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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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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头几场试探性攻击,符定一方由于出乎意料,被同样骁勇彪悍的西南同胞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封兰关将士求胜心切,上下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恍然大悟西戎兵原来不过如此。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往西京报捷,一边开关延敌,倾尽全力,组织正面决战。可惜狭窄的蜀道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大军厮杀的地方,什么阵法变幻统统派不上用场,最后完全演变为一对一的近身搏斗。消耗战打到后来,夏军欲退无路,被敌人死死咬住,冲破封兰关,直追到峡北关下。要不是西戎兵不熟地形,只会顺着官道追杀,只怕连侯景瑞都未必能逃得了。
  边关紧急奏报三天前已经送到宫里,皇帝的御批昨天就传下去了,策府司和兵部的相应调动也已在进行中。今日朝会,说白了,就是宣布一下这个消息,顺便把决议向群臣读一读而已。部分知情人还能强作镇定,其他官员乍闻此事,顿时失措。
  子周是提前早知道的。大哥从真定侯府归来,就从太师那里得到了内幕消息。然而,封兰关失守固然令人震惊惶恐,太师把这消息透露给大哥的缘由,却更加叫人忐忑难安。
  大哥侯府之行,兄妹三人一厢情愿的认为,只是认亲之前的单纯求证过程。万没料到,适逢朝廷两面受困,封兰关意外失守,太师以为值此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秋,最难得忠臣孝子。彤城太守王元执、守备林蕃,及退居故里的前大学士李彦成,率全城军民浴血奋战,慷慨赴死,殉城守节,忠烈无双。而李彦成昔年冒性命之危,保全忠良之后,可谓浩然义举。其子李免承父遗志,护持弟妹千里奔亡,投靠朝廷;将义弟教养成才,报效国家,堪称大忠大孝……
  ——总而言之,如此感天动地嘉德懿行,当昭彰日月,垂范天下,使国人以此为榜样,知荣知勇……
  子周不禁学着大哥的样子微微苦笑起来。比起遥远的封兰关,这近在眼前的荣耀更叫人心惊肉颤。想起大哥之前无奈认命,故作轻松的样子,他心里后悔了不止一万次。
  ——如果不来西京,如果不考科举,如果不中状元,如果……
  无知因而无畏。现在的他,经历了解的事情渐渐增多,慢慢懂得迟疑回避不见得就是怯懦,而繁华背后又不知将酝酿多少凄凉。过去总觉得,只是自己在这宦海浮沉,纵使前途茫茫暗夜,遍布荆棘坎坷,也没什么好怕。牵连到大哥和妹妹才幡然醒悟,原来人情世事,不是几条线,而是一张网,挣扎得越厉害,缠得越紧。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从头来过。个人的选择与命运的设计交错纠缠,在当事人尚未觉察的时候,方向已经确定。——就这样把大哥卷进了风口浪尖。
  虽然这两天大哥反复安慰自己,心里也明白事情到这一步,有太多无法预料不可抵挡之处。然而对于过往的愧悔,对于未来的担忧,压在心头,日重一日,吃不舒坦,睡不安稳。
  相较子周的忧心忡忡,子释和子归要平静得多。所以从表面看来,那两个显得有点儿没心没肺,而操心的这个则愈发少年老成,稳重严肃,俨然一家之长。
  此刻,子周听太师向皇帝上奏应对之策,说到往峡北关增兵,侯景瑞就地降职使用等等,连忙收敛心神,侧耳倾听——这些都是他极关心的事情。同时打起精神,一旦太师提及自己身世,好随时应对。
  谁知太师尚未告一段落,一个人突然出列,向皇帝行礼毕,大声插话:“陛下,微臣有一言,请陛下准奏。”
  子周认出说话之人乃是站在左相后边的御史台首席言官、右谏议大夫席远怀。自从右相孟伯茹突发心疾去世,换了老好人汤世和上台,不愿加入外戚党的朝臣纷纷明哲保身,缄口不言,敢这么在朝堂上说话的可没剩下几个。
  这位席大人和自己似乎是地道同乡,不过一来没什么机会结交,二来么,御史台的言官们向来以清流自居,最忌讳牵裙带走后门,自己又无心拉帮结派,完全没必要赶上去攀交情,所以仅仅“认识”而已。近些年御史台日渐式微,多的是只顾独善其身甚至表里不一的虚伪之徒,听说唯有席远怀大人秉公论事仗义执言,颇具昔年花相徐相遗风——今天才算第一回见识到。
  赵琚暗中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席爱卿有话请讲。”
  “陛下!封兰关戍卫将军侯景瑞疏于探察,贪功冒进,以致失我屏障,罪不可恕。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今封兰之祸,实军中浮靡久积之弊所致。臣以为,当押解侯景瑞至京师,明查内里,细审因由,使有司督促各地守军引以为戒……”
  听着席远怀由点及面,牵连拉扯,把矛头转向军方和最高指挥层,宁书源使个眼色,秘书副丞张宪博站出来,冷哼一声:“陛下恕罪。微臣敢问席大人,日日在御史台衙门喝茶清谈,何以知“军中浮靡久积之弊”?”
  “听闻……”
  ““听闻”二字,岂足以为据?前方将士以血肉之躯为樊篱,护国卫民,竟蒙受如此捕风捉影莫须有之罪名,怎不叫人齿冷心寒?席大人,开口论是非,须言之有据。御史台虽说风闻言事,光凭猜测臆想,就要罗织罪名,怕也太过了罢?……”
  子周想:这位张大人好厉害的词锋。避实就虚,反将一军,不知席大人要怎生应对。
  就见席远怀上前几步,在御座前跪倒,慷慨陈词:“陛下!席远怀自请赴峡北关劳军,并彻查封兰关失守前后经过。就依张大人之言,黑白忠奸,眼见为实,有据可证。生死安危,自当置之度外……”
  赵琚扶着额头叹气。每次都这样,有点事就没完没了吵来吵去,最后还要逼着自己断是非,烦不胜烦。近乎呻吟的道:“席爱卿,你先起来,慢慢讲……”
  这时宁书源开口了:“席大人。大人乃朝中砥柱,陛下肱股,岂可骤离中枢,轻言涉险?”
  赵琚点头:“就是就是。”
  宁书源继续道:“侯景瑞就地降职使用,并非秘书省和兵部有心包庇,而是峡北关守将梁永会上表请求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只有他与西戎寇贼多次交手,知其深浅伎俩,可为参谋。当此用人之际,许其戴罪立功,也是陛下圣明仁德……”
  席远怀不说话了,谢恩退下。
  子周偷窥一眼坐在皇帝下首的国舅爷,心道:“原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一位。”恰好对方向自己看过来,忙垂下眼睛。
  宁书源朝皇帝拱拱手,换了话题:“陛下,臣另有一事上奏。”
  “舅父请讲。”赵琚一面说一面直起身子。
  如何发现威武将军谢昇后人的故事,皇帝此前已经听太师详细讲过。这故事本身足够曲折动人,戏剧性极强,较之一般戏文精彩得多,听得他拊掌侧耳,连连叹息。此时忍不住拿眼光瞄一瞄底下立着的司文郎,仪表堂堂,确乎和那谢昇有几分神似,怪不得宁夫人能猜出来。自己印象中的威武将军,年纪比如今的司文郎要大上许多,不知底细的情形下,看不出来也正常……
  原来宁氏父子为免节外生枝,只说子周中秋晚上救人被宁夫人看到,由此追根究底,终于真相大白。况且虽然说是忠良托孤,当时当地,终究合情而不合法,属欺君大罪。宁书源稍加变通,把托孤之人换成了已故的谢将军夫人韩褵。功劳罪过,一并归了死人。此刻大殿之中,他从十六年前李彦成如何赴京诀别,将谢氏遗孤带回彤城抚养,如何满门抗敌,自焚殉城,直讲到李氏三兄妹怎样逃亡入蜀。尽管他只叙述梗概,殿中诸人依然听得唏嘘不已。那念旧情的老臣,已是浊泪纵横。
  庆远侯韩先颤巍巍走出来,扑通跪倒:“陛下!太师所言……可当真?微臣那……不肖女,真的……尚有骨肉留在人世?”情不自禁,老泪涟涟。
  赵琚示意两名内侍把他扶起来,道:“韩爱卿,你先不要着急,听太师把话说完。”
  宁书源接着往下讲,慢慢讲到谢家的男孩在李氏义兄教养之下,如何成人成才,做了朝廷栋梁。赵琚见众人尽皆入戏,拿腔捏调明知故问:“舅父的意思,莫非——这孩子就在大殿之中?”
  “陛下,这孩子确实就在大殿之中。”
  “哦?不知——究竟是哪一位爱卿?”
  皇帝和太师这一番做作,实在很叫人无语。子周觉得又悲凉又荒谬,泪水却滚滚而下,成为最忠实的表达。他步出行列,暗吸一口气,端正了姿态,向皇帝行三叩九拜大礼:“罪臣谢昇之子谢全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大臣们齐声惊呼。
  不错,效果很好。赵琚满意的瞅着,待众人安静下来,回了一句派头十足的“平身”,和蔼道:“谢爱卿,过去见一见你外祖父吧。”
  子周稳了稳情绪,侧身跪下,向庆远侯行礼:“孙儿拜见外祖父。”
  韩先抖抖索索走近,一边拭泪一边把他拉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忽然拖着他重新朝皇帝跪下,咚咚磕头:“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哪——”
  赵琚点点头:“好了,都起来吧。”转脸问宁书源,“不是还有李彦成的儿子?在哪里?快让朕瞧瞧。”
  “启禀陛下,正在殿外候召。”
  “宣!”
  通传内侍一个接一个开口吆喝,洪亮的嗓音由殿内到殿外,响彻云霄:“宣彤城士子李免觐见——”

  第〇五四章 俱是故人

  子释跟在引导内侍之后,正襟合袂,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近金銮宝殿。
  ——太师的意思,就是要抓自己树个精神文明建设道德标兵。眼下这种急须老百姓卖命的时刻,这一招用好了,益处无穷。不管高不高兴乐不乐意,差使既已派下,那就非接不可,难为他看得上自己……虽说高处不胜寒,道德标兵,从来都是捧杀的对象,凄凉得很,事到如今,却已别无选择。只有先当起这标兵,为西京朝廷大力弘扬忠君爱国精神,激励蜀州军民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固守天险,至少拖他个百八十年……才符合包括自己在内各方面的共同利益。
  想着要尽职尽责当起忠义无双孝悌两全好榜样,子释又略微把脊梁挺了挺。
  沿途之人看见他,只觉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冉冉而至。等走过自己身前,又化作一缕清风,不经意拨动心弦。余音尚在心中袅袅,风儿已经无声无息的远去了。
  内廷侍卫和理方司内卫所的队伍散在大殿周围,内廷侍卫统领与内卫所巡检郎分别侍立于殿门两侧,以便随时应对意外,确保朝会安全。
  傅楚卿远远望见那个身影,好似遭了雷击一般,直愣愣瞪着他,忘了眨眼。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近在咫尺,连眉毛底下眼珠上头两排小刷子都一根根数得清楚。就这么呆站着,眼睁睁看他迈进殿门,恨不能追进去拖住了仔细端详严加审问,却只能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把刚才那一幕反复回放确认。
  是他。
  应该是他。
  定然是他!
  浑身“噌”的一下点着了。晚秋天气,差点热出满头大汗。
  但是——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面对面过去,如果真是那人,断然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心头的火开始慢慢熄灭。或者,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天下长相相似的人多的是。这个人,是彤城李阁老的儿子,司文郎李子周的义兄,三年前从越州逃到蜀州来的。而那个人……时间、地点、身边同伴,都有合不上的地方。当时那么乱糟糟的情势,或者早死了也说不定……
  前些天调查司文郎的任务派下去,皇帝着急催问富文堂印书的进展,自己脱不开身,只随便翻翻聂坤交来的结果便呈给了统领。没想到,中秋晚上惊鸿一瞥的人,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隐隐听见大殿中传出声音:“彤城士子李免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模样相似,连声音也这么像。不过长得漂亮的人,声音多半好听,这个也做不得准……傅楚卿没头没脑的想来想去,自己也烦了。冷不丁“嚯”的一道白光闪过:管他是不是,反正这一个也不差,若是能弄到床上……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椎“嗖嗖”直窜到腰腹,连着两条腿都禁不住颤了颤。
  幸亏他马上清醒过来,想起身处百官朝会之中,站在金銮宝殿门前,总算没有失态。这一清醒,又不觉沮丧起来:“这李免来头不小,听统领意思,太师很是赏识。除非你情我愿,否则只怕难以上手……话又说回来,模样神气那么像,到底是不是呢?……”
  “你叫李免?真是李彦成的儿子?”赵琚摸着下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子释微微扬起脸,却没有抬眼睛:“启禀陛下,小人李免,字子释,年满二十,越州彤城人氏。先父李彦成,字思哲,兴宁五年状元,授翰林院大学士,历任礼部侍郎、礼部尚书、青阳太守、凉州刺史。兴宁十年祖母逝世,先父丁忧,因积劳多病,自此致仕居家。”
  赵琚听了,不置可否。子释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皇帝看他两眼,忽的一笑:“没想到李太傅居然生得这样周正的儿子,好福气。”
  太傅?子释迷惑了:父亲几时当过太傅?
  赵琚正盯着他,见状问道:“你父亲没跟你说过他任太傅的事情么?”
  “小人从未听说。”
  “没听过……也罢。”赵琚仿佛想起什么往事,欲言又止。转口道:“你义弟跟他父亲还有几分相似,你跟你父亲可不怎么像。”
  子释心想,这皇帝东拉西扯的到底要说啥?依旧恭恭敬敬回道:“小人肖母。”
  “嗯,那你母亲定是个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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