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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说瞎话吧，说一辈子。“江奇文松开他手，打开车门，”走吧，不是没吃饱么？找饭馆儿啊！“。
少爷先下车了，白书岳只得跟着走。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一下子就把人冻得打激灵。这一激灵人可就清醒了。白书岳看得见前面那走在雪里的少年，虽然他脸色不好还嫌他走得慢，可他就是觉得要跟着这人走一辈子的样子。想着，鼻子有些发酸，立在雪里不走了，就那么看着、看着……
”白书岳，你走不走啊？“。
”不走……“。
”真不走啊？“。
”就不走……“
”真不走？“
”不……“
”你不走，我就来背你走！“。
他还真就冲过来拦腰把人抱起来，不争气的白书岳穿着军大衣呢，又笨又重，哪儿是他能抱起来的，拉拉扯扯脚下一滑俩人都倒在雪地里，盯着漫天白雪呵呵笑得可傻……
没穿大衣往外跑的江奇文回家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躺了三天。这三天陈会宁在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江奇文，也没能从这小子眼里讨出一点儿好来。尉迟山小看他这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肯定不会少，要不是看他发着烧早就打上手了，哪会这么轻巧。
他爹就在病床边上明说那白书岳已是他们家拒绝往来户，过两天就打包送到五十一基地去，并警告江奇文要敢再造次就剥了他的皮。□裸的威胁过后还不解气，一定要呆在家里守着家门不让飞进一只苍蝇。那只‘苍蝇’已经在门外面飞了三两天了，对面伍行野都看不下去，合着隔壁杨仙女儿把人拖到自己家，订下了从长计议的计划……
那年台海关系被李登辉大爷搞得超级紧张，尉迟山小哪会有什么美国时间专门在家盯住儿子，前脚出门开会，后脚陈会宁就把人接了进来。一出楼台会还没有演多久，打鸳鸯的尉迟山小就蹦了回来，这一回全家上下连煮饭的阿姨都没有躲过被一顿狂轰乱炸，指名点姓狠狠批评了陈会宁同志姑息养奸，直接就把这件和儿子的恩怨上升到了夫夫之间……
这顿骂完了，江奇文才晓得向他爸告密的不是陈会宁，是做饭的孙阿姨。孙阿姨在尉迟家做饭不是一两年了，看着江奇文长大，总觉得这孩子走上了歪路，不拉回来就可惜了孩子。先是给陈会宁说了，可陈会宁一兵不发，孙阿姨就着了急，直接给尉迟山小作了汇报。江奇文拉不下脸来跟陈会宁说抱歉，往后只乖乖叫陈叔叔侍奉膝下，恭恭敬敬也算陈会宁没有白护他。
果真照尉迟山小说得那样白书岳没过几天就被打包去了山西还是云南，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江奇文也不慌忙，倒是前所未有的用起功来。尉迟山小夜里两、三点钟开会回来，从院子里还能望见江奇文窗户亮着，这老家伙又开始心疼儿子，被好不容易劝回来不再睡客房的陈会宁挖苦得够呛。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话，弄得这件事情比台海危机还让尉迟将军闹心……
开春三月，海陆空三军军演带上导弹试射直接打哑了台、美、日，江奇文开年模拟考一飞冲天也吓傻了班主任和班上的同学。唯有尉迟山小将军对此欣喜不已，只认为好儿子迷途知返，哪晓得家里信箱、电话如此频繁。陈会宁洞晓一切偏偏爱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尉迟山小傻乐也是开心的事儿一件。
（五）
鸿雁传书搞了一年，尉迟山小才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这天回家刚好撞着邮差，接过那信一看，邮戳上那一串数字番号尉迟山小就知道这人是白书岳错不了。嘿，部队上写信不给钱，白书岳这便宜该占就占。
捏着信沉着脸往家里去，陈会宁叫他喝杯醋降血压都没有搭理，直接上了楼，踹开了江奇文的房间。啪，把信扔到他面前。
“你还跟他来往？”。
江奇文正定着闹钟做试卷，瞧他爸来了，看了一眼，手上的笔就没有离开过草稿本儿。嘴巴里轻巧嗯了一声儿算是答应。
“……”尉迟山小十分的不高兴，一把扯了儿子的笔，“你看着我说。”
“是，首长。我还跟他来往，写信、打电话。”江奇文孝顺的很，尉迟山小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做，“您千万别着急，陈叔叔说你高血压让我别气你。我还跟他交往，只要我不死就得跟他交往下去。不管您老把他发配到哪里！”。
一听这口气，尉迟山小知道自己的恶行败露。为了让儿子找不着白书岳，小白同志这一年换了好几个基地。这回，小白同志学聪明了，手上扣着技术，死活不让人过手，好嘛，尉迟山小要调人走，基地负责人直接把军衔甩到他面前说：要白书岳走，先换他这个负责人……
“兔崽子啊兔崽子，越来越精明了。”尉迟将军不但换人计划受阻，那边白书岳搞得风生水起，连连立功不说，还得他亲自给他授奖章，这边一回来，嘿，家里还跟他藕断丝连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一声。觉得自己整个腹背受敌的尉迟山小很寒心……
“您没事儿了吧？没事儿陈叔叔叫你喝醋呢！”江奇文抬起头看了他爹一眼，指指楼下方向，“快去，别待会儿又被关在走廊还说你只是半夜起床散心。”。
吃了个瘪的尉迟山小噔噔噔下楼去，还没走完楼梯就接过陈会宁手上的一杯醋，一扬脖子喝了下去，话说的比醋还酸，“我就已经到了要你给江奇文打招呼别气我的地步了？我有那么老么？我只是有可能高血压，还没有正式得高血压，陈会宁同志，你能不能不这么婆婆妈妈？”
陈会宁同志很随便的点点头，捏着装醋的杯子去厨房。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帮孙阿姨做饭去。尉迟山小吓跑了陈会宁方想起刚才那封信，又噔噔噔上楼去要没收信件。江奇文不配合是应该的，爷俩又唇枪舌剑一番，江奇文主动投降，把信交给了老子爹。尉迟山小这才高兴了，拿着信哼着红色娘子军下楼来。往沙发上一坐明目张胆的拆了信侵犯儿子的隐私权。
吃过晚饭，江奇文并不着急上楼，盯着他爸不消停。尉迟山小不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把信拿回去么？看不见、看不见……
江奇文特别听他陈叔叔的话，不气他有可能的高血压的爸，一句话不说就跟着他爸屁股后面转。
尉迟山小看报他也在旁边跟着看，尉迟山小喝水他也喝水，尉迟山小刚伸手要接过陈会宁给他削的梨，江奇文就说陈叔叔我可以先吃么？自然那梨就到了他的手里。尉迟山小很不满，陈会宁还说他：奇文高三时间紧，你让他先吃不行？尉迟山小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啃梨的江奇文就觉得可恨，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越大越不招人喜欢。想着就气呼呼的起身往陈会宁身边坐，嘴里嚷嚷着要吃梨。
江奇文还没有把信讨回来，哪儿能这么快放过他爹。跟着也坐了过去，吃着嘴里的还不消停，嚷嚷着：陈叔叔给我再削一个梨，真好吃……
陈会宁一看这架势，要是不打断他们爷俩，今天晚上自己得削多少个梨啊！手里捏着水果刀就指着尉迟山小命令道：“尉迟山小，把信还给奇文。”。
尉迟山小装傻的同时还抢了陈会宁手上只削了一半的梨，吃在嘴里舒坦到心里：“扔了，看完就扔了，垃圾桶里，自己翻。”。
江奇文马上走旁边把垃圾桶拎过来，铺开尉迟山小还没看完的参考消息直接把垃圾倒在了上面，尉迟山挟我没看啊‘这句都还没叫出声来。
“自作自受。”陈会宁也不说好话，转手把尉迟山小手里的梨捏回来，削干净剩下的皮自家吃起来，边吃便往书房里去，刚才不是看他把信放进去了么？。
江奇文淡定得很，在一堆垃圾里慢慢翻找，一样一样的清理……
没有梨吃还被晾在那儿的尉迟山小这才觉得家里的阶级情况早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换，感情这俩都觉得他才是家里的那个对立阶级吧！。
正悲凉自己一个大好青（中）年被这俩玩弄于鼓掌之间了，那陈会宁啃着梨慢悠悠丛书房踱出来，信封嗖一下就飞给了江奇文……
江奇文拿到了信，哪里还管垃圾转身就飞奔上楼了。尉迟山小盯着陈会宁，两眼放射出不满的火焰，陈会宁只用水果刀从自己啃的梨上切下一块儿来，塞进尉迟山小的嘴巴就灭了那火焰。打开电视的同时还叫尉迟山小把垃圾收拾干净。
“你就惯他吧！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嗯？”尉迟山小哪能就这么被人使唤了，边收拾还边寻求真相。
“没目的，见不得你欺负人。这孽可是你造的，你把人两个凑在一块儿的，现在又要把人分开，不好。”陈会宁嫌弃拿刀分梨不方便，直接把梨递到尉迟山小面前任他咬一口，自己又收回来继续咬。
“我得认是不是？”。
“你想认了？”。
“不认。”。
“德行。”。
“给我咬一口！”。
“自己削。”
楼上江奇文躺床上看信，一字一句看得他眉梢眼角带着笑……
“……新疆的冬天可真不是人过的，呼呼大风整天刮啊，早晨起来想吃东西得先煮冰……连着在导弹车上睡了三天，我腰酸背疼啊，比睡你的硬板床都惨……我说能不能用我的名字命名这款地对空啊压根没人理我，直接取名叫红旗15，够了够了，真伤心我跟你说。不过我也不稀罕，这款是直接改的俄罗斯的，那边的技术顾问真讨厌，爷要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早晚我们得自己搞一套系统，名字我都想好了，他那不是叫什么300嘛？我们的得叫3000，搞死他小样儿的……你有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天天向上啊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啊……哎呀对了等香港回归了我要回北京领奖，必须见个面吧？……”。
看到这儿江奇文倏地就弹了起来，噔噔噔往楼下跑，他爹正给他陈叔叔揉肩膀呢，也不管合不合适就喊：“我要是考上了二炮，你别拦着我见白书岳！”。
尉迟山小揉得可专心，头都没抬，说：“做梦。”。
“你爸答应了。”陈叔叔就挥挥手，江奇文马上笑着上了楼……
“不仗义啊会宁同志。”尉迟山小下手就黑了……
“啊……你这老东西，要是考上了二炮都不用给学费，你让他见一面怎么了！”陈会宁顺手拿了水果篮子里的梨就往尉迟山小头上砸，尉迟山小眼明手快接住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还说会宁英明。
江奇文早看出来了，要摆平他爸得先摆平他陈叔叔。既然陈叔叔都答应了，这事儿好办。提笔回信，洋洋洒洒又是好多篇。
天气转热，高考一步一步近了。
江奇文一点儿不着急，不但减少了复习时间还跟他他陈叔叔玩儿起了乐器。这孩子慧根不好学不会二胡，陈会宁就改教他古琴。爷俩一天到晚在家整的叮叮咚咚，惹得挺着急的尉迟山小连连骂他们玩物丧志。
江奇文和陈会宁都是很淡定的主儿，没一个人搭理他，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照弹不误。学这个江奇文有慧根，上手极快。
学着学着香港回归了、高考也完了，江奇文老早从他爹的参谋部晓得建军节前开表彰会，人得早回来。二十来号，除了填志愿没有什么事儿。
填志愿那天早上和杨冬、伍行野一块儿去的。伍行野骑在车上还在苦苦哀求杨冬同学别啊你俩都报二炮我怎么办？冬冬你行行好，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什么炮兵学院，别介啊！杨冬同学压根没管他，就说我乐意江奇文报哪儿我报哪儿？这就踩到了伍行野的痛脚，你跟着他去二炮还能拆散他们俩么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你。杨仙女儿坐在江奇文车后座上抬脚就开始踢并排骑车的伍行野，姑奶奶要你管愁你自己吧啊！。
伍行野连连惨叫也没有能挽回杨仙女儿坚定的心。晓得自己成绩不如他们俩，伍行野只能含泪填了自己的志愿，这都还是他爹妈给他找了关系铺好了路的志愿。
跟同学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家，江奇文把自行车放好，敲门敲得可活泼。
陈会宁给他开了门，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江奇文正蹭鞋脱下呢，被握着蛮不自在，“陈叔叔，什么事？”。
“嗯……”陈会宁欲言又止，拖着他往客厅去……
尉迟山小站在客厅中间，看见他们俩人进来了，清了清嗓子……
江奇文莫名的心跳就加快了，“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给我说……爸……”江奇文说就要挣脱陈会宁的手往他爸面前去，陈会宁不放开，反而一把把江奇文搂进怀里。
“白书岳牺牲了，昨天下午试验场出事故，他在。”尉迟山小说的很快。
江奇文听的却很慢，这些字好像是慢慢飘进他耳朵里的……
“奇文你听着，要哭出来，哭出来好不好？”陈会宁明显觉得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他慌了神，把江奇文搂的死紧，自己边说边掉下泪来，“哭出来……奇文，哭出来……”。
江奇文哭不出来。
胸腔里的确像突然增大了气压，压的他喘不过起来，心脏仿佛被压的碎裂了一般。江奇文站着，感觉得到抱着他的陈会宁的体温，只那么一瞬，他难过几乎要死掉。可是他却站住了，
他拍拍他陈叔叔的背，说：“哦，这样的。”。
“你哭出来。”陈会宁拍拍他的脸，“这样不行你知道吗？哭出来。”。
“我没事儿，我上楼了。”江奇文推开陈会宁一步一步慢慢往楼上走，走到一半还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眼里的担忧，便说：“真的没事儿，你们别担心。”。
这是江奇文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