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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寻道都江堰

书籍名:《迟子建散文》    作者:迟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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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的川西平原,一派清明。这时节是可以不出太阳的,因为金黄的油菜花已经把田畴照亮了。淡淡的雾霭里,隐约见得鸟儿一闪一闪地掠过。它们的身影是暗淡、模糊的,但它们的叫声却是明朗、活泼的。看来大地上最知春的生灵,是它们啊。

  参观都江堰水利工程时,太阳时隐时现着。忽明忽暗的天色,让视野中的岷江不停地变色。阳光照耀着它时,岷江是浅绿的,绿中还泛着微微的蓝;而天色阴郁时,岷江是青绿色的,绿中掺杂了淡淡的紫。不管岷江的颜色怎么变,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就是它的清澈纯净!

  这些年,关于被污染了的大江大河的报道,不断地见诸报端。所以能够看到水色灿烂、洋溢着芬芳之气的河流,我有一种惊喜的感觉。李冰正是握着岷江这饱蘸墨汁的笔,书写了人间奇迹。

  都江堰的核心工程渠首,选择在岷江的自然弯道上。都江堰海拔七百多米,而成都平原的平均海拔在四百多米,形成了天然的坡降,得以进行自然灌溉。渠首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鱼嘴分水堤、宝瓶口引水口和飞沙堰溢洪道。鱼嘴将岷江分为内江和外江,内江流入川西平原,用于灌溉和人民的生活用水,外江泄洪排沙。内江进入宝瓶口后,就像一个少女被束了一条飘逸的腰带,使她的气质变得端庄典雅。因为人工开凿的宝瓶口,以其恰到好处的宽度,控制着进水量,使多余的水无法进入成都平原,而是经飞沙堰分流到外江。由于内江处于凹岸,外江处于凸岸,根据弯道的水流规律,表层水流向凹岸,底层水流向凸岸,自然把岷江中的沙石淘入外江,解决了排沙问题。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利用地势和水流的自然规律,并没有大动干戈,成为举世瞩目的无坝引水的典范。难怪20世纪40年代,日军准备炸毁都江堰时,当战机盘旋在半空,他们看到身下,只是欢腾的河水,并没有预想中的堤坝时,只能望河兴叹,悻悻而去。那空投下的几颗炸弹,只不过让岷江溅起了几朵灿烂的水花而已。

  岷江流经的玉垒山上,有清幽的灵岩寺,还有为祭祀李冰父子而修的二王庙。山寺的桃花因为浸染了香火的幽香,而显得无比地清雅。站在宝瓶口,可以看见身下一棵粗大的皂角树,它斜斜地插在那儿,无比惊艳。这树大约有二十米高,分支繁复,树冠阔达。那嫩绿的叶片充满了勃勃生机,像一群飞翔着的翠鸟。我想疲惫的旅人站在这里,完全可以摘下几朵树上的皂角花,就着岷江水,洗去风尘。洗好的衣服晾晒在哪儿呢?自然是不远处飘荡在岷江上的安澜索桥了。据说,这座桥在唐代以前就存在了,它几经修缮,在明朝末年,毁于战火。由于这座桥是连接岷江南北两岸的“生命线”,没了它,两岸的通道也就断了。直到清嘉庆八年(1803),有一个叫何先德的乡绅,偕同妻子,重修索桥。等桥修好后,这个腰缠万贯的乡绅已经成为一个赤贫者。何先德夫妇把这桥命名为“安澜桥”,但后人感激他们的恩德,都叫它“夫妻桥”。川剧有个名段《夫妻桥》,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我从宝瓶口下来,沿着岷江逆行,踏上了安澜索桥。这座用木板和粗壮的棕绳捆扎的索桥,看上去就像荡在岷江上的一个巨大的秋千。那时恰好桥上没有行人,我晃晃悠悠地走到桥心时,俯身望着这条流了两千多年依然青春烂漫的河流,忍不住大声叹息了一声。那是一声最美好的满含着缅怀之情的叹息,我为李冰父子、何先德夫妇,为那些伟大的古人而感动。入夜,辗转难眠中,翻阅有关都江堰的书籍,这才知道花间派重要的词人韦庄就葬在都江堰的鱼嘴之侧。他的词我依稀记得的有“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我一时诗兴大发,胡涂乱抹了一首诗,把它抄在书的环衬上,以示纪念。

  宝瓶口中插皂角,

  玉垒山下播青稻。

  索桥晒衣趁春好,

  古寺听禅待月高。

  离都江堰十几公里处,便是著名的道教的发祥地——青城山。一个午后,我们来到那里。由于先去后山看了一座古镇,所以到了青城山的山门时,已近黄昏。大多数人听说索道即将关闭,便选择在山下闲坐。我和几个人抱着一线希望,拾级而上,至月城湖,然后乘船过湖,上岸后赶上了末班的索道,终于在落日融融的时分如愿地踏入山顶的上清宫。据说道教的始祖太上老君,就是老子的化身。一部《道德经》,让老子流芳百世。拜谒青城山的人,有多少是为着寻道而来的呢?而“道”,真的在青城山中吗?

  老子说,道法自然。看来真正的“道”,是顺应客观规律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冰是得道者。能够读懂都江堰,也就能够读懂老子的经书。至少对我来说,我要寻的“道”,不在青城山中,那不过是一个被香火缭绕的道场而已;而穿越了两千多年时光依然生机勃勃的都江堰,以其独特的光芒,成了我心中最庄严的道场。我愿意对它,一拜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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