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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心理文化结构和散文(3)

书籍名:《绕不过的肉身》    作者: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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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飘逝的绝唱》里,我们看到的是一出美与丑的人性的大戏。李存葆从王昭君、陈圆圆到权力和金钱对美色的玩弄、掠夺和霸占,而水做的女儿们的沉沦,又给我们看到人类的另一方面的阴暗和阴冷。

  “当一些靓女把自己的美色当作盛宴,让金钱这个‘食客’尽情饕餮时,上苍赐给她们的那青春的富有便沦为精神的贫穷。她们用金钱为自己打造的巢穴实则成了埋葬自己灵魂的坟墓。在这坟墓里,没有泥土的清香,没有碧草的芬芳,她们少女时代的那一片纯真,一份希冀,一缕情思,一声祝福,全都深埋在这里。她们的躯壳虽寄生在这‘坟墓’里优裕的活着,但心灵之花却过早地枯萎了。”当把爱隐遁,淫荡公开,羞耻感消散,那么一些人类的最可宝贵的质地也变得愈加稀少,圣洁、爱情和坚守这些品质开始被人们抛弃。在《飘逝的绝唱》里我们读出了李存葆的深沉的哀凉,所以他歌赞莺莺和张生的那金子般的爱情,他把他们称为绝唱。是什么把爱从我们的生活中移走了呢?是欲望,是人作为欲望的奴仆,把欲望放大,然后使爱在我们的身边缺席!

  作为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李存葆,他没有做游心于太玄的闲适的散文家,而是一位有深切现实感的感时伤世的军人和书生。生、老、病、死、自然灾害、有命无运等等人类的苦痛,李存葆是作为一个担当者自觉承受的。他用他的笔表达对人的挚爱,对我们生存的世界和人间的一切负责,包括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不把一些东西看成和我们无关的存在。他用他的笔,把生活中晦暗不明的东西彰显出来,把丑恶示众的同时,为美留下一方天空,为精神守护。当权力和金钱在这个世界成为统领的时候,李存葆的追问是“爱和美的位置呢?”当爱和美越来越稀薄的时候,当人们在没有爱和美的生存的空间备受煎熬的日子,我们更能感到李存葆的一颗入世的悲悯的心!“假如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我便没有白活一场/假如我能消除一个人的悲伤/或者帮助一只昏迷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它的巢中/我便没有虚度此生”。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这首诗可能最能说明一个曾经苦难的人多么需要抱慰。

  写作的高度与难度

  李存葆是一个非常丰厚的作家,当他捧出《高山下的花环》的时候,人们期待着他新的小说作品,他捧出了《山中,那十九座坟茔》,后来,人们再没有看到他的小说。人们也许会疑问,李存葆一定在小说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李存葆没有重复自己,也许是出于对小说的珍爱和敬畏,他从小说抽身而出,转到了报告文学,进行新的精神攀岩,也许说他是一个艺术的浪子是恰切的,他和报告文学的蜜月未满,又转到了大散文的创作!这是必然的,一成不变的作家、守成的作家不是一个好作家,为自己设立写作的高度和难度,这是一个有出息的作家应具备的素质,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和李存葆当时一起成长的作家,多数已经被人们遗忘,而李存葆还保持着持久的生命力!他把握住文学最本质的东西,接受新的挑战!

  李存葆的散文是文化大散文的一种,他也是在历史名人和文化史迹中展开。他拜访洪洞祖槐,追问白鹳的消逝;寻访沂蒙匪事,在西厢对月;与关公对话,倾听蟋蟀的鸣叫。虽是军人,但身上带有浓重的书卷气,他揭示的是文化古迹与文化名人的文化内涵和当代的意义!

  我们看他的《国虫》,写的是在史籍和生活中常见的小精灵蟋蟀!

  天地难默,或宣之于山呼海啸,或宣之于雷鸣风雨,而最富灵性者,莫过于鸣虫天籁。徐徐缓缓、低低舒舒、急急骤骤,由唧唧到咯咯到吱吱,千变万化。从立春奏到炎夏,把秋温弹成冬肃,在瓦下说,在阶前说,荒山野岭,远道古寺,于是劳人感叹、高士伤怀,而又助兴人生、诗意栖居,大块文章。鸣虫虽小道,然知风雨,见兴替,以天地为心,替天地立言,它既召唤美的耳朵,又培育善思的魂灵,呜呼鸣虫,人言一默如雷,但是若无鸣虫,世界皆聋。李存葆在蟋蟀中看人情说兴替,勾连历史,表达文化感应,对文化内涵进行真的提揭,在一个小小的鸣虫里,把文才和悲悯的入世情怀发挥得淋漓尽致,请看他的慨叹:

  小小斗栅内的小战场,虽没有古战场那种驱坚策肥、鼓鸣旌飘,矢石如雨、刀光剑影的壮观,但却不乏拼斗的惨烈,厮杀的悲壮,鏖战的血腥。对于躯体内含有“好斗基因”的人类来说,观两虫交战,随着“得胜将军”的鸣唱奏凯,会令人产生凌云直上的愉悦,登高一呼的心醉,甚至还会让人发出“人生能有几回搏”的感慨。

  李存葆在文中,从现实的“虫痴”,丧悼蟋蟀,默默不乐,如丧考妣,到征引数十种史籍,我们说李存葆对史籍的统领是成功的,从甲骨文秋字状如蟋蟀,《诗经》“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到宫女身锁幽宫,“每至秋时,宫中妃妾辈皆以小金笼提贮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然后是人的争斗的欲望借助一个小小的生灵表达,从断送南宋江山的“蟋蟀宰相贾似道”,到蟋蟀皇帝,到现代的赌徒,多少人因为蟋蟀加官晋爵,又多少人因为蟋蟀家破人亡,李存葆把它命名为国虫,确实不虚。

  由李存葆的散文,我们遇到的是如何处理史籍,这是一个文化散文作家不容回避的问题。须知,散文不是可以单用史料完成的,它是作家自己用墨,亦用血和精神来统领的,它取决于作者的主观动机和践履。史料只是为文化散文准备了一个温暖的子宫,而史识才是它的最初的受孕,要想完成高质量的分娩,还必须有学养的支援。我们看到许多所谓的文化散文,我们不悲史料不宏富,悲的是乌有寓意,很难让人感到丰盈和深邃。从余秋雨以后,文化散文的创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是很多散文从山水、诗文和史料出发,很少进行精神的穿透,变成了一种名人名山鉴赏记,没有飞腾的想象,不关怀当下,好像一引用几首诗歌,文章就能够变得富有诗意。记得张志扬先生曾表达过关于文字失重的问题,把它拿来,可以治疗文化散文的病症,虽然他谈的是痛苦和文字的关系:

  近现代史上,中国较之世界,其痛苦的沉重,唯犹太民族可比。但察其表达痛苦的文字,诚如鲁迅所言,多在“激动得快,消失得也快”之间,不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类的道德文字而已。

  它并非某一种个性所为,而是一个民族所为,尤其是这民族的汉文字所为,于是有问:痛苦向文字转换为何失重?

  张志扬的发问使人震撼,我们可以接着问,为何美丽的山水和那些史料,在我们作家的笔下,失去了它们的本真,变得轻飘了呢?而作为一个作家,他应该使人把看不见的东西让人看见,他表达的是关怀和洞见,他应超出庸常的世俗的对历史的解读,在史料中发现精神的火焰,而不是炫耀知识,更非堆砌知识!

  这是文化散文的高度,也是一个作家需超越的难度,从史料的层面、事实的层面进入精神的领域、想象的领域,说出自己的价值判断,不违心谀世,不做文化侏儒,不被史料和定见萎萎缩缩地牵着鼻子走,用自己的文章和识见为文学史签证,这是一个真的有追求的作家的所为。但这也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境地,非有点文化独行侠的作为莫办,所喜的是李存葆已意识到这个问题,并躬身以试,像一个头戴竹笠的农夫,静得下心,沉得住气,一垄一垄地除草,一垄一垄地灌溉,唯问耕耘,何愁不获?借用李存葆的话,则是“历史对文章的筛选极为苛刻。这种筛选愈是严酷,对真正的文学家则更具吸引力。也许我们罄毕生心力也难留下一篇为后人称道的文章,但我们仍会像苦行僧那样去跋涉,去探求,因为探求的过程也是美丽的。”

  李存葆走在路上,我们听到他的这句话,难道不该为他走在途中的足迹鼓一下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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