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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

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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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皇帝太师诸人脸色越来越绿,子释默默望着弟弟:傻小子,你说的都是对的。就因为都是对的,所以说不得啊……话说回来,以他如今头脑智慧,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秉性脾气上来了,智慧只好先靠边站。
  唉……
  忽听子周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往外砸:“和若不可保,其下唯降而已。世人皆可以降,然陛下不能降,太子不能降!降则毁宫室,灭宗庙,国家破亡,沦为赵氏江山千古罪人,何颜见太祖高祖于地下?
  “百姓皆可以降,然太师不能降,公卿不能降!西戎夷狄之族,野蛮成性,诸公今日立身庙堂,明日委身蛮夷,即便性命可保,富贵可得,屈膝丑虏,跪拜犬豕,战战兢兢,朝不虑夕——如此苟延残喘,何如不降?”
  子周把目光投向大殿上方的皇帝和太子:赵琚面皮僵硬,眼神茫然。赵昶与这位将自己拱上太子之位的大功臣对望一眼,心头发怯,侧了脑袋。
  事已至此,义无反顾,子周豁出去了:“谢全最后尚有一言,恐冒渎天威。纵使,纵使陛下、太子、太师、诸公皆降,蜀州百姓亦不可以降!西戎豺狼之心,虎豹之行,凶残嗜血,暴虐成狂。不问老幼妇孺,无端杀伐屠戮。所过之处,尸骨如山,血流如海……
  “今日求和之议,即是投降之议;投降之议,即是亡国之议。列位公卿议和议降,犹有苟且偷生之机,蜀州百姓只余任凭宰割之力,欲求和求降,岂可得乎?此理天下皆然,此事天下皆知。是以朝廷和议不出则已,出则民心必丧。民心若丧,不待西戎兵来,国中已尽分崩离析。于今之计,可凭恃者,唯此未丧之民心。莫若上下同德,举国思奋,有定谋之心,无动摇之惑……”
  当子周一番慷慨陈辞结束,大殿中皇帝朝臣集体陷入暂时性失语状态。
  子释知道,弟弟这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句句重炮响雷,全是诛心之论。这小子,唉……什么时候口才好成这样了?天天在策府司吵架果然不是白吵的……四面扫一眼,反对求和的人无不显出兴奋神色,特别是其中的少壮派,个个满脸崇拜望着子周。秘书侍郎谢全这番演说,不论高度、深度还是强度,都远远超过其他人,这下子那些胆小怯懦的老头子们没话说了吧?
  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太师出来救场了:“兰台令李大人始终未曾开言,不知有何高见?”特地和蔼的微笑一下,“危急关头,但求于国家朝廷有益,还请李大人直言无讳。”
  赵琚仿佛抓到救星:“舅父说的是,李免,你怎么看?直言无讳,直言无讳。”
  子释慢慢站出来,行过礼,抬起头:“兰台令司典籍,军国大事,岂能妄言?既蒙陛下垂询,李免不敢欺君。微臣以为——”
  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最紧张的一个,毫无疑问是子周。
  子释语调平稳淡定:“微臣以为,当以和为贵。”
  子周差点跳起来,咬牙跺脚忍住。皇帝和太师暗松一口气。其余人议论不休,很快陷入新一轮争执。
  赵琚怒了:“吵、吵,就知道吵!空谈误国,没一个真心替朕拿主意的!”
  满场肃静。
  赵琚道:“李免,你接着说!”
  “是,陛下。方才谢大人所言战、守、和三策,微臣以为,三者实属一体。以战守之力保和,诚然有理。然眼前情势,唯有以和谋战守之机。恕臣直言,今日之事,无论曰战曰守曰和,唯须早日得人。战,谁人可领兵作战?守,谁人可据城固守?和,谁人可出使言和?于今边关虽有损失,满朝文武尚存;一人背负皇恩,举国同仇敌忾。但言和之使易得,战守良将难求。莫若姑且遣使求和,佯作谦卑,虚与委蛇。如能迷惑敌寇,探知动向,诚为上功;如不能,竭力拖延敷衍,暗中调遣喘息,养精蓄锐,相机而动,然后可说战与守……”
  赵琚一面听,一面点头。太师的脸色也渐渐缓和。
  最后,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面面俱到的折中办法,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几个想反对的,看见皇帝和太师模样,也只得先忍下来再说。
  等子释说完,皇帝赞道:“嗯,李爱卿论理中正,思虑周详,实为可行之法。”旁边几位大佬陪着一齐点头。
  陈孟珏忽问:“陛下,明主和议,实务战守,确乎良策。只是,议和大事,谁人可使?”
  “呃,是啊……”赵琚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转头向着太师,“舅父看,派谁去好呢?”
  宁书源抬眼扫过一干文武大臣。许多人忽然垂下脑袋,生怕太师点到自己。
  心中一阵恼恨。盘算来盘算去:可靠的不够胆,够胆的又不可靠,即使筛出一个半个勉强可靠且够胆的,头脑又不够好使。想起李免那句“唯须早日得人”,堂堂锦夏,泱泱圣朝,寻个求和的使者,竟至无人可用。
  瞄了瞄仍旧站在场中的兰台令,跟皇帝打个眼色。赵琚有点为难。将阶下众臣重新扫视一遍:硬的太硬,软的太软,嫩的太嫩,老的太老,确实难挑。好容易一个合适的,又实在太美。
  唉。美就美吧。总比太丑强。也好叫那蛮夷之族域外野人见识见识我中土大雅风范。
  “咳!这个……李爱卿,朕欲擢你为尚书仆射,担任和议正使,你意下如何?”
  尚书仆射,正二品,乃右相副手。此职务闲置多年,这个非常时刻,居然被皇帝及时想了起来。
  子释一整衣襟,跪下叩拜:“微臣遵旨。”
  散朝时,子周在大殿外被反对议和的少壮派同僚拖住。眼看大哥走得远了,着急甩掉众人追上去。一个御史大夫缠着他唾沫横飞:“……谢侍郎高论,我等心有戚戚焉。不知兰台令媚上之辞,谢大人有何见解?”
  子周停步回身,眉毛一横:“我大哥的闲话,也是你说得的么?”
  周围人但觉一阵冷风如冰刃划过,秘书侍郎已在数丈开外。好些人只听说过关于“文武双全状元郎”的传言,这回才算真正见识到。那多嘴的御史大夫惊出一头冷汗,又羞又燥。瞥见顶头上司过来,正要开口,却对上席大人一双怒火暗蕴的眼睛,满肚子牢骚,尽数吓了回去。
  子周追上子释:“大哥!”
  子释面色平和,问:“什么事?”
  “大哥……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战场变故迭起,朝中一团乱麻。子周曾允诺大哥,朝会公开场合,不问则不说。忍到第三天,终于主动爆发。
  子释摇摇头,无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不这样,那还是谢全谢子周么?”
  子周忽然抓住他胳膊,眼底带着一丝凌厉:“大哥,为什么最后会问到你头上?太师找过你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不是?如果,如果非要议和,我去!我这就跟太师讲,不要你去,我去!”
  子释眼睛一瞪:“为什么最后问到我头上?还不是因为你秘书侍郎大人口才太好,震得满场哑口无言,叫大家下不了台?你以为这是谁搞出来的?至于议和——你不是还要去衙署?”
  “不去了。去了铁定被他们聒噪个没完。”
  “那回家说。”
  兄弟俩回到家,直接进书房说话。
  “议和的事,没有人找我说什么。我本来就那样想,所以皇帝问起,也就那么说了。”
  “大哥!”子周急道,“你明知根本没有什么两全之策折中之道,议和就是投降亡国一条路,送上门任人宰割。满朝上下专顾着自欺欺人,你怎么能……”猛抬头,“大哥,难道……你!……”想到大哥可能做出的选择,直愣愣望着子释,不知如何继续。
  子释伸手弹上他脑门:“今天的事,不是你自己脑子发涨,怎么会搞成这样?你要直抒己见,我也不过实话实说,你有什么意见?”
  “可是……”
  子释叹口气:“你听我说。前些天我找傅楚卿派人给子归送信,顺便问他要了一样东西看——是那封西戎写给定远将军的劝降书。”
  子周吃惊:“这事大哥之前怎么没跟我讲?”
  “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若最终事不可为,咱们三兄妹一起上百越南疆去?所以我想,说不说都无所谓。”
  子周低了头。自己总是在大哥面前食言,大哥却永远先为弟妹考虑。
  “不过,看了这封信,对西戎这位二皇子,我可是佩服得紧哪。定远将军严臻投降,朝中骂声一片。我就一直在想,严大将军当初第一个率师勤王,这些年北边若非有他,早就守不住了。纵然对朝廷再有不满,锦夏也是他安身立命根基所在。虽说皇上自毁长城,但这符生凭什么一纸降书便能说动了他?看过之后才明白,对方极尽攻心之能事,端的厉害。”
  歇口气,接着道:“子周,你今日朝上所说,都有道理。只是,你忘了,眼下咱们已经换了对手。在此之前,确乎如你所言,和就是降,降就是死。对蜀州百姓来说,与其投降等死,莫若抗争求生。哪怕不免一死,也图个痛快。但是现在……从目前种种动作看,对方极善收买人心。仙阆关之失,严将军之降,足为明证。定远将军一降,皇上与太师对武将越发戒备。这些年朝廷在蜀州所作所为,民心早已丢得差不多。你以为,在这种情形下,天时地利尽去,唯一可凭恃的人和,还有几分把握?”
  子周心情无比沉重。关于西戎新换的这位对手,自己决非忘记了,更不是想不到。然而朝堂之上意气冲动,情不自禁就忽略了这个事实。也许,只因它可能代表着某种无法接受的结局,才会下意识里拒绝面对。
  “更何况,你不觉得——”子释目光微敛,语调清冷,“如今这个求和的机会……其实是对方送给咱们的?明明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围着?倒好像等着这边去求和似的。”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子释一声冷笑:“都打成这样了,还需要什么陷阱?你不说西戎王一共三个儿子,这个是老二?从他夺取峡北关的手段看,此人心机深沉,谋略诡谲,对自己兄弟见死不救,伺机争权夺位。我猜,西戎皇室那边,八成正后院起火,祸起萧墙,自顾不暇。所以——”
  “所以,说不定对方当真等着咱们去求和!”子周只觉柳暗花明,别有洞天,激动得挥着手站起来,“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天赐良机!”
  子释点点头:“从前交手的是疯子,只能打,没法谈。如今换的这个,厉害归厉害,好歹是人物,应该还是可以谈一谈的。到底什么情形,总要去看了才知道。”心想:两国交兵,最糟糕的,是无和可议,无降可投,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若能议和,当然要议;能投降,为什么不降?——事情可为不可为,自己和子周的标准,大概还有些距离,先不要跟他说这么多了……
  这时子周道:“大哥,既然如此,议和的事,我去吧。你去的话,路途劳顿,边关辛苦,我不放心。”一句不放心,说得顺溜之极。
  子释笑笑:“出使在外,朝里无人怎么行?这头的烂摊子,还是你守着吧。”
  “那……我和席大哥说说,他一定肯去。”
  “把道理讲明白,你席大哥自然不会不去。我只怕他到了地头按捺不住,痛骂敌酋,蹈死不顾,让人送颗脑袋回来。”
  兄弟俩都笑起来。
  “还是我去吧。代表圣朝天子教化蛮夷,兰台令实至名归。”
  子周心中愧疚难当。大哥说得轻松,任谁都知道,此行必定危机四伏,处处险情,稍有不慎,便可能断了生路。
  所有的事,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温文尔雅的大哥,智慧明敏的大哥,淡泊超然的大哥,勇毅果决的大哥……一个转身,站在了绝顶峰巅。
  兄弟二人把话说明白,子周还回策府司上班去了。
  子释出使的事,真要动身,至少须等诰命司拟定国书,钦天监算好吉日,再快也得一两天后。
  吃罢晚饭,正要往阁楼开工,忽报席大人来访。
  吩咐让到书房看茶,自己慢腾腾踱过去。
  李章道:“席大人可有日子没来了。”
  李文掐指算算:“嗬,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子释吃惊:“这么久?”
  “少爷,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中悠悠才数日,世上匆匆已期年。席大人自从去年三月三之后,再没有登过门,您都没留意!”
  李文口才也越发好了,张嘴一套又一套。至于席大人为什么这么久不登门,一家子都明白。少爷不在乎,大伙儿也跟着不在乎。李文想:堂堂太子少师、右谏议大夫,遭到如此彻底忽视,简直前世作孽。
  子释知道席远怀跟子周暗里一直有往来,莫非是来家中等弟弟?思量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拱手呼一声“远怀兄”,把跟着的人都打发下去。
  “小免!”席远怀猛然站起来,目光严厉,神情激动,“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子释蹙眉:“敢问远怀兄有何指教?”
  席远怀瞪着他,痛心疾首:“小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样……这样……叫恩师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我……我对不起恩师,是我没有好好看住你,约束你。我忘了,你还年轻,误为奸人所诱,以致私行不检。我光顾着生气,不再理你,却叫你错入歧途,越走越偏。我竟没有及时拉住你,纠正你,我愧对恩师啊……”
  子释有点蒙。这位大哥到底在讲什么?
  “小免,过去那些事,做错了没什么,不过是私德有亏。可是,今日你怎能违心媚上,口出和议之辞,欲摧眉折腰,乞怜于敌虏,使我堂堂天朝上国含垢蒙羞,为犬戎之臣妾?小免,你可记得你是谁的儿子?恩师的牌位,供在忠烈祠里;你头上的爵位,顶着“忠毅”二字;你以兰台令兼紫宸殿侍讲之职,本该传道授业,垂范天下——你睁开眼看看,用心想想,你怎能,你怎能……”说到沉痛激愤处,席远怀不禁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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