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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枕边的书之三

书籍名:《动物的意志》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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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认真阅读罗素的文章,是读研究生上外语课。当时就感到很震惊,那种明白流畅的文体,时间过去十几年,至今仍然让我向往。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罗素,说明评奖委员会这一次,还真没看走眼。和其他得奖者不一样,罗素不是小说家,也不是诗人,更没有写过剧本,但是他侧身其中,丝毫不比别人逊色。罗素的著作很多。从学术上看,最重要的作品,应该是《数学纲要》。这是一本大多数人不太明白的书。对于中国的读者来说,罗素的影响在于他的哲学随笔,从五四时期开始,罗素的各种小册子,常常在书摊上畅销。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就我个人的读书经验,在文体上,中国作家真受罗素影响的并不太多,而从中悟出些道理的人,比较突出的也就算是王小波。

  我完全出于偶然,在书店里发现了《中国问题》,很大的一个书店,这已经是最后一本。新版的《中国问题》初版于1996年12月,印了一万册,一个月以后就加印,总印数达到三万。中国具有巨大的图书市场,我是一个经常逛书店的人,发现这本书,竟然是在一年以后。

  当年坐大学图书馆的冷板凳上,曾翻阅过中华书局版的《中国之问题》,是这本书的初译,可惜那时候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认真拜读。现在重读《中国问题》,感慨很深,一些话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罗素的这本书写于七十多年前,其中涉及到的一些问题,现在也许仍然还是问题。社会的进步显而易见,然而阻碍社会进步的力量,却不会因为社会已经进步,就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罗素始终是一位对人类进步事业十分关怀的人文学者,具有深刻的历史感和全球意识,他对于中国寄予的希望和理想,甚至比我们中国人自己还要远大。在二十世纪,东方想摆脱西方的影响绝无可能,然而中国文明,如果完全屈服于西方文明,将是人类文明史的悲哀。在某种意义上,罗素应该成为知识分子的楷模,因为他直接涉身于许多社会和政治问题,满怀热情地将绝大多数问题写了出来。对于知识分子来说,问题的发现,和问题的解决,几乎同样重要。

  罗素注意到了中国在西方文明冲击下的窘境,知道中国人那种急于改变的心情,但是并没有自以为是地开出一张什么药方。中国的问题,还必须靠中国人自己解决。必须指出的是,罗素不仅仅耍嘴皮弄笔杆,他曾两次入狱,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因为反战,被监禁六个月。还有一次是在四十多年后的1961年,由于参与百人委员会的民众反抗运动,刑期由两个月,减至七天。

  《中国问题》[英]罗素著秦悦译

  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定价:10元

  《叫魂》

  这本书的副标题是“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作者孔飞力是一位地道的美国人。20世纪70年代后期,著名的汉学家费正清教授从哈佛光荣退休,顶替空缺的正是孔飞力,在西方的中国史研究中,哈佛大学的权威性不容置疑。

  中国人对汉学家的态度一直很暧昧。对于某些从事文学事业的人来说,汉学家手上似乎捏着诺贝尔奖的生杀大权,也许太当回事,结果一些所谓汉学家简单地成为了二道贩子,吃香喝辣,其实一窍不通。难怪前一阵新生代作家们搞调查,把汉学家一顿糟踏,骂得狗血喷头。平心而论,汉学家并不都是文化掮客。西方人研究中国,很多优势我们无法具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熟视往往无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借助洋人眼睛,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我们鼻子底下常常忽视的东西。观点不同,看的也就不一样,此外,方法的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一样,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汉学家的学术地位,换句话说,我们得学人家的观点和方法。

  《叫魂》是一本非常出色的历史著作。中国治学的传统,向来有文史不分家之说,从这一点看,《叫魂》也是一本很好的文学作品。孔飞力先生一共只有两本汉学专著,此前的一本是《中国帝制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两部专著都被认为是开学术研究风气之先的作品。正如译者在后记中写的那样:“《叫魂》则表现出了一种更为宏大的学术视野,在构建以‘叫魂’案为中心的‘叙事’的过程中,在方法论的层次上将社会史、文化史、政治史、经济史、区域分析、官僚科层制度分析以及心理分析等研究方法结合在一起。”

  应该感谢孔飞力先生为读者提供的这次阅读机会。两百多年前,一场并不存在的妖术恐慌,在中国大地蔓延,上至帝王,中间是各省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都搅得不得安宁。规模浩大的除妖运动因此展开,因为无中生有,所以一切变得非常荒诞。为什么会对无中生有的东西,产生那么大的恐慌,这是中国大历史中最耐人寻味的一个章节。剖析“叫魂”这一点,可以接触到社会生活的全面,在精彩生动的叙说进程中,孔飞力对中国各阶层人的心理状态,进行了最有说服力的分析。

  《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美]孔飞力著陈兼刘昶译

  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定价19.80元

  《文明的历史脚步》

  买这本书完全是因为韦伯的名气,现在很多中国学者写文章,情不自禁地就会拉出韦伯撑腰。引用他的语录正在成为时髦,记得在大学读研究生,一位美籍华人学者来讲座,提到国内新出的某本专著,开头的第一句话,是马克思教导我们,不要迷信一切权威。这似乎是一种幽默,是迷信不要迷信,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学风,那时候写文章,总是马克思怎么说,动不动引用《资本论》,要不就是异化,就是存在主义。

  我不觉得《文明的历史脚步》是一本多么了不得的书。韦伯生于1864年,卒于1920年,因为对东方的深入研究,他的一系列作品,在西方产生了广泛影响。为什么西方的资本主义文明不能在东方漫步,为什么东方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不能正常孕育,结果总是胎死腹中,韦伯的意义在于他比别人更早地想到了这些问题。这些今天已经变得很流行的问题,在韦伯苦苦思索的那些年代,甚至于在他死去的很多年里,并没有多少人在认真思索研究。

  我对韦伯知道得还是太少,就他谈到东方的一些文章来看,或许结论是正确的,然而从举证的角度来看,多少有些勉强。韦伯的文章在西方有很大反响十分正常,东方是一个谜,西方人想了解东方,韦伯的分析判断,很自然地就成了解谜的钥匙。韦伯毕竟不是我们常说的那种汉学家,和同样是德国人的马克思、恩格斯一样,韦伯是社会学家,是历史学和经济学家,他的思想是大学里的必读课本,而关于他的讨论,最合适的地方,也是大学课堂。

  中国人一度对资本主义恨之入骨。资本主义是一个学者绕不开的课题,不论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它,资本主义文明作为历史必然,正活生生地展现在人类面前,并没有因为对它的憎恨,因为一次次的经济危机,就走投无路,就日暮西山,恰恰相反,资本主义仿佛刚抽足了鸦片一样,方兴未艾,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神气活现。无法预测资本主义的回光返照究竟有多长,韦伯当初感兴趣的,或者只是想考察一下资本主义文明,研究它在东西方的不同境遇,它走过了什么样的道路,留下了什么样的足迹,更重要的,是还可能走多远,最终走向何处。这些问题并没有完,仍然值得今天的人去思索,去讨论。

  《文明的历史脚步》马克斯·韦伯著黄宪起张晓琳译

  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定价:8.00元

  《狱中记》

  看过王尔德传记的人,再读《狱中记》会很有意思。我不喜欢艺术中的唯美主义,总觉得这四个字是句骗人空话。王尔德的小说从未真正打动过我,他才华横溢,离经叛道,放在中国文化中,应该属于金圣叹一类的人物。我对王尔德的兴趣,更多的是他耐人寻味的人生经历。小说家的创作有两种方式,一是用笔,一是用自己的生活。王尔德最著名的理论,是艺术不应该模仿生活,生活反而应该模仿艺术,因为有虚拟的艺术作模仿和参照,王尔德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艺术,特别有情调。

  少年成名,有很多钱,挥金如土,过着众人眼里的放荡生活,临了声败名裂,锒铛入狱,客死他乡。王尔德只活了四十六岁,死于中耳炎,据说是坐牢时留下的病根。作为同性恋者,在那个时代,他显得非常不道德,是该死的鸡奸者。王尔德在狱中写了这篇很长的文章,我曾经见到过取名为《惨痛的呼声》的片断,那是他最优美动人的散文,远比年轻时的名作更出色。不知道这本《狱中记》是不是在国内首次出版,反正完整地见到这篇长文,对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一度很想搞明白王尔德和道格拉斯之间的是非恩怨,把这两个男人的文章放在一起研读,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他们总是在别人面前恶毒攻击对方,不惜使用最下流的语句,王尔德把道格拉斯说得一无是处,而道格拉斯则干脆说他是“老男妓”。仇恨也会让人感到震惊,他们之间反目为仇,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因此大饱眼福。1891年,36岁的王尔德被21岁的道格拉斯吸引住了,深深地爱上了对方,或者说是互相倾慕。此时的王尔德如日中天,然而就是因为有了这个道格拉斯,王尔德的事业一下子走到了尽头。考虑到两人受到的种种伤害,有点仇恨是预料中的事情。

  但是,最值得让人感动的,还是《狱中记》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爱。王尔德对艺术的执著,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自以为是,足以引起从事艺术活动的同行们共鸣。爱在王尔德的笔下是个不同寻常的字眼,它是人生的一种归宿,是艺术的终极目标。一般情况下,爱情发生在两性之间,放大了也只是亲情和友情。王尔德的《狱中记》除了流露对艺术的真爱,还表达了一个同性恋者惨痛的呼声,这是我们很生疏的一种情感,游离于传统的道德体系之外,既让读者感到好奇,感到困惑,更感到震动,感到无奈。也许,王尔德的艺术世界根本不存在,即使有,也不可能找到钥匙。真实在羞羞答答的掩饰中欲盖弥彰,仇恨成了障眼的戏法,也许,我们静下心来,把王尔德最后的文字认真读完,沿着他的心灵轨迹进行探险,会在不经意中走出去一大截。

  《狱中记》[英]奥斯卡·王尔德著孙宜学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定价:26.80元

  《二十世纪的书》

  一个世纪前,美国《纽约时报》邀请了一些名人,为它的“读书版”写贺辞,也许怕读者怀疑其真实性,所有签名都用了“摹本”形式。我对印刷史不甚了解,不知道摹本是否就是照相制版。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的“读书版”不受重视,所以要大张旗鼓造声势。那些贺辞都很有意思,是活生生的广告,“卡内基先生认为它给时报增光添彩”,“舍夫先生说它为提高时报的品位作出了巨大贡献”,“波特主教没有哪个星期六不读它”。时至今日,已弄不明白卡内基和舍夫是谁,他们是谁早就不重要,美国人喜欢的角色必然是阔佬,大家忘了这些成功人士,甚至也忘了那些在读书版上名噪一时的作家。

  书评从来就不是可有可无,虽然“比被评的书更短暂,更容易被人遗忘”,但是它能左右文学图书市场,造成文学风气,却是不争的事实。好的书评是赤裸裸的参与者,是一种提醒,是对遗忘和忽略的恐惧。书评的自以为是和自我感觉良好在于,它希望注意到一些问题,留心某种现象,明确无误告诉人们应该读什么,应该怎么读。“书就是新闻”,《纽约时报书评》一直把对书的关注,当作意义非同寻常的事情。

  好书与好书评是一种互动关系。没有好书,苛求好书评无疑缘木求鱼。一百年之后,在新世纪到来之时,一本厚厚的《二十世纪的书》被编辑出版,它是无数《纽约时报书评》的精选本,是对过去岁月的一次隆重检阅。无论写书,还是写书评,包括编辑读书版,这本书都值得翻阅和参考。遗漏是免不了的,好书评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好书它并没有遗漏。

  《二十世纪的书》是一本非常好的备忘录,它再现了《纽约时报书评》一百年的目光,是在炫耀,在展示自己曾经作过的努力和贡献。很显然,被《纽约时报书评》看中,不一定都是杰作,看走眼也不奇怪,声名显赫又昙花一现的流行读物,或许正是因为它的推波助澜造成了广泛影响。然而瑕不掩瑜,毕竟有太多的好书评,集中出现在《纽约时报书评》上,这是其他读书版无法比拟的。经过一百年的努力,《纽约时报书评》已经有了点石成金的魔力,它的权威性一致共认,所谓“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能够出现在它的版面上是所有写作者的梦想。

  《二十世纪的书》是对文学历史的一次重新梳理,披沙沥金去伪存真,过去,它用自己的声音表明态度,在第一时间里,对好书的传播起到良好的推荐作用,现在,孩子已长大,那些受惠的好书又一次反过来作证,用实绩来回报“书评”的知遇之恩。

  《二十世纪的书》[美]查尔斯·麦格拉斯编

  李燕芬张瀞文陆兰芝朱孟勋杨惠君刘建台合译

  三联书店2001年10月初版定价:6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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