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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善阎室纪年》序

书籍名:《耕堂劫后十种:秀露集》    作者:孙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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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太乱太脏,我很少出近年来也很少有人来我这里。说门可罗雀是夸张的,闭关却扫却是不必要的。虽然好弄书,但很少能安心看书。有些人不愿去接近,有些语言不愿去听我并不感到寂寞、苦闷,有时却也觉得时间空过得可借无可奈何。

  我很久、很久不写东西了。对于未来,我缺乏先见之明,不能展示其图景。对子现实,我固步自封,见闻寡陋,无法描述。对丁过去,虽也懒于问忆,但究竞便于寻绎。因此想起,写个自传什么的,再向后退一步,就想订个年谱什么的觉得这个名称太堂皇,就改用纪年的形式。这足轻车熟路,向问走的路。何愿顺利一些。

  我自幼年,体弱多病。表现在性格方面,优杲寡断。多年从事文字生活,对现实环境,对人事关系,既缺乏应有的知识,更没有应付的能力在各方面都是失败多,成绩少。声音将与形体同时消失,没有什么可以遗留于后人或后世的。

  一牛平平,确实无可取鉴。屮行止,都是被时代所推移,顺潮流动作。在群众面前,从来能发去独特的见解,表现超人的才略;在行动方面更没有起过先锋的作用,建树较大的功劳。那么,这一年谱,就只能是记录,己的履、时代的流波,同行的影了与声咅,群众的帮助与爱护。

  其中,有个人的兴起振奋,也有自己的悲欢离合。有崎岖,也有坦途。甴于愚阇,有时也呰蹈不测的深渊;甴憨诚,也常常为朋友们所谅宥。认真记录下去,也町能有超出个人范围的一个时代的步伐,个队伍的感情吧。

  总之,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跟在队伍的后面还幸而没有落荒。虽然缺少扬厉的姿态,所迈的步子,现在听起来,还是坚定有力的。对于伙伴虽少临险舍身之勇,也无落井下石之咎。循迹反顾,无愧于心。

  咋晚寡风雨,花未受损。今襄五封起乐,为玉树换盥并剪海棠一枝,插于小盎,验萁活否。

  克明《荷灯记》序

  克明同志很谦虚,最近给我来佶,要我为他的短篇小说集写篇序。这是不好推托的。

  因为也是老朋友了。我现在年老力衰,很愿意为故交们做些引导、打杂、清扫道路的工作,使热心的游览若,得以顺利地畅快地进入他们精心创造的园林之屮。

  我和克明认识,是在抗日战争结束,我在河间一带工作的时候。真正熟起来,是在土地改革期间,我在饶阳大官亭工作的时候。

  大官亭有个规模不小的完全小学。我每夭晚上,都要在那间大课室里,召集贫农团开会。散会的时候,常常是满天星斗,有时是鸡叫头遍了。

  一於犁与芦明(左二纬祛山后左三)等合影刘宗武摄学校的老师们,和我义系都很好苺逢集口他们是要改善生活的,校氏总是遨请我占参加,并溥一位奢年女老师端给我一豌非常丰一盛的菜肴。我那些年的衣食,老实讲有些近乞讨,所以每请必到。

  吃饱了,就和老师们文化娛乐一番,我那时很好唱京戏。

  在这种场合,常常遇到克明。他那时穿着军装,脸上总是兗满笑容,很容易使人亲近。那时他已经常常在《冀中导报》的文[副刊上发表作品了,进城以后,克明常来看望我。我病了,他从北京给我买了一大瓶中药丸。三年困难期间,他同小秀(就是上面提到的青年女老师)给我送来一包点心,这包点心也不过一斤重,不知为什么竟触动我心底的情感,写了一首旧诗这首旧诗儿年后,我把它投人了火炉。内容也完全忘记了。

  克明的文章,很多娃写儿童生活的,明快流利,主题鲜明乐观,和他那总足笑咪咪的模样相仿。他在政治和生活的道路上,是屡屡趺跤。土改期间,以莫须仑的问题受到帘查;书情过后,又被错划为“右派。背着这个黑锅,经过一九六六年以来的运动,其遭遇的艰华,是可以想象的。他被下放到郊区,自己筑土、伐木,打坯盖房,携带家口,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

  克明有股牛劲,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写作,计划还满不小。他和村中青年合写的小说初稿,我是看到过的。

  现在,他也接近老年了,就是那位小秀,她的最小的女儿,也比她在大官亭教书时大多了口时光的流逝,确实是很快的。

  受到克明的委托,我就开始考虑怎样来写这篇所谓序。半夜醒来,反复措辞,难得要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的。而兑明要求我,写一篇“教训的序言”。什么是我们的教训呢,我想到两一、对于现实,对于生活,我们的态度,应该是看得真切一些,看得深入一些。没有看到的我们不要去写,还没有看真看透的东西,暂时也不要去写,而先去深入生活。我们表现生活,反映现实,要衡之以天理,平之以天良。就是说要合沪客观的实际,而出之以艺术家的真诚。这样我们写成作品以后,除去术加工,就不要去轻易作内容方面的改动了。遇到不正确的批评时,我们就可以有信心,不畏一人之言,甚至可以不畏由一人之言引起的“群言现在,有的作品印成出书,还不断随时改易,随势改易,甚至随事随人改易,像修订政策法令一样这是不足为训的。

  二、我们要对文学艺术的基础理论,进行必要的补课。缺多少补多少。在战争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峙作者申我同克明都在内,得生活的教育多。受书本的教育少。遇到那些文痞们的棍棒主义文艺学说,不-定是慑千他们的权势,倒常常是为他们那些似足而非的、“左”得出竒的理论所迷惑,失去自己的主张,有时会迁就那些明明兑错误的论点,损官了自己的良知良能。甚至有时产生悲观绝望的心情,厌世轻生。这都是因为我们一素没行充足的武器以自及的缘故。

  克明的阅历,比我广泛得多,积累的经验,也自然比我多,抓艮深刻。叫顾过左,当然是为前进。我想,克明前虽然也显得有些衰老,叉多病,但是他的贯乐观主义的精神,丰富的生活体验,会支持与鼓励他进行新的创作,新的长征。

  青舂燃起的笮命火焰,是不会熄灭的。对于生活。仍然是要芘满信心的。长江大河,依然滔滔向东。现在正是舂天,依然是桃红陌上,燕筑堂东,孕育着新牛。

  我十分高兴,把克明盛年开放的这一束花朵介绍给亲爱的读者,请你们批评。

  ―九七九年叫月十一日晨

  万国儒《欢乐的离别》小引

  万国儒同志原是工人,他的创作生活,开始-尸五十年代后期。短短数年间,他出版了三个短篇小说集,可见他的生产力是很高的一九六六年以后,他也被迫搁笔,一直十几年。不然,正当青春旺盛之年,他在创作下的收获,原是不可估量的。

  茅盾同志,对万国儒的创作,精辟地评价为:“给了我们很多风趣盎然,而又意义很深的仅二三千字或者竟有千余宇的短篇,这在短篇小说不能短的今天时尚中,不能不引人注意。”这可以说是不刊之论,我有同感万国儒的小说,较之其他一些工人作者的作品,是多情趣暑的,涉及的生沽,也比较广泛。他的思路比较广也比较活泼。木来我可以不再说什么何放眼未来。为了发扬前辈赞许我们的那些长处,克服我已经觉察到的那些短处,在总结经验的意义上,我义想到:

  一、要扩大视野。

  本来,生活就像太空的紀云一样,它是浑然一体,下变力化。但在过上,也有一些似迠下的理论,好像工人作家就应诙只写工人。当然,作家原是工人,他对丄人比较熟悉,吋能映丁人生活多一些。假如为一条理论,那就非常荒谬了。凡足一种人为的框子,总是像占语说的“城里楔一尺,城外高一丈”,越来越加码的。人作家既足只能写工人势必就只写一家工厂,或,个午叫。连写到家属宿舍,都要考虑考虑就更不必说去写广大的社会了。

  清规戒徉一旦在头脑中生根,就会产生种种奇怪的现象。比如说:工人作家,属于工人阶级工人阶级,是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他的一言一行,影响至巨。工人作家头脑中一旦有了这些概念,他既要选择出面又要选择先迸,在对这些高大者进行艺术处理时,又必定叫他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人物一举手一投足都要照顾影响其作品之干燥无味,就定而不可移了。

  如果我们的创作,划界分片,只能是工写工农写农,兵写兵,其它领域情况之糟糕,定与上述相同。

  因为这样主张,无形地限制了作家们的视野限制了他们的生活之路和创作之路。使一些初学者,略有成就,就满足现状,或者长期打不开圈子,打不开境界,致使怍品停滞不前二、扩大借鉴的范围。

  我们都知道仰慕那些老一辈的革命作家。研究他们的创作道路的同时,须知他们都是学贯中西的饱学之士。他们一生,特别是在青少年时代读了汗牛充栋的书。他们不只读中国书,还都注意到读外国书,他们都精通一种或几种外文,可以直接阅读。我幼年读过郁达夫的一篇自述,他在曰本读的外国小说,那数量是使人吃惊的。我们读的书很少,这是我们创作上不去的一个重要原因“四人帮”的禁锢一切,是造成这种现状的主因。

  林彪虽然不学,但有时还假惺惺地提提托尔斯泰。到了江宵,就什么也不汴借鉴了。

  我们的文学,也要现代化。这个现代化,正是我国向四个现代化进军,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必然反映不是叫我们去学习什么外国的现代主义。但是。我们要知道外国文学的现状,作为借鉴,是从人家那里吸取有益的营养。

  我们要摆脱愚昧或半愚昧的状态。

  万儒同志,富于春秋,他今后的成就,还是不限量的。以上云云,是我写出来,同他,同所有文艺伙伴们共勉的一九七八年。

  《刘绍棠小说选》序

  今天巾午,收到绍棠同志从北京来信:

  “现将出版社给我的公函随信附上,请您在百忙中为我写一篇序,然后将序和公函寄给我。

  “由于发稿时间紧迫,不得不请您赶作,很是不安广于是,我匆匆吃过午钣,就俯在桌子上来了。

  绍棠同志和我的文学之交,见于他在黑龙江一次会议上热情洋溢的发言,还见于他的自传,我这里就从略了。

  去年冬初,在北京虎坊桥一家旅社,夜晚,他同从维熙同志来看我我不能见到他们,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见到他们,我很激动,同他们说了很多话。其中对绍棠说了:一、不要再骄傲;二、不要赶浪头;三、要保持自己的风格等等率直的话。

  他们走后,我是很难入睡的。我反复地想念:这二十年,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天寒地冻,风雨飘揺的二十年。是无情的风雨,袭击着多情善感的青年作家。承受风雨的结果,在他们身上和在我身上,或许有所不同吧?现在,他们站在我的面前,挺拔而俊秀,沉着而深思,似乎并不带有风雨袭击的痕迹。风雨对一。他们,只能成为磨砺,锤炼,助长和完成,促使他们成为一代有用之材。

  对于我来说,因为我巳近衰残,风雨之后,其形态,是不能和他们青年人相比的。

  这个夜晚,我是非常高兴的,很多年没有如此高兴过了。

  前些口子,我写信给绍棠同志,说:

  “我并不希望你们(指从维熙和其他同志),老是在这个地方刊物(指《天津报文艺周刊》)下发表作品。它只是一个苗圃。当它见到你们成为参天成材的大树,在全国各地巔立出现时,它应该是高兴的。我的心情,也是如此。”文坛正如舞台,老一辈到时必然要退下去,新刘绍棠的一代要及吋上演、费各扮角色,载歌载舞。

  肴來,绍棠同志没有忘圮我,也还没有厌知我的因循守口他的自选集出版的时候,我还存什么话,要同他商下呢?

  我想到;中的现孓:义文学传统,是来之不舄的。足应该一代代传下去,并加以发扬的。“丑四”前后,巾国的现实主义,由鲁迅先生和其他文先驱奠定基础。这基础是很巩固、很深厚的。现实义的旗帜,是与中国革命的旗帜同时并举的,它有无比宏大的感召力暈。中国的现实土义,伴随屮国笮命而胜利前迸,历经了几次国内苹命战争和八年抗战争。这一旗帜,因为兀数先烈的肝脑涂地,它的色彩和战牛力童越米越加强。

  屮国的现实主义,首先是与中革命相结合的。同时,它也绾合了中文学的历史,和世界义学的历电。毫无疑义,一八、十九阽纪的西欧义学和俄国文学,东北欧弱小民族的文学,下月箏命的苏联文学,口本和美国的文学,对我国的现实主义,也起丰富和借鉴的作用。介绍这些文学作品的翻译家我们应给予高度评价。

  我们的现实主义,是同形形色色的文学下的反动潮流、颓废现象不断斗争,才得以:大和巩固的。它战胜“民族主义”文学,“第三种人”文学,以及影响很大的鸳鸯蝴蝶派。历次战斗,都不是轻而易举,也绝不是侥幸成功的。现实主义将是永生的。就是像林彪、“四人帮”这些手执屠刀的魔鬼,也不能把它毁灭。

  但是,需要我们来维护。我们珍视现实主义文学的战斗传统,绍棠同志的作品,具备这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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