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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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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总勉强算是个码头。就着岩石纹路凿出的浅槽当作台阶,几乎直上直下。石缝里钉了木桩,拴了铁链,权充护栏。即使是台阶下水势最缓的区域,也处处暗潮翻涌,白沫横飞。放眼望去,江流滚滚,浊浪滔滔,连带着礁石、山崖、天空都仿佛一齐摇晃震荡。在岸边稍微多站片刻,便觉胆寒心悸,要抓住栈道铁索才敢睁眼,无法想象置身江中将是何等惊心动魄。
  解开绑在木桩上的竹筏,用麻绳吊着放下去。罗淼上了筏子,拴好缆绳,等其他人下来。乌三爷指着江心一块大礁石,道:“看见没有?那块石头叫做“对我来”。要想横渡江面,就得笔直朝它撞过去,才能借着石头周围漩涡回流的冲力,绕过它顺利到达对岸。这诀窍虽然许多人都知道,真到了江心,十之八九心怯手软。稍有迟疑,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四人望着那块石头,感慨万千。这样一条经验,不知是千百年里多少船工拿性命换来的。眼前滔天之水曾经吞噬了多少闯滩的勇士,叫他们沉尸江底,魂归沧浪。
  就听乌三爷道:“闯滩渡江,说到底,靠的是胆气和功夫,靠祖祖辈辈传下的秘诀,还要靠老天照应。哪怕再有本事的船工,也不敢打包票,说万无一失。”
  神色和语气都变得极其严肃,看着子释四人:“你们当真想好了?上了筏子,下了水,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只管点篙,三水在后头掌舵,顾不上你们——以往筏子过了江,人却在江心飞出去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有人用笨办法,把自己绑在筏子上。这招却太险,容易呛水。竹筏侧了翻了,半点生机也不留。曾经有一个人,绑在筏子上渡江。结果行到江心,因为不得动弹,又惊又怕,活生生吓死了。”
  顿一顿,放缓语气:“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这回梦津欢迎得很。过些日子,若丫头会想办法送小然去玉屏峰“沉香精舍”避一避,或者,你们可以……”
  两个大的对望一眼,一齐摇头,缓慢却坚定。
  子释心想:留下来,难道白吃白住袖手旁观看人家淌血拼命?这一脚踏进去,可就再也拔不出来了。抬头看看面前惊涛骇浪,胸中豪气陡然而生:都已经到这儿了,岂可畏难而退?人力也好,天命也好,不闯一闯,又怎么知道?
  转脸看着弟妹,双胞胎冲大哥点点头。
  于是深深弯腰:“三爷恩义,晚辈等铭感五内。只是,既已至此,还是不要半途而废吧。无论后果如何,我四人绝无怨尤。”
  乌三爷沉默片刻,猛一击掌:“绝无怨尤。好!”说着,自己先下去了。
  子释将背上包袱重新绑紧,又帮子归和子周整理一番。渡江无法负重,能不带的东西都留下了。许夫人送了一包银两,子释没有推辞,分别打到长生和自己的包袱里。
  放下那口小铁锅的时候,子归眼睛都湿了。“勿离勿弃,莫失莫堕。”——生死关头,到底顾不上一口锅。
  长生忽然解下木桩上长长的粗麻绳,一端缠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道:“以防万一。总不至于四个人一齐飞出去。”拿起留出的那段,给子归挽一圈,也打个死结。然后是子周。
  长生哥哥这举动显然是同生共死的意思,两个孩子表情凝重而神圣。
  最后走到子释面前,看见他冲着自己嘻嘻笑:“这下可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蚱蜢了……”
  “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胡说。”一边数落他一边仔细系好。
  那边两个小的正互相检视包袱绳结。子释耳语般轻轻道:“长生。”低着头,“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长生手上动作一滞。
  “生死难料啊……竟拖着你到了这个地步。”
  长生手停在他腰间。
  “子释,你看着我。”
  两双眼睛望进彼此心里。一览无余,深不可测。
  “我只要你——永远记得这一刻。”
  笑:“永远啊……下辈子不好说,这辈子……大概没问题罢……”

  第〇三一章 妄轻离别

  等人都坐好,罗淼把缆绳一松,竹筏顿如离弦之箭,顺着江水流势斜穿江面,浪尖颠簸,云端飘摇,直向江心礁石奔去。
  乌三爷站在把头,手中一枝长篙,左右拨动,若蜻蜓点水,全不费力。这水下礁石对他来说,就像手上掌纹一样熟悉。什么地方该触,什么地方该撑,使多大力气,一清二楚。偶尔断喝一声:“左三分!”“右两分!”后边掌舵的罗淼立刻遵照执行,毫厘不爽。
  子释四人分坐竹筏两边,双手紧抓筏上的大铁钩钉,想着乌三爷的嘱咐:“手要抓牢,身子却要放松,否则行到当中就会力乏手软。实在怕了,不妨闭上眼睛,当自己在做梦。”果然,身体渐渐放松之后,仿佛和竹筏融为一体,穿云逐浪,逆风翱翔,如游鱼飞鸟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痛快。
  一个浪头回扑过来,几个人全湿透了。
  “啊——哈哈……”禁不住放声尖叫大笑。
  “娃娃们小心了!”乌三爷猛然大喝。提起竹篙夹在腋下,双脚好似钉在筏子上,任凭竹筏随水疾冲,向着江心巨石迎头撞去。
  筏上几人都忘了呼吸。谁也不甘心闭上眼睛,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瞅着前方的大石头。刹那工夫,石嘴几乎要碰到鼻子尖儿,几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突然一股大力袭来,所有人都跟着猛地一震,竹筏斜斜飞起,在半空中与礁石擦肩而过,“哗啦”一声重新落回水面,把那块名叫“对我来”的大石头抛在了身后。
  “啊——啊——”四个人这时才腾出心情发泄。不能手舞足蹈,只好大叫欢呼。江风挟着浪花掠过,一丝丝抽在脸上身上,疼得既凉爽又畅快。
  后边的路程就容易了,顺水放筏即可。罗淼松了舵,望着前边四张放肆的笑脸,很有些不以为然,却不知不觉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乌三爷长篙一点,竹筏轻晃,靠岸了。一边系缆绳一边道:“这儿称做“灵官埠”,你们头上就是灵官。”
  中途过于惊险刺激,四人这时才感觉手麻脚软。稍微活动活动,长生拔刀斩断绳索,双胞胎先上了岸。子释试了一把,没站起来。忽然身子一轻,已经被带到岸上。腿还是酸的,只好挂着长生的肩膀。罗淼不禁瞪大眼睛,却发现似乎除了自己,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灵官埠”听名字像渡口,其实是封兰山南端临着练江北岸的一块巨石。此石高达数丈,颜色赤黑,略似人形。远望去确如一尊披甲执鞭,震妖降魔的灵官。整个北岸十余里,激流绝壁不断,只有这块巨石脚下一小片半圆形水域可供停泊。因此,除了敢于横渡凤茨滩的人,没有谁会在这儿登陆。
  灵官身上钉了铁索,攀着铁索爬上去,就是昔日闯滩勇士们开出的羊肠小道。从前封兰山有关无卡,随便进。回梦津本地人,偶尔会背着山里特产过江,希望到蜀州卖个好价钱。也总有一些勇敢的年轻人,怀揣入蜀淘金的梦想乘上闯滩的竹筏。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在楚州境内无处容身的人,同样会来此冒险。
  “封兰山增哨设卡,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乌三爷哼一声,“还不是为了方便敲诈勒索多捞些钱?如今黑蛮子来了,才算派上正当用场。你们进关的时候,只怕少不了要打点打点。该掏钱就掏钱,多陪些笑脸,说几句软话就是了。千万别跟兵大爷置气。”
  老人家说的是金玉良言。子释拉着另外三人一再致谢。
  长生仰头朝西望望,问:“不能直接翻山入蜀么?非得从关口进去?”
  “你在这儿瞧不出来。这山再往西,紧接着“天门峡”,“天门峡”又挨着“不孤峰”……就这么山山相连,不知道有多少。贸然扎里头,一年半载也未必走得出去。北面临着官道的悬崖跟刀削似的,连猴子都爬不上去,直到天门峡才有栈道上下。听说那里如今屯兵无数,已经成了封兰关之后入蜀的第二道关卡了。”
  长生点点头。
  乌三爷嘿然道:“要不怎么叫天险呢?正是这天险,让咱们皇帝陛下能待在里头睡安稳觉哪……”
  双方都是利落人,又说了几句,道别分手。
  罗淼坐在筏子上回头看。那四个人你拉我扶,慢慢攀上灵官石,变成了四个移动的小点。心里莫名惆怅:他们……真是奇怪的人……琢磨不透,叫人难忘。
  越过灵官石后的山岭,上了入蜀官道。恰好有个驿亭,四人停下来稍作修整。路上难民早已绝迹。能进去的最晚去年秋天已经进去,不能进去的大概再没有机会到这儿来。看看红日西沉,子周催促道:“大哥,快点儿。太阳一落山,就该关门了。”
  “封兰关又不会跑,急什么。”子释嘴里说着,手上不觉加快了动作。念叨了那么久的蜀州,眼看就在跟前,怎能不让人激动?
  长生想:今天多半来不及进去。正好。
  拐了两个弯,天色已至黄昏。夕阳下一座三层翘角箭楼当路而立,毫无征兆出现在视野中。
  ——封兰关到了。
  只见青砖碧瓦染着金红,朱梁铜柱泛起鳞光,气势恢宏,雄奇壮丽。关墙高约三丈,由箭楼向两翼伸展,与侧面绝壁相连。整座关卡依山起势,下筑岩石,上砌垛口,壁垒森严,固若金汤。
  如此造化人力完美结合,让人顿生不可逾越之感。
  子释叹道:“无双锁钥,天堑雄关。果然名不虚传。”
  子归指着北边山崖问:“大哥,南面是封兰山,那北面的又叫什么?”
  子释笑:“这个啊,确切的来历不知道。我只记得《神仙列传》里提过,说有一回太乙天尊和玄灵元君斗法,太乙天尊“以轩辕剑气,断封兰之尾,遂相阻隔”,于是这山就叫做“断尾山”,哈哈……”
  两个孩子被大哥的故事吸引过去了。长生心不在焉的听着,不由自主观察起地形来。
  蜀道本就狭窄,接近关口,两峰收束,虽说是官道,却仅宽丈余。道路右侧是一条狭长的深沟,关墙下设了水闸拦腰截住。即使没有水闸,涧底奇石突兀,水色幽碧,也不知有多深,恐怕没人敢潜水偷关。抬起头,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如此险要之地,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禁忖度:“此处不可强攻,当奇计智取……”
  忽听他道:“好像真的关门了呢。咱们恐怕要在关楼下露宿一宿了。”
  打个激灵,差一点头涔涔而泪潸潸。
  眺望一眼,停住脚步:“确实关门了。别往前走了,就在这儿歇着吧。”左侧崖壁一棵歪脖子大树横在头顶,恰好搭了个天然帐篷。再往前却只剩下一溜木桩子。心知是夏人守军为方便监视,把路边树木都砍光了。
  “前边怎么没有树了?”子归问。
  子释道:“还记得西戎兵“拔城清野”的招数么?一个意思。”解下包袱,“是不能往前走了。天色昏暗,墙头守兵只怕懒得多问就会放箭。明儿再说吧。”把先头换下的湿衣裳抖开晾在树枝上。
  那边子归已经掏出装干粮的油纸包。子周拿着水囊从坡势较缓的地方爬到沟底去取水。
  子释嚷一句:“小心点儿!”
  男孩儿满不在乎回应大哥:“放心吧——”
  长生静静坐在一旁,看兄妹三个忙乎。
  “也许……没有我,他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又欣慰又心酸。
  夜里,山涛阵阵,凉风习习。四人缩在树后背风处,晾干的衣裳扯下来盖在身上。
  两个孩子练完功,又缠着大哥讲了一段神仙斗法的故事,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子释在长生身边躺下:“今年入夏以来,差不多都在山里走,就没觉得热过……”
  长生把他搂到怀里。普普通通一句话,勾起无尽愁思。
  西行入蜀,辗转千里,谁知竟走了年余。
  逝者如斯,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往事一幕幕浮上来,件件桩桩到最后,不过是李子释遇到了顾长生,顾长生碰见了李子释。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轻轻握住他手腕,指尖在神门、内关、合谷几处穴位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仿佛十分随意,然而暗含节奏,一股暖流顺着脉门向四肢百骸缓缓扩散。
  子释浑身都松懈下来,软绵绵的趴在长生胸膛。脑子也变得迟钝,一个念头转悠半天才冒出尖儿:“就凭这认穴取穴的功夫,也知道他师傅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说起来,这家伙还真是实力雄厚又有背景……”
  “子释。”
  “嗯……”
  “我给你按过的穴位,都记得吧?”
  “……”太舒服,懒得答话。
  “你这么聪明,肯定记得的……没事的时候,自己常常揉一揉,安神养气,健体强身。”
  这一个心想:我干什么要自己揉?你给我揉不就好了?隐约觉得不对,然而被他揉得半点力气也没剩下,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意识控制不住的往下沉。
  恍恍惚惚听见他说:“我有点事要办。办完了,就去西京找你。你乖乖在西京等着我,一定不要乱跑,知道不……”
  顿时着了急:他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讲清楚?喂!你给我老实交代……可是实在太困了,困得昏天黑地一片混沌,于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做梦呢……没关系,不过是做梦……”
  早上。
  子释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起得太急,眼前漆黑一片。
  “大哥,怎么了?”是子归关切的声音。
  “没什么,头晕。一会儿就好。”
  “谁叫你不慢点儿。”女孩儿嗔了一句。忽然惊道:“咦?!大哥,你的头发……”
  视线清楚了,看见妹妹冲自己在鬓边比划一下。伸手摸去,右侧耳后一缕头发齐肩截断,下边二尺余长的发梢不见了。心中一跳,立刻问:“顾长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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