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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兄弟树

书籍名:《半个苹果的爱》    作者:吴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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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我在相隔三个月后(虽然我居住的地方离老家只有三十里地),回到故园,回到七十高龄的父母身边。蹲在故园那棵核桃树下,任蚊子在我的大腿和臂膀上肆意叮咬,我看着昔日的繁华现在已是面目全非,我的泪就不由地流下来;躺在父母的土炕上,和明显已经行动迟缓,反映迟钝的母亲拉家常,我的心里就酸酸的。父母是已经老了啊!有一首歌唱到——常回家看看。而我离家只有短短的三十里,竟然要三个月、甚至半年才回家和父母见上一面,那也是村里出了“人情”才回的家。

  前几年没有感觉,这两年也许是近不惑之年了,我常常莫名其妙的和妻子发脾气,我常常想一个人回家和父母拉拉话,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每次回家,我都要躺在父母的土炕上,舒展一下我疲惫的身心。躺在父母的土炕上,我一下子像一个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安全、舒服、温馨。每次妻子催我该走了,我总是躺着不想动,我有时竟傻想,我就躺在这里不回去了,我就不想再做生意了,我也不想再挣什么钱了,争什么名了。

  故园给我太多抹不去的记忆,父母给我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老房子是三间土木结构的土房子,据说还是父亲刚刚参加工作时盖的。当时,父亲不在家,是包给队上的社员给修的,我母亲就常常说盖得不够好。房子坐东向西,故而,冬天的早上是晒不上太阳的,就冷。我们就埋怨父亲咋不把房子盖到对面的阳坡?母亲说,有这座房子就不错了,你爷爷在世时爱赌博,把井上房子的椽都坼下来卖了。我们就无话可说。

  老房子前面是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的院子。院子左边紧挨老房子是一间养猪的房子,不大,但修的高,苫瓦。我记得事时,大哥已经把它收拾得很漂亮做他的睡房用。大哥人整齐,做事也整齐。他用芦苇杆绑了天棚,用旧报纸糊了四周的墙壁,再在墙上贴了年画,挂了玻璃装的相框,小小的房子一下子亮堂了。

  大哥房子的后边是一块和院坝一样大的园子地。母亲秋天种上小麦,夏天种上苞谷,到后来,地边的树长大了,就不再种粮食,而种一些萝卜、白菜、茄子、豆角等。西边的地畔,有三棵两把粗的核桃树。母亲说是大哥过岁时栽的。也许是预兆吧,我母亲果然就生了我们弟兄三个。那年,大哥结婚后分家,母亲说,三棵核桃树,你们弟兄三个,一人一棵。我至今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原因。大哥的树是中间一棵,我的是最南边的一棵,二哥的是北边的那棵。就数二哥的树结的果子大,下来是我的,大哥的树结的果子最小,是两头尖的。

  大哥结婚那时,我们家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早上能照见人影的苞谷稀饭,中午大豆、苞谷、很少一部分小麦面掺和的杂面做的面条——根本成不了条。一年里很少吃上苞谷面做的窝窝头。原因是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在队里只能拿六分工。而我父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教书。孩子多,又没工分,就分不到粮。我记得那时的星期天,父亲总是挑着两个柳条编的筐,我拿着一个“升子”,父子俩去街上的场院后边黑市买粮。

  我二舅当过兵,在部队上入了党,复员后在大队当支书。他是我们亲戚里最有头有脸的人。公社书记看上了我二舅的能力,就千方百计地叫我二舅去公社工作。我二舅不去。后来,公社在南边的胡河沟里办了一个“五七干校”,叫我二舅去当校长。我二舅去了。我大哥的运气一直不是很好。那年,他高中毕业后大队让他去小学教书,当民办教师。他当时热心当兵,就没去。可那年体检时他没有过关,兵没当上把教师也耽搁了。我妈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给我二舅说了几个晚上。我大哥才去了“五七干校”上学。两年后,公社买回了放映机,成立了放映队。我舅和公社的书记关系特别好,我哥就去了刚刚成立的放映队。我哥人样长得排场,在人面前又很会说话,加上我舅在公社的关系和威望,我哥在公社也就混得很好。那时候,电视机很少,农村的文化娱乐就是看电影。放映队在农民的心里是很风光的。我哥也就成了全公社的名人。我哥结婚以后,嫂子在家吃不下我们的饭,我哥就把嫂子叫到公社去住了。

  结婚后,我哥和父母的关系就很紧张。嫂子和母亲吵,大哥也和母亲吵。这中间多少也和我大妈在中间煽风点火有关系。我二哥那时候上初中,身体不好,吃发霉的苞谷糁做的稀饭,这里吃,那里就吐了,他还要去上学。二哥常常饿得头发昏,眼发涨。二哥就看不惯大哥的为人和做事。就不和大哥说话。有一次,大哥和一干人在路上碰见二哥了,二哥问话,大哥竟对和他一路的人说是村里人。二哥就把这事记了一辈子。后来我二嫂也和大哥不和。总说大哥看不起人,他们也就不认了这个大哥。

  我记得分家后,三间房子大哥占了两间,我、二哥、还有妹妹就住在那间猪圈改成的厦房和三间房子的一间房子。刚开始我们是从窗子翻出翻进的。一个月后把窗去掉安了门。

  三棵树,其实就是三个人,三个亲兄弟。可在那苦难的年月,三个亲兄弟却行同陌路。都是因为穷啊。分家的时候,因为一个小板凳也会弄的红脖子涨脸。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五年前,大哥的树开始枯萎了。三年前,大哥因为患病——肝癌晚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棵树也彻底的死了,大嫂叫人把那个不祥的树放倒、肢解,解板的解板,烧柴的烧柴。

  今年春天,我大哥过三周年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和妹妹、妹夫都回家了。在老家的院坝里,二哥的树也显出了枯萎的迹象。我和二哥说,放了它。三下五除二,那棵一抱粗的核桃树就倒了。

  三棵树,现在就只有我那棵还在挣扎着。每年也结不了多少果子。秋天里,母亲说,你回来把核桃打了吧!我说,由它吧。也打不了多少果子的。我四十岁了,已是不惑之年,上树也操心,对世事也看得淡了。钱多少是够?名多大是名?气争着又有多大的意思?

  我每次回家,都要蹲在三棵树的地基上沉思。一蹲就是半晌子。人活一世也就是五六十年,所谓“人活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岁的人真是有福了。但我们在这几十年里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啊?和父母的不和,和兄弟姐妹的隔阂,争一些不该争的气,伤心伤身。有一句话说,钱财如粪土,名利是枷锁,都是身外之物。这句话只有到了生命尽头的人才有深刻体会啊。

  兄弟树,常常让我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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