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爱的习惯
文\/清山
接到我要带女友回家的消息，电话那端，母亲的腔调透露着惊喜。本来，大学期间的爱情在大四那年都要“伤别离”。但这一次，我和女友都考取了北京同一所高校的研究生，这让我们的爱情有了开花结果的可能。
四年的大学时光，即使是假期，我也很少回家，偶尔回一次，也是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因为心里想的都是外面的世界。大四的暑假按道理讲其实不能算做假期，因为许多同学在这段时间已经拍马走上了工作岗位。但于我们，这个暑假是一个纯粹的难得的休闲好时光，心中装着继续求学的憧憬，幸福像七月的阳光，让我们炫目、沉醉得找不到北。
和来自小城的我不同，女友家居大城市，会弹钢琴、跳拉丁，良好的家教让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优雅、从容、镇定。我喜欢她单纯一如蓝天的眼睛，而她则被我的质朴打动，我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段有着大城市的孩子所没有经历过的新奇有趣的少年时光。
母亲早早地打扫好房间，把床垫、枕头等用品都清洗干净，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反复晾晒，直到它们吸饱了阳光，母亲的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我的女友站在父母面前时，有意思的是，更拘谨的倒是他们。当过教师一向口若悬河的父亲竟然一下子没了话，只会站在一旁傻笑。而母亲则慌里慌张地在我们之间穿梭，端过来茶壶，忘了拿杯子，削好了苹果，递向女友的却是果皮……乖巧的女友一直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母亲似乎在想尽一切办法讨好面前这个甜美的女孩，心里定是想帮助儿子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么好的准儿媳留住了。
父母一向节俭，过往的记忆中，夏季家中的电扇只是一个摆设。父母各执一把芭蕉扇呼啦啦地扇。家里很少吃荤菜，我馋得厉害，母亲也就买几元钱的熟牛肉，切成薄薄的几片，吃饭的时候，夹一片放到我的碗里。父母从不眼馋，只吃炒的或炖的少盐无油的青菜，让我难以下咽。但生活中的一些习惯很容易在潜移默化中被传染，渐渐地，我也逐渐适应了家里清淡节俭的生活习惯。这些都是我上了初中以后留下的一些记忆，十岁以前发生的一些事似乎都被我忘掉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儿时体质不大好，父母经常愁眉苦脸地带着我往医院跑。
如今的父母都已退休在家，按照他们的工资水平，在小城完全可以过上小康生活。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过清苦的生活。我注意到了，家中仍然没有安空调，电视机仍然是十多年前买的21寸旧彩电。
已近中午，母亲吩咐父亲到菜市场买一些熟菜，我叮嘱父亲买一些熏猪肉，熏猪肉是我们小城的名吃，记忆中自己好像也从没吃过。父亲没有吱声，背着双手出了门。家里显然在饭菜上做了精心的准备，但在我看来，仍有些寒酸。菜以素菜为主，配有他们平时肯定很少问津的牛羊肉。我皱了眉，突然想起女友是不吃膻味很大的牛羊肉的。果然我看到她把筷子伸向了青菜，没有油盐的青菜让她下意识地努起了嘴，但还是有风度地勉强咽了下去。她开始举着筷子犹疑不定，母亲催她吃菜，她就把筷子在自己眼前的碟子上拨拉来拨拉去，也不夹菜。我忍不住问父亲：怎么没有买熏肉？父亲怔了一下，说：去晚了，卖完了。
家中离菜市场很近，不忍女友第一次来家中吃饭就挨饿，我不顾女友的反对，来到了菜市场。父亲搞什么鬼？明明街头熏肉卖得正火，我买了一份，匆匆向家里赶。
父亲有些尴尬。母亲把切好的熏肉一半夹给了女友，另一半，她端到她和父亲面前。两人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把熏肉消灭干净，弄得我和女友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去买的熏肉，敢情吃的时候，倒没有我的份儿！女友忍俊不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父母可真够“照顾”你的！
父母在餐桌上“没出息”的表现，让我颜面尽失、失望透顶。对家中不开电扇、菜味清淡的待遇，女友显然也难以忍受，待了几天，就想回去。我提出送她回家。她搂着我的脖子，让我一起到她家里过一个愉快清凉的暑假。我说，以后吧，将来我们自己会有一个无比舒适的家。
在小城的火车站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以便在旅程中打发无聊的时光。火车启动了，女友在专心地翻阅着报纸，而我则显得心事重重，眼睛望着窗外，心中体味着父母此刻的感受，感叹以后女友如何与性格怪僻的他们相处。
喂！这篇文章是你父亲写的吧？作者的名字和你父亲的一样？女友大惊小怪地把报纸递给我。
身为语文老师的父亲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业余写作，他写的都是亲情类的散文，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只是写作手法传统，不够时尚，我从来都是不屑看的，我们年轻人的心中只装得下爱情。
应该就是吧！我没有接报纸，眼睛仍然望着窗外的风景。
你父母真伟大！沉寂了一会儿，女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
怎么了你？感冒了吗？我赶忙关上了车窗，并伸手去试女友额头的温度。
她拨开了我的手，你看看这篇文章吧！
我耐着性子看了下去，文章的题目叫“习惯”，内容讲述了一对父母为了照顾幼年体弱多病的孩子，重新调整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孩子呼吸系统脆弱，经常感冒，一感冒就咳嗽不停，并引起气喘。为此，父母寝食难安，四处求医问药，但都治标不治本。后来在一位老中医的建议下，父母在夏季哪怕再热，也不再开电扇，饮食上也力求清淡，因为猪肉起痰，家中从此与猪肉绝缘……
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一下子被迅速向后倒退的树木拉开，夏夜中，枕着父母芭蕉扇挥舞的清凉入梦的场景猛然间浮现在我眼前。父母的爱是难言的爱，他们怕在饭桌上说出来，女友会嫌弃幼年多病的儿子。其实，我在上初中以后，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免疫力增强，好咳嗽的毛病已经不见了。但父母显然怕我旧病复发，一直固守着以往的生活习惯。孩子的毛病，父母一直记挂在心里，而我自己在长大以后倒是全忘记了！这也使我明白了，为什么大学期间，父母给我打电话的结束语总忘不了一句“吃菜要清淡，不要吃猪肉”的提醒，当时感觉父母变得越来越唠叨、神经过敏了，父母充满关爱的话，自己全部当成了耳旁风。
泪眼婆娑中，我看到父亲在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孩子的健康成长，足可以左右父母一生的生活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