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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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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若太师固执难动,尚有金吾将军”——原来国舅父子也不完全是一条心。”
  王爷军师都明白,父子不是一条心,这才正常。
  ““城破之日,即是宁氏授首之时。”这是不许他们活到投降之后了。宁氏根深叶茂,爪牙无数,即便一时为利欲蒙蔽,疏于防范,想要一击即中,斩草除根,也殊为不易。况且这过河拆桥……咳,未免太快了些。再怎么做得隐秘,只怕也瞒不住。如此失信,难保西京降臣人心不稳……”
  “他的理由是什么?”
  “呵,子释在宁氏父子姓名后,只批了三个字:“国之蠹。””
  “嗯。”
  见殿下不发表评论,庄军师继续谈看法:“宁氏父子乃国之蠹虫,天下皆知。一开始,我以为子释是要殿下做给天下人看,不管他如何有用,如何好用,殿下也绝不用此等奸佞小人。后来再想,若只是如此,一旁撇开即可,何必如此着急杀掉——倒像是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好杀,乃至没法杀了似的……”
  说到这,庄令辰停住,抬头瞧着靖北王。
  长生并不看他,思索着慢慢道:“我听说……“蠹”乃木中虫,穿食器具,一旦孳生,遂难禁绝。你说得没错,不抓紧时机彻底消灭,让成了精的蠹虫有机会从蛀空倒塌的老树爬到枝繁叶茂的新树上,还真没准就不好杀,乃至没法杀、杀不绝了……”一笑,“他做了这许久的兰台令,防虫除蠹,分内本职,自然熟悉蠹虫习性……”
  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些发苦。西京城里这一大串蠹虫,关系复杂得很。不但夹杂了若干蝇蛆蟑鼠,还拴着好些无辜的花草枝叶。那许多盘根错节,欲理犹乱,难怪他要我在事情将定未定之际,索性趁乱下手,肃清摒除,省得夜长梦多,别生障碍。
  ——刀已磨快,专斩乱麻。
  只是,所有这一切,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免李子释,本就是西京局中一颗子,靖北王网上一个洞。
  可恨他非要提前看得那么清楚,叫人作难。
  会有多少杀伐决断情非得已,又会有多少细枝末节无法顾及,最终累积成难以抹平的伤痕?
  长生摇摇头:不管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这一切快快结束,让他……能不见的统统不见,该忘却的全部忘却。
  六月二十二,华荣靖北王派使者随同锦夏使节团启程返回西京,拜见皇帝陛下并正式订立和约誓书。为表诚意,锦夏正使大人尚书仆射李免自请为质,羁留靖北王营中。
  这边厢使团刚走,虞芒将军立刻带领精锐部队进驻广丰郡,开始夜以继日疏通岐山隧道。
  六月二十三,李文李章自仙阆镇出发,悄悄奔赴蜀东云头关。
  去请三小姐的任务,是文章二人和靖北王深入沟通交流后,主动请缨承担下来的。考虑到差人送信多有不便,而两位忠仆熟地形,能骑射,又拥有最具说服力的身份,他二人肯出马,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最省事不过。
  李文李章向子释辞行。他们的少爷斜乜着靖北王:“你给他俩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也肯替你干?”
  王爷殿下却直接把二人推了出去:“时间紧迫,阿文阿章速去速回,路上多加小心。”侧头对身边人道:“都是懂道理的人,晓以大义即可。”
  子释翻个白眼:“哼……晓以大义……”
  从此子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此之外就剩下陪长生做运动。天塌下来当被盖,地陷进去做沙发,万事不操心。
  七月初三,隧道清理工程圆满结束,蜀北主力部队陆续完成转移。
  之前仙阆镇紧靠边关,属军事要塞,各项设施相对简陋,广丰郡衙署则要舒适豪华得多。长生深夜进屋,瞧见蜷在丝棉褥子锦被绣枕堆中的人,微叹一口气。
  大概中间觉着热,被子半边压在身下,半边搂在怀中。侧趴的姿势,面孔都埋里头,只有一把头发青缎子似地铺泻下来,无从裁剪。白罗里衫贴着身躯,秀挺的脊背线条在五色斑斓中起伏,好比彩霞里飘了一朵白云。
  按说子释几年养尊处优,养出一身细皮嫩肉,比之从前逃亡流浪时候,不知娇贵多少。偏偏长生心中印象,始终执拗的停留在往昔最惊艳最销魂处。见面之后,眼前人与梦中人迅速重合,五年分离恍若无存。只是每每抱住,会觉得比记忆中的分量轻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功力见长,还是因为他日益消瘦。那绵软柔韧中一把纤纤玉骨,仿佛稍不小心就要折断。
  此刻,长生望着眼前一朵洁白无瑕悠悠停云,恍惚间竟不忍伸手碰触。
  淡极始知花更艳。
  惟其天然纯素,故衬得起无限繁华富贵,万丈锦绣红尘。背景越浓重,反而越见出逼人艳色。早在多年前颠沛流离生涯,仅仅片言只语举手投足间落下一个模糊的肖想,已然叫自己神魂颠倒。那日金戈铁马中平生头一回真正看见他芝兰摇曳,珠玉随身,一肩明月,两袖风流,心中竟不觉丝毫陌生,只道他本来就是这样。
  ——我早已知道,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他天生就该被细致滋养,小心呵护,怎样都不过分。
  可是我……却始终未能做到……
  如此安眠,也就剩下今夜而已。
  大军结集完毕,将立刻启程突袭包围西京。两天两夜的急行军结束,便是紧张的围攻逼降。接下来安定蜀州,返回顺京……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前方多少困厄艰险等着,下一场舒适安稳的好梦又在哪里?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些许凉意。酷暑时节,几重窗户都敞着,只拉上薄纱帘子挡风。又有蛙声虫鸣偶尔传来,更显得内外无边宁谧。
  长生的心也如这夜色一般柔软清凉,被轻风吹出层层褶皱。
  到底俯身抱起他,要把压在下边的被子抽出来盖好。
  “嗯……”子释半睁着蒙眬睡眼,呆望住面前的人。等到重新躺平,大概终于看清了是谁,咕噜一句“长生……”,抿着嘴笑笑。
  长生低头亲一下,直起腰,就见他已经再次合上了眼睛。舍不得就此入睡,干脆盘腿坐在他身边,准备用打坐练功来度过有意义的后半夜。
  正要入定,忽然睁眼,抄起床头茶盅,无声捏成四瓣,向窗外激射出去!
  “噗噗”两声轻响,再没有声息。
  猛然纵身,提了弓箭弯刀,如轻烟落叶穿窗而出。百忙中还不忘回手隔空封了床上人的穴位,以免惊吓到他。
  刚至回廊,亲卫军副统领符干已经疾步跑过来:“殿下!”
  “有刺客。飞廉卫列阵,保护主宅!”
  “是。”
  等他几个起落追到外院,飞廉亲卫自中宅层层向外排开,不过片刻,各处灯火齐燃,照得远近如同白昼。大伙儿这才看清,刺客已逃出数十丈之遥,竟是三个一模一样的黑影!三人起先鱼贯逃窜,发觉身后灯火通明,立即分散往三个方向飞扑,去势迅疾,足不沾地,无疑均属一流高手。
  长生陡然顿住身形,停在屋顶。目光扫视半圈,把三个背影全部纳入视线。功力提升至极限,搭上三枝箭,缓缓拉开“弋阳”神弓。
  “到底……哪一个才是呢?……”
  眨眼工夫,又远了十几丈。
  “没关系,总有一个是。哼……来得……真快啊……”
  滔天之恨、万钧之力,一刹那凝聚收缩,汇集到勾弦的指尖。
  “好胆色!”
  倏忽松手。箭枝瞬间离弦,以电光飞逝的速度划破如水夜色,流星般分别向三人奔去。
  ——正中背心,无一遗漏。
  不料那三人竟也剽悍异常,中箭受伤之后只略顿一顿,全速逃离,很快看不见身影。
  “跑不远。符干,带人追!死活不论,哪怕翻遍每一块石头,也得给我搜出来!”又叮嘱:“小心他们有人接应。”
  一阵疲乏,心知方才竭尽全力,有点透支了。站房顶上想想,跳下来,进屋。
  床上人正睡得香甜。
  刚松开穴道,便蹭上来拖住了胳膊——如今半夜惊醒,瞪大眼睛认人的次数,渐渐越来越少了……
  夜风清凉依旧,送来几声虫鸣。
  长生什么都不再想,躺下,陪他睡觉。
  凌晨时分,傅楚卿寻到山腰一处洞穴。洞口仅半人高,挂满薜荔山藤。勉强提气纵入,小心不留下压折痕迹。爬进去一看,洞腹稍微宽敞,可坐可卧。“通”一声跌坐在地,反手往胸前拍下去,吐出一口淤血。
  “娘的!这是什么邪门功夫,后劲这般厉害……”
  从行囊中翻出瓶丹药,拔了塞子就往嘴里倒。此行亲自出马窥探敌情,傅统领可说做足了准备。跟着的下属虽然只有两名,却是心腹聂坤和另一个功夫极佳又可靠的好手。随身携带的暗器药物,无不属大内珍品。傅楚卿揉揉胸口,暗道幸亏自己深谋远虑,把内廷密库里寻出的一件“龙鳞甲”穿在身上,否则只怕要将性命交待在此地。饶是如此,那箭尖也入肉半寸有余,其中蕴含的浑厚内劲一波波散开,如逆水回流,震动五脏六腑。
  真没想到,对方功夫竟好成这样。
  夜里三个人费尽周折摸到内宅,才刚落脚偷窥两眼,便已暴露行迹,只得仓皇撤退,分散逃出。对方实力阵仗始料不及,傅楚卿又惊又怕,着急逃命,顾不上作过多反应。此刻前胸后背外创内伤一齐发作,才意识到不过几年,昔日青涩的毛头小子已经变得如此厉害。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现在却几乎成了瓮中之鳖。
  一时嫉恨交加,气息不稳,又是大口淤血。
  分散逃出之后,傅楚卿与两名下属在事前商定的会合地点碰头。那二人没有护甲在身,伤势严重得多。虽不致立即丧命,却成了拖累。敷药裹伤之际,傅大人心念急转,在两位忠心下属伤口上多抹了点别的。然后叫他们自行寻找隐秘处所躲藏,道是自己着急赶回西京复命,先行上路。
  这样算来,追兵暂时是引开了。等西戎人找到两具死尸,再转头搜寻,怎么着也得几个时辰。当务之急,须立刻运功疗伤,然后一鼓作气,离开此地。若非当初理方司与定远将军颜臻结怨太深,导致后者甫一投降便借西戎人之手将外卫所据点扫荡殆尽,说不定还能找着人接应。如今却只能中途想办法弄马匹代步,等进入锦夏控制区,一切好办。只不过,这会儿进出广丰郡的道路想必都已封死,唯有冒险翻越岐山,才是一条活路。
  心中做好打算,盘腿准备运功。
  这时候,才终于有空回味半夜里亲眼看见的那一幕。
  窗户外边须臾停顿,几眼闪过,傅楚卿什么都明白了。
  某些画面在脑中不受控制反复闪现:他……那副样子……他们两个……那副样子……
  怒火中烧,五脏六腑震伤的疼痛尽数化作灼烈恨意,无论如何也没法入定。万千个念头上下翻转,一颗心被抛到半空,又跌落谷底,啪嗒摔成了碎片。
  “原来,他竟是……竟是……会旧情人来了……”
  “哇”的又是一口淤血,内腑一阵剧痛。
  “见鬼,怎么可能伤得这么重……”伸手揉几下,揉着揉着,越揉越慢,越揉越难过,几乎要抬不动胳膊。霎时里醒悟,这哪里是内伤,分明是是心伤啊!傅楚卿终于发觉,自己那颗摔成碎片的心,被他狠狠踩了不知几脚,和着泥巴沙子陷进土里,捡都捡不起来。
  “枉我那样对他……哈!我那样对他……哈哈……”
  笑了几下,直觉告诉他身处险地,本能的收了声。两行浊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却仿佛全然不觉,只有心中一团怒火烧得浑身筋骨成了乌焦烂炭。
  这两年低声下气做牛做马,围着他团团转。不是不知道,他心里自有一朵云,傅某人不过脚下一滩泥。但傅楚卿拥有十分笃定的朴素智慧,他知道他飞不起来,注定只能踩着这滩烂泥过日子,因而不论对方如何打击忽视,始终充满自信,安心踏实。
  万万料不到,以为早散了的云,有一天会变成太阳月亮杀回来!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奔着人家去了,跟着人家跑了,一身泥点子甩得干干净净随着人家飞走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接上的头搭上的线呢?是峡北关失守后从张承俊言辞里听出了蹊跷,还是在颜臻的劝降书里对上了暗号?……他究竟算计了多深多远,如此恰到好处,瞒天过海,把西京城里皇帝太师文武群臣统统卖个精光!看这情形,他是连弟弟妹妹一块儿卖了……也是,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可笑我时时守着护着,处处盯着看着,愣是一点端倪没瞧出来,哈!狠啊!……”
  其实打从多年前初相遇,傅楚卿便见识了他有多狠。问题是,时间一长,只要看到他傅大人就禁不住腰酥腿软,光惦记着那些个诱人处柔弱处,捧手里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整天魂不守舍,以致忘记了他某一方面的真面目。在这个沉溺的过程中,因为过于自得其乐自我陶醉,渐渐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对方也慢慢感受到了同样的快乐和陶醉,尽管表面上不肯显露出来。
  ——所以,这一场打击,其悲惨猛烈程度,实际上远远超出傅大人自己的预料。
  当日米绍丞率使团回京,太师听罢副使大人原汁原味详细汇报,认真思考之后,决定鉴于此行成果斐然,所有出使人员官升一级。但同时考虑到稳定人心的需要,下令略去某些不够和谐而又无关紧要的细节。所以,对外宣称的双方会谈经过,是过滤后的和谐版本。傅楚卿、子周,包括皇帝一开始,知道的都是这个版本。
  随后聂坤向统领私下汇报,傅楚卿穷追不舍,问出校场相见细节,再结合后来的诡异情状,心里就像草把子着了火。琢磨大半夜,清早冲进宫,跟皇帝请求临时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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