一无所知的纯洁眼眸,杜九几乎要惭愧起来——究竟该怎么开口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呢?
“九娘,”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全楼警戒的副舵主“霹雳剑”公孙木推门而入。“楼下有人闹事。”
“什么人?”杜九霍然回神,竖起了两道秀丽的刀眉。
“是‘铁掌人屠’言子午。”
“言子午?”杜九眉峰紧蹙,“走!去瞧瞧。” 转身之际,不放心地瞥了一眼雷玉,欲言又止。
“我也去吧,”雷玉一脸期盼地道,“阿放常常跟我提起江湖之事,我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

第十八章
醉红楼一楼大厅。
杜九赶到的时候,大厅中央的客人已纷纷躲到了两侧,留出的一大片空地之上嚣张地站立着两个人。当先一人年约七、八十岁,满面横肉、五短身材,正是人称“铁掌人屠”的言子午;后面一人年方弱冠,身材高挑,显然是他的入室弟子。
—— 说起“铁掌人屠”,在江湖上可谓是赫赫有名,足可跻身于武林十大高手的前七位,便连绝心谷的武笑天和朝暮楼的莫敢亦要逊其一筹。此人生性残暴、急躁冲动,而且极其忌讳别人称呼他的绰号“人屠”。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若有半点风声落入其耳,那么,那个祸从口出的倒霉蛋除了被这位“人屠”以“铁掌”碎尸之外,别无他路可循——迄今为止,仅有一人例外。那一次,言子午与对方苦战五百余招,最终落败,并且被迫发誓,以后但凡那人所到之处,自己定当绕道而行,不得与其对阵。这一战,算是言子午辉煌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每每回想起来,总觉得伤心难耐,愤愤不平……
“言老前辈,”杜九笑盈盈地拾级而下,“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怜、月。”言子午缓缓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怜月?”杜九心中一惊,表面却丝毫不动声色,“不知怜月这小丫头何时得罪了前辈?”
“嘿嘿,”指了指侍立在自己身后的高个子青年,言子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被那个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今天我这个做师父的特意登门前来替他求亲——杜九娘是聪明人,不会不卖老夫一个面子吧?”
——这哪里是“求亲”?分明是以强凌弱、仗势欺人。
“言老前辈,”杜九眼波轻提,嫣然一笑,“我也很想叫怜月出来,只可惜……”
“可惜什么?”言子午不耐地道。
“怜月目前正在房中与敝楼楼主商谈终身大事,是以不便见客。”杜九语带暧昧地道。
一言方罢,厅中一片哗然。怜月从来不曾让人踏入香闺半步,这个什么楼主竟能得此殊荣,而且老板娘还提到“终身大事”四个字,难道怜月姑娘一直念念不忘的神秘意中人便是……
“哦?”言子午蓦然抬首,眸中精光四射。“苏放也在?”
“不错。”一个高大忠厚的汉子紧贴着趴在二楼栏杆上津津有味看戏的雷玉的后背,懒洋洋地问,“找我有事?”
言子午仰头而视,倏然一震,面色大变:“是你!!”
“怜月!”言子午身旁的颀长青年望见呆呆伫立在苏放侧后,一脸凄楚黯淡、神色惨然的绝丽女子,惊喜交集地道,“师父,她就是……”
“小龙!”言子午厉声截断了青年的话,再次恨恨地瞪了楼上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一眼,咬牙道,“咱们走。”——竟然就此转身,带着满头雾水、心不甘情不愿的弟子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醉红楼。
“原来三年以前一战胜了言子午的神秘人物是楼主啊!”杜九回到楼上,无限感佩地道,“怪不得他一见您便匆忙走避呢!”
“不是我。”苏放很正经地声明。
“什么?”
“我从未跟言子午交过手。”
“那……”杜九怔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玉儿,”苏放眼内笑意盈然,凑近雷玉身边悄声道,“那家伙真没礼貌,见到这么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居然转身就跑——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说着,还色迷迷地在雷玉颊上偷了个吻。
“九娘……呜……”刚刚才被拒绝,现在又亲眼目睹心上人与其他男子极其亲昵的动作,怜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扎进杜九的怀里痛哭失声。
“怜月……”杜九眸中充满怜悯之色,轻轻地拍抚着怀中伤心欲绝的少女以示安慰。唉,楼主故意在怜月面前做出如此举动,无疑是对自己多管闲事的一个警告——看来,那个美丽如女子的男人在楼主的心目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怜月啊怜月,事到如今,九娘也无能为力了。
“苏放!”雷玉一把推开苏大楼主再度凑过来的脸,怒目而视(——毕竟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雷大谷主还是相当重视隐私权的。)“要不要我让你变得跟那个人屠子一样,以后见了我也绕道而行啊?”
“不……不必了……”苏放赶紧后退两步,举起双手保证,“剩下的我们回去再做就好。”
“……你还真不怕丢脸啊!”隔了半晌,雷玉感叹道,“我倒真有点儿佩服你了。”他容颜灿烂,笑靥如花。
“小、小玉儿……”苏放却退得更急,额上开始渗出点点冷汗。“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哼。”雷玉拢袖一挥,一粒圆滚滚的小珠子拖着一条尾巴破空疾飞,无声无息地射向苏放。
“这是什么?”苏放伸手一捞,将珠子收在掌心,摊开了仔细观察,原来是一颗漂亮的红色晶石,尾端还连着一根细细的红绳。“这不是你一直挂在脖子上的……”
“送给你吧,”雷玉淡淡地摆了摆手,“算是我给你的聘礼。”
聘礼??!!一边的杜九先是被雷玉的身手给吓得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此刻又听到自己连做梦也想不到会从这个文弱男子口中吐出的大胆言词——如此巨大的双重刺激,登时令她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就连怜月也停止了哭泣,张大着嘴巴,以一种见到了妖怪般不可置信的眼光瞧向神色自若、安如泰山的雷玉。至于另一边的公孙木,早已人如其名地化成了一根大木柱,一动也不会动了。
“小玉儿,”苏放心头一阵波涛翻涌,他屏心静气地问,“这么说,你答应了?”
“是啊,”雷玉微笑,“一辈子就一辈子吧。我不是早就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吗?虽然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不过……”一语未毕,人已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被搂得死紧死紧——真是太可爱了。若不是考虑到小玉儿极有可能将自己大卸八块,苏放早就忍不住一口气吻下去了。
“这是什么?”
一块温凉的玉套上雷玉的颈项,苏放凝视着他略带疑问的双眸,目光深情而真挚:“这是我师父的遗物,他希望我能把它送给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谢谢,”雷玉眼底漾起了一抹极美极柔的笑意,“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好了。”苏放非常满足地点点头,“现在我们已经交换过信物,而且,”他补充道,“这里还有那么多证人……咦?你们怎么了?”
两个旁若无人、只顾自己谈情说爱的家伙终于发现周围多出了三尊泥塑木雕。雷玉好奇地伸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别管他。”苏放十拿九稳地道,“他们八成是太高兴、太兴奋了,所以才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你说得对。”雷玉频频颔首,“我听说有人开心过度的时候就会出现此等奇异现象。没想到他们那么赞成我们的事——我真是太感动了。”
“是啊。”苏放不由得大发感慨,“小玉儿,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你说他们会不会高兴得晕过去呢?”
咚。
一根木头倒地,骤然惊醒了其他两位梦中人。
“他晕过去了!”怜月脱口而呼。
“……”杜九望了望刺激过度、倒地不起的公孙木,再瞅了瞅杵在一旁装得若无其事、悠哉悠哉的两大罪魁祸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痛哭流涕,还是该大笑一场?她唯一明白的是,第一次看见……楼主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放松……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模糊地想。
“介绍一下吧。”雷玉神情爽朗地冲着杜九抱拳而立,方才的怯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飒爽利落的男儿之气。“敝姓雷,单名玉。”
“雷玉?!”
杜九惊叫一声,连退三步,这才猛然省起。对啊!不是早有传闻吗……楼主不也是一口一个“小玉儿”地在叫?自己早该想到的,只是不知称霸黑道五六年,素以辣手无情、残酷狠厉著称的“毒手”竟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秀丽、飘逸出尘的男子。据说此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刚才,我还……思及此,杜九忽觉全身窜过一阵寒栗。
“放心吧,”看穿了对方的心思,雷玉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从不跟女人计较。”
“……”好一双锐利的眸。这回可真是彻彻底底地看走了眼——杜九暗暗苦笑——竟然把猛虎看成绵羊,错得也太离谱了。
一串脚步自楼下急奔而上,一个彪形大汉形色匆匆地踏上二楼。杜九抬眸一望,认得此人正是绝心谷徐州分坛的副坛主“醉狐”祁越。
“什么事?”雷玉双眉一扬——难道是分坛……奇怪,暗煞目前应该还不会……
“启禀谷主,”祁越恭敬地回答,“林副谷主有急函送至,周坛主特命属下前来传个口信。”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
“小玉儿,”苏放望望祁越远去的背影,又瞧瞧一派悠然的雷玉,“不是有急函么?你……”
“那家伙会发什么‘急函’?”雷玉似笑非笑地道,“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他下了什么药吧——这是他给我的回礼。”
“原来如此。”苏放恍然大悟,十分佩服地道,“你们师兄弟还真是懂得礼尚往来,感情……咳咳……真好。”
“知道就好,”雷玉瞥他一眼,“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杜九。”苏放沉声呼唤。
“是。”杜九躬身道,“俞四楼主送来消息,一切全按计划进行。”
“我这边没问题了。”闻言,苏放对着雷玉嘻嘻一笑。
“很好。”雷玉点了点头,“亭子那边应该也办妥了——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大武的消息。”
“是啊,”苏放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八月十五。
夜。
月光如练,皎洁如玉。
扬州。
引月楼。
偏院。
三楼。
一间宽敞整洁的屋子。
一张桌子。
两个人。
桌上摆满了酒菜,香气四溢,其中当然少不了中秋节必备的月饼。
秦心逸举着酒杯,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面上一片哀戚。
“小鬼,你怎么了?”武笑天望着秦心逸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无担心地问——难道小鬼是因为齐老前辈临时有事没能过来一起吃饭而在闹别扭?看起来不象啊……
“每年中秋我们总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月饼的,”秦心逸忽然叹息一声,轻轻放下了酒杯,目光中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忧伤。“可是今年……”他的眼圈微微泛红。
“今年不是有俺陪着你吗?”武笑天见状慌忙安慰道,“你放心,俺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秦心逸吸了吸鼻子,抬起水意濛濛的双眸。
“一直。”武笑天保证。
“一辈子吗?”半带着醉意,秦心逸问了一个平日怎么也问不出口的的问题——半个多月的相处,令他日渐明了武笑天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虽然还理不清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但是,他直觉地知道,这个人与别人不同,而且,自己非常非常不愿意失去……不愿意离开……这个人……
“一辈子。”脱口而出后,武笑天才明白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当下骇得睁圆了双眼,心脏“怦怦”地止不住乱跳——一辈子——小鬼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答应了。”秦心逸打了一个酒嗝,喜笑颜开地道,“那咱们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许说话不算话!”
一家人?原来小鬼是想认俺当哥哥啊——心头霍然平静下来,武笑天长出一口气,却又觉得无限失落。至于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粗犷如武副谷主者自然不会去深究其中的缘由。
“俺不会说话不算话的。”武笑天正色道。
“那……拉勾。”秦心逸伸出左手小拇指,冲着武笑天晃来晃去。
“拉勾?”真是小孩的玩意儿,武笑天讪笑道,“小鬼,你喝多了。”
“我才没……你到底拉不拉勾?”秦心逸不耐地瞪起一双漂亮的眼睛。
“俺……”败在对方的气势之下,武笑天伸出手指,“勾就勾吧。”——完全没有注意到隐藏在自己语气中的宠溺之意。
“好。”秦心逸拉着武笑天的手指很认真地晃了几下,“这回你可不能耍赖了。”说着,从椅子上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一个踉跄便待向前倾倒。
“小鬼。”武笑天忙不迭地起身扶住秦心逸往下滑落的身体,一阵扑鼻的酒气迎面而来。
“嘿嘿嘿……”秦心逸傻笑几声,把头埋进面前温暖的胸膛,两只手如八爪鱼般缠上武笑天的后背,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打算松开了。这一下,武副谷主可是受尽煎熬 ——就在大师兄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在与小鬼同榻而卧之时,居然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个重要部位产生了很要命的变化,当场吓得武副谷主连滚带爬地蹿下床。尽管嘴里不断地叨念着是因为太久没碰女人才会导致意外的发生,但是打那以后,武笑天说什么也不敢再跟秦心逸躺在同一张床上,更不敢有其他的身体接触——刚才的勾手指已经算是两人几天来最亲密的接触,现在小鬼竟然还……迫于情势,武副谷主只得咬牙苦忍。
“小鬼!”当秦心逸的头开始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的时候,武笑天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了秦心逸。
“我就知道。”被推得跌跌撞撞地差点儿掉在地上的秦心逸愤然道,“你这两天一直在躲着我!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小鬼?!”望着秦心逸澄然清澈的双眸,武笑天赫然如梦初醒——瞧他此刻的神情,哪里有半分醉意?“你干嘛骗俺?”没想到如此拙劣的演技也能骗过自己的眼睛——武笑天忍不住苦笑,看样子,俺肯定是生病了。
“你一定是讨厌我了,”少年执拗地道,“要不然干嘛老是躲着我?!”
“俺没有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再靠近我,也不肯跟我一起睡觉?”好暧昧的话——说的人理直气壮,听的人却心中发虚,外加身体发热。
“俺不是……”武笑天苦恼地抓着头发,不知该作何解释才好。
“那今晚……”
“不行!”少年的话还未说完,武笑天已一口否决。开什么玩笑?如果睡在同一张床上,自己的丑态不小心被小鬼看到……光想就够心惊肉跳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从秦心逸的眼中看到半分对自己的鄙视与轻蔑。
“……”
沉默。
秦心逸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拿眼睛盯着武笑天,目光中的怒意慢慢消散,一股浓浓的悲哀逐渐涌上眼角眉梢,明亮如星的双眸黯淡无光,一层薄薄的雾气遮住了视线——少年不愿让伤了自己的人看见这一切,倔强地疾速转身穿窗而出。
“等……”一串透明的珠子滚入快步上前伸手欲阻的巨汉的掌心,令他一时怔怔地杵在原地,心脏揪紧、胸口发疼,心中五味杂陈。

风,从耳际猎猎吹过,卷起白色的衣衫,迎风飞舞。
一阵狂奔,待到停歇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中。一个月前,这里还是喧闹非凡,严父慈母,众多的师兄师弟、师姊师妹……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如今……
啪。
一根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秦心逸霍然回身。
十米之外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目露淫光的高大男人。
“梅亦情?”这是秦心逸的直觉反应。
“嘻嘻嘻……”对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中充满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与淫邪之意。
“哔——”秦心逸立刻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贴到唇边吹响。哨声清亮悠远、余音缭绕——绝心谷用来传递消息的哨子在这种时刻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求救工具。
黑衣男人显然被哨声吓了一跳,不过,他即刻再度发出嗤笑:“你吹得再响也没有用,齐响今晚出城去了,至于你的那位哑仆——你以为他能救得了你?”他说话的语音同样带着“嘶嘶”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四肢发冷。
秦心逸噤口不语。
——天哥应该听到了哨声,只要能够支持片刻……他抬手拔出佩剑,蓄势待发,突然手腕一颤——
当。
长剑坠地。
一瞬间,浑身酸软,似乎连站都难以站稳。
“一夜飘香。”冷月下,梅亦情笑得得意,“这是极厉害的媚药,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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