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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灵叹(1)

书籍名:《总有些青春要被辜负》    作者:一路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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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一直想写的一本书。

  与长篇相对而言,我似乎更钟情那些如银光琐碎的短篇荟萃。

  春日的午后,挽一壶龙井,坐在葳蕤的洋槐树下,读一读凄婉哀怨的故事,品一品灵感一现的华章,嗅一嗅那些书中幽兰的芬芳——虽不能菩提顿悟,但也得半日洒脱。

  章节是独立的,是浑然天成的,是各自有着生命和旋律的。可其中的故事却是逶迤绵延,血脉相容,涕泪相承的。

  我爱这样的书。每一个章节都是一座想去的城市,每一个故事,都是城中的山河。这些苍莽的山河里,似有重庆的雾,北京的秋,上海的夜,桂林的雨。

  从十六岁第一次背包出行,我就知道,我的人生该属于行走,该属于那些亘古交替的四季和周而复始的光明。因此,毕业后,我恳求母亲,给我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去自己想去的城,只为自己而活。

  母亲答应了。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位开明的母亲。于是,我的人生有了这极为自由的1095天。

  我把这1095天全然献给了文字和旅行。从东到西,从南至北。从云南西双版纳到黑龙江漠河,从江苏的连云港到西藏的珠穆朗玛。每当驶过铺着冰雾的江河,每当路过堆满积雪的山巅,每当走过荆棘密布的丛林,我都会由心底涌出一份难以名状的感激。

  人生匆匆几十载——孩提时,我们绕着父母而活;少年时,我们为繁重的学业而活;青年时,我们为迷茫的前程而活;中年时,我们为责任和家庭而活;直到步履蹒跚,白发苍苍之时,我们才会对着来日可数的岁月,去想想如何为梦想而活。

  可那时的我们,已经无法再去实现少年时的愿望。我们不能肆无忌惮地奔跑,不能抛开一切尘俗杂念,更不能了无牵挂地舍家弃子。于是,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从始至终,细细想来,我们似乎都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因此,年岁逐增,我们的抱怨和悔憾,也如同秋时的落叶一般,日渐冗厚。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卸下一切尘缘名利,去追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闲情,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住一段无怨无悔的人生。

  所以,当我提笔写下此书的第一篇文章,便已清楚知道自己所该担负的使命。我虽不能帮每一位读者完善人生,却可以使他们在书页的汪洋中少一些悔憾。

  是他们抱着你,迈出人生的第一步。是他们不厌其烦地教你吃饭,穿衣,写字,教你如何面对人生里即将出现的坎坷与伤痛。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长大后,你欢喜着,兴奋着,一头扑向自己的路途里,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们日渐蹒跚的脚步。他们已追不上时代的滚滚浪潮,已追不上你匆匆的脚步,却仍然可以准确无误,毫无保留地将爱洒在有你的每一个角落。

  寸草心,三生荫

  二十岁之后,才忽然懂得这种使人黯然神伤的情感。

  离家千里,每年回去两次。跟几千人抢一张票,和几百张不同神色的面容涌在一起,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目的只为见她一面。

  她时常跑来车站接我。南国的冬,细雨迷离。她就这么一脸企盼地站在那儿,踮着脚,昂着头,举着手,生怕我看不见她。

  每次见到这样的雨,这样充满希望的她,我就会想起十五年前的旧事。

  那时,我悲苦的父亲尚在人世。

  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眼睛微闭,双唇翕动,偶尔颤出一阵阵短促的呻吟。床单上浸满了黑红的血迹,铺天盖地的腥味,吞噬了童年的记忆。

  母亲抱着他,噙着泪花让我赶紧去四舅家借两百块钱。我记得,那时的家是昏暗的小灯泡,是漏雨的泥瓦房,是一贫如洗的无奈和窘迫。

  四舅住在几公里之外的向阳街。没有钱,坐不了三轮车,我只好一路小跑着去。我拼尽全力地跑啊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虽然,那年我不过十岁,但我很清楚地明白,父亲的性命就握在我娇弱的手中,悬在我慌乱的双腿上。

  十万火急地敲开了四舅的家门。四舅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听我求救。我承认,当时的我的确被吓傻了,我也承认,当时我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要点我传达到了。父亲不行了,急待二百块钱救治。

  我以为,四舅会起身,会跟着我一路小跑着回去,会用他的慈悲和无私来拯救我的父亲。那时的我,多么天真而又饱含善美的希望。

  四舅的回答简单而又干脆。没钱。我的哀求和解释全然无用。

  刺眼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电视里播放着喧杂的足球赛。我是在一片欢呼中走出去的。有人进球了,我知道。

  我为当年的自己而觉得骄傲。因为在走出那扇门之前,我一直没哭,更没有回头。回程的路上,我一面狂跑,一面迎着南国的小雨呜咽。我无法道出那一刻的悲绝和哀痛,在一个孩子有限的胸怀里。

  快到家门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撸起湿冷的袖子,擦干所有热泪。我平静至极地将事情经过告知我的母亲。我以为,我可以一直保持坚强,可还是忍不住在她回眸的一刹那,哀声震地。

  一切在孩子心中无法自行化解的伤痛,都只能去母亲的怀抱寻找安慰。

  父亲走后,我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母亲没念过几年书,认不了几个字,但她一直在用笨拙的方式告诉我,活着,就得坚强,就得继续,就得心怀希望。

  她租了几亩地,喂了十几头猪,一个人春耕,一个人播种,一个人秋收。她从不让我参与任何活计,只愿我把时光耗费到书本里去。

  她和我说道理的时间多了,责打相应少了。每次说到中途,她总会看着我和弟弟的面容顷刻呜咽。

  当时我并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子有多重,更不清楚她心里的孤思和伤悲。

  很多年后,我独自去了湖南。寒苦无依的生活,开始让我慢慢懂得她这些年的良苦用心。她始终在朝我灌输乐观的生活态度。她怕我因为当年的经历而心存恶恨,厌世嫉俗。

  二十一的时候,躺在床上重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刚读到那句“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二十二的时候,终于彻悟,鼓足勇气好好爱她,并为当年十六七的懵懂和叛逆觉得懊丧。原来,自己曾在美妙的青春里,那么翻来覆去地将她残忍伤害。

  第一次给她过生日,她哭了。于是,我又明白,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么少。

  儿时曾读过孟郊的《游子吟》,其中一句尤为深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可是,在母亲那儿,寸草孝心所给予她的,何止是三春晖?那是三生都使她觉得感动的凉荫啊!

  亲爱的读者,趁你的父母尚在,好好地待他们。你要知道,其实不管有多少爱,都已追不回他们日渐苍老的岁月。

  教父亲认字

  当我决定教父亲认字的时候,他早已年过半百。他时刻担心自己会因记性不好,而无法领略我所教授的知识。我轻拍他的肩膀,像他当年哄我睡觉一般安慰他说:“爸,您别担心,其实认字是很简单的,只是写会稍微困难一点儿。”

  我把新买的儿童看图识字放在他的床头,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朗读声母韵母。在这座贫瘠的小镇里,他整整生活了五十年。五十年的地方口音,已经让他无法分清平舌翘舌,前鼻音和后鼻音。

  他每念错一次,就会沉郁片刻,细细思索,口中喃喃,慢慢自我纠正。而后,欢喜地跑来念给我听,问我是否正确。

  我心里难受极了。对于这类将一生都付诸土地的中国父亲来说,晚年学习知识,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于是,有很多次,我板着脸告诉他,从此之后,再不让他认字了。我以为,他会因此而喜悦狂呼,如同厌学的孩子忽闻学校放假一般。

  岂料,他竟因此郁郁寡欢,久食无味。母亲见他这般模样,只好又将我拉到屋中,再三嘱托。她说,父亲心里一直内疚着,这些天,几乎整夜失眠。他想,一定是自己过于笨拙,才会招致我放弃教授的工作。

  我眼中瞬间泛起一片汪洋。经过小院的时候,我把新买的字典递给了父亲,并向他说明了其间种种。我之所以不愿教他,不过是想让他少受些磨难罢了。

  他听出我的良苦用心,便忽然释怀,忐忑地问我:“今天还能上课吗?”我点点头。他一个纵身从凳子上腾跃起来,跑进屋内,将他的看图识字取了出来。

  我再没打断过他的进程。我知道,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以万分耐心来对待他的一切提问。

  教他使用字典查询所要写出的字词时,他经常因分不清平舌翘舌而找错甚至找不到需要的字。有几次,他翻得绝望了,竟撇开工具条,一页一页地翻着过去,细细寻看,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

  母亲担心他这样下去会把眼睛弄坏,又请求我想想解决的办法。于是,我又花了几天时间,把他常用的字词罗列开来,注上声母韵母,并且标明所在字典的页码。

  他如获至宝一般,将那张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笺纸平平整整地贴在门后,早中晚各温习一次。母亲时常笑话他,说他比大学教授们还要用功。

  四月,假期完毕,我再度回到湖南。临别前,父亲要走了我的联系地址。当时,我并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直到半月后,在湖南的信箱里收到一封笔迹拙劣的信件,才真正懂得他为何对学习如此百般刻苦。

  信末,他写了一句玩笑式的结尾。这句原本该让我莞尔一笑的话,却让我失声痛哭起来。他说:“儿子,这是爹这辈子写的第一封信,写得不错吧?请多多指教。”

  他所有努力的原因,只是想亲手给我写一封简单的家书。

  只为沿途将你寻回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大姐的阴影下。几乎每个亲朋都会如此叮嘱:“要好好学习啦,看看你大姐,多好的榜样!”

  起初,我会对这样的叮嘱抱以漫不经心,极不耐烦。可后来,却渐然变成了一种无法化解的自卑。我和大姐的人生轨迹,轻而易举地被时光分割开来。

  与她一帆风顺的学业之路比较起来,我走得颇为坎坷。虽然留级,重读,自费高中,可还是不可避免地榜上无名。母亲并没有对我施加过任何压力,她总是鼓励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兴许,我会在其他的领域里有所成就。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此生即将碌碌无为。想想,在这个遍地大学生的时代,谁还会无缘无故地聘用一名倒数六年的高中生?

  大姐每次回家,都能得到周旁邻居的热烈欢迎。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奋发图强,也远去千里,负笈求学的话,是否,也就可以拥有这样的待遇?可惜,时光不会因为你的悔懊而重来一次,我只能这么默默地,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

  母亲不愿让我就此呆在家中,四处举债,逼我进了邻省的一所职业学院。行前,母亲走了许久的路送我。我忽然有了莫名的悲凄,真恨当年没有好好读书,才会在此刻为了进一所三流大学,让年迈的母亲背上额外的债务。

  我知道,母亲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减轻我内心的自责。她知道,我和大姐从小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永远生活在聪明伶俐的光环下,而我,却一直畏缩在堕落任性的角落里。

  而今,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踏上轰隆隆的列车,去向远方。我心里有这样的一种悸动,似乎大姐就在不远处停歇,我只要狂奔一气,便能赶上她的步伐。

  这个脆弱的梦,终究还是被现实的利刃所击碎。当我在网吧打开大姐所在的学校主页时,才惊觉到自己与她的距离原是那么遥不可及。她在那样绿草如茵人才济济的重点院校里求知若渴时,我正在南方的一个不知名的技术学院里昏昏度日。

  大姐时不时打来电话鼓励我好好学习,她说,在哪个学习都一样,重要的是自己本身的态度。可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来。周旁的同学,无不是富家子弟,当年也都任意妄为,不思进取。现在,他们依旧成天游戏取乐,挥霍金钱。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叫我如何取长补短,出类拔萃?

  我和大姐同一年毕业。听母亲说,她有意继续考研深造。家里虽然已经一贫如洗,但对于这样的事情,总不至于反对。母亲欣欣然说,我和大姐,只要想读,砸锅卖铁她都支持到底。可我明白,这话,主要对象并不是我。

  通宵达旦地备战了足足一年之后,大姐忽然决定放弃考研。全家人无不劝慰,包括我在内。实质,那时我已经妥协了,我知道,我再也追不上大姐的脚步了。可最终,她还是没去。

  很多年后,我们各自有了安定的生活。当我关切地询问当年放弃考研的缘故时,她才坦然告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存有负累……”

  她放弃大好前程的缘故,原来是为了沿路将我寻回。

  严父之心

  我生来是个野性的孩子,片刻不愿呆在家中。母亲为此日夜牵肠,生怕我有所闪失。但孩子总是不懂如何体谅母亲的。因此,我常常为她的唠叨与叮嘱烦闷不安。

  记得一年夏末,我和几个调皮的伙伴在古城的围墙上比赛,看谁走的距离最长。赛事尚未开始,我的母亲便在围墙的那头狂呼咆哮。伙伴们顿时扫了兴致,对我百般埋怨。

  为了挽回丢失的颜面,我顶着母亲的狂风巨浪,缓缓迈上围墙。夏末的草,如同绿色的幕帘,遮蔽了围墙上的所有颜色。炽热的阳光撒在我的脸上,白色衬衫炫出一片迷蒙的光晕,我奋然有了种英雄骑马壮的自豪。

  我完全不知道,经年潮湿的围墙上,早已落满了厚厚的青苔。这些潜伏在暗处的青苔,像一个个蓄势待发的机关,等待我的到来。

  我从围墙上滑落到一瞬间,母亲的呼声戛然而止。撕裂的疼痛瞬间涌遍我的全身,大脑顷刻一片空白。

  醒来之后,我躺在父亲的床头。他见我睁开双眼,一个耳光便把我打得世界轰轰乱响。母亲哭闹着不让他碰我,用单薄的身体紧紧将我抱在怀里。我委屈极了,依在温热的臂弯里,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很多天后,我麻痹的双脚终于恢复了知觉。父亲极为严肃地对我说,他并不记恨我的任性妄为,也不后悔赐予我生命,但是不论怎样,我都不能不顾母亲的感受与安危。

  我在父亲的责打中渐然明白了许多不可逾越的边界。譬如,无论母亲怎样屈解了我,我都不能对之以咆哮;无论她对我重复多少遍同样的话,我都不能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态度;无论她是否在无意间触伤了我的初恋,我都不能声色俱厉地羞辱她……

  父亲从未骄纵过我的过错。惟独母亲,不管我如何顶撞她,令她伤心欲绝,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地将我从父亲的皮鞭下拯救出来。而父亲也很是奇怪,不论先前如何暴跳如雷,只要母亲现身劝说,他就会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皮鞭,喃喃地念叨,慈母多败儿。

  因此,从始至终,我对父亲都是有所畏惧的。这种在骨子里潜藏的畏怯,一直到我成年,也无法消减半分。

  去外地念书的时候,父亲经常会在周末打来电话。他没有一句关心的言辞,他之所以打给我,也无非是想提醒我,记得打电话问候家中的母亲。倘若我偶然忘却了,他必然又会在那头咆哮怒吼,继而微言大义。

  他一直在向我灌输人母难为的理念,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劝慰我,要好好孝顺自己的母亲。少年时,我并不懂得他的用心良苦。成年后,兴许是明白了世间情意的诸多种种,便开始对自己的母亲尤为眷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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