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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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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大哥这一解释,子周觉得好像占了便宜似的,有点儿不自在。子释对这个弟弟明白得很,正色道:“这些规矩,并非机密。上自国子监,下到县乡私学,授课的夫子们都会讲到,读书人多少知晓。应试应试,本该应题作答,依制完卷。那些在前头看似无关紧要环节栽倒的,多半并非无知,皆因紧张慌乱所致。因此,你觉着仿佛舍本逐末,其实这些细枝末节,很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气度。——别小瞧一句“四平八稳”,不容易呢。”
  又补充道:“闯过这重重关卡,最后终究还得看诗赋文章做得如何,圣人经义明白几许。只不过——”神色更加严肃,“普天下读书人皆习圣人之言,注疏释义却不下百家。朝廷虽然定了三家正宗,真到了考场上,如何取舍,往往要看当时风尚,甚至取决于皇帝和主考官的个人好恶。”
  拿眼神看住弟弟:“所以,子周,你务必记住,这句“四平八稳”,一样针对诗文内容。力求尖新奇巧,或者直抒胸臆,可能独占鳌头,也可能万劫不复。因为卷面上一言不慎而丢了性命的情形,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你只要考过就好,不用惦记着拿第一名。”
  大哥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就要一丝不苟刻在心里。子周抿着嘴重重点一下头:“大哥你放心。”
  子归起身添水。子释停了一会儿,觉得指尖发凉,把茶盅捧在手里暖着。慢慢道:“子周,你——能不能答应我,春试过后,先不要考虑秋试的事?”
  秋试的念头,早在子周心中盘旋。但是直觉大哥定然不会支持,何况时日还早,索性先撇在一边。虽然知道大哥的眼睛,从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还是思量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
  实在不想就这样放弃,子周犹豫着开口:“可是……”
  子归过来坐下。子释语重心长:“爹爹曾多次言及昔日为何致仕居家,你二人并非毫不知情。以爹爹那般抱负志向,最后竟会对朝政心如死灰,朝中局面,可想而知。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听民间风议,恐怕只有更加糟糕。
  “如若秋试得中,势必要步入官场。当年旧人,或许依然健在。昔日瓜葛,今朝形势,你我皆不了然。一个不慎,难保飞来横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入关之时,我一定坚持虚报家世身份……”
  长叹一声:“子周,大哥知道你胸怀丘壑,有济世之志,经世之才。但是眼下,当真不是好时候啊……这些年来,多少贤明忠良之士,身不由己,无力回天,把他们的济世之志和经世之才,全都搭在了无穷无尽党争倾轧之中。身败名裂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株连亲族者有之,不得全尸者有之……”
  子归听大哥如此苦口婆心,虽然十分理解子周的愿望,还是开口帮腔:“大哥的意思,是想我们三个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只要我们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
  大哥和妹妹这样恳求自己,什么雄心壮志理想抱负一时都压下去了。无论如何,那个“不”字也没法出口,子周只得应道:“好。”
  子释心里清楚得很,压制青春年少的梦想,只怕比堵住决堤的洪水还要难。见弟弟终于应承,大松一口气。答应了就好——哪怕只是拖一拖,拖到他年纪大些,拖到局势又有变化,拖到自己等人对西京朝野再熟悉一点,也比现在蒙头往里冲要强。
  谁知这臭小子,不过二十天工夫,看完榜回来,大概受了放榜现场热烈气氛的刺激,变卦了!
  子释徐徐咽下一口饭:“人无信不立。你如今也是士子身份了,岂可言而无信?答应了的事,不要反悔。”
  大哥居然跟自己上纲上线,太也反常。子周一时愣住,被自己最擅长的逻辑套住了,不知如何反驳。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大哥平时应对此种局面的两样绝招:要么诡辩,要么耍赖。诡辩自己是不成的,班门弄斧。耍赖么……豁出脸皮,谁不会?
  不吃饭了,目不转睛望着兄长:“可是,大哥,我真的……真的想去。”到底疏于此调,干巴巴重复出满脸坚毅不屈来。
  子释看他一眼,干脆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不再理他。
  寂然饭毕。子归因为隔壁王家姐姐约了描绣样,撇下兄弟俩交流思想,串门去了。
  子周跟在子释后头,大哥捡碗他擦桌,大哥刷碗他洗锅。大哥还在洗手呢,他已经捧了毛巾在旁边候着。大哥刚坐下,他端着茶就送过来了,一边自我检讨:“我没有子归冲得好,大哥凑合喝一口……”
  唉……竟逼得这楞头小子学会了溜须拍马……子释又好笑又怜惜,接过茶放到桌上,叫他也坐下,斟酌着如何措辞。
  就在子周被大哥漫长的沉默弄得几乎要心慌的时候,子释开口了:“子周,爹爹临终时……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多少?”
  子周一震,盯住子释:“大哥!”
  “告诉我,你还记得多少。”
  仿佛一下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惨烈的日子。赤焰飞腾,黑烟弥漫,父亲在自己眼前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母亲直挺挺悬在厅堂房梁上——家中所有女眷,如幡旗林立,悬在房梁上……子周脸色瞬间惨白,泪水“唰”的涌出来:“大哥……大哥……”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十五岁的少年霎时变回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子释走过去抱住他肩头:“大哥在这里。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心想:这个疮疤迟早要揭开。三年了,当日那一幕,子归有幸没能看到,子周却是从头到尾始终清醒着的。现在他也长大了,长痛不如短痛,借此机会,说开了吧。
  拍着他的背,轻轻问:“告诉大哥,你还记得多少?”
  子周一边哽咽一边道:“爹爹说……说我们两个,不是李氏子孙……大哥你……你说我是收养的……你、你说我是收、收养的……呜呜——”提到“收养”二字,伤心欲绝,跪倒在子释脚下,抱着他嚎啕大哭。子释想:看样子当时是被那一巴掌打醒的,后边的话记得格外清楚。如此看来,之前爹爹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他多半没听着。
  慢慢把子周安抚下来,一句一句掰开了讲:“你和子归,是我骨肉至亲。那时候迫不得已,你不要记恨大哥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总是为我们好……”
  嗯,有这句话就够了。子释大感欣慰。
  “你俩刚来的时候,不过两岁……我还记得……那年春天,爹爹出门办事,去了个多月才回来。回来时是个半夜,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见娘和小姨娘一人抱着一个小娃娃,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娘说:这是弟弟和妹妹……”
  子周睁大眼睛,听大哥讲关于自己和子归身世的隐秘往事。
  “……家里平白多出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爹爹跟人说乃外室所出,以他老人家人品声望,这事儿好比平地一声雷啊!整个彤城议论纷纷,但凡有点交情的都争着上门来看你俩。”子释笑起来。子周想想父亲的形象,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揉着眼睛站起身。
  “我看那时候,就连娘都不见得知道真相,否则也不会偷偷难过。好些年之后,有一回我无意间听到她跟小姨娘聊天,才隐约猜着一点。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头绪,因为她们说得实在太隐晦。唯一听明白的是——你俩是爹爹从京里悄悄带回去的。”
  望着子周:“这件事,爹娘费尽心力遮瞒多年,背后必定有性命交关的因由。若不是西戎兵临城下,爹爹他……死志已决,恐怕……这辈子都不见得会说出来罢?你非要去参加秋试,大哥心里担忧得很。真要进了官场,咱们两眼一抹黑,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牵扯出祸端来,你叫爹娘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子周垂下头:“大哥……”
  “你既怨我说了一句“收养”,那咱们索性抹了这句,当它不存在,不要再碰它,好不好?”
  子周抬头,回望子释:“当然好。在我心里,本来也没有它。”
  想起大哥站半天了,把椅子搬过来,拉他坐下。摸摸茶凉了,又重新冲一盅热的送到手边。
  子释瞅着弟弟。这孩子天性耿直端方,虽然跟着自己活泼许多,到底不脱持重本色。今天又哭又笑又拍马,五百年难遇一回,得抓紧机会享用。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悠悠闲闲啜口茶,一时天高云淡,气爽神清。道:“你替我把“富文堂”的书样拿来,朱笔也拿来。趁着这会儿不困,看几页。”
  子周听从吩咐,伺候完毕,自己捧一本书在旁边陪着。
  子释校了两章书稿,眼睛发涩,停下歇息。转头看见弟弟一动不动坐着,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敲敲桌子:“在哪儿神游呢?”
  子周一惊。回神看着大哥,一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模样。
  “这是什么表情?有什么话开不了口?”子释不乐意了。
  “大哥……”
  “嗯。”
  “为什么……为什么……听了你的话之后,一想起秋试,我心里头……心里头,痒得更厉害了?”

  第〇三九章 为我所用

  长生正在遗憾岳铮能武能文可惜不会作诗,就听有人道:“敢问殿下,这诗……可不可以代作?”
  咦?定睛瞅去,是另外一组犁田两人中年纪轻些的那个。打量几眼,样子普通,神色却不复先前的惊慌,居然颇为镇定。于是问:“你会作诗?”
  “小人考过两回科举,奈何时运不济……”
  能去应试,不管考没考上,肚子里多少有些真货。一介书生,这份胆色也不多见。长生看着他,仿佛看见猎物往陷阱里爬——意外收获啊。
  “代作么……倒也无妨。不过你横插一杠子,总得拿点彩头出来。”
  庄令辰偷觑对方一眼。这西戎二皇子真特别。非常特别。简直太特别了。就为这特别,大概有机会。一场要命的横祸,莫名其妙卷进来,但求能自力更生闯出去。须做得漂亮一些,就不知他好恶如何。左右是个死,权且搏一搏……
  形势不容犹豫,当下朗声道:“殿下要彩头,便是小人自己这颗脑袋罢。小人的诗若入不了殿下的耳,自然没什么好说,若是——”指指并排跪着的另外七人,“若是殿下听着勉强能够入耳,还请殿下遵守诺言,放过无辜之人。至于小人自己——”露出坚定的表情,“和这二位壮士一样,但凭殿下处置!”心说:但凭处置嘛,他肯花时间叫人作诗,那杀人的心想必是淡了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紧张而沉默的等待皇子殿下的决定。
  长生伸出一只手,接住几片下落的花瓣,看它们躺在自己掌心:恬淡轻盈,美好柔弱。
  抬起头,却见满树满树洁白的李花于春风中纷纷扬扬,有如玉蝶碎雪漫天飞舞,竟是别样磅礴,无边壮丽。
  “便是如此罢。”放下手,盯住庄令辰:“你敢出头往身上揽,想必有点真本事。我给你半刻钟,诗做得顺耳,好说。”语速慢下来,“若是做得不顺耳——你们十颗脑袋,就埋这李花树下当肥料吧。”
  庄令辰在心底哼哼:“顺耳不顺耳,还不是你说了算……”
  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对方一身墨底金线盘龙如意纹衣衫,站在漫无边际雪涛花海之中,刹那间叫人觉出满目孤标傲世,浑身典丽肃杀。心头一凛:此人糊弄不得。立时把那侥幸投机的心思尽数收起——今日拿不出绝活儿,只怕真要在此地做了花肥。
  心头琢磨着,再看那几株李花,入眼一片圣洁庄严,不尽的苍凉凄艳。忽然想:我庄令辰漂泊浪荡半生,一事无成,最后居然沦为阶下囚、亡国奴。今日能有此花为我送葬,也算不枉。整整衣襟,跪直身子,开口道:“小人这首李花诗如下,请殿下指正:
  仙姿偶伴走凡尘,
  颠倒生门入死门。
  猎猎明霞燃缟素,
  滔滔向日起纷纭。
  知君不重胭脂色,
  为我独留霜雪魂。
  幸得春风埋玉骨,
  何须铸铁损精神。”
  长生听了第一句,心里已经痛不可当。这毫无由来的几棵树、几个人,倒像是上天特地安排在这里等着自己似的。——专在这里等着,提醒自己,鞭策自己,砥砺自己。及至听到第三联“知君不重胭脂色,为我独留霜雪魂”,差一点泪水都逼了出来。
  庄令辰哪里知道,自己这几句诗正正好好砸中了皇子殿下的心事。脱口而出,念完就后悔:冲动之下,只图痛快,太硬太直了,说不定惹出怒气……提心吊胆望一望,却见对方一脸空洞茫然。大吃一惊,暗呼糟糕:“该不会没听懂吧?怎么说也是个异族人,知道几句圣人名言已经相当难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忐忑不安上下纠结之际,就听皇子殿下缓缓道:““知君不重胭脂色,为我独留霜雪魂。”果然是情真意切的好诗。难为你把这柔媚之姿写出一身风骨……”
  庄令辰喜出望外:他听懂了!居然全听懂了!点评很到位啊。顿时生出惺惺相惜知遇之感。猛地想起对方身份,大觉遗憾。又自我安慰:这下不用掉脑袋了。也许,一群人都不用掉脑袋了。
  长生轻哼一声,接着往下说:““春风埋玉骨”?如此风流死法,也太便宜了你。”冲卫兵道:“这三个,先押到库房关着,好好看住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转身抬腿,走了。
  作诗的还等着听众继续点评夸奖,忽然就断了茬。卫兵上来把倪俭和庄令辰也绑了,推搡着往前走。三人愣愣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都觉今日真正应了那句“颠倒生门入死门”。且不管如何颠倒,到了这个时候,心头俱是一松。不约而同想:这年纪轻轻模样标致的西戎二皇子,当真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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