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米斯凯尔和伊诺出现在宴会上时，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伊诺在众人面前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但他毕竟不是女人，梵斯尔特虽不禁止此类事情，却也没有为伊诺这样的身份举行典礼的规矩。他住在米斯凯尔的宫殿中，身份早已被全国传知。
见到魔族的一刻，伊诺到底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杜娜始终陪在他身旁，见他眼神不对，便立刻拉了拉小家伙的手，低声提醒：“千万不要……”
伊诺努力转开视线，去看不远处和国王皇妃们说话的米斯凯尔。他的动作表情都太过僵硬，可米斯凯尔不在身边，伊诺无措得只知道对魔族的憎恨。
令伊诺没有想到的是杜娜，以自己对她的了解，杜娜是他见过最直率的人，王宫中经常上演的就是杜娜因为伊诺被米斯凯尔欺负而不客气地大声教训主人的好戏。
可现在，伊诺难以置信地看到平时大声嚷嚷魔族可恶、必定要把他们做成鱼片的杜娜，此刻却面容镇定，举止有礼地比平时那些侍女都谨慎。
“我们一定要忍耐住……”杜娜的声音轻柔冷静，低垂着眼眸直视脚面，只是当她小心地把伊诺带到人少的圆桌边时，却隐隐传来磨牙的声音。“殿下不会放过他们的，竟然敢把王族当成傻子般玩弄，就算是谁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伊诺惊奇无比，他是低估了杜娜，也小看了米斯凯尔。六名亲卫在他手下早已被训练成精，在自己家是无论多么能打闹的杜娜或者莱姆，可到了这种场合都绝不会让外人抓住一点把柄。所以杜娜即使气极说出狠话，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淡的微笑。
被接连不断的贵族围住的米斯凯尔现在格外烦心，花园中伊诺的异样让他不得不在意，而此刻魔族就在眼前，伊诺更是让他放心不下。
按照规矩，米斯凯尔需要在宴会前为接下来的一千年祈福祈祷，虽然只是个简单仪式，却需要以主人的身份向参加宴会的客人逐一表示谢意。这段时间是最危险的，父母妹妹这几个可以帮助保护伊诺的人都不得不围在自己这里应酬贵族等人。
在之前米斯凯尔就已经猜到，如果魔族要对付伊诺，这个时候便是最佳时机，他已尽力把所有亲卫安排在伊诺周围，可贵族们竟一波接一波地围过来，明显是要让他无法靠近伊诺，看来这次帕蒂特是真的下了很大功夫。
又是一杯酒下肚，米斯凯尔慌忙寻找伊诺，没想到在事先约定好的位置上，却出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殿下脸色很不好。”冷森森的声音从伊诺背后传来，夹带着深海冰冷的水汽，让人即使听着都觉得冰寒入心。
伊诺猛转过身，对上波番那白中泛青的脸，显然王族的结界让他并不好受。
见伊诺没有答话，只把拳头狠狠攥紧，波番那满意地向他靠近。
“这么久没回大海，身体很不舒服吧？没见到族人，很担心吧？”
波番那句句说中伊诺的要害，步步逼近。眼看着小家伙已到忍耐的极限，杜娜头脑慌乱，急切地看向撒履，询问应对的办法。
撒履很了解伊诺，平时嬉笑玩闹虽然可爱，但一旦发起脾气，这条鱼就只有米斯凯尔才能使之安定下来。还不等他想到什么万全的方法，眼睛一亮，化解僵局的人已自行走了过来。
戴蒙妮丝脸上戴着华丽的面具，嘴角玩味地勾着，慢悠悠向伊诺这边晃了过来。
“看来对王子殿下眼光感兴趣的人不止我呢……”她眼光微挑，妖娆艳丽的气质分外撩人，优雅的暗红色礼服裙摆插入伊诺和波番那中间，竟没显出半分失礼。“魔族使者也是来看王子的爱人么？那么主人不在的时候，离他太近的话恐怕不太礼貌哦！~~”
羽扇挡在戴蒙妮丝的胸前，她手指自然而然划过项链的椭圆形冰坠，那如同镜面一般圆滑的乳白色玉石发出阵阵寒冷的气息。杜娜几人都见识过，那是戴蒙妮丝收藏法杖的地方，一旦要用时，两米长的法杖可以瞬间从玉石中抽出。
不出所料，波番那对戴蒙妮丝周身笼罩的寒气略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可他身后的随侍显然修为还并不如他，被这温柔又噬骨寒意冻僵了半边身子。
波番那看了看戴蒙妮丝，又转眼注视着伊诺，不知他看出了什么，片刻后嘴角突然挑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戴蒙妮丝心底浮出不祥预感，暗暗防备着他。
可波番那却并没动手，只浅笑着说：“人类的王子果然对他很用心，让我很满意，我想我要代表族长感谢他。”
几个人面面相觑，就连伊诺都被他的话弄懵了。
“看来他把你保护得很周全，想必礼物也没有给你看过。”
听到他这句话，戴蒙妮丝脸色沉了下来，箱子中血淋淋的鱼鳍让她不难想象面前之人的残忍，无愧为魔族这一称号。
伊诺眉头蹙起，小心地问他：“什、什么礼物？”
“既然是送给王子的礼物，”戴蒙妮丝急忙接过话，目光充满敌意地直视着波番那。“是否要给别人知道礼物是什么，这权利似乎在于王子。”
“呵，这倒也没什么，反正是送给别人的东西而已。”波番那说着抬起手，在戴蒙妮丝戒备的注视下从怀中拿出一条手链，若无其事地摊在掌心。
伊诺的目光乍一接触那手链，整个人便僵了。
“这、这是……”
“听说王子殿下航海途中遇到了伊诺殿下，我猜想您注定与海有缘，这个就当小小的见面礼吧。”波番那带着笑，将手链高举到伊诺眼前。
橘黄色的鳞片，雪白的小尖牙……换做别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可伊诺认得。
暗蓝的瞳孔攸然缩紧，呼吸不由自主急促粗重起来，伊诺能感到喉咙口与心脏有同样快速的波动，眼前的东西有一瞬间的模糊。
“伊诺，你可真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把海水玩弄于手中了！你居然还不会魔法，笨蛋笨蛋！”
橘色的鱼尾，与她卷曲的海浪一般的长发相同颜色，鲜艳耀眼，像他很少能见到的落日。
“姐姐才是笨蛋！我看过你们从没见过的东西，你就羡慕我吧！”
“伊诺，到了陆地上千万不能再任性，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如果到了岸边，就在陆地上暂时生活一段时间，等这边的危险解除，我们会去找你的。”
“你……一定要活下去！”
记忆中最后的那抹橘色，握着自己的鳞片，犹如海面上夕阳的光芒——柔和、温暖以及……将要消失。
伊诺视线凝固在那手链上，瞳孔中倒映的橘色和雪白被染上了一层蓝，越来越大地颤抖着。
手僵硬抬起，伊诺抓住那些鳞片和牙齿是手已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讷讷地攥着，狠狠地，直到鲜红的液体从指缝中被挤出来，他的手臂依然直挺挺地伸着。
波番那表情优雅，松了手后还行了标准的人鱼礼节，右手食指触着额轻轻点头，口中却说出残忍的话：“希望您能喜欢这礼物。”
他的话字字敲打着伊诺的神经，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伊诺崩溃。
那种弯扭的白色小尖牙，比鲨鱼小，又比普通鱼类大，牙根圆滚滚的，可牙尖很锋利。伊诺曾经把他们退掉的乳齿拿来玩，现在同样握在手心，被扎入的却像心脏。
他们带领自己第一次见到海面，告诉他什么是天、什么是云、什么是太阳。风吹着云，云遮着太阳，聚多了云便会下雨——曾经有位刚刚就任的海豚族长告诉他，雨就是从天空滴下的水。
那时候，伊诺明白什么叫哭泣。
他想，天空如果能掉下水，应该也是因为失去了什么而伤心流泪。
就像他那时看着老朋友消逝的生命，就像现在。
伊诺不想哭泣，他努力抑制着泪水从眼中涌出，就如同天空努力地想从雨云中露出来。不想让魔族看到自己的懦弱，更不愿相信他们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杜娜此时也已慌了手脚，戴蒙妮丝更是无法决定该不该阻拦、怎么阻拦。毕竟魔族并没有什么无礼举动，一切都是伊诺的情绪外泄。
“你……把我姐姐……”喉咙酸涩，伊诺的话说的十分费力，眼睛被泪水模糊，怒火早已冲昏了他本就不怎么理智的头脑。吞吞喉咙口的苦涩，伊诺突然瞪大眼睛咆哮着扑上去：“还给我……”
波番那隐藏的手中已聚起一团黑气，微弱的噼啪声被伊诺的叫喊掩盖，连戴蒙妮丝和杜娜等人都被激动的伊诺吸引了注意，完全没有发觉。
等待着人鱼自投罗网的波番那却突然眯起双眼，手中黑气霎时消失，乌黑的瞳孔中映着满头银白的米斯凯尔。
米斯凯尔虽然无法回到伊诺身边，但他们离得其实并不远，当波番那靠过来时他便已经留意着，仅一转眼，他就看到伊诺的脸色变得骇人，不顾一切退掉围着的人，他才能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拉回扑上去的鱼儿。
将挣扎的人鱼按进怀里，米斯凯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团黑气即使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却狰狞到恐怖。
米斯凯尔右手固定着拼命挣扎的伊诺，左手捂住他湿润的眼睛，嘴抵住他的额头，胡乱吻着安慰他。
“伊诺，伊诺……是我，我在这里……交给我……都交给我……”
怀里的扑腾渐渐停止，伊诺将手链按在胸口，抬起另一只手抓住米斯凯尔的手腕，静默几秒，低低的啜泣便从他紧抿的嘴中溢出。
波番那冷眼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什么。
米斯凯尔待伊诺的情绪稍微稳定些，漆黑的双眸便直射入波番那的眼睛，眼光带着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一闪而过。
“看来伊诺今天受了些惊吓，打扰了客人们，我感到很抱歉。”
强烈的气场围绕在米斯凯尔周身，相比不能施放全部魔法的魔族，米斯凯尔的强大是绝对的。但令他在意的是刚刚波番那手中的黑气，明明应该有十字架纹身抑制的魔力，为什么会在王宫这个结界如此强的地方还能释放出来？
帕蒂特晃着肥胖的身躯，瞄到波番那暗中的眼神示意，极度不满地横着脸凑过来，表示伊诺如此不分场合实在有辱王族。
米斯凯尔正在气头，怀里的伊诺颤抖得又让他分外心疼，狠狠的一记眼刀扫过去带了许多杀伐之气，竟让那位废物公爵生生打了个寒战，想吐出口的话愣是没敢说出来。其他本已想好如何挖苦讽刺的贵族们看到如此凌厉的眼神后也不禁惊出身冷汗，再加上那股可怕的气势，没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你们小两口闹别扭，至少也要注意别让外人钻空子。”戴蒙妮丝轻飘飘地插入，眼神颇有威胁性地扫了一圈众人，周围温度骤然降低，围拢过来的贵族们下意识倒退几步。手又一次附上胸前的项链，戴蒙妮丝缓缓靠近波番那，毫不掩饰身体上附着的冰霜寒气。“既然王子是新婚，感情什么的自然会有些小麻烦，还希望我们作为客人的就要好好遵守本分，可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最后两句话，戴蒙妮丝分明已将寒气透过嘴中的气流呼出，吹散在魔族周围，几个人刹那间就变了脸色，显得既紧张又有几分惶恐。
波番那依然冷着脸没有太大变化，却也掩饰不住寒冷的气息给他带来的僵硬不适。不过目的既已达成，他也不需要再惹是非，毕竟在结界中强弱悬殊明显，他没有理由陪着那个傻公爵演下去。
微微欠身，波番那很给面子地退出人群，带着一众手下笔直离开国王殿。
人群被赶过来的路易和菲娅疏散，两人只匆匆看了米斯凯尔他们一眼，便赶忙去安抚众人混乱的情绪。戴蒙妮丝为防止魔族有变动，也带着侍从尾随着悄悄离开。
周围只剩下亲卫时，米斯凯尔小心地拿开手，轻轻为伊诺拭去脸颊纵横的泪水。
“没事了，伊诺，已……”
米斯凯尔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愣愣地看着伊诺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原本蔚蓝得如海水般的澄清眸子，已有一半被染成了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晚没来得及检查，明天上午如果有空会来捉虫。
另外，新坑本来昨天更时还说日更，今天却更不了了，觉得很惭愧……跑去墙角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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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散花~
庆祝新坑收藏破20~评论破个位数！
今天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