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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梁遇春:其他 (8)

书籍名:《梁遇春作品集:泪与笑》    作者:梁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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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比Dryden更进一步,他诗里绝没有Dryden所不免的粗糙成分,也许是因为Dryden的心比他的还更具有力气的缘故吧。Pope的长处是扮出一个毫无偏见和私心的人,对于事情下个似乎公正的判词(他有名的长诗《批评论》属这一类),或者用最刻薄的口气,把他所厌恶的人物加以微妙的痛骂(他的讽刺诗属这一类),或者将安闲的生活和人生里通常家庭朋友的情愫用最雅致的辞句描绘得楚楚可人(他的“书信诗”和我们这集子里的诗属于这一类),或者用一种滑稽口气将小事铺张地叙述得令人不禁不断地微笑。他真可说是一位最伟大的具有一切小聪明的诗人。在这类以趣味见长的诗里,他可以称王。他是个残疾的人,脾气很坏,这也许因为他具有慧眼吧。他才廿四岁就得到伏尔泰(Voltaire)的称赞,认为“当时全欧的最大诗人”。他一生除却做诗外没有别的什么大事情,不到六十岁就到Westminster Abbey和过去的诗人做永久的伴侣了。

  二、过渡时代

  伊利莎白时代末年的诗歌任情写去,草率粗糙的地方极多,因此失去了自然的美。古典主义起来纠正这个毛病,立下许多规则,他们的诗,虽然完整匀称,却太矫揉做作了,也绝不是自然流露的作品。到了十八世纪下半期有一般诗人出来,他们是崇拜史本塞,莎土比亚的,他们是注重热情,想象力同大自然的,他们是感情主义(Sentimentalism)者,他们觉得“自然”就是“上帝”,那么人的本性当然是善良的了,爱人类变为人们最重要的道德,爱自然做了他们宗教的信条,只要人们能够返到自然境界里去,天国会顿然现在人间。他们既然怀了这么一种天真的信仰,热溢地做出诗来,他们的诗虽不如莎翁同时那些诗人的天马行空,也都还有一种恬然自适的风姿,远胜过假古典主义底下小诗人们的死板板的句子。他们多少总受些古典主义的影响。所以他们的作品仍然保留有严整完善的构造,这是古典主义唯一的遗产。

  诗的作风变了,诗的题目当然也是一样地换个方向了。前半期的诗人将所有的才华全化在去描摹刻划上等社会种种的形相和发出尖酸刻薄的热嘲冷讽,他们绝不去管这天青地碧的大自然,充其量也不过拿来做个背境,凑凑热闹罢了。现在感情主义这团火把这冷酷的讥讽溶得无影无踪。人们离开那虚伪的社交,投身到大自然的怀中去了。起先还是不敢恣情地享受自然的美,却好像学步的婴儿,胆小地慢慢进;也可说是因为闭在暗室里太久了,反受不了阳光的照耀,所以一面还用手遮着眉头,只从手指缝里偷向外望。到后来在自然里跳跃飞奔,和自然拈花微笑,就铺好往浪漫主义的路了。

  那时既已发现了自然,自然里飞鸟鸣虫,游鱼走兽也变为他们所喜欢的东西了,他们常用无限的同情和慈悲来替它们写照。这种歌咏动物的心情此后在诗坛上老占有很大的势力。同时他们对于尚在自然怀中的儿童也起了羡慕和惊奇。他们既弃了绅士淑女来赞美野外的风光,当然对于乡下人的生活会感到浓厚的趣味,他们将村夫野老农妇和乡里小姑娘的朴素的生活和真挚的心境用简明的辞句描绘,那种熙熙攘攘的气象真仿佛乐园现于人间。但是他们还能看出穷人的辛酸,洒下同情的眼泪。他们一知道了去鉴赏平民生活的苦乐,就走进歌谣文学这丛落英缤纷的树林。他们忽然知道,天下绝妙的诗歌是俯拾即是的,只须把晒日黄的老村妇口里唱的古歌谣记下,就是一首纯出天籁的诗,前面谈英国歌谣时所说的Percy是这时候搜集歌谣的大家。总之,这是个过渡的时期,我们由不毛的瘠土将走到花笑叶舞的园中,渐入佳处了。

  Henry Carey(1693~1743)——是Halifax公爵的私生子,他写了几本笑剧,他最有名的诗是,《Sallyinouralley》这首歌谣。

  Gray(1716~1771)——这位害羞的,恬退的,神经锐敏的诗人是生性愁闷,善于说出自己胸中郁着幽情的人。他旅行外国时写回给他母亲和二三知交的书信都非常可喜,我们现在读那些信,仿佛有一个流连于意大利山光水色中的愁人现在我们的眼前。他耽于冥想,深有所感于人事的变迁,他那首《墓畔哀歌》(Elegywrittenina Counry Churchyard)是这类抚今追昔文学里的杰作。但是他也瞧出人间世里的滑稽情调,有时用他那奇妙的幻想,做出蕴有无限回甘意味的诙谐诗;他的好友说:“Gray除开滑稽文学外什么东西都很费劲;滑稽是他天生的,特有的心情。”我们这里所选的是一个好例子。他一生没有什么大事情,晚年做牛津大学近代史和近代文学教授,可是他没有上过一次讲堂;他的诗不多,却都具有很高的价值。

  高尔斯密士(Goldsmith,1728~1774)——这位诗人脾气极好,心地极仁慈,自己做人却胡涂到万分。他在大学里当苦学生,后来想做牧师,但是他的衣服太艳丽了,因此落选。他买好舱位预备渡重洋到美国去垦荒,可是当船离开英国时,他正逛得高兴,就忘记按时上船了,只好又回到家乡去。他转过念头来去学法律,又没有学好,最后到爱丁堡医科学校里念书。野性难驯,在那里玩了两年,他忽然想到大陆去,名义自然是去继续学医,他在荷兰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学位,然后漫游大陆,靠他的吹萧本领来糊口。一年后回到祖国,当然还是一贫如洗的。他回来后干许多无聊的事,当小学里的助教师,当书店里受雇的作家。他还挂过招牌当医生,但是门可罗雀,他后来病死是他把自己医坏了,那么那般不来就珍的人们真有先知之明。他此后的生涯是花在著作,躲债,(他老是欠债,不管他挣了多少钱)和干慷慨的事情之中。他死时还有许多未清的债。但是他性情的和蔼,品行的纯洁,思想的高尚是凡跟他接近的人们所异口同声地赞美的。他终身行事老像个小孩,具有小孩的任性和小孩的天真。他是英国文学史中最可爱的人物的一个。

  他写有一篇小说《威克斐牧师传》(Vicarof Wakefield)——许多小品文字,最有名的是The Citizen of the World那是假托一个侨居英国的中国人写给住在北京的老师的许多书信,里面有描状英国当时社会情形非常有趣。他还写有两本喜剧《诡姻缘》(She Stoops to Conquer)同《Thegood-natured Man》。他有两篇长诗《荒村》(The Deserted Village)同《The Traveller》。他相信古典主义,但是他那爱自然,爱人类的天性和冷冰冰的古典主义实在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他的诗形式上不管多么古典派的,内容始终是新的精神——感情主义。他无论在哪种作品里都十分显明地流露他的性格,他那仁者之心是溢于言表,这点也是这新时代的精神。

  勃莱克(Blake,1757~1827)——近代许多批评家认他为第一个说出十九世纪浪漫派的思想的人,因为他是第一个用想象的能力将我们从现实里解放出来。他的想象力能使他现出万千色相,一会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唱出蕴有极美童心的短歌,一会儿化为世故老人,看到世界里一切阴险和权谋,一会儿与自然为侣地领略大地的风光,一会儿看穿宇宙极深奥的神秘。他最可惊的天才是在能用极简单的字句,几乎一大半都是单音字的,将这许多意思传弟出来。并且因为他用的是最易明了的短字,这些意思也更深刻印在我们的心里。当他唱山羊,小花,春天和催眠歌时,他用的字句是这么简单,真好似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倚在慈母膝下时说的呓语。

  他那种意思极分明的辞句说到神秘时,我们加倍地感到那真是宇宙里最深的神秘,是剥蕉般找到人生的核心的作品,因为他的文字正好似一块透明的玻璃,我们得到和神秘直目相视了。那班用莫名其妙的字眼来说神秘的人们说的不是神秘,倒是表现自己思想能力的薄弱。要这样子况得明白万分,而里面的神秘却终是一个不可解的神秘,这才是真正的神秘诗人。他八岁时就常在白天里看见天使,他一生里和灵的世界总是相通消息的。他又是个善于镂版的人,他用铜版画来做他诗集的插图,这种铜版雕刻是他所发明的,他那些书也正和他的诗一样,具有空前绝后的美。可惜他死后,一位朋友说这类淫巧的技术是魔鬼指使的,把他的心血都付之一炬,只剩一点儿下来,做我们赞美同怅惘的材料。他和Donne一样都是现代人所乐道的诗人。

  彭斯(Burns,1759~1796)——若使我们要找一个真正的出自田间的平民诗人,那么不能不推这位贪酒好色的农夫彭斯了。他从十四岁一直到廿四岁老在他父亲的田里耕作,To A Mouse就是他耕田时的一点感触。他的诗集发表后誉满全国,他的生活也更放荡,才三十七岁就因身体摧残太甚而死了。从十七世纪以来,热烈的恋歌已绝响于文坛许久了,彭斯的情诗却能承接伊利莎白时代一往情深的情调,重燃起抒情诗的火焰。他不单是能写出激越的词句,他几乎每句出口的诗都带了这感奋的色彩。那时正需要这么一个情感极浓的人来拨开理智的雾障,彭斯拿乡下人的诚恳,冲破当时诗歌里种种的虚伪同束缚。他还介绍给我们他对于自然那种亲切同诸熟的态度,浑朴动人的苏格兰土语,以及许多新的材料,如乡下的佳节盛会,爱动物的心情,地方色彩以及快乐入世,嘻嘻哈哈的人物。爱情,悲情,诙谐,大自然,总之凡是可以激动人心的东西都在他的诗里找出。他这个多情多感的心灵抛弃了一切古典主义的桎梏,放口地用他家乡的土语唱歌,到这时候,我们已走进波涛汹涌的浪漫时代了。

  《英国诗歌选》序言(2)

  十九世纪诗歌

  一、浪漫派时代

  返于自然的呼声,我们在前几位诗人的诗里已经隐约地听到了,现在却是自觉地说出。人们因为感到自然的伟大,就觉得最近于自然的乡间生活是理想的生活,天天受自然的陶冶,和自然的精神息息相通,溶在自然里面的乡下人是理想的人物。他们对于人们天生的热情和性格也起了尊敬,觉得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们认为我们在大自然里是平等的,同是大自然这位母亲的儿子,所以一切国界,种界,阶级界,贫富界,在他们眼里都是无谓的区分。我们同样地具有人性的尊严,越是平凡的生活,与自然越是接近。他们又看出自然里有无限的神秘,自然是神的化身,因此他们都是偏于泛神论的。总之,他们所歌咏的是当我们与自然,与神奇,或者与平凡生活的哀乐接触时所得的牵情的经验。他们这种新鲜的题材已经够值得我们的欣赏了。

  他们的文字的富丽,音律的复杂,叙述里所含的力量和烈火,情感的温柔和浓厚,看到人们灵魂深处和大自然深意的识见,一种更广大同更有智慧的仁慈心,都是极可惊人,差不多是任何时代也赶不上的。他们这样子凭着想象力来对于一切做更深一层的观察,的确另辟了一块新的境地。在这块新花园里野花芳草任意灿烂地开着,绝不受古典主义种种的藩篱,他们的诗句乘一时诗兴而抑扬顿挫,不去讲死板板的和谐,结果倒产生一种更微妙的音乐。他们真可说是抓到诗的神髓了。自由是他们一切行动的理想目的。他们的确把诗歌解放了,使诗的精神得到自由的发展。这算是英国诗坛上的极盛的时代。

  华兹华斯(Wordsworth,1770~1850)——这位湖畔诗人的幼年是在清秀的湖边过去的,当他是个小孩子时,就喜欢那里明媚的风景,后来也就死在这寂寞的地方。法国革命爆发的时候,他跑到法国参加活动,还有一段浪漫的恋爱,生了一个私生子。他的亲戚断绝他经济的来源,他只好回到英国来,这使他免得跟那般革命党同上断头台去。他有一位患肺病的朋友死后留下给他九百金镑,他就靠着这笔款到乡下去,度个清贫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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