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侠(2)
屋内安静了片刻，容笑音低头笑道：“话说得不错，不愧是赛家的后人。”
我下一刻已经笑道：“看来我没白听戏啊，我也觉得这话说出来真威风，很久之前就想这么试一试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哈哈哈哈。”
容笑音嘴角一抽搐：“咳……行了，你过来。”
我走过去，转头道：“先放了他俩吧，反正也飞不出去，让他俩坐一坐——你看夏衍保持这姿势也不容易。”我小心翼翼推了推夏衍的长剑，“呃大侠，您先把剑放下，您看您这姿势累不累啊。”
夏衍微笑：“不累，你继续。”
小壳子发出弱弱的声音：“少爷，我累……”
“继续累着吧，乖。”我瞥他一眼，立刻又笑，“不过杀手哥啊，您累不累？不然也休息一下？”
“行了，别废话了。”容笑音放下茶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知道这个吗？”
我回头看一眼，心中已经有数：“相传伏羲得天下之后，有龙马从黄河中跳出，将背上八卦图献给伏羲，称为河图。又有神龟将所驮洛书献与大禹，后人共称这河图洛书为九宫。”我细细打量着容笑音的表情，放低声音，缓缓道，“也有传，九宫当中蕴含治理天下的秘密，而大禹正是参透了这秘密，所以传位给启，建立夏朝。”
容笑音面色不改，只笑道：“只是个九宫格的小玩意儿，市井上到处有卖，怎么就扯到这上面去了？”转而再看向夏衍，“夏兄真是别具慧眼，找了个好帮手。在下就在此先预祝夏兄马到功成。”
夏衍淡淡问：“过关了？”
容笑音轻笑一声：“还没有。”
我去！又是个坑爹的！我正愤怒准备说话，容笑音道：“赛兄既然识得这物，不如将这东西于半炷香之内玩出来，便算你们过关。”
我怀疑地看他：“你在开玩笑吧？”
夏衍也笑：“容兄说话，从无虚言。”
姑且不论他这句话是实话还是拍马屁，我依旧踟蹰：“你确定？这一关太好过了。”
容笑音道：“赛兄当心大意轻敌，这玩意儿虽然在街头巷尾都有，但时间只有半炷香——”
“不必了，马上就好。”我立刻拿起九宫格，将里面写有数字的木头小块儿推到各个该去的位置。
九宫格是一种老少皆宜的游戏，将小木匣子分为三行三列，里面放着写有一至八字样的八个小木块打乱，留有一块空格，由游戏者移动数字木块，以达到无论横斜竖直都是相加为十五的结果。
其实九宫格有难有易，容易的便是给九个木块，由自己去计算和摆放。难的则是这种被打乱了的拼图型九宫格，不但要计算出每个数字方块的位置，更要考验游戏者能否迅速将自己想要的方块调整到那个位置。毕竟谁也不能直接将方块抠出来塞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位置去。
我轻笑一声。
这种游戏或者在旁人看来很难，但这是我赛北自小的玩具，从落地起就在脖子上每天挂着金子所打的拼图九宫格跑，这又岂能难住我？
我一边快速推着九宫格中木块，一边念道：“一居上行正中央，依次斜填切莫忘；上出框时向下方，右出框时向左放；排重便在下格填，右上排重一个样……”我将九宫格推到容笑音面前，笑道，“你一口茶都没喝完，我就拼好了，有没有额外奖金啊？”
容笑音一愣，茶盏还端在手中，盯着九宫格看了会儿，忽然长笑出声，放下茶盏，拊掌大叫道：“好！不愧是赛鲁班后人！”
我摇头：“不，我祖宗那时候，他还没研究出来，这是我祖宗赛鲁班的弟弟传下来的。”
容笑音奇道：“那又是哪位高人？”
我淡然看他：“赛赛鲁班，别人一般叫他赛赛鲁。”
“噗——”容笑音差点喷茶，赶紧稳住了，干笑道，“似乎没有听闻过这位先人在江湖上的名号。”
我更加淡然，说：“这位祖宗取名字是为了赛过赛鲁班，但他一辈子只研究了九宫格。”
容笑音干笑点头不语。
小壳子抱怨：“少爷，您又说祖先的坏话了，老爷夫人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三姨太五姨太都会在梦里来找您的。”
“闭嘴！”我回头瞪他。
容笑音挥手道：“放人。”转而又道，“九宫格送给你们了，走吧。”
那黑衣人松开小壳子，一闪身就不见了。夏衍慢慢放下剑，睁开眼睛拿起九宫格：“谢了。”
容笑音又是一怔：“你的眼睛——”
“我还欠他五千两黄金，他不会把我害瞎。”夏衍瞥我一眼。
我讪讪而笑。
其实如果他要是知道我还真的在那一刻忘记他了……咳，佛曰，有些话不该说，就一定不可以说。
我义正言辞道：“我和大侠心有灵犀，这样做让你放松警惕！你居然还以小人之心度我与大侠君子之腹，真可耻！”
夏衍望我一眼：“我帮你找个台阶下而已，别得瑟了。”
我：“……”
3.
我们急匆匆出了天下富钱庄，回到客栈客房，关上房门围观到桌前，看着夏衍打开匣子隔层，取出里面画有藏宝地点的羊皮纸。当下事不宜迟，夏衍将藏宝图细细一看，说：“城外八宝山，果然是那里。我们走！”
我和小壳子对视一眼，立刻跟他出了客栈，各自骑上刚买来的马便往城外八宝山方向而去。
路上三匹骏马疾驰，我仍然感觉神奇，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随便乱放啊！”
“无知者果然大无畏。”夏衍好笑回头瞥我一眼，道，“你以为这是简单的九宫格？这是容笑音随身带着的，一旦开始触动木块，半炷香之内假若没有成功拼完，里面就会立刻射出细如毫发的淬有剧毒的银针，直刺人的面门，连仵作都检验不出你的死因。”
我一个哆嗦，失声叫道：“原来半炷香是这个意思？你太狠了吧？起码事先给我个提醒啊！”
他却别有意味深深看我一眼，道：“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我继续骂道：“你就知道不会有事？真有事了你——”
小壳子突然出声问：“真有事了就把少爷葬在八宝山的宝库里？”
此言一出，我立刻勒马，马儿本在快速奔跑，被我这样一勒，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我已经顺势往后仰身倒下，见剑光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立刻反手从袖中弹出银针，坐起身抬手对着他。
那边小壳子亦已经从腰间扯下腰带，露出里面的九尺蜈蚣鞭。而夏衍单手持剑，冷眼看着我俩，道：“一主一仆装得挺像。”
我笑嘻嘻道：“绝对是本色演出，不掺假。”
“江南赛家当年奉命为后周皇室设计宝库机关，照规矩建成宝库之日，便是杀死工匠之时。”夏衍嗤一声道，“既然你是赛家传人自然知道宝藏地方，为何这么多年非但不取宝藏，今日还想阻止我？”
我叹口气，说：“唐末时候战乱纷飞饥荒年年，我赛家先祖受后周柴氏一饭之恩，所以甘心情愿受柴氏任何差遣。”甚至当做了祖训流传下来，赛家子弟决不能违反。
其实在我看来，千言万语也就一句话：饭果然是不能乱吃的。
后周之时，政局依旧动乱不堪，柴氏为保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便秘密选风水宝地铸造宝库，将所有得来珍奇异宝藏在其中，画成地图交人保管，以图将来如果柴氏破落，少不了也能借此东山再起。
而身为机关大家的赛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又发誓为柴氏效忠，于是皇帝选中赛家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我爹，要他领家中优秀的叔伯们参与设计建造宝库。爹早就知道此去便无归途，历代为皇室设计机密之处的工匠几乎难有生还，却也迫于祖训而无可奈何，更在心底存有微弱希望，柴氏能念及祖上旧情，不至于如此狠心。
但帝王之心何其狠毒，宝库之门落下之日，所有工匠全部被杀了灭口，只有爹身负重伤从小路被叔伯们掩护着逃了回来，但由于伤势过重，回家三日，他便去世了。
清点人数之时发现少了我爹，于是皇帝派人秘密将赛家灭门。从此名满江湖的江南赛家消声灭迹于一场莫名的大火当中。我那时只有五岁，我娘托付小壳子的爹一定要带我离开。
我哭闹着不肯，小壳子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见我哭，他也哭。他爹将我俩绑在一起扔在马上，策马拼命往远处跑。我勉强回头去看那片滔天的火光，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最终再也看不见。
我们三人逃到了外地，可是立刻就遇到了饥荒之年，小壳子的爹饿死了。我和小壳子因为是相貌可爱的小孩子，被乞丐们抢了去当做行乞的工具，居然又一路行乞回了这里。再长大些，我俩能够反抗的时候毅然脱离了胁迫我俩的乞丐，在八宝山附近隐姓埋名定居下来。
我讲完这段往事，长长叹一口气，忧伤地望着夏衍：“咱们能坐下来讲吗？这样站着回忆往事很累啊。”
夏衍选择无视我的话，又问：“你在这里定居下来，难道不是因为你爹告诉你藏宝地点，让你挖出来？”
“如果我想挖，今天就轮不到你了。”我转头遥望着就在眼前的八宝山，眼中一酸，“就在那片山头，我的叔伯们全被杀了。宝藏什么的，带来的除了荣华富贵，更有家破人亡的悲剧。一旦沾上血，那些奇珍异宝，比吃人的妖怪还要可怕和恶心。”
小壳子的声音因为气愤都发颤了：“你以为都跟你们这些人一样？觊觎不是自己的东西，以无数人命作为代价！简直可耻！少爷与我守在此处，不过是为了阻止再有像你们这样为了钱财丧心病狂的人自不量力去盗宝藏！”
“这本来就是我柴家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拿回来？”夏衍定定看着我，说，“我姓柴，名叫柴夏衍，是后周皇室柴氏的后人。”
我感觉天地间突然安静了很久很久。
过了许久，我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我甚至听到了林间鸟儿被惊飞枝头的声音。
终于笑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皱起的眉头：“有那么好笑？”
“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我说，“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转头看小壳子，“小壳子快来，你最擅长圆场了。”
小壳子只是握紧了他手中的九尺蜈蚣鞭，死死盯着夏衍看。
我转过头去继续看夏衍，说：“你走吧。”
他微微挑眉：“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有可能？”
我反问：“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还想挖出宝藏？”
“当然！”他朗朗道，“赵匡胤那小人，欺我大周皇帝年幼，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我如何不能挖出宝藏，复我大周？”
我沉默许久，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听说他对待柴氏后人极好，赐柴家丹书铁券，免柴家子孙犯罪受刑。”
夏衍冷笑一声：“他以为这样就能掩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以为能够补偿我柴氏——”
“那你柴氏要怎么补偿我赛家满门三百七十五条性命？”我猛的厉声道，“柴夏衍，赵匡胤夺你柴氏皇位不假，但他尚有愧疚之心，发誓永远保你柴家人的性命，可是我赛家为柴氏做牛做马，到头来换得的只是灭门的结果！”
他一愣，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冷然提剑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在这里决一死战，你和小壳子一起上，为你赛家满门报仇。”
“你一个人的命还抵不了我赛家三百七十五条人命。”我说，“而且，我没有想报仇。”
小壳子急道：“少爷，您忘了老爷夫人大小姐二小姐——”
我打断他：“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不报仇。小壳子，你不记得我爹临终前说的话了吗？”
他眼中含泪，红了眼圈，狠狠瞪着夏衍，一字一顿道：“老爷说，赛家先祖受柴氏重恩，有那一餐饭，先祖才活下来，赛家才延续下来，所以……”他低头，哽咽道，“所以赛家只是将命还给柴家……谁也不准报仇。”
夏衍神色怔怔看着我。
我深呼吸，说：“听见了吧？”顿了顿，我看着他，“你不要再想复国了，你也知道，如今赵氏坐稳龙位，对你柴氏这样包容只是因为他尚且还有愧疚之心。柴氏还有许多族人活着，不要害他们去死。”
我将银针收回袖中，走到一边扶起跪坐在地上低声哭泣的小壳子，转头看向夏衍：“活着，才是最好的。”说着，我扶着小壳子转身离去，扬声道，“你杀我，我杀你，但人又杀不完，到头来一场春秋大梦，谁也不知道最开始为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欠了谁！”
4.
回到那一片废墟，我和小壳子认命地重造房子。所以说柴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个个儿都是欺负了我赛家不负责任的坏蛋。
小壳子往屋顶上铺着茅草，回头看我：“少爷，如果他进去了怎么办？”
我哈哈笑两声：“他要进得去就进去吧，咱们在八宝山上一路挖了无数陷阱，这可是藏宝图上没画出来的。捕不到野兽就补他，如果他还能到那里面不缺胳膊少腿儿的，那财宝也就随便他拿了！”但是我和小壳子平日里没事儿就把所有家当拿去造陷阱，八宝山上连只鸟都要小心翼翼，别说他柴夏衍了。不过我不告诉他~
哎呀佛祖保佑，我怎么这么坏……
我突然一愣：“啊啊——小壳子！”
他依旧回着头诧异看我：“怎么了？”然后循着我的目光回头看过去，也一愣，立刻就去摸腰间，“你——”
“我还欠你七十文。”柴夏衍单脚独立在茅草屋上，看着我说，“还完钱再走。”顿了顿，他说，“藏宝图我已经毁了，从此江湖上再不必要增添无辜杀孽。你说得对，为了一堆死物，赔上无数人的姓名，无数家庭的离散，是愚蠢之极的事情。不过如果赵匡胤对我柴氏若有丝毫不敬，我必定组织柴氏子孙挖掘宝藏，招兵买马，东山再——”
“大哥，等等。”我打断他，从腰间解下我的小算盘啪啪打着，“不是七十文，是三百八十五两，算你折扣，三百八十四两。”
他一愣，随即又笑了，说：“我还是没钱。”
“我靠！没钱你也敢回来？”我招呼小壳子下来，“你就去砍木头割茅草还债吧！小壳子下来，让这混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