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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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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不肯见我,我总不能不见他。所以我就闯进去了。”
“啊?"

“是真病了,不过还有力气丢东西砸我。”
“然后?"
“都让我接住了。”
子释实在没法再严肃下去,被这句冷笑话逗得“噗”一声笑出来。
长生侧头:“其实……西戎部落的习惯,哪怕是一家人,必要的时候,争抢食物财产,互不相让,甚至你死我活,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什么太多可说的。当初老大暗算我,父皇以为我死在彤城,也不过就那样了。”
子释握住他的手。
“这一回,换作我赢了。父皇会这么生气,无非两点。第一因为我娘。他虽然待我们母子不错,却从未打算让我做继承人。这个意外,大概令他很不高兴。第二点,我觉得,输赢生死,他其实都看得开,但是,我的手段……让他害怕,所以格外生气。”
子释道:“第一点,将来各族通婚,特别是西戎贵族,各家都有几个杂交的孩子,这问题根本就不成问题一一带回来那么多美女,除了夏人,好像还有蜀州其他夷族部落的呢。”斜包一眼,“我说你,赶紧往外送。”
长生忍不住笑起来:“是,是。”又瞪他,“什么叫‘杂交的孩子’,真难听。”
子释忽略他的话,往下说:“老人家古板顽固,一时想不开也没办法。至于第二点,争夺江山本就是个最需要智慧的技术活儿。若论阴狠,老大老三从前对付你的手段,难道差了?他为什么不怕?人最怕自己未知的东西。老爹之所以忌讳你,因为他琢磨不透。他不知道,你用的是智慧,不是纯阴谋。这里边牵涉到的胸襟眼光,境界差别大了,你也不能指望他理解你……”
叹气:“也就是努力尽尽孝道而已一一多半要被人说伪着。且忍着吧。”
“伪善?真精当。中午我在父皇床前跪了一个时辰。禁戍营都司符粲将军,是父皇亲信,看我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一路聊着,不觉到家。内务府赶在主人回来之前,把整座宅第紧急翻新装修了一遍,大门上“靖北王府”四个字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合府上下留守的男女奴仆在门外列队相迎,可惜王爷车驾直接驶入大门,到中院才停下来。庄令辰当着王府詹事,今天总算真正上任,早已先一步回来安排。
长生扶着子释下车,回头跟他说话:“是歇会儿再吃饭,还是……”突然觉得表情不对——那咱看到完全超出意外情景,惊愕到满脸空白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还真是稀罕得很。
转头。
几个人自通往内院的月洞门里出来。三两个丫鬃簇拥着一位女子,相貌极美,衣着看不出身份,手上抱着个一岁多的女婴,粉雕玉琢,身边另有一个大点的男孩,一手拉住她衣摆,一手牵住个丫鬃,蹒跚着往前走。两个孩子模样可爱,衣饰华贵。那女婴毫不怕生,看见有人来,咯咯笑着舞动胳膊。男孩儿反倒有些害羞,陡然瞧见大队人马,躲在大人身后探出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挨个打量。
见此情景,长生也呆了。完全超出想象,惊愕到满脸空白。
忽听身后人徐徐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亲,孩子都满地跑,竟不知会我一声。”
顿时魂不附体:“子释!”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但见他瞅瞅前方,再似笑非笑瞅着自己:“别说,跟你长得挺像。”
满头冷汗冲下来,镇定了。牙缝里爆出一个名字:“秦夕!"

第〇九三章 自是风流

永乾六年。
先太子符定,谥景烈,于顺京西北城郊修陵安葬。
前锦夏太子赵昶降为清平侯。锦夏归降诸人各有安置。
十二月,立靖北王符生为皇太子。
皇帝病榻缠绵,时见反复。自此军国大事,悉决于太子。

永乾七年。
长生越来越忙,子释越来越闲。
忙的人忙里偷闲,闲的人无事瞎忙。除了定期的正午疗伤雷打不动,两个人基本每天到入夜才能碰面。
新春刚过,朝议另建东宫,太子以节俭为由驳回。
过了几日,有一天晚上,长生跟子释闲聊,说起这事,郁闷道:“符骞多嘴,跟父皇说我不愿另建东宫,今天看见我,脾气就格外大。打翻药碗不说,还指着我鼻子骂一一”仰面躺倒,双手枕在脑后,长叹。
子释正在写字,侧过头:“我猜猜看。”放下笔,“嗯……是不是骂你居心巨测,盼着他老人家早日驾崩,好快快搬进皇宫去一一该不会说你在药里下毒吧?"
长生苦笑。
子释点头:“皇帝老爹这个思路是正常的。”
“我要真有这心思,又何必……”
“老爹有这个思路,说明脑子还好使,自然不是真不明白。他骂的时间越长,明白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天天进宫问安伺候,起居注里只会写:‘上有疾,太子日省问,亲侍汤药,不曾废离’,又不会写老爹骂你什么。宫中朝里,只会盛赞太子殿下恭顺纯孝,感天动地……”
长生坐起来:“我怎么听着,你这几句,比父皇骂我一大串难受多了?"
“我这不是劝慰你么……”
“你这也叫劝慰?分明就是讽刺,哼……”
子释走过来,挨着他在床沿坐下:“就算讽刺,讽刺的也不是你。皇帝老爹的事,已经做成了死结,到这地步,你便只有受着。”拍拍他肩膀,“难过也要难过给别人看,那才不浪费。老爹心里憋屈,不找你发泄还找谁?你以为天底下几个像我这么通情达理,肯随你掰过来扭过去……”
长生笑。听见“掰过来扭过去”几个字,好比一条多脚爬虫在心上挠啊挠。偏又不能真把它掰来扭去,索性一巴掌拍死,还得小心不让身边人发现。
“另建东宫,我看是真不用了,纯属多余。这宅子本来就是太子府,弄得崭新锃亮,已经足够气派。昔日赵玕由太子废为怀安王,最后成为宫斗牺牲品,住处却一直没变。老爹居然把这地方给了你,真是阴错阳差。”

“我回来的时候,没别地儿了。他们都嫌这宅子太荒凉,知情的更怕不吉利,嘿!白便宜我。”
子释眯眼嘲弄他:“也亏得这么大个地盘,搞什么阴谋阳谋都方便。”
长生便想起偏院里关着的那批俘虏来。
锦夏投降众人,美女早已送光,官员们能用的派上了用场,不堪用的饲养起来。唯有那些值得一用又不肯被用的,至今关在太子府的偏院里。
重新倒下,望着屋顶:“你说……”碰碰身边这个,平伸出一只胳膊。
子释跟他一个姿势躺下,枕在那条胳膊上。
“你说,剩下那些顽固不化的翰林学士御史大夫们,还打发回蜀州去,好不好?"
“嗯?"
“关了几个月,能说通的都已经说通,剩下的我是真没办法了。”
“嗯。”
虽然听不出额外的情绪,长生却知道,其中一些人跟他渊源颇深,难免牵挂。
“这些人杀了可惜,放出去坏事,不如圈起来,干你之前没干完的活儿。集贤阁重建,照你的标准,怎么也得两三年,原先兰台司的书最好先不动。我想,干脆把他们送回蜀州抄书去,让符敖看着,再派几个过去你手底下的人带领……”
“这主意挺好。不过一一”
长生侧头面向他:“不过什么?"
“不过,还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心甘情愿出力干活。”
只见他嘴角上扬,满脸狡黯奸诈,长生不由得挑起眉毛:“哦?"

“对于陈阁老席大人诸位而言,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校书何如修史?前朝国史,新朝修撰,已是成例,这事儿迟早要做。你跟他们讲,他们要不乐意干,就交给永乾五年的进士去干……”
永乾五年,华荣朝廷重开科举。至永乾七年初,刚录取一轮。史笔如刀,这些新朝上来的进士举人给前朝修史,会刻画成什么样子,当然不是陈孟珏等遗老所乐见的。
子释嘻嘻笑道:“锦夏二百多年,且让他们慢慢写去。中间时不常查一查返返工,等写到最近这段,怎么着也十年二十年后了。人事相继,前人总要作古,到时候自是后来者说了算。朝中若有谁担心这些前代遗贤写出什么大不敬的言辞来,你就讲讲这个道理,告诉他们,用不着祀人忧天。”
拍着长生胸膛,一脸吐血贱卖的表情:“这拨人虽然想法顽固点,文章学问那是没得挑的。你也不用给他们发俸禄,供吃供住足矣,保证都给你尽心尽力干活一一上哪儿找这么些不要钱高素质的白劳力去?蜀州皇宫里的重要东西不是都带回来了么?
‘起居注’有没有?翻出来修史备用……”
长生哈哈笑:“我叫庄令辰找找看。”

又说了一会儿话,子释开始犯困。惦记着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长生搂住他:“别管了,又不是没人替你收拾。”帮他脱衣裳抖被子,问,“晚上写字费眼睛,怎么不白天写?"
“白天?”子释闭着眼嘿嘿道,“上午跟茯苓饼茯苓霜玩得太凶,结果下午一直在睡觉,没工夫了。”
长生啼笑皆非:“他俩才几岁?你几岁?真是……”
“哎,你不知道,就是这时候最好玩。当初子周子归到我家,也差不多正好这么大,整个儿会走路的面团, 嘻嘻……”钻到被子里,“方姑娘问吃什么点心,我说就吃茯苓饼,小饼子居然吓哭了——胆子这么小,会不会不是老三亲生的啊?茯苓霜看我欺负她哥,挥拳头揍我呢一一这个铁定是老大亲生的,不会错了。”

长生沉默片刻,道:“这事儿,你觉得秦夕和黄云岫办得如何?"
子释笑容不改:“秦兄不愧为空空门高手,竟然能把两个孩子偷出来。黄兄能稳住你那据说出名剽悍的皇嫂,更是大功一件。无论如何,生劫人质,总比暗杀投毒厚道些。又能恰巧捏在对方七寸上,我看,没什么不好。”
“可是……年纪再小,也是两个活人,难不成就这么养着?我可没工夫……”
子释叹口气,睁开眼睛,正色道:“我听方姑娘说,符霖庶出,母亲本是她楼里姐妹,假意敷衍老三,伺机拼命,结果反被收进王府,不幸难产而亡一一实在是场孽缘。老三虽然偏心,无奈王妃不肯同仁博爱,孩子出生不久,便寄养在老大府里,请皇嫂看顾。符霜是老大遗腹女。这俩孩子,一个没娘,一个没爹,纵然生于皇家,贵为王子公主,实在命苦。反正是一家人,你这当伯父叔父的,养就养了呗,又不是养不起。”
长生低头看他,半天不说话。
子释忽然意识到什么,回望着他:“哎,我说……你不愿养侄子侄女,是不是想养自己的……”
不等他说完,长生冷不丁截住:“方弄晴怎么跟你那么多话好说?"
子释愣了,讷讷道:“大家闲聊,又是老乡,还有子归……”反应过来,伸手揪住他衣领,怒目,“你这驴肝骡子肺的混蛋,竟敢反咬一口……”
“不止一口……”长生说着,顺势扑下去,连人带被子兜头罩住,跟下雹子似的,将鼻子脸蛋嘴唇耳朵统统咬了个遍。咬完立即松手,像一根烧到半截又浇熄的木炭,杵在旁边冒烟。
子释心知他顾惜自己,自从生病又受伤,己经忍厂差不多半年。天天这么对着陪着,亏他有一门至情至性亦死亦生的神功可以练……
歪歪脑袋,示意他在身边趴下。伸手抚摩头发和脊背,想象自己在给一只超级大狗顺毛。
一边顺,一边吹枕边风。

“符霖反正是回不去的,符霜也不用急着送回去,两个孩子有个伴儿。我看方姑娘用心又能干,打理府中内务十分妥当。她本是秦兄安排进来的,秦兄乃英雄好汉,光明磊落,才不像某些人那么小器……”
大狗似乎有跳起来的迹象,紧着多拍两下,转移话题:“虽然不送回去,但是嫂子可以来啊。你派人去请皇嫂来做客,有了方姑娘这个管家接待,嫂子便可以常常上门走动。老三那里,自有她去通消息。什么时候老三想儿子想到忍不住了,求着登门拜访,你们兄弟,也就好见面了。”
长生道:“你跟两个小家伙这么混在一起,他们上门,难免知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去应酬他们。难免知道一一还能知道什么?堂堂太子之尊,府里有几个内嬖外宠,再正常不过一一没有才叫人起疑。”
长生气结。
子释叹息着道:“这里边,最委屈的人是子归。最近写字已经不觉得那么费神,等再好点儿,应该就可以放她去做她喜欢的事了。我这么一个出色的妹妹,哪能绑在身边当丫头使唤……”
长生听到这,忽然想起一件事。略微犹豫,决定趁此机会说出来。
“子释。”
“嗯……”
撑起身子,一只手从背上滑下来。

把那只手塞进被子里,长生心想:还是等当事人自己告诉他吧。低头在唇边印下一个轻如飞絮的吻,什么也不说了。
半夜偷偷下起了雪,直下到第二天午后才停,竟是去岁今春最壮观的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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