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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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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将军夫妇之墓就在韩氏陵园旁边。去年清明适逢国丧期间,私籍一律停止。今年清明锦夏旧人疑虑渐消,成群结队跑到西郊祭祀。为避人耳目,子释兄妹特地过了正日子才来。
午后到达,墓碑前插着燃尽的香梗,散落在烧残的纸锭。看样子不少人祭祀时顺便拜了拜威远将军。子归拾起地上一束半凋的白杜鹃,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立在碑前。
望着子释:“大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觉得……子周来过。”
“是么……也该来了。”
长生皱一皱眉:“怎么这么巧?”
“无妨。”子释弯腰,细看那束白杜鹃,“至少一两天了……这臭小子,真沉得住气。”向长生道,“你的徒弟,本事多大还不清楚?这两年,想必更长进了。”语调没什么变化,眼里明显含着笑。
长生点头:“也是。”想想,补充,“正好。”回头向倪俭交代几句。
简单的祭祀仪式结束,又到韩纾墓前拜了拜,一行人启程返回。子归陪大哥坐车,其余人或骑马或步行,不疾不徐往回走。而庄令辰则提前进城去了。
自清光门入城,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却还不到上灯时候。春日昼短,行人无不匆匆往家赶,两边商铺摊贩正努力招徕生意,恰是一日中街市最喧嚣热闹时分。
子释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竖起耳朵分辨各种吆喝叫卖声。想子归笑道:“果然西北粗犷,卖货听着像打锣唱戏。”
子归把车窗帘子拉开,推开半边窗扇:“大哥想瞧,便瞧瞧罢。”
窗扇推开,露出来的窗格竟然不是木棍而是钢条,另有一张钢丝网覆在上边,虽然稍微影响视线,箭镞和普通暗器明显进不来。
子释指甲在车窗上轻轻一弹,长吟:“作茧自缚啊——”清脆的金属回声好似伴奏。为了安全,这辆马车几乎被改造成了装甲车,大半主意是他自己出的,然后成了自己的笼子
子归抿抿嘴,无奈的笑笑:“大哥……”脸色忽然黯淡,“大哥,你说,他们真的……”
子释依然望着窗外:“子归,这件事,我们只能尽力。”过得片刻,冷不丁哼道,“哪有这样的,未婚妻预备涉嫌跟人打架,他倒躲起来了……”
子归嗔道:“大哥!”换话题,“长生哥哥不许你来,你为什么定要来?万一……”
子释回过头:“子归,这件事,我不能躲——尽力,至少要尽力。”
“咚咚锵锵”一阵锣鼓声传来。
“真的有人唱戏?”
子归贴着车窗看一眼,迅速合上窗扇:“到福市西口了,有戏班子在演牌楼戏。”将车壁上挂着的弓箭取下来提在手里,又摸一摸腰间佩刀。
褔市街乃顺京城西最繁华的一条街,因为离西南落虹桥码头不远,各地行商货物多往此处集散,故而格外热闹。东西街口各有一座大牌楼,与两侧酒肆商行屋顶檐角相连,十分宏伟。而褔市街西口,是自清光门入城进宫的必经之路。
所谓牌楼戏,指民间一些跑江湖的草台杂戏班子,没有资格被请进戏楼,便寻个街市牌坊做背景搭台演戏,方便又气派。围观者随意给几个铜板,类似卖艺。因其便宜好看,灵活多样,打锦夏中朝开始南北流行,逐渐成为风尚,甚至常有一座牌楼底下几个小戏班打擂台的盛况。
褔市西口,正是最有可能进行刺杀活动的地点之一。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以楚州白沙帮为核心的反政府武装表面上收敛不少,对于地方官府招安的试探反应暧昧,实际上却在暗中加紧联络立场坚定的武林人士,秘密谋划入京行刺皇帝及大夏奸李免的重大行动。与此同时,他们跟前锦夏太子、现清平侯赵昶的接触取得突破性进展,并设法成功策反极个别投降荣华的昔日锦夏理方司成员,获得来自华荣高层的内部信息。
所以,这一趟清明之后的微服家祭,实属长生送给他们的诱饵。
如果仅仅只要求行刺失败,实在谈不上什么难度。但长生知道子释的标准:做最麻烦的事,求最有益的结果,尽力,且尽心。上一次自己尽了力,却不够尽心,导致肠子都悔青。这一次,忍了差不多快三年,终于把形势逼到最有利的局面,当然一条鱼都不能让它漏网。
子归面向车门全神戒备。
子释低头,听着车轴轱辘转动,默默在心里数数。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真正身临其境,那种紧张与焦灼,任何模拟都无法消除。
一、二、三……当他数到二十,车停了。
“当!”
短促的兵刃交锋之声,几乎淹没在街市喧嚣里。子释却觉得那声音直击在心上,全身一震,立时紧绷。昔日勒马崖下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倏忽重现,眼前仿佛看见有人自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在朦胧街灯里如蛇妖幻化,闪着青幽冷光。
最初的零星几声之后,马上一片叮叮当当,又快又密,子释不禁想起那张缀满尖刀的“天罗地网”来。合上眼睛,把心缓缓放平。
过得一刻钟左右,街市陡然寂静。车里两人知道,沿途预先布置的禁戍营士兵已经完成清场戒严,附近行人居民都轰走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惊呼,没有人叫嚷。只有叮当金属碰撞之声,嗖嗖暗器破空之声在耳边回荡。偶尔夹杂着沉闷的“噗噗”“啪啪”,那是兵器入肉之声,人体倒地之声。不必打开车窗车门,子释看见无数阴影在眼前穿梭跳跃,带得太阳穴阵阵抽痛,那些支离残缺的躯体,那些怨毒仇恨的灵魂……一个个排着队,向自己走来。
此行跟随的,均为精挑细选的内廷高手,奉命尽量留活口。
尽量,也就只能是尽量。
声音渐渐稀落。
子释睁开眼睛:“子归,开门吧,咱们出去。”

第〇九九章 比于赤子

子释第一眼认出来的人,是罗淼。
三水兄穿了一身猴戏装,倒也利落方便,正独力单挑几名侍卫,左支右挡,险象环生,却始终不见落败。尽管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情笑的场合,子释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昔日靖北王飞廉卫,多数入了禁戍营,但真正能与武林中人相抗的,毕竟是少数,因此后来者只井然有序列在外围,而靠里一圈士兵手上都端着弓箭。
子释第二个认出来的人是花自落。因为子归下车抬起弓箭那一霎,他明显乱了步伐招式,立刻被几个侍卫生擒。花少侠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死死盯住这边,脸上涂满油彩,只看得出极度悲愤的眼神。
子释下车站定,暗暗屏住呼吸。忽略四周血腥景象,环视一圈,没见着傅楚卿,有些诧异。不论从形势推测还是之前得到的情报,此次重大行动,傅帮主不可能不亲自上场。莫非时隔太久,对方形貌变化太大,抑或易容化装水平提高,以致没认出来?子释发现好几人看见子归和自己,动作有片刻迟缓。把三水兄之外的几位挨个辨认一番,勉强看出花有信及曾经打过交道的两个花家人物,还是没有傅楚卿。
长生拍拍手:“各位,投降吧。”地上已经放倒大半,剩下这些不过负隅顽抗。来的功夫都不弱,又抱着必死之心,交手便是搏命的架势,己方人员也伤了不少。好在健全的仍是对方两倍有余,只要不出突然集体咬舌自尽之类的招数,相信大部分都能活捉。他早就瞪起眼睛寻找傅帮主,奈何刺客们戏装在身,凭借昔日一点淡薄印象,实在无法确定。听见车门声响,侧头用眼神询问子释。
子释微微摇头。
就在此刻,说时迟那时快,几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瞬间暴起,猛扑过来。
他们并没有穿戏装。
长生想起来了,刺杀最开始,几个围观看戏的路人似乎不及躲避,被台上跳下来的刺客顺手捅死,遭了池鱼之殃。
——原来,还有一场戏中戏。
“子释,上车。”长生说着,弯刀已然起势。上回那把被屈不言一剑震断,“冶石坊”蒲师傅听说之后,埋头苦干一整年,给他打了一把据说更好的。
子释双目微敛:“中间那个。”
他话刚出口,子归的箭已经飞奔过去。不必大哥指认,子归一眼就看出谁是老熟人。
傅楚卿闪身避让,羽箭从肋下擦过,带起一串血珠。身形一顿,便落在其他人后头,被两名侍卫拦住。手里不停招架,脑袋却好似断了线的木偶,呆呆朝着子释方向,扯过来拧不回去。
新登场的几个比先前大批刺客身手更好,可见第二场戏中戏上来的才是主力。倪俭跟一些侍卫飞身截住,有两个厉害的依然逼近长生面前,与他斗在一起。
子释上了车,并没有关门,盘腿静坐观赏。先看看长生那边,压根儿看不清,只听得刀来剑往一串串叮当脆响,好比敲盘子唱莲花落,不知怎的,心里便知道他打得很悠闲。又看看傅帮主,尽管经过了精心易容,但此人对子释来说,一眼就能看穿心肝肠肚肺。如此重逢,有点大白天太阳底下回想半夜噩梦的感觉,谈不上更多阴影,不再重现便好。
转眼去看其他人。大致数数,刺客集团成员不下二三十,还在打斗的有七八个,诸般兵器招数俱全,显见不属一门一派。心想,要纠集这许多肯不要命来刺杀皇帝的武林高手集体行动,可不是件容易事。当年屈大侠,许帮主,哪怕冯将军,要有这本事,没准历史真能改写……话又说回来,若非托他傅帮主的福,哪能如此省事,引来这许多危险人物,请君入瓮,一网罗尽?
又有几名刺客倒下,四周弥漫的鲜血气息愈发浓厚。
无数莫名其妙的前因后果在心间浮现,子释仰头眺望天空。
这次第,怎一个……了得?无语。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士兵们举起火把,里外都照得亮堂堂的。子释抬头走神,眼角余光瞥见一片灰色的云飘过,又像是某种大鸟的影子,电光石火间,远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叫道:“长生!上面!”
他看见那只大鸟前端有着尖利的金属长喙,朦胧暮色中雪亮的光芒格外耀眼,仿佛流星自天空坠向地面,直奔那人而去。
顷刻石化。
长生弯刀在身前炸出一团银色火花。
子释觉得自己也随同那银芒炸开,灼烈的火星灰烬如烟花腾空飞洒。
这时候,他听见一句厉声吒喝:“蛮子皇帝,拿命来——”
“当!”
刀剑相交。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刺客似乎专为暂时找个落脚点才冲向长生。兵器甫一撞上,立即借力转身,怒吼:“大夏奸,拿命来——”快如闪电,径直扑向马车。
子释看见属于那只大鸟的雪亮长喙从银芒中分离,冲自己而来,心头居然轻松到一片茫然。意识不受控制的溜号:“好年轻的声音,绝顶少年高手啊……”
他这里混混沌沌,便没听见与那句“大夏奸”同时响起的三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哗啦!”是子归启动马车机关,放下了保护门帘。说是门帘,实际乃采用当代最先进的锁子甲工艺安装的一张半自动卷闸门。和车中其他机关一样,由子释提供创意,冶石坊负责设计制造。这一装置透光透气,功能强大。因为装在车上,没有铠甲对负重的严格要求,可以多层加厚,几乎能挡住所有种类的兵器。除非屈不言那样内力深厚的超级高手,否则兵刃都会被其独特的锁子结构卡住,无法完全穿透。
第二个声音:“许汀然!!!”是正在与人打斗的傅楚卿发出的如野兽咆哮般的吼声。那吼声既惊且怒,似乎见到了世上最最超出意料的恐怖场景。连同这句狂吼一起。是他飞扑而至的身躯,把自己当成武器般抛掷过来,恰好落在马车门前。刺客收势不及,剑尖上挑,在他胸前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第三个声音:“小然——!”却是自外围远远传来。声音响起好一会儿,才见一个人出现在褔市街东头,单身匹马向这边疾驰,口里高声叫嚷:“小然,住手!!”带着内劲激起重重回音。
长生始终没有说话。他的位置离子释有一点距离。因为确信自己是最显眼的目标,又要亲自下场,刻意忍着不离他太近。他相信紧贴马车站着的子归速度一定比刺客快。哪怕不够快,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及时追上那把剑——说话是要分心泄气的。所以当刺客剑尖从傅楚卿胸前划过的时候,他的刀锋也已抵达其背心。
那刺客倏忽前倾,眨眼间冲天而起,长剑在马车顶上随手一搭,借力纵跃,身形轻盈优美。衣带被长生刀尖割断,长衫下摆散开,更增飘逸潇洒,丝毫不见狼狈。
但闻一声惊喜交加的呼喊:“子周哥哥!”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冲向骑马驰来的人,与之前美妙身姿恰成鲜明对比。
侍卫们要放箭,被倪俭以手势止住。
变故迭起,场中激战诸人都不由自主停下。
唯独长生,当刺客跃起之时,去势丝毫不减,手起刀落,直劈傅楚卿。
“长生!”
刀刃停在脖子上。
子释这时候才找回意识,隔着门帘望见车前两人,努力定定神,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长生,别让他死了……别让他……这么死了。”
傅楚卿眼睛一眨不眨:“小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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