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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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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条线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定王、小侯爷宁愨、傅楚卿、自己;泰王、秘书副丞张宪博、内侍总管安宸、张庭兰。——怪不得他敢对自己下手。是了,王宗翰父亲供职礼部,只怕落了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苦笑。他还真找对人了,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这么凑巧攻中自己的死穴。
  心中无限悲哀。没有别的,只是厌倦。这些人,中毒太深,已成权势名利瘾君子。身处这烂泥塘大酱缸里,你的心归于何处,别人看不见,也不关心。他们只看见你的脚站在哪里。忠毅伯襄武侯兄弟,先是钉上了“外戚党”的招牌,现在,毫无疑问,又添了“定王派”三字。
  眯眼瞅瞅张庭兰:还是太浮躁了。三月三御前赛诗挑衅自己,就已经看出此人沉不住气,难当大任。于今两边斗得难解难分,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全局横生枝节,回头让他爹知道,还不得气死?
  张庭兰连威逼带哄骗把王宗翰轰出去,乐颠颠走到榻前。
  看了一会儿,低声倾诉衷肠:“丰不见腴,瘦不着骨,梅轻柳态,雪艳冰魂——桃李春风兰台令啊……李免,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了整一年,才等到这机会……”目不转睛盯住那张皎洁素净的脸,十个指头直发痒。暗道美人软卧横陈,是先松冠带呢,还是先解衣襟?
  子释盘算着:且用言辞吓他一吓,实在不行就只好动粗了。外头内侍虽然多半已被收买,但只要惊动卫兵……正准备睁眼,就听推门声响,有人疾步跨进来:“张大人!”
  居然是安宸。

  第〇六五章 同流必污

  张庭兰看见安宸进来,大惊。强作镇定:“安总管。啊,兰台令大人不胜酒力,下官受翰林院同僚之托,在这儿照应照应。”
  安宸躬身道:“大人辛苦了。请大人殿中宴饮侍君,兰台令大人便交给在下吧。”
  等张庭兰出去,子释眨眨眼,冲安宸咧嘴一笑。
  安总管夸张的拍着胸口:“阿弥陀佛!李大人,在下刚刚察觉底下有人不规矩,这要来晚一步,可如何得了……”看子释摁着腹部没起来,皱眉道:“我差人把袁正尹悄悄请过来可好?”
  子释摇头:“胃疼,老毛病。还有就是没力气,已经好些了,不碍事的。”喘口气,轻声道,“能不能,烦劳总管倒杯热水给我。”
  安宸点头出去,很快回转,端着茶盅送到子释面前。看他毫不犹豫喝下去,露出歉疚的笑容:“竟让李大人在宫中遇上这等事,安宸百死莫辞其疚……”
  子释放下杯子:“还是请总管直呼我名字吧。”侧头望着安宸,“满朝都是大人,适才总管送走的,不也是一位大人?我真的不喜欢“李大人”这三个字。”
  安宸为人谨慎,地位越高,实权越大,辞色间就越周到。在朝臣面前,一向礼下于人。子释从前也这么提过,他没当真。这会儿听他差点遇险的大事不说,捡着鸡毛蒜皮重提,心头一松,微笑道:“那安宸便托大,称一声“子释”。”
  子释也笑:“总管客气。”
  安宸端详一下他的脸色,似乎好转不少,点点头。坐下来沉吟片刻,道:“正好眼前清静——我有一件事,想听听子释怎么说。”
  “只怕辜负总管错爱。”子释嘴里应着客套话,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真诚。
  安宸声音压到极低:“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皇上自己对炼丹没了兴致……那些个仙丹灵药,都不吃最好。”
  子释有些意外,没想到总管大人问的是这个。
  安宸轻叹一声:“泰王殿下引荐的那位云中道长,非常会说话,引得陛下深信不疑。炼丹的东西,都由内务府置办,你知道,内府银库钥匙虽然在我手里,造办采购到底是泰王这内务大臣说了算……”
  子释明白了,总管大人担心仙丹里有什么特别的添加剂。原来最忠心的还是这一位。闭上眼稍加思量,慢慢道:“一么,是有比炼丹更好玩更吸引皇上的事——”
  两人一齐摇头。除了成仙,做人的种种花样差不多都让万岁爷玩遍了。况且这仙丹才炼出第一炉,正当方兴未艾,赵琚欢喜禅虽然参得入迷,可一天也没忘了炼丹这茬儿。
  “二么……”子释笑笑,“有个笨办法,我姑妄言之,总管姑妄听之。依我看,咱们皇帝陛下是个讲求尽善尽美之人。衣食日用,须华瞻精致;文辞歌曲,须工丽奇巧;入耳要绕梁清音;入眼要赏心美景——”睁眼看着安宸,“所以,若能设法叫皇上对所谓仙丹倒足胃口,哪怕炼丹人吹得再如何功效不凡,大概也吃不下去。”
  “这……怎么能叫皇上倒足胃口呢?”
  “据我所知,玄门丹鼎派,除了常用朱砂水银,也以其他药物辅佐。这里头好些东西,名目虽然雅致,真要追究实物,则颇为不堪。好比什么紫河车、龙涎香、望月砂、五灵脂……诸如此类。进贡到皇上手里的,自是洁净圆溜金光灿灿一颗颗仙丹,不过——”说到这,仿佛孩子恶作剧得逞般嘻嘻乐道,“丹炉就设在宫里不是?中间程序想必无法窥探,但是,设法叫皇上撞见送进去的普通原料,以总管之能,多半不难……”
  安宸琢磨琢磨,跟着他一块儿笑起来:“嗯,值得一试。这么直接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正容道,“上回南山宫苑的事,后来皇上果然没再提起。唉,我安宸跟了皇上二十多年,你识得皇上不过一年,反倒不如你懂得皇上的心思呢?”
  子释不笑了:“总管过谦。总管不是想不到,总管只是一心为皇上着想,所以,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安宸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默然呆坐许久,长声叹息,讲起古来:“皇上亲政前两年,我十五岁。家中不幸获罪,男丁一律斩首。家父想尽办法,求了国舅,将我瞒报一岁,得以进宫服侍皇上。”
  子释撑起胳膊靠坐在榻上,侧耳倾听。
  “中间那些曲折就不必说了。总之那时候年轻气盛,在宫里长了不少见识,逐渐冒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也曾对皇上颇有微词。少年孟浪,干过不少蠢事,全赖皇上包容,才苟全活到如今。多年后回想当初幼稚举动,竟似恨铁不成钢,呵……
  “皇上他……或者有这样那样不是的地方,待身边人可当真没话说。我也是宫里朝里看了这许多年,才算看明白:从头到尾,肯揣着真心实意过日子的,还就只有这么一个。我这辈子,跟他是牢牢绑在一起了。他既一心一意相信我,我便一心一意伺候他。但求尽心尽力服侍到底,令他平平安安快快活活——”
  说到这,忽然停下来,认真问子释,“你说,身为九五至尊,若连个平安快活都求不得,是不是太可怜了点?”
  子释想:世上最难求的,就是平安快活,与身份地位无关。而皇帝陛下在这方面天赋高得很,总管大人您是爱之深责之切了……这话当然不能出口,只微叹道:“好歹,皇上这些年,勉强平安快活过来了。”
  安宸仿佛想起很多往事,沉入回忆之中。良久,再叹一口气:“子释,你那句话提醒了我: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想过。我顺着皇上的意思办事办习惯了,有时候明知道不合适、不应当,不但想不出怎样阻止,甚至根本想不起来要阻止。自从看你御前应对,举重若轻,张弛有度,皇上反而很高兴,我这内侍总管自愧不如啊……”
  呃……子释作惶恐状:“总管明察秋毫,下官无地自容。”
  安宸笑骂:“你就是这点讨人爱又招人恨!”
  子释陪笑。心道:人在地狱待久了,离开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呢!总管大人您日久生情情人眼里出西施,想不起来反对也正常。如今能想起来,那是明镜高悬福星高照,权当积阴德吧。
  眼下气氛正好,想起一事,问:“皇上亲政之前,总管已然随侍御驾,想必知道家父任太傅的旧事?皇上几次提起,总也不肯细说……”
  安宸道:“令尊做太傅是兴宁六年,我进宫是兴宁七年,详情无从知晓。不过,皇上那会儿十二三岁,正属最淘气的年纪,我猜……只怕是开了什么过火的玩笑——是了,有一回你出宫之后,皇上忽然提起令尊。”
  子释惊喜:“皇上说什么?”
  安宸站直身:“皇上说:“如今想来,那时候,也就李太傅真心为朕好。可惜朕不懂,生生把他气走了,叫他寒了心。”然后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明知他真心为朕好,多半还是会忍不住把他气走。唉。”结果,那整半天,皇上不时叹口气,后来便再没有提过。”
  子释不再追问。皇帝陛下有的是悟性,惜乎性格缺陷太明显:小有情,大无情,又过分贪图享乐。落在李太傅眼里,那就是一天生荒淫无道的昏君胚子啊。当年把李太傅整寒心的玩笑到底是什么,安总管为尊者讳,即使知道也肯定不会说。子释也没有兴趣刨根究底了,对生不逢时遇人不淑的自个儿老爹由衷同情一把。
  望着眼前竭力替皇帝积德的大总管,预见到即将来临的宫廷斗争,再想起忙着救国救民的弟弟妹妹……涌上心头的,是无能为力听天由命的无奈与懈怠。胃疼渐渐缓解,疲倦如潮水般袭来,身子重新歪了下去。
  安宸见他这样,忙道:“子释你放心在这儿歇着,我去跟傅大人、谢大人打招呼。不过,傅大人那里——”
  “我不会说。”
  “恐怕……瞒不住。”
  “我什么也不知道。请总管看着办吧。”话音落下,人已坠入混沌之中。
  再醒来,身在马车里。车子轻轻摇晃,头有点晕。睁开眼,又闭上。晃悠悠晕乎乎的感觉好像乘船——之前似乎刚做了一个关于乘船的梦,偏偏细节全不记得,只余一缕陶然伴着车儿忽悠忽悠。
  正惬意,身子被抱紧了。傅楚卿把他扶起来,脸色铁青:“小免,谁给你下的“失魂散”?”
  子释直着眼睛摇头。心想:“失魂散”,好没创意的名字……
  中秋之后,兰台令大人的人身安全保卫工作明显加强。不但府中侍卫跟到衙署,巡检郎和司文郎更是轮班接他回家。子释埋首典籍,偶尔从浩繁卷帙中直起腰,无厘头一下:这两人见了面基本互不理睬,他们是怎么交接的呢?……
  九月二十这天本是旬休,子释在衙署加班,几个骨干下属也都来帮忙。李文进来报二少爷在门外等着了,才意识到已过晚饭时分。其他人先走一步,王宗翰陪着他最后收拾妥当,同行离开。
  可怜的王公子从张庭兰找上门的那天起,就一直忍受着心灵的煎熬,中秋佳节几乎在五内俱焚的状态下度过。后来衙署重新见到子释,后者完全看不出异样,心中愧悔焦虑,又不敢明着打听,眼见憔悴了一大圈。
  与王宗翰门前别过,子释准备上车,顺口问:“家里来还是衙里来?”
  “衙里来。”
  也就是说弟弟同样加了一整天班。哥儿俩都成工作狂了。
  子周犹豫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说给大哥听:“刚从衙里出来,看见好些理方司和都卫司士兵过去,说是国子监科场舞弊事发,正四处抓人。今年参加秋试的士子,可也太倒霉了……”
  两年一轮春秋二试,举国大事,治安保密各方面工作都需要理方司的协助配合,所以最近傅楚卿颇忙碌。子周连着好些天来给大哥当保镖,虽然大哥从来不问,似乎仍然有必要交待一下另一位保镖的动向。至于背后还可能有些什么,并不在司文郎职权范围之内。况且,中秋节的事情,他也隐隐有所察觉。因此,这会儿感叹归感叹,对于傅大人的行动,实在没有理由多加评判,更无从干涉。
  子释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秋试最后一日。坐在车里,不由自主琢磨:科场舞弊回回有,不过看谁比较倒霉。照子周的说法,这般大规模揭发追究,可好多年没听说了。不管是士子藏掖代笔,还是官员请托受贿,一旦暴露,不知要掉多少脑袋,毁多少前程……
  突然猛敲壁板,叫温大停车。一面推开车窗,冲骑在马上的子周道:“快!帮我去截住一个人!”附耳说出名字,略加思忖,又道:“若是没截住,什么都别管,马上回家。若是截住了——立刻雇车送到富文楼来,我这就去那儿等着,千万小心别惹人注意!”
  直到被司文郎大人带到兰台令大人面前,王宗翰一颗心才噗通落到实处,猛扑上前抓住子释肩膀:“子释!为什么?为什么我家门口那么多士兵?你叫子周去找我,你怎么会知道?”转头看看,四面全是立地摩顶的大书架,跟兰台司书库差不多,疑惑,“这里……是哪里?……”
  “王兄请勿惊慌。我还担心来不及,赶上了就好。”
  这时尹富文亲自端了茶上来,一面对子释道:“巧得很,有一批货备下了正要启程,马上可以动身。”
  “有劳伯郁兄。”子释谢过,看王宗翰镇定不少,才道,“王兄大概还不知道吧,子周撞见理方司和都卫司四处抓人,说是国子监科场舞弊事发。我想起令尊仿佛任的正是本轮秋试封卷一职,怕有些不妥,才叫子周去追你,也好防患于未然。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竟已到了尊府门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乱来?事情还没弄清楚,就上门拘人!我爹他……我爹他……”王宗翰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只要在圈子里,谁也洗不干净,不过是看谁黑得浅一点。捶一下桌子:“今年的提调官,不是张侍郎么?为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王兄,你不妨问问子周,秘书省最近是不是要有人员变动。”见子周点头,王宗翰低头想想,惊道:“张侍郎仗他父亲的势,才做了这个提调官。难道……张副丞得罪了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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