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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说(1)

书籍名:《戴望舒精品选》    作者:戴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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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猜得到,小朋友们从书铺子里买到了这本小书之后,是急于翻开第一篇《林中睡美人》或其他题目最称心的故事来看。因此之故,我又何尝不明白,在这样一本趣味丰富的童话集上加一篇序引,虽然是短短的,也终于是一桩虚费的事。

  但是,我想,这样一个享受了三百年大名的童话作家和他的最使全世界的儿童眉飞色舞的《鹅妈妈的故事》,到如今,完完全全的介绍给我国的小朋友,那么在这时候,略为写一些介绍的话,似乎也不能算是多事。况且,我又想,虽然名为序引,我却希望小朋友们在这小书中所包含的八篇故事都看完之后,重又翻转书来,读这小引:那么,既可以不先阻了小朋友们的兴趣,又可以使这故事的阅读或听讲者,对于这讲故事的人,有一些较密切的认识,不也是一个较妥善的办法吗?

  为了上面的原故,这篇小引便如是写着:

  这一本美丽的故事集的作者,沙尔·贝洛尔(Charles Perrault),是法国人;一千六百二十八年生于巴黎。他的父亲比哀尔·贝洛尔(Pierre Perrault)是一位辩护士。他有三个哥哥,都是很出名的人,尤其是他的二哥,格洛特(Claude),始习物理学,继业建筑,所享声名,却也不亚于他。

  在幼年时候,八岁零六个月,他被送到波凡学院(Collège Beauvais)去读书,但因为他有过人的天才,求知欲的异常的发达,读书的不肯含混,所以曾经与他的教师起了剧烈的辩论。后来,因为过分的厌弃学校生活,他的固执的,自信甚强的癖性,帮助他居然争到了父亲的允许,任他退出学校,自由研究学问。

  既放任了他的自由意志,听他精进地独自采索着博大宏深的知识,他的过人的成绩使他在一千六百五十一年,在奥莱盎,得了法学硕士的学位。他便回到那浓云密雾的巴黎,执行律师业务。但这时期并不长久。

  从一千六百五十四年起,他父亲也在巴黎得了一个较大的官职,他便不再出庭,而改充他父亲的书记。在这时期中,他一方面从事于职务,一方面却依旧沉溺于文学,艺术和其他学问。在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他曾用他艺术的素养,帮助他二哥格洛特建筑了一所精美绝伦的屋子。这种天才的表现,当时就受知于总理大臣高尔培尔(Colbert)。一千六百六十三年,他受聘为这位总理的秘书,赞襄一切科学,文学,艺术事项。

  高尔培尔很钦佩他的才能和人格,很看重他;在一千六百七十一年,高尔培尔便推举他为法兰西学院(L\" Académie Francaise)的会员。在这个光荣的学术团体中,他尽力地秉着他的才干,把它好好的整顿了一番,使法兰西学院树立了永久的基础。

  但是,因为他是一个富有进取精神的人,他要革除旧的,建设新的;他要推倒传统思想,树立自由的意志,所以当他有一次在学院中宣读例课的时候,他读了他的一首诗《路易十四时代》(Le siècle de Louis XIV),其中有几句话盛赞现代远胜古代。这些诗句,当下引起了文坛的一场论战,尤其是诗人薄阿洛(Boileau),为了袒护古典的光荣起见,在盛怒之下,竟用许多粗暴的辞句来抨击他。他虽然是一个有好脾气,好品格的人,但为了他自己的意志和思想,在一六八八至一六九六年之内便长长地写了一首《古今较》(Le Paralelle des Anciens et des Modernes),在这首诗中,他更详细地阐发他的今优于古的见解。于是两方面便旗鼓相当地互施掊击,同时又有许多文人加入了战团,各为自己所信仰的一方面援助。这次论战,虽然并没有显明的胜负分出,但其影响后来却竟波及英国文坛。

  一千六百八十三年,他的知遇者高尔培尔死了,他也便结束了他的政务生涯,从此息影家园,笑弄孺子,以了余年。

  他很快乐地教导着他的孩子,高兴时便写了些文字。于是在那首《古今较》之外,他又采取了意大利濮加屈(Boccaccio)的故事,用韵文写了一部小说《格利赛利第的坚忍》(La Patience deGriselidis),一千六百九十一年在巴黎出版。到一千六百九十四年,他又出版了两种韵文故事:《驴皮》(Peau d\" Ane)和《可笑的愿望》(Les Souhaits Ridicules)。

  但是,因为贝洛尔的天才不能使他在诗人一方面发展,所以他文学的成功却并不在以上几种韵文的著作中。在一千六百九十七年,他将一本散文故事集在巴黎出版了。立刻,欢迎的呼声从法国的孩子口中到全世界孩子口中发出来,从十七世纪的孩子口中到如今二十世纪的孩子口中还在高喊着,法国童话杰作家贝洛尔的大名,便因此书而不朽。

  这本散文故事集,便是我现在译出来给我国的小朋友们看的这一本《鹅妈妈的故事》(Les Contes de Ma Mere l\" Oye)。

  《鹅妈妈的故事》在最初出版的时候,却用的另外一个书名:《从前的故事》(Histoire de Temps passe)。作者的署名是他儿子的名字:贝洛尔·达尔芒戈(Perrault d,Armancour)。因为这一集中所包含的八篇故事—《林中睡美人》(LaBelleau BoisDormant),《小红帽》(LePetit Cbaperon Rouge),《蓝须》(BarbeBleue),《猫主公》或《穿靴的猫》(Maitre Chat;ou,Le ChatBotte),《仙女》(Les Fees),《灰姑娘》或《小玻璃鞋》(Cendrillon;ou,La Petite Pantoufle de Verre),《生角的吕盖》(Riquet a laHoupe),《小拇指》(Le petit Poucet)—都是些流行于儿童口中的古传说,并不是贝洛尔的聪明的创作;他不过利用他轻倩动人的笔致把它们写成文学,替它们添了不少的神韵。又为了他自己曾竭力地反对过古昔,很不愿意用他的名字出版这本复述古昔故事的小书,因此却写上了他儿子的名字。所以他便把这些故事,故意用孩童的天真的语气表出。因了这个假名的关系,又曾使不少人费过思索和探讨,猜了很多时候的谜。

  至于这集故事之又名为《鹅妈妈的故事》的原故,也曾经不少人的研究。大部分人以为在一首古代的故事歌中曾说起过一匹母鹅讲故事给她的小鹅儿听,而在这本故事第一版的首页插图中画着一个在纺纱的老妇人,身旁有三个孩子,一个男的和两个女的,在这图下,有着“我的鹅妈妈的故事”的字样,所以便以为贝洛尔是将古代的故事歌中的母鹅人化了而拟出这个书名的。此外,还有许多对于这书名的不同的推解,我想,这于小朋友们没有什么需要,也不必很累赘地费许多文字来多说了。

  至于这几篇故事的真价值,我也想,小朋友们当然已能自己去领略,不必我唠唠叨叨地再细述了。但是,有一桩事要先告罪的,就是:这些故事虽然是从法文原本极忠实地译出来的,但贝洛尔先生在每一故事终了的地方,总给加上几句韵文教训式的格言,这一种比较的沉闷而又不合现代的字句,我实在不愿意让那里面所包含的道德观念来束缚了小朋友们活泼的灵魂,竟自大胆地节去了。

  最后,还得补说一句:沙尔·贝洛尔是死在一千七百零三年,距这本故事集之出版,只有六年;在这六年之中,我们的作者并不曾写过比这本书更著名的故事。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六日

  (载《鹅妈妈的故事》,开明书店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初版)

  诗人玛耶阔夫司基的死

  像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俄罗斯大诗人赛尔该·叶赛宁(Sergoy Essonin)自杀的消息之使我们惊异一样,本年(一九三○年)四月十四日同国的未来派大诗人符拉齐米尔·玛耶阔夫司基(Vladimir Mayakovsky)自杀的消息又传到我们底耳里来了。最初,我们在新闻纸上所见了的,大约只有这些话:“俄国诗人玛耶阔夫司基于本月十四日以手枪自杀于莫斯科,自杀原因闻系因试验诗剧失败云。”这兀突的消息,起初在我们是不可解的吧。叶赛宁是“最后的田园诗人”,他知道自己的诗歌是没有什么可以赠送给新时代的,于是他便和他所憧憬着的古旧的,青色的,忧郁的俄罗斯和一切旧的事物,因着“铁的生客的出现”,同时灭亡了。这自杀我们可以拿旧传统和新生活的冲突之下的逃世来解释。但是玛耶阔夫司基呢?他并不是旧时代的人物,他是在革命的斗争中长大起来的。他以自己的诗为革命的武器,同时,他是建设着新生活的,建设着社会主义而且要把它扩大到全世界去的人们底诗人。他是梦想着未来的世界是要由他的火一样的诗句来做向导的。但是他却像不惯新生活的旧时代的叶赛宁一样,懦怯地杀害了自己的生命。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据本年四月十七日莫斯科《少共真理报》的玛耶阔夫司基特刊上的记载,玛耶阔夫司基死后,曾由赛尔差夫(Sertsav)去调查他自杀的原因,赛尔差夫作了这样的一个报告:“前此调查之结果,指示出这次自杀是那与诗人的社会行动及文学品行绝无关系的纯个人的原因引起的,此外诗人所不能恢复健康的长病,才成为自杀的先导。”俄国“革命文学国际委员会”的关于玛耶阔夫司基之死的宣言上也说:“……个性的狂放与不久前得到的病症,给与诗人这一个悲惨的死的说明。……”

  我们所得到的关于玛耶阔夫司基自杀的动因,只有上述的两个,就是所谓试验诗剧失败和不能恢复健康的长病。关于前者,我们觉得是不足为信的。第一,他决不是那种因为偶然受到了一点小打击而至于萌短见的人(他的著名的长诗《一万五千万》出版时,竟没有人说它好,他也不以为意);其次,他的戏剧常是受着群众热烈的欢迎的。一九二○年的《神秘的滑稽剧》如此,一九二八年的《臭虫》如此,就是他自杀的当夜在梅伊尔霍尔特(Moyerhold)剧场上演的《澡堂》也如此。关于后者,即不能恢复健康的长病这原因,也是有点牵强的吧。果然不治的病是可能成为一个人的自杀的动因的。但是各方面的记载都没有说出他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且,我们是知道的,玛耶阔夫司基是有一千七百格兰姆重的脑髓,尼阿加拉大瀑布一样洪大的声音,方而阔的肩,和六英尺高的健全的身体的。在自杀的前两天,即十二日,他还出席苏维埃作家联盟的关于著作权新纲领的讨论会和苏维埃人民委员会的关于前草案的讨论会议;自杀的前一天,即十三日,他还和苏维埃作家联盟的主席讨论关于列宁格拉特旅行之事;就是自杀当天的清晨(他是在上午十时十五分自杀的),他也还在自己的寓所里和几位作家作事务上的谈话。

  现在,我们且读一读他的最后的遗书吧(以下的译文是根据法国Surréalisme au service de la Révolution第一号译出),他这样写着:

  致一切人:

  关于我的死,请不要责备任何人。而且请不要造谣。死者是痛恨谣言的。

  母亲,我的姊妹们,请你们恕我:这不是一种方法(我不劝别人这样做),但是我是没有出路。

  当局同志们,我的家属是:里里·勃里克(Lili Brik),母亲,我的姊妹们和薇萝尼珈·维托尔陀芙娜·波朗丝珈牙(Veronica Vittoldovna Pollonskaia)。

  假使你能使他们生活,谢谢你。

  未完成的诗,请交勃里克等。他们会加以整理。

  人们是如何说的:“意外事是终结了。”

  爱情的小舟,

  撞碎在奔流的生命上,

  我是和生命没有纠葛了。

  用不到去检阅,

  那些苦痛,

  那些不幸,

  和那些相互的谬误。

  愿你们幸福!

  符拉齐米尔·玛耶阔夫司基

  从这封信上看来,玛耶阔夫司基之自杀似乎是由于与所谓试验诗剧失败及不能恢复健康的病没有关系的别的原因,是一种使他苦闷了长久,踌躇了长久的,不是体质上而是心灵上的原因,这原因强使他不得不步着那被他用“在这生活中,死是不难的—创造生活是难得多了”这话笑过的叶赛宁的后尘。

  这原因,显然地,是不能和那玛耶阔夫司基赖以滋长,终于因而灭亡的有毒的“欧洲的咖啡精”(La Caféine d’Europe),未来主义,没有关系的。本来,我们一提到玛耶阔夫司基,便会立刻想到了未来主义,这一种适宜于俄罗斯的地质的,从意大利移植过来的剽悍的植物。所以,在研究玛耶阔夫司基之死之先,我们对于这未来主义应当有一种深切的了解。

  第一,我们应当先明了未来主义的阶级性,明了了这个,我们便可以看出这未来主义的大使徒是否与其所从属的社会环境调和的;其次,我们便得探究,假如是不调和的,则这位诗人和他所处的社会之间当起怎样的矛盾和冲突;第三,我们便要讲到在某种心理状态之下的他为自己所开的去路,从而说到他的自杀。我们这样地把我们的研究分为三个步骤。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这位《一万五千万》的作者的自杀的动因,明晰地显示出来。

  未来主义是始于一千九百零九年由最初的未来派诗人意大利的斐里坡·多马梭·马里奈谛(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主唱的。这是把机械主义和力学主义引入艺术来,作为艺术的中心的课题的第一声。那时是机械的发明把古旧的,舒缓的,梦想的生活完全地更改了的,二十世纪的初头。惊诧着这些机械征服了空间,时间,而且把都市的外貌魔术地变形了的未来主义者们,便开始把轮船,机关车,汽车,飞机,电气,都会的噪音等,盲目地神秘地讴歌起来了。他们是讴歌机械的力学的,但那完全是从没有直接参与生产过程的人们的头脑里发生出来的东西,小资产阶级的,同时是个人主义的东西。日本藏原惟人在他的一篇短论《新艺术形式的探求》(载《改造》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号)中把这未来主义所歌唱的机械的特质,作了这样的一个分析:

  (一)未来主义的机械都是街头的机械汽车,机关车,飞机,车站,桥梁等,都是街头的机械,是“消费的”机械。工场和其他的地方,都是被外表地处理着的。生产的机械从来没有做过未来主义的艺术的题材。这表示艺术家是离开了生产过程。

  (二)机械单被理解为快速力机械的目的,任务,它的合理性,是在未来主义者视野之外的。他们耽美着机械的盲目性,它的无目的的蓦进性。当然,这不是从事于生产的智识阶级的心理。

  (三)陷于机械的拜物主义(fetichismo)在未来主义者,机械并不是为某种目的的手段,而本身是目的,是理想。这也不是自己从事于机械制造和运使的智识阶级者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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