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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稻香

书籍名:《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    作者: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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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元妃省亲时,命众位姐妹题匾作诗。黛玉为宝玉解围,代写一首《杏帘在望》,甚得元妃赞赏。“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这位久居深闺的官家小姐,竟亦如此熟识民间风物。想必与她幼时乘船来金陵,路边所见景致有关。亦可看出,她深喜花木,爱好天然。

  江南多水,水是梯田的精魂,水滋养了我们的灵性。在南方,凡是有人烟的地方,皆种水稻。水稻喜湿润,爱阳光,长于温度适宜之地。在故乡,每个人均可分配到相宜的田地,而农人再依靠自己的辛劳去栽种耕耘。待收获季节,除去上缴的公粮,剩余则为自家的口粮和散卖的粮食。

  春日播种,之后等待发芽长成稻苗,方可拔了去插秧。田地早已犁好,平整无垠,在水光下,可以照见影子。插秧需要技巧,一排排脉络分明,这些严谨的工序,仿佛是农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他们用汗水换来温饱,更期待天公作美,年年有个好的收成。

  稻子的生长,有些短则三四个月,长的要一年。每至稻花开时,村人面带悦色,荷锄打田埂穿行,只待稻子成熟收获。割稻子,是最为艰辛、苦累的过程,一把瘦如弯月的禾镰,成了农人挥舞的兵器。仅仅几日,手心便磨出血泡,时间一久,则成了老茧,无了痛感。

  割下的稻子,用打谷机脱粒。之后再从竹箩筐,一担担挑回,盼着日日晴天,铺在竹席上晾晒。筛去了夹杂在其间的稻草,再用风车扇去扁平的米糠,直至成一粒粒干净饱满的谷子,方可入仓,等待缴粮或出卖。这些过程,我皆亲历,收割之季,凌厉的日光和锋利的稻草,划得我满身伤痕。

  比起寻常人家,我们家算是得天庇佑。父亲吃居民粮,唯我和母亲还有哥哥,分了几亩田地。记得家里有一口偌大的稻田,每次一家人收割皆要一周光景,最后彼此筋疲力尽,甚至要病上一场。后来父亲再不忍我们同去,便花钱雇上几个壮汉,一日便收割完毕。余下的数口小田,不舍请人,父母二人起早贪黑地慢慢收割。山间的清泉,园里的瓜果,则是收割时最好的奖赏。

  我对米饭,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儿时在村落,早间只有一两家卖包子、油条的小铺,寻常人家皆不舍花钱去吃食。唯有读书孩童,父母有时给上一两角零用钱,或从家中取上一竹筒米,兑换了去学校。若有谁家人去镇上,捎上几根大油条,或是糕点,带至学校,不知惹来多少羡慕的目光。

  百姓人家,一日三餐,皆以米饭做主食。乡村妇人,天色微亮便起来生火煮饭。他们无须看钟表,鸡鸣几声,或者霞光透过窗棂的光辉,便知时辰。若遇收割之季,四更天就起床生火,清冷的月光洒落灶台,柴火烧旺,瓦檐上是袅袅不绝的炊烟。乡下有个风俗,灶火若烧得旺盛愉悦,则预示今日有客人来访。许多时候,主人备好了宴席,客人不至,孩童格外欢喜,享受着年节的待遇。

  锅里米粒已经沸腾,母亲捞起半熟的米饭,上了木蒸笼,用炭火煨着,直至熟透后,成一粒粒晶莹清香的米饭。锅里余下的米,在灶里再添少许柴火,继续熬煮成粥。砧板上切好了家种的时新蔬菜,豆角、茄子、冬瓜、苦瓜、竹笋、莲藕最是常见。

  每家每户少不得的,是新鲜青红辣椒,几乎每道菜,都需要辣椒的搭配。那时,辣椒成为农家厨房的主角,占据了整个舞台。烧红的铁锅,倒上少许油,直接把辣椒倒进去爆炒,洒去盐和味精,便成了普通人家最好下饭的一道菜。

  吃米饭前,先喝一碗薄粥暖胃。之后,便盛上一搪瓷碗米饭,夹少许菜,津津有味地吃着。幼时记忆最深的,母亲用辣椒炒两个鸡蛋,是我和哥哥一天最美的菜肴。有时鸡蛋没了,则煎上一块豆腐,放些碎的青椒,亦很可口。

  若父亲去了镇上,买上一斤肉,母亲会用尽她的厨艺,为我们做出美食。辣椒炒肉片、油炸肉丸子、红烧肉、肉饼汤,每次变换花样,总不辜负寻常日子里难得一见的荤腥。

  清香软糯的新米饭,永远也吃不厌。遇节假日,则随着邻伴去河田里,拾拣田螺,捉捞泥鳅。有些猎户去山间守候几日,可收获许多野味。烧旺的柴火,烹煮着野鸡、野兔,那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庄。菜香、酒香、米香,这样的烟火人家,迢迢已有千年。

  十岁后,我去镇上求学,与外公外婆居住几年,从此再也没有下过田地。每次晨起喝粥,外公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老故事。“从前有个穷人,无钱度日,便去卖田。他穿着薄袄,冒着寒风去了富农家里,富农的妻子给他端来一碗热米汤。他喝下后,顿觉温暖,瞬间深知粮食的好处,便起身离去,再不肯卖地。”

  外婆一生节俭,最不舍浪费的则是米饭。她对米饭,如珍视宝,这其间亦有她的故事。动荡年代,地主富农皆被批斗,每日心惊胆战。外婆出身地主乡绅,跟随父母逃荒,只背上几袋米粉,饿时用水调上一碗,勉强充饥。

  那年冬日,冰凌挂满了枝头,走了几十里山路的外婆行至一个村落,已是饥寒交迫。她见一户人家门前,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捧一只大碗,满满的白米饭,上面铺上辣椒咸菜,大口地吃着。自此之后,外婆再也不浪费一粒米饭,她深刻懂得众生不易,世间疾苦。

  每次吃剩的米饭,外婆皆用碗盛起,铺在竹匾里,于日光下晾晒。待干后,用石磨研成粉,饿时舀上两勺,放些糖,用滚水冲成米糊。有时用米粉制作糕团、米饼、点心、充当了零食。我们几位表姊妹,皆喜爱吃外婆用剩饭做的米糊、米糕。外婆每次做好美食,则端坐于我们身旁,面含微笑,十分安详。

  那些时光,山河日丽,天地悠悠,自是从容不尽。每天一家人,在炊烟日色里相守,唯愿岁月静好,一世安稳。尽管幼年亦曾经受过清贫,但皆因太小,不知人事,心无悲意。这些年,我亦珍惜粮食,时有奢侈浪费,之后深悔不已。

  又是一年稻花香,村里的年轻人,有些求学,有些经商皆远离故土。只留下一些耋耄老人,守着苍茫无边的稻田,辛勤耕种,朴实善良。黛瓦上炊烟袅袅升起,落日下的村庄一如既往地宁静平和,像一幅挂在人间岁月的水墨画,周而复始,万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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