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麻烦的人
“我……选择…………因为…………”
伊诺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意识模糊，就那样昏睡过去。脑袋很沉，和伊诺认识以后的画面不断涌现，身边有股微凉的触感，对于身体现在从内向外散发过度热量的我来说再舒服不过。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傍晚，我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头和肩膀陷入几层柔软的大长方形枕头里。身体还是有些微热但已轻松了许多，不再像穿着千斤盔甲般沉重，头脑也清醒了。
低下头，我对着怀里的物体挑起嘴角——果然是伊诺。
小人鱼光溜溜的身体缩在我臂弯中，头枕着我肩膀，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之间。
伊诺的体温很低，而且不会随着周围温度的变化而变化，即使他被热得出汗，皮肤上却依然保持沁凉。我记得他曾说过这是人鱼的特点，如果身体的温度变了的话，不是极度缺水就是生病了，而人鱼又是绝不会生病的生物，一旦有了这种征兆便是生命燃尽的时候。
刚离开大海那时，伊诺曾一度很怕热，热水、热饮料，甚至热的蛋糕他都会忍着看着，等到放凉了再吃，温暖的阳光在没有被海水阻隔的情况下照在他皮肤上，更会让他害怕到拼命躲藏。
“热啊热啊的，说不定我会噗的一下变成泡沫蒸发掉呢！”每次下午茶，伊诺都用这个借口逃到室内去享用，以躲开午后最炽烈的阳光。
可是这会儿……我抬手轻轻摸摸那张熟睡的小脸，微凉滑腻，让触摸的手指都舍不得离开。
伊诺睡得很沉，脸被我碰痒，转着脑袋在我身上左右地蹭，嘴巴动了动，像在咀嚼他爱吃的甜点，不一会儿就从嘴角流出“嘿嘿”的笑声和几滴口水。
我头疼的苦笑，直接用他脑袋下面我的睡袍给他擦了擦。撑起身体，我小心地把伊诺放到旁边柔软的枕头上，又习惯性地抓起个枕头塞在他怀中。小家伙依旧是毫不犹豫地抱住，用脸蹭了蹭继续睡。
和出征那天清晨同样的一幕，此刻换了不同的心情，我却觉得无比释然。想宠他、想对他好点儿什么的，坦白承认倒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我转头顺着窗户看去，才发现我的花园里站了许多侍卫。夕阳沐浴下的铠甲发出橙色的刺眼光芒，人群中有格尔普、克拉以及许久未见的弗瑞丽，我仔细看去，那三个人面对的背影正是爱德蒙特。
我下了床，找出套衣服换着。说起来早上格尔普和罗依也提到今天要对爱德蒙特进行处罚，也就是将他派去边界防御兽族可能的进犯。
嗯？我眯了眯眼睛，花园里有克拉带来的魔法兵、格尔普带来的执法兵，以及接替失踪的雷尔掌管王宫护卫的弗瑞丽带来的一小队王宫侍卫，却没半个贵族的影子。
又看了看熟睡中的伊诺，我转身出了卧室。当我身着简单的白衣灰裤出现在门口时，整齐守候的六名亲卫都吓了一跳。
“殿下，您没事了么？”很少见到米娜会像冒失的杜娜那样慌张地跑到我身边，我微愣着看她的手伸过来探我的额头，她的脸色很憔悴，眼中布满血色，平时红润的嘴唇也有些干裂发白。
杜娜跟着也凑过来，帮我系上剩下几颗衣扣，翡翠色的眼睛不肯有片刻离开我的脸。
我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不过是小病，怎么弄得这么紧张。”
“殿下您啊！”杜娜听到我如常地声音，小小松了口气便双手插在腰上生气地说：“这哪里是小病，您昏睡了一下午呢！”
“呵呵，才一下午而已……”
“什么叫‘才’一下午？长这么大我可是头一次见到您生病呢！虽然以为从不生病的您不太像人类，可这一生起病来就严重得可怕啊！”杜娜这家伙只要发起火就向来口不择言，正常的时候还能记得把自己归为“属下”，像这种时候就会自动化神为我的管家婆了。
撒履担心未婚妻胡乱说话会被我责罚，急忙拉住她顺便接过话说道：“殿下您那样确实很危险，意识全无，而且浑身无力没有半点魔法气息，幸亏是在外人不能进入的圣山，否则万一有敌人的话恐怕就……”
“是吗？呵呵，怪不得，我都不记得了。”我拍拍杜娜的脑袋，以示惭愧，我居然有那么丢脸的样子。“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伊诺啊。”杜娜心疼地撅起嘴说，“我们一直在路界那里等候，直到伊诺满头大汗地跑下来，告诉我们您在山顶昏倒了。莱姆他们通知了菲娅殿下和罗依大人，是罗依大人把您背下来的。”
“老师？”我忍不住笑出来，罗依的个头比我矮一点，他是除却王族外唯一可以进入圣地的人，靠的是他祭司长的身份。
杜娜点头，大概是想到了罗依当时狼狈的模样，忍笑说：“是啊是啊，祭司长大人可累得不轻呢！”她想了想又用眼神示意卧室里的伊诺，心疼地说道：“伊诺也累得半死呢，他跟我们说完，气还喘不匀就又往山上跑，说是您自己在那里他不放心，要先上去陪着您一起等祭司长。结果等他再和您一起下到路界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刚把您放到床上时他就晕过去了。”
这小傻瓜，禁地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只有王族才能进入，而是那些守护乳石，对于任何持有伤人目的的魔法它们都会进行排除，包括有不善良思想的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记起一件事，嘴角的笑容猛地凝固，周围的人看到我的表情也霎时安静下来。
乳石对有邪恶思想的人也会进行攻击，即使是王族也不例外。每年一月一日王族都会到禁地祈福，而自从前年开始，爱德华耶就以学校的课业和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这两次的祈福。
他是怕……进入圣地么？
“殿下……殿下？”杜娜轻轻摇晃着我，我回过神儿，看到她脸色有些害怕。
“我没事。”我笑着拍拍她，指着卧室内说：“去好好陪着他，花园里很热闹，我先出去看看。”
杜娜犹豫地又看看我，磨蹭了一下才进了屋，图塔、洛尼自觉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他们是在准备强行遣送爱德蒙特去边界？”我边向外走着边问。
“是的，但三王子殿下从半小时前就在刻意拖延时间，司法长大人也没有办法，克拉大人和弗瑞丽大人是刚刚赶到的，正在劝说……”米娜依旧用冷静的语气解释着，只是声音显得暗哑虚弱。
我停住脚步，转身对着米娜抬起手，打断她的话。
她疑惑地抬眼看我：“殿下？”
“现在回去休息。”
米娜神色有些慌乱，手抬起又放下，似乎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属下？……属下现在并不累，不需要……”
我笑着走进几步，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说：“脸色不太好，硬撑这点可不要学我。”
米娜的脸瞬间红了，眼睛不自然地转开，低头不回答。
我愣了愣，尴尬地拿开手。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米娜之间那份自然地亲近感被冷冻了，有的只是主人与属下的规则。虽然我和杜娜间还保持着那份亲密，可这种感觉却无法用在米娜身上。
这两姐妹是我小时候从被魔兽破坏的村子里救出的，身份检查没有问题后便留在了身边加以训练。她们是我第一次从外面带回来的人，对当时处处都在贵族监视下的我来说，她们是我最先亲近的陌生人。直到后来我学会保护自己，掌握反过来控制贵族的能力后，她们这两名亲卫加侍女，始终是和别人不同的存在。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米娜间却无形中增加了一道墙，虽然她依旧体贴周到，却只是最了解我的“属下”，在米娜口中从来都不忘以这两个字自称，而我也渐渐习惯了做一个对她格外尊重却又总是格外严酷的“殿下”。
“好吧。”气愤被冷冻了许久，可能米娜也与我一样在想着什么事情，她从嘴里轻轻说出两个字，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撒履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聒噪的莱姆也会在该安静的时候闭着嘴，尤其在米娜在场的时候，莱姆嚣张的泼皮模样被收敛得很好。
愣了几秒钟，我叹口气走出去。
大门口十分热闹，爱德蒙特满不在意地找着茬，摆出王子的架子任谁也不敢把他如何。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竟觉得他此刻的背影是僵直的，夕阳斜射下的他，从背面看来流出股莫名的悲伤。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爱德蒙特回过神，看到我的第一眼他是惊讶，不过很快就转为不屑。
“切！什么魔法全国最强，结果病得像死人！”
格尔普等人见我略显病态的脸色也怔愣一下，然后慌忙行礼，我对弗瑞丽笑了笑，很有深意。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走到爱德蒙特身边，语气玩味地问。
他用鼻子哼着，说：“又不是去度假。”
“差不多吧。”我说着，向花园中走去，爱德蒙特的坐骑是王族饲养的独角兽，这会儿在园中安静地等着他。由人饲养的动物始终很乖，野性被强行除去，若换成我的羽毛，估计早就不耐烦地用花圃中的花草发泄脾气了。
爱德蒙特令其他人震惊地跟在我身后晃悠到花园中，满不在意地哼着。
我抬手示意格尔普他们不要跟过来，与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后，我看着他的马说：“你故意难为他们，是在等我？”
爱德蒙特牵着自己的坐骑，十分罕有地没反驳我，静默一会儿，他歪着脑袋转过来对我说：“你决定把伊诺怎么办？”
我沉默，只把身子转向卧室的窗口，身体站得笔直，看着那面特殊材质的不透明的窗子里，伊诺的位置。
“他是……他那种身份，放在王宫中很危险啊！”爱德蒙特见我不回答，又说：“你出征前什么都没交代他，是故意的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转头平静地看着他，依旧什么都不说。
爱德蒙特急了，揪起我的领子完全不顾形象喊起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对你是真心的！那孩子是真的……你居然……”
“可恶！”对着我露出点儿淡笑的脸，爱德蒙特狠狠松开手。“就算你和他不一样，你也很可恶！”
“其实做出那样的事之前，我和他是抱了同样的心思。”我很坦然地说，脸上的愧疚并不掩饰。“无论目的是什么，我和他所做的都是以伤害了某些人为前提。”
“如果你敢再对不起伊诺，我一定会把他抢过来！”
我笑了，对着他气得紫红的脸说：“那好像很难。”
爱德蒙特不屑地哼了声，走到坐骑旁边，摆弄着缰绳低声说：“雷尔是个危险的人，而且不止他自己，在他背后还有一个比他隐藏得更深的家伙，甚至是一个可怕的势力。”
“你去冰雪国的时候，他们还准备放个人在学园里，不过我故意和那人发生点矛盾，借机把他杀了。当时罗依恰巧也在，就想办法帮我隐瞒了。”
“这事之后我知道犯了忌讳，像现在这样把我弄走是他……他们早晚要做的事。只不过……”爱德蒙特深呼口气，咖啡色的眼瞳幽深明亮，含着我从未见过的哀伤。“他只是被人蒙蔽了，母亲现在也劝不了他，万一……万一有哪天他真的……还请你，留下他的性命，即使为了母亲也好。”
我直直看入他的眼睛，卸去桀骜的爱德蒙特，眼中有种孩童的纯真。
“我会记得的。”
浅淡的笑容在爱德蒙特的眼角一闪即逝，我似乎从他轻颤的嘴中听到极轻的一句谢谢。下一秒，他又恢复为傲慢的王子，拉了衣摆跃上独角兽。没有任何花纹的漆黑长袍，嵌着红宝石的灰色佩剑反射着夕阳的光，咖啡色短发略显蓬松，可在他的脸上，却挂着任何时候都没有的释然与自信。
“相应的，边界我会好好看守，虽然防御魔法不如你，可攻击我是决不逊色的。”爱德蒙特挑衅地斜眼看我，又看了看我卧室的方向，拉起缰绳对门口的众人吼道：“还不快走！想让本王子赶夜路么？！”
我好笑地看着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摇摇头。
爱德蒙特居高临下对我撇着嘴说：“哼，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米斯凯尔，我最讨厌你那种把所有都攥在手心的模样！”
我笑出来，笑容中含了很重的无奈：“我也以为自己的手可以握住一切，但是我不准备握住他。”
“什么？”正欲离开的爱德蒙特愣住，瞪大了咖啡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把选择权交给伊诺，要走还是留由他自己决定，也许这才是我和那个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吧……呵呵，在你没变得更讨厌我之前。”我弯起眼睛笑了，和爱德蒙特惊讶的视线对了几秒钟，我便转身往回走。“你也该启程了，我正在生病，也需要休息。”
“呵……真的……不同啊……”
随着许多羽马起飞的气流声，爱德蒙特最后的话被淹没在飘落的羽毛中，跟着山边最后一丝夕阳光线，消失在花园的上空。
每个人都是麻烦，伊诺是，米娜是，爱德蒙特也是。也许那个人……会更麻烦。
我随手接住一根羽毛，笑得很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依旧明天更出……于是对于我的留言和收藏，已经麻木的某人飘过……OTZ
第三十四章 伊诺的选择（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后天，也就是17号更出。
雪正在为新坑存稿，两篇都是穿越的，BL和BG各一篇，但类型不太相同，和本文的风格也差异很大，如果亲们感兴趣的话欢迎收藏某雪的专栏，大概在本文完结前后发出。
最后谢谢~看文的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