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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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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机灵的内侍建议:“人道“越女采莲”,想必越歌也一样动听。”
  皇帝于是急召司文郎李子周,敕命上呈越州采莲曲若干。
  当日子周捧着一大堆赏赐回家,刚坐下,就给大哥和妹妹讲这趟遭遇。
  “我正跟着蔡老誊写文书呢,突传圣旨到,吓一大跳。见了皇上,非要我写几首“采莲曲”不可,还说,还说,一定要民间俚语……”
  子释“哈”一声:“皇帝陛下眼光独到啊。”
  “我哪会写这个,逼得没法,终于想起那年咱们全家游湖,听采莲女唱过。其中一首,当时问大哥,被爹爹好一顿训斥,也因此勉强还记得几句……”
  “哈哈……”子释笑得打跌。子归也想起那首歌。当时不懂,如今成年了,自然明白。不禁红了脸:“子周,你,你不会,就,就写了它吧?”
  “……皇上说:“果然清新入耳,可有其余?”我说:“微臣深憾无缘聆听此类歌谣。唯独此歌,乃幼时随家人游湖得闻,尚依稀在耳……””
  兄妹三个笑作一团。
  子释想:“这孩子幽默了很多啊,不错不错。”又想:“君臣二人对民间文学的保存和流传也算有件功劳。”
  这首清新入耳的采莲曲,全文如下:
  “采莲阿姐斗梳妆,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当面下手弗得,同你私下商量,好比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子释笑得差不多,对弟弟道:“嗯,御前应对有急智,有分寸,很好。不过,子周,赶上这么个皇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种事只怕时不常会碰到,你心里还得有点准备……”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大哥这两句话实在太狠了,把状元郎李子周同学打击得了无生趣。作为臣子,有再多忠君报国之心,皇帝不给用武之地,永远白费力气。难道也像多数其他同僚那样,投入国舅阵营,甘愿为其前驱?或者加入以右相为首的朝臣集团,日日口诛笔伐,浮于清议?
  入朝半年多,种种遭遇让他透彻理解了什么叫“情势所迫”。从前听大哥讲起前辈如何有心无力,心底里总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事在人为。此刻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以致后来好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

  第〇四三章 风月无边

  永乾四年(天佑七年)正月十五。
  顺京城北“天勺”北岸“秋波弄”。
  天色刚暗下来,各家院子已是宝烛烧空,华灯高悬;整条街香雾袅袅,笙歌处处。
  华荣立国三载,着意营建京都繁华。虽然出了京畿,依旧萧条冷落,好歹城里边已恢复五六分往日规模。要说最热闹最红火最有活力,却是烟花胜地“秋波弄”。管他离乱太平,什么时候,也不能少了这项娱乐。何况西戎大爷们虽然生得粗犷一点,口袋里却沉甸甸真正实在。秦楼楚馆的规矩,迎来送往,生张熟魏,接谁不是接?肯掏银子的才是贵客哪!
  不过,这会儿,秋波弄最大最豪华的妓院“香雪楼”里,两伙贵客打起来了。
  先是三两人单挑,从雅阁斗到大厅,变成二三十人群殴。还好没动兵刃,光是拳打脚踢,一样热火朝天。围观众人并不见慌乱,乖觉的挤到楼梯口,腾出地方让各位英雄施展身手。一个小厮伸出胳膊去挪当地立着的描金彩绘大梅瓶,被后头伴当暗中拖住。两人刚让开身,醋钵大的拳头砸过来,“当啷”巨响,瓷瓶倒地摔得粉碎。
  那边账房先生看准砸瓶子之人的服色,提笔记下:三尺官窑雪花瓷描金七彩梅瓶一只,白银五十两,大皇子府上。
  二楼两个人冷眼瞅着底下的战况。站着的是符定,坐着的是符留。场中诸人正斗至酣处,似乎谁也没留意到二位皇子的出现。
  符留阴笑两声:“皇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论输赢,每回都是符况赔钱了吧?”符况是大皇子的亲卫队长。符留因为身有残疾,对礼仪规矩格外敏感。父皇一登基,他的皇子派头摆得比谁都到位。也替符定大张声势,将“大哥”改作了“皇兄”。
  经老三点破,符定早已看出,表面上双方斗得旗鼓相当,可是每到危及易碎物品的有效距离之内,老二府上那些家伙就会收力闪身。自己这边的人或伸手或抬腿,必定伴随“哗啦”“咣当”物破之声。当真狡猾可恨……
  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到老三出言刺激,符定哪里还忍得住?怒吼一声,踢断栏杆跳下去,不分敌我,提起拳头见人便揍。原本跟在他身边观战的其他亲卫随着加入战阵,力量对比一下变得悬殊。皇子殿下亲自上场,谁还敢再打下去?倪俭一眼瞥见符定,立马收招,束手就擒。属下们看队长不打了,也都住了手。
  大皇子府的卫兵一拥而上制住他们。这些天大家积怨颇深,少不了趁此机会找回点心理平衡,倪俭一干人咬牙瞪眼受着。
  符况看看主子脸色,心中忐忑:殿下生气了。
  本来今晚仗着有人撑腰,存心不让对方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也在楼里,指使一干人找上去挑衅。果不其然,撑腰的人出现了。可是殿下怎么好像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样子呢?打架这种事,殿下才不会生气,到底因为什么呢……不管因为什么,回去一顿鞭子肯定免不了了……
  这一忐忑,难得的开始用脑子想事情:眼前这些人,抓是抓住了,接下来怎么办?不过为争个粉头互不相让大打出手,顶多揍一顿出气。虽然自家主子是老大,底下人却是一样身份,没法动真格把对方怎样。
  哆哆嗦嗦上前请示:“殿下……”
  “哼!”符定懒得搭理他,抬头望着楼上的符留。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明知道我们哥儿俩在里边跟弄晴姑娘、若雨姑娘说体己话,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还敢在外头捣乱,活该抽筋扒皮。”冲符定道,“皇兄,你府里的人回头劳你教训。至于他们,好歹得给二皇兄留点面子——不如,派个人请二皇兄来一趟,领回去教训吧。”
  符定拎起一个二皇子府的亲卫,踹一脚:“去!把你家主子叫来!”
  长生听完卫兵战战兢兢的汇报,问:“这么说,不是你们没打过人家,是不巧撞上对方主子在场,所以全被扣下了?”
  “是,殿下。”又抬起头辩解,“我们哪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就在里头——该死的……”想起军令,住口,怯怯道:“殿下,我们可一文钱的东西也没坏……”
  长生笑了:“走吧,先把人保出来再说。”
  还是年前某天,大皇子和二皇子府上亲卫都在这“香雪楼”里喝花酒。
  按说照从前的老规矩,客人上门,递牌子,攀相好,打茶围,那都得一步一步来,才轮得到有资格叫姑娘们挨个相陪,在楼里设席面喝花酒。不过如今这些麻烦全免了。西戎大爷们只认准了你出货我掏钱,伺候满意要多少给多少。大家也就主随客便,直来直去,把那些个虚头巴脑都省了。
  那天大皇子府上的先来,包下东边“拂云轩”。二皇子府上的后来,进了西边“绛玉阁”。喝不多久,也不知东边哪位大人,扯着嗓子嚷了一句:“泥腿子贱骨头!上这儿来充大爷!”
  话音刚落,西边帘子一动,一大盘杂果百味羹不偏不倚正落在说话人头上,顿时浇了个汤汁淋漓。倪俭擦擦手,大笑:“哈!现成的红烧狮子头!”转脸低声问手下:“那厮刚才说什么?”
  被问的卫兵一愣:“队长,你没听懂啊?”
  倪俭嘿嘿道:“我听懂了“贱骨头”。只要有这词儿,砸过去准没错。”
  一干手下尽皆点头:“那倒是……”
  原来倪捕头做了二殿下的亲兵队长,手下一色西戎好汉。虽然民族不同,语言通得有限,却无不是豪爽男儿,基本属于同一个品种,自然臭味相投。为了和下属打成一片,倪队长积极主动学起了西戎话,惜乎时日尚短,仅把粗口学了几成。不过学以致用,倒也进步神速。
  他这里正得意呢,红烧狮子头找麻烦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照面,直接上升为肢体冲突,开打呗。
  战斗结束,二皇子这边单兵作战能力稍强,大皇子那边人数偏多,基本打成平手,各自收队。
  倪俭回府向长生汇报。眉飞色舞说到最后,忽然变作一脸尴尬:“殿下……这个,嗯……这个,请殿下过目……”伸手在口袋里摸半天,掏出皱皱巴巴一张纸,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递过去。
  长生接过来一看:“……梨木雕花六柱圆桌一张,高脚缠枝湘妃圈椅六把,羊皮缂丝月牙墩三只,水釉胭脂春瓶一对,梅子青秋叶赏盘一只……合计白银四百二十八两正。”落款署着“香雪楼敬呈”及年月日,竟是满满一大页损坏物品赔偿清单。
  长生道:“我叫你找机会跟人切磋切磋,可没叫你们砸东西啊。”
  殿下表情瞧不出喜怒,倪队长更心虚了,知错认罚:“殿下,这笔钱请殿下先垫着。回头,回头——”咬牙,“从我月俸里扣罢。”
  “这次就算了。”长生一笑,“要叫人上钩,总得下点饵。我也不能一毛不拔……”
  倪俭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长生又瞅一眼那张清单,忽问:“这单子是两家都有呢,还是只有你这么仗义?”
  “都有,两家都有。”倪队长略带得意,“符况手里可不止一页——我看起码是咱们的两倍……”
  “你们就这么老实,由着人家漫天开价,就地勒索?这香雪楼胆子不小哇!”
  “咳,我们本是打完就要走人的。哪知道,咳!香雪楼那个头牌,叫做什么弄晴的粉头,突然冲到门口拦住,一通骂一通哭,嘴里嚷着要去告御状,转身又解了腰带悬梁。老鸨拖也没拖住,符况只好上去救人。”
  倪俭说到这,解释一句:“听说大殿下只要进了香雪楼,十次倒有八次要会会这个弄晴,符况哪儿敢让她死了。刚上去把人拉住,这娘儿们——”嘿一声,“这娘儿们,滚到符况怀里一叠声的抹眼泪……那些个丫头龟奴也跟着哀嚎,老鸨凑上来磕头,求我们给一条活路……老子平生打架无数,就数今天窝囊透顶……”
  长生哭笑不得,帐单甩到他脸上:“一堆英雄好汉,栽在粉头妓女手里,让人耍得团团转,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我赔本出钱供你们消遣,可没钱供你被人讹了去。再有下次,自己押那儿,不用回来了!行了,今儿先找庄令辰支银子去吧。”
  倪俭灰溜溜的退出去了。
  长生暗忖:市井风尘,每多奇人异士,诚然。
  从此,二皇子亲卫队在队长带领下,苦练收放自如功夫。后来和大皇子亲卫队于花街柳巷重逢,又打过几次遭遇战,果然再没有把帐单带回来。偶尔有人受伤,庄管家一边招呼救治,一边唉声叹气。为了省钱,卫兵们跟着队长学会不少阴损招式。再后来,渐渐的也没有人受伤了。
  长生要去香雪楼保人,庄令辰道:“殿下让秦兄跟着吧。”
  秦夕刚从楚州回来。
  “嗯,叫他换身衣裳,遮掩遮掩。”
  临出门,庄管家又把秦夕叫住:“对方眈眈相向,咱们引蛇出洞,最要紧须防住了,别叫它反口咬伤。秦兄倪兄皆是老江湖,有什么把戏必定逃不过二位法眼。只记住一样:千万跟在殿下身边,不能有丝毫疏忽……”
  二皇子微服轻装,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打马漫步而行。
  出了白石坊,过得双曲桥,拐入秋波弄,望见香雪楼。
  虽然年年必在京里待两三个月,这地方长生却是头一回来。
  銎阳变作顺京,永嘉殿改了开泰殿;双曲桥却还叫做双曲桥,秋波弄也依然是秋波弄。
  恰逢十五元宵,虽然和昔日没法比,不过官商庶民,娼门酒肆,家家户户煮汤圆,扎彩球,上花灯,也极见喜庆。
  秋波弄里较之平日更多几分热闹。大夏国的传统,在吃喝玩乐上头,一向跟东风南风。故此这烟花胜地完全是一派江南风情。飞檐画栋,曲槛回廊,朱户流金,纱窗染翠……处处秾丽纤巧,雅洁精致。相较于皇城宫殿的宏大气派、雄浑肃穆,这里才是叫人沉醉流连的销金窟、温柔乡、英雄冢。
  “怪不得老大老三天天往这儿跑……”长生走着走着,思绪恍惚起来。
  ——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到过一个这样美丽的地方。夜色苍茫,万家灯火,那人楼头回首,向着自己无言微笑。似告别,似等待,似相迎。
  “殿下,到了。”领路的卫兵停下来,恭请二皇子下马。
  惊醒。想一想,虽然这里跟昔日彤城景物很有些相似,但自己第一次目睹那座城市,已经是大屠杀之后。几时见过真正繁荣锦绣的彤城?东平也曾往返几趟,可是海港风物大不相同,何况每次来去匆匆,从未有机会仔细留意。那么……这些具体而微的印象从哪里得来?自相识的第一天起,从来也没有见过置身于如此绮丽风流中的他。为什么……一合上眼,就觉得他应该在某处阶前檐下背风而立?
  离别的时间越长,越不敢回想过去,不敢假设他的现在,更不敢去想将来。这才明白,原来相守永远只得一刹那,唯有相思绵绵无尽期。也幸亏当初不明白,才能一转身一抬腿,再不回头。于是决定,干脆暂时放下,不想了吧。然而这个决定却比任何相思都更加磨人,叫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忍无可忍之下,有一天,突然梦到相遇以前的他。从此把所有无奈牵绊统统忘却,单在心中留下那个未曾历经风霜的儒雅蕴藉轻衫翩翩才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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