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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行列之歌

书籍名:《纪伯伦全集:光与静默》    作者:纪伯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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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随着人的理想变幻。

  心中痛苦遮着心底欢乐,

  痛苦消失欢乐即漫心田。

  行列之歌

  迫于时境,也许人会行善;

  为恶遗迹,纵然尸卧坟丘。

  人大多是岁月拨动的机器,

  运转个不停终会损坏腐朽。

  君且莫说这位是大家名流,

  也莫论那是什么权贵领袖。

  行善者乃随牧号行进的羊,

  跟不上的运难免烟消云收。

  茫茫林海,无牧羊人,

  而且也看不到那羊群。

  冬令老蹒跚缓慢行走,

  却不见春姑伴之并进。

  人生在世原本是奴隶,

  专侍奉不肯苟且的人。

  奴隶一旦站起来行走,

  众人也都会随后紧跟。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可以哺育智慧。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无论乐师卑贱或高贵。

  人生一世终是联翩之梦,

  梦境随着人的理想变幻。

  心中痛苦遮着心底欢乐,

  痛苦消失欢乐即漫心田。

  生活宽裕掩盖生活秘密,

  宽裕逝去生活复临忧患。

  若置宽裕与忧患于不顾,

  也便靠近了高尚者身边。

  茫茫林海,没有忧伤,

  而且没有抑郁和痛苦。

  微风轻轻吹来拂面时,

  伴之而至的并无毒素。

  心中惆怅似阴影浮云,

  瞬间即逝当不会久驻。

  心灵中有时乌云翻滚,

  云缝间仍见耀眼星宿。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能够祛难消灾。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天地有老,笛声无衰。

  生命待人宽厚,有谁知足?

  烦恼并不能够将人们征服。

  人却将生命之河化为杯酒,

  巡回河中,个个醉得糊涂。

  把盏畅饮,似为酒瘾人质,

  好像天生喜欢烂醉如泥土。

  礼拜者中横暴、豪富均有,

  也有的一直总徘徊在梦途。

  大地是酒店,岁月乃店主,

  若非酒鬼,焉会在此驻足。

  看到独醒人,你定感稀罕,

  难道月亮能被那乌云遮住?

  茫茫林海,见不到醉汉,

  无论醉于酒或沉于梦乡。

  酒吧间里侍女的酥手中,

  只有浸泡着愁云的醇浆。

  麻醉剂本是乳房的奶汁,

  哺育世间万物茁壮生长。

  当着万物年尽归天之日,

  也便是到了断奶的时光。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人间最佳营养。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高山可亡,笛声久长。

  宗教是块带来收获之地,

  耕耘者自有各人的目标;

  有的期望富贵荣华长在,

  连傻瓜都怕遭烈火烧烤。

  无复活日惩罚谁会拜主?

  如没希望寄托怕会叛教。

  宗教就像世上某种店铺,

  细心能盈利粗心则亏耗。

  茫茫林海,没有教门,

  谈不上什么亵渎神明。

  当夜莺高歌鸣唱之时,

  也没听它说何是胜境。

  人间的宗教就像幻影,

  来不见迹,去难寻踪。

  穆罕默德和基督之后,

  世上再无新宗教创生。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乃是最后祷告。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生命可灭,笛声阵高。

  人间正义令神鬼哭号,

  死人见之会绽现笑容。

  年轻罪犯判坐牢死刑;

  年长罪犯赐富贵尊荣。

  窃花者被责斥与蔑视;

  盗地者反被尊为英雄。

  斩躯体者会因此被斩;

  灭灵魂者却夭夭逃生。

  茫茫林海,没有公理,

  亦无判决、刑罚可讲。

  只有那杨和柳的树阴,

  均匀撒落在大地之上。

  常青松柏树不发一语,

  此乃无书记载的篇章。

  人间正义如冰似霜雪,

  太阳升起便融化流淌。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发自心田正义。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罪孽可逝,笛声依依。

  真理属强权,强者当头领,

  弱者永远伴着灾难与不幸。

  兽穴有风,附近就无狐仔;

  狮子隐去,狐仔便来逞凶。

  欧椋鸟的鸟群里也有弱雏,

  鸢群中同样有快死的老鹰。

  暴力与武力难以征服民心,

  这才是真理谁也不能否定。

  茫茫林海,没有强权,

  而且也没有软弱之说。

  即使听到雄狮怒吼声,

  也莫言这会令人惊骇。

  人本与意志形影不离,

  漫游在逍遥思想王国。

  人的权杖终将会腐烂,

  正像树叶随秋风飘落。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发自心底力量。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太阳泯灭,笛声久长。

  知识是路,起点已明。

  终点则是时光与天命。

  最佳知识梦一旦到手,

  入沉睡者列必遭嘲讽。

  看到梦中人孤独无援,

  遭弃和蔑视远离众生。

  怪贤眼被明日斗篷遮,

  不见国身裹昔日披风。

  圣贤是异乡人活在世,

  人们谅解与否终坦诚。

  他表面温和绵里藏针,

  人近或远之声色不动。

  茫茫林海,没有智者,

  从来不见蠢货与傻瓜。

  杨柳万千条摇曳生姿,

  切莫言这个多么伟大!

  人间知识实包罗万象,

  似云障雾遮田园耕稼;

  每当艳阳俯瞰大地时,

  云雾随之便消散挥发。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才是最好的知识。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星辰熄灭,笛声无止。

  世上自由者建造监牢,

  殊不料自己被囚牢里。

  倘若还能够设法自救,

  生还者只得当人奴隶。

  自由者聪明而且执拗,

  甚至得意时不讲道理。

  自由者奔放而且鲁莽,

  敢于登永恒光荣峰脊。

  茫茫林海,没自由者,

  从来没有卑贱的奴隶。

  荣华富贵与荒谬同意,

  皆是飘飞泡沫和蒸气。

  杏核如若被东抛西撒,

  落入草垛亦光彩绚丽;

  它不言哪个低贱卑下,

  也不诩多么高贵无比。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里充满着真善美。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管乐师卑贱或高贵。

  人面风雅,温和似贝壳,

  筋骨光滑,壳内并无珠。

  世间恶人均有两副心肠,

  一副似面团另则像石杵。

  缺乏大丈夫气概之男子,

  寸针足以使其血染华服。

  温柔实是卑贱者的甲胄,

  遇到威胁可凭此以自护;

  假若幸碰到温和的强者,

  视力就会因此迷离恍惚。

  茫茫林海,不见此种人,

  他的温和气质酷似懦夫。

  豆蔻树枝高高地昂着头,

  与冬青槲并肩齐步为伍。

  孔雀一旦更换上崭新衣,

  其美定胜过紫罗兰花束;

  但它不晓个中隐藏欢乐,

  还是隐匿着无边的苦楚。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温和者的风雅。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软弱或强大。

  真人高压在于不露相,

  可憎莫过于表面效仿。

  口称高明似隔靴搔痒,

  无意亦无害空赞一场。

  专横者自尊为至高君,

  支吾妙曲信口为文章。

  狂妄者视镜子作天宫,

  将自己影子认作月光。

  茫茫林海,没有雅士,

  其风雅类似懦夫无能。

  微风虽然柔弱而无力,

  然而它却未罹患疾病。

  大河流水诚然味鲜美,

  但与小溪水本质相同。

  奔腾河水真力大无穷,

  从来不惧怕顽石坚硬。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雅士风度魅力。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来自财主或奴隶。

  人之爱情形式实在繁杂,

  多半似野草无花亦无果。

  爱情大半如同自然之风,

  益人者少而害人者却多。

  躯壳若将爱神引上卧榻,

  无疑这爱情定遇到坎坷;

  会像一位被俘获的君王,

  终众叛亲离而无法生活。

  茫茫林海,不见浪子,

  乔装打扮欲猎取爱情。

  当公牛哞哞叫的时候,

  并未声明那就是发情。

  人间爱情是一种疾病,

  常生生成骨与肉当中;

  一旦青春悄悄消逝去,

  这病亦随之无影无踪。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地道纯真爱情。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吹奏者个个俊美盈容。

  遇见沉醉于爱情的人,

  其神魂颠倒不知饥渴。

  人们会说他是个疯子,

  笑问对爱情有何寄托?

  何苦为女子熬红双眼,

  平庸一女实在不值得!

  你当说他们虽生已死,

  人性不通哪解真情歌?

  茫茫林海,无非议者,

  也不见评头品足之人。

  一看到孤独的母羚羊,

  公羚羊定会顿生春心;

  苍蝇见之也不会惊叹:

  “怪哉!新奇!奇新!”

  而自诩为有识之士者,

  竟将此视为新事奇闻!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最宜于表述衷肠。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管乐师愉快或悲伤。

  我忘却了征服者的豪迈,

  水漫大地却未遗忘狂暴。

  生双角者总想着屠宰场,

  临终的人才心怀念神庙。

  胜利中隐藏着失败因子,

  失败里孕育着胜利根苗。

  爱情居于灵魂而非肉体,

  似酒能醒人也将人醉倒。

  茫茫林海,动物种类多,

  无不情侣对对成双结伴。

  大摇大摆者现凛然威风,

  乐问世人展示独裁专断;

  间或突然化为字母词句,

  为罪犯名字充瓦又当砖。

  还有一种更可耻的欲望,

  众人们称之为公开淫乱。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忘却掉那强者的暴虐。

  百合花是晓露的杯盏,

  绝非为满斟鲜红的血。

  世间幸福乃海市蜃楼,

  若成现实早为人所厌。

  似河水滔滔奔至平地,

  水渐混浊流速亦递减。

  勇于攻关者才知幸福;

  一旦近之觉心灰意懒。

  若遇笑别攻关的强人,

  可说他生性不喜冒险。

  茫茫林海,不必四顾,

  但也未感到有何厌恶。

  森林所图只点点滴滴,

  照此想焉能得到全部?

  既然心中仍抱有希望,

  要思怎样能实现宏图。

  既生存必定有所希冀,

  此乃奋斗必具有要素。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光,歌声是火。

  笛声悠扬,充满希望,

  懒惰不与之结伴合伙。

  灵魂的意愿深深隐藏,

  图像与画片无法表示。

  人道是灵魂完美之日,

  就面临一切消失之时;

  宛如果子,一旦成熟,

  轻风一吹,果蒂脱枝。

  人云躯体一朝成僵直,

  灵魂也便丧失了理智;

  酷似落溪水中的倒影,

  水流浑浊,影即消失。

  尘埃不在躯壳内停留,

  也不能在灵魂里搁置;

  仿佛风吹卷姑娘衣角,

  风停下来,衣角复始。

  茫茫林海,难以辨出,

  灵魂与躯壳有何异殊。

  风原是飘飞着的水滴,

  晶莹的水珠乃是晨露。

  馨香本是飞舞的花儿,

  不动的花儿就是露珠。

  白杨的影子仍是白杨,

  以为夜至,入眠待曙。

  躯壳是灵魂栖息宫殿,

  七窍掩藏灵魂至升天。

  死亡之日是再生吉辰,

  灵魂胎儿不早生难产。

  但是有一群行尸走肉,

  生存在人的行列之间;

  他们都是异乡的来客,

  灵魂非生自城街乡田。

  地上多少植物不闻香,

  天空乌云多不降雨点!

  茫茫林海,没不育者,

  也没有异乡客们临莅。

  君不见椰枣的果核里,

  保存着枣椰树的秘密;

  那颗圆圆的蜜丸子儿,

  标志着荒芜与可耕地。

  不育者这个常见词语,

  原本源于“呆钝”之义。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活动着的躯体。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容丑或俊逸。

  死亡是大地之子的终局,

  在天上恰是开端与婚礼。

  黎明即起者必健康长寿,

  终日沉睡者定早失足迹。

  生存时与泥巴形影不分,

  死的时候必抱黄土咽气。

  死亡即如同浩瀚的沧海,

  人若敢蹈之则浪平涛息。

  茫茫林海,没有伤逝,

  而且没有墓地与丧葬。

  四月悄悄闪过大地时,

  但欢乐并未与之同往。

  怕死实在是一种错觉,

  常使人感到胆颤心慌。

  活一春与活上一辈子,

  其实本没有什么两样。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才是永恒的欢欣。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万物泯灭,笛声犹存。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把彼此闲话统统忘掉。

  言谈话语不过是尘埃,

  有作为向我仔细禀告。

  莫非要像我一样生活,

  择居林海,弃绝宫殿?

  难道你真要与我同行,

  沿着溪流,直攀高山?

  莫非你想用香精沐浴,

  然后用光明擦体揩身?

  难道你要把晨曦当酒,

  向心上人的杯中满斟?

  莫非你真想象我一样,

  傍晚时坐在葡萄园中?

  一串串葡萄沉甸下垂,

  形若金黄色分枝吊灯。

  那原是干渴者的甘泉,

  那本是饥馑者的食粮。

  那就是纯正蜜糖香料,

  那是饮者的玉液琼浆。

  莫非你要在草铺过夜,

  难道你想用星空裹身?

  面对来日的冷落寂寞,

  完全忘掉昔日的苦辛?

  寂静之夜若茫茫大海,

  浪涛在你的耳边作响。

  静夜里胸中有一颗心,

  跳动在你的卧床一旁。

  给我支芦笛,歌唱吧!

  忘掉药物,也忘掉病。

  人本是一行行的字迹,

  然而其实是用水写成。

  期待我的诗有点效用,

  或在会场,或在人众。

  难道会引起什么争论,

  甚至招来抗议或诉讼?

  到处都可以见鼹鼠洞,

  无处没有蜘蛛结的网。

  没有生存欲望的人们,

  正在迈缓步走向死亡。

  假若由我安排日月,

  林海定会充满生机。

  然而岁月自有其志,

  谈希望那林海无意。

  可想但不能变现实;

  弱者无缘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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