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月将波去，潮水带星来
如果，让你来猜一猜，这首诗的作者，你会猜谁？孟浩然，还是王维。假如我告诉你，这首曲叫《春江花月夜》，作者是隋炀帝杨广。你会不会有一点吃惊？
《春江花月夜》在初唐张若虚的手上成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其后的几千年，诗人词人层出不穷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孤篇横绝”的地位。后人提到《春江花月夜》，如果没有特别的指出，那一定是指张若虚的这篇。
我读到这一首时，曾经比看见张若虚的那篇心里还吃惊。我记得外公曾告诉我，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做大龙舟，使万千民工为他奴役，外公还念了两句诗，说那是：春风举国裁宫锦，半做幛泥半做帆。后来看《说唐》，更是奠定了我心里关于杨广的标准昏君形象，尤其是和英明神武的李世民比，他更是显得心地恶毒面目可憎。
后来特地买了《乐府诗集》回来查，《春江花月夜》是乐府旧题，属《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曲》。其曲调，或说创自陈后主叔宝，或说创自隋炀帝杨广。据杜佑《通典》记载，武则天长安年间，该曲调尚在流传。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七，录有《春江花月夜》数首，其中，杨广两首，诸葛颖一首，张子容两首。写作年月均在张若虚此诗之前。杨广的，为现存最早。
杨广的诗让我掩卷沉思：坏人，不代表他没才，更不代表他的心里面就会一直阴暗扭曲。曲《春江花月夜》写景写出禅境，情在其中如静水深流。我能够相信，杨广心里是有干净的地方的，可以容他放下这些安静的情感。
记得他的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被少游化做长短句：“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少游词洒脱，杨广诗孤寒。这是让我百思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有这样的分别和落差？后来想，是杨广比少游孤独。残暴的人他的残暴多半来自于他的孤独，而才气学识却是另一回事，甚至天赋也可能会被用于歪处。杨广的诗有一种孤僻，因其阴晦，难见大雅。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不是什么诗谶，不是后人附会的亡国之兆。我看见的，是男人的寂寞心。
杨广此首借题生义，一扫艳媚。黄昏远眺长江，暮霭沉沉，江水浩淼。“平不动”是水泼不兴。江面平坦宁静，江边春花如火，开得满满当当。白居易的《忆江南》中有“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潮水绿如蓝”之句，虽然有声有色，写得热闹，但热闹总不及静好，杨广的诗里有余地，让人读了心里稳当。乐天的诗里一眼望过去已知结局——开过盛时，花事了。
及至写春江夜景更不得了。他写春夜潮生，江水翻涌。“将月去”，“带星来”将水波激荡，月星交辉的情景写得极宏大，于写景的壮阔中写出了时间的流逝。寥寥四句诗，将“春”、“江”、“花”、“月”、“夜”收纳其间，绘出一副江月胜景图。这一首足以让人忘却他是亡国之君的诗，忘记他身为帝王的残酷。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过，杨广是多才而灵慧的。他心思细密，善讨人欢心。他知道父亲崇尚节俭，母亲讨厌男人有妾室，就做出一副恭谨纯孝的样子，步步小心，事事周全，而他的哥哥杨勇就马虎的多，处处落下毛病让杨坚和独孤迦罗不高兴。杨广趁机进谗，又狠下毒手，将他被拘禁的哥哥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使得杨勇活活饿死。
皇后独孤迦罗是彻底的女权主义者，她一生坚持一夫一妻制，毫不动摇。这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是进步的，但是，一种思想一旦走向极端，即使本来是善意的，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血腥和杀戮。独孤迦罗不许杨坚随意亲近宫女，一旦发现有宫女怀孕，就下令处死，有一次，杨坚宠信了一个宫女，被独孤迦罗杀死，杨坚气得离宫出走，大臣们骑着马在后面追，又劝又说，杨坚才委委屈屈的回宫。
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因为家庭矛盾被气到离家出走的开国大帝，最后还得跟老婆举手投降。在独孤迦罗的高压政策下。无人敢轻举妄动，杨广为讨母亲欢心，更是不敢。但是他本身又是热情放纵的，为了获得权力而压抑本性，使得他很孤独，这种落寞的情绪有意无意这种情绪就会流露出来。
杨广即位后很快纵情声色，但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不同于那些本身很昏庸无能的皇帝，他的失败来源于他太自负了。开了一条大运河，他要去看琼花，但他开这大运河并不光是为了看琼花，他有他的想法，但他治世的意图被后来的演义小说掩盖曲解了，他成为了一个罔顾百姓，只知胡为的人。
在他的宫廷里，曾经有一位姓侯的美人，因为长期见不到他而心灰意冷，有一天，投缳自尽了。她死之后，宫人不敢隐瞒，把她的诗文呈给他，他读着诗，一边读一边大哭起来，伤心遗憾自己和这样多才的美人擦身而过。
他去看她，仍艳如桃花，她姣好的面容，并未因死去而颓败，她的美因死亡而变得神秘莫测，变幻万千，他因此生的不可企及而生出珍惜和遗憾，长久地陷入感伤中，追封女子为夫人，更令渎职的宦官自尽，一如当年的元帝杀掉毛延寿。
我看见，他对江山美人的无限眷恋。这本是个对人世有深长情谊的人啊，如果他不生在帝王家，不用为权力去争夺，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观照内心，以善良的心意去体察万物，对待身边的人，其实他可以成为一个心意甘甜的人，有温和宽广的心田，因才华而被后人称颂。
可惜，流月将波去，潮水带星来。心意可以回转，时光不可回转。
参考书目、篇目：
《乐府诗集》
《汉魏六朝乐府诗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