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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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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好奇气盛,当下朗声道:“请大师示下。”
  老和尚思索片刻:“听好了:枇杷树下弹琵琶,琵琶声停枇杷落。”
  这上联与眼前情境相关,兼用了谐音、同旁、顶针,委实刁钻。
  李免心里的傲气去了八分,低头寻思着。耳畔传来钟磬木鱼声,想起七夕将近,入寺时看到不少来求姻缘的年轻女子,连自家翠翘姐姐和红玉姐姐也跪拜了半天。
  施了一礼,道:“小子权且试一试,不妥之处,请大师指教。我的下联是:因缘镜里看姻缘,因缘劫动姻缘来。”
  听了这个下联,归元长老朗声笑道:“好一个“因缘劫动姻缘来”!李公子年纪轻轻,这因缘二字,是知道呢,还是悟道?算不得十分工整,不过心思这般灵巧,也难为你了。”捻了捻胡须,“老衲说话算数,回头就给李阁老捎信,说那些果子是云华寺请李公子吃的。李公子若喜欢,摘点带回家去。”
  又解释道:“之前不让摘,并非寺里小气。云华寺不做法事,不收香火油钱,这果林是衣食来源,一般人都知道,没有人会去摘。”
  偏偏自己这个公子哥儿不知道——李免到底红了脸,诚心道歉。
  归元长老哈哈笑:“无妨无妨。也祝李公子修得一段好姻缘。”
  想到这里,子释有些感慨。
  好姻缘……不提也罢。可惜这品种上佳的枇杷杨梅,归元长老许了自己随便吃,后来课业紧张,竟再没有来过。
  那时候刚刚听说西戎打下了銎阳,皇帝逃往蜀州,北边州府正组织兵力勤王。虽然父亲和夫子整天忙碌,彤城却依然歌舞升平。谁能想到……不过两年功夫,偌大一个锦夏,完全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若没有这场战争,今年父亲本打算送自己进京参加秋试。
  前年三月,十四岁的李免取了彤城春试案首,一心想当年就赴京赶考,视功名如探囊取物。拜在王老夫子名下后,夫子把满纸朱批的习作拍到案上,板着面孔道:“逞才使气,轻浮毛躁,不堪大任!”背地里却对李彦成说:“良才美质,须精雕细琢。思哲,这孩子更胜你当年。隔年秋试,你们老李家就准备迎接第二个状元郎吧。”
  这话却是母亲悄悄转述给李免的。
  子释暗叹。当日李免尚有凌云壮志,今日李子释却只求苟活。话又说回来,李免也好,李子释也好,不管在哪个时空里,都是应试天才啊。
  李还忽问:“大哥,你说云华寺的僧人们还在不在?”
  “听说几个月前就散了,归元长老也不知去向。”
  把果子拢一拢,打了一大两小三个包袱,准备返回。有两只枇杷滚远了,李全不甘心,跑过去在草丛里摸索。一只手从杂草深处探出来,碰到了他的脚,却又一动不动了。
  “啊!”李全惊叫一声,立刻捂住嘴,瞪大眼睛望着草丛里黑乎乎一团,压低了声音,打着颤:“大哥……快来……”
  “是个人。”趴在地上,背上还插着一枝箭。子释蹲下来捅一捅,“恐怕已经死了。”
  谁知那人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幽幽放光:“救我!……”吐出两个字,头垂下去,再没有声息。
  子释又捅一捅。站起来:“咱们走吧。”转身开步,双手提起最大的包袱。
  “我们不救他吗?”李全跟上来问。
  “他中了箭,多半救不活了。”边说边走。
  “可是……我们不救他,他就真的死了。”李还背着小包袱,弓着小腰,有点费力。
  “死了就死了吧。”
  这一两天,过眼的死人成千上万,审美疲劳了。子释加快脚步。包袱不能往背上背,提着真费劲。
  “大哥……等等……”
  三个人回到洞里。子释放下包袱,坐在地上喘气。正想着这些果子用什么办法可以保存得长久些,面前出现了两张严肃的小脸。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大哥。”
  双胞胎就是这点好玩。子释还记得十年前父亲把他俩带回来时自己觉得多么新鲜奇妙。两个小人儿刚会说话,却常常不约而同说出一样的句子,还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圆脸蛋。这双弟妹,是自己童年时代最有意思的玩具。慢慢长大,男孩女孩样貌没有小时候那么相像了,可惜……
  “大哥!”
  “嗯?什么事?”
  “那个人,他向我们求救。”李还声音虽小,表情坚定。
  “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李全念了几年书,会拽文了,脸上一派神圣。
  “他只差最后一口气没死透,多半白费力气。”子释不为所动。
  “他应该和咱们一样,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李还红了眼圈。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大哥,彤城现在……还剩下几个人呢?”李全轻声质问。
  好小子,上个月教的诗句,这么快就会活学活用了。脑子里自然冒出当时教李全背诗的情形来。忽然愣住:李免和李子释之间的那一点别扭,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
  定定神,看着他俩,道:“救不活倒也罢了,万一救活了,就添了一个累赘一张嘴。咱们可是自身难保,搞不好半途还要把人丢下,不如不救。”
  “但是……大哥,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李还接了一句:“我吃得不多的……”
  这两个孩子,好一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李彦成李阁老的人生观价值观教育简直太成功了。
  子释把匕首翻出来揣在怀里,往洞外走。
  “大哥做什么去?”
  恶狠狠地:“去看看那人死透了没有。若没有,就补一刀,省得你们为难我。也免得他泄了咱们行踪。”
  “啊!?”两个小人儿跳起来跟上。
  洞外似乎比先前更亮堂了。城中火势只见增大不见减小。彤城方圆两万余亩,房屋街道密集,建筑几乎全是砖木结构,这一场大火,不烧光不能罢休,天知道要烧几日几夜。
  路过一处岩石,子释停下来,绕到背面:“把这些凤尾草都拔了。”
  “拔这个有什么用?”
  “既然出手救人,就不能让他死了。别忘了,这草是止血的良药。”
  李全李还小声欢呼:“大哥尽喜欢吓唬人。”
  很快回到果林,那人还在原地趴着。子释把露在外面的箭尾切掉一截——万一不小心碰到哪儿,箭身再往肉里送可就彻底完蛋了。割下他衣裳下摆撕开,来回紧紧缠了几道,以免一路往下滴血,死得快不说,还可能招来麻烦。指挥李全李还一人搬起一只脚,自己搬脑袋。
  “可别松手。听我口令,一二三——起!”
  符生还没睁眼,先听到一个女孩子娇柔软糯的声音:“大哥——好酸好酸——”吸气,可以想象一张皱成团的脸。
  “没熟么,当然酸。不过,杨梅是好东西呀。《和氏草木经》上说,此物能“涤肠胃,和五脏,除烦去秽”。多食无害,就是越吃越饿,教你倒牙——哈哈——哎呀,真酸……嘶——怎么这么酸……”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朗纯净,不过好似酸得有点哆嗦。
  “大哥,你自己说的,不许吐!”
  “不吐就不吐!我咽,我往下咽!”咬牙切齿,“快,给我一口水,快快快!”
  一个男孩子道:“大哥,你把水都灌给他喝了。”声音清脆。
  “我去打点儿。”似乎拿了东西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们两个,把枇杷挪到洞口附近摆开。杨梅不能放,先吃它。”
  符生转过脸,看见两个小孩子蹲着,往地上铺了些干草,把一堆青色的果子小心摆放整齐。
  头很晕,但依然清醒。背上的箭伤很疼,隐隐有一丝清凉,似乎上了药。两个孩子忙着手上的活儿,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是他们救了我……是夏人呢……”符生想,自己拼着多流些血,剥了一身夏人的衣裳换上,果然明智。
  不一会儿,打水的少年回来了,抱着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侧身钻进来,正好撞上符生抬起的目光。
  白白净净,细细瘦瘦——竟是这么文弱的人救了自己。
  子释放下陶罐,走到符生跟前,笑一笑:“醒了?正好,换药。” 态度不妨和蔼一点,反正已经伸了手,干脆把人情送足,也好叫对方感恩戴德。
  这少年眉清目秀,跟女孩子似的——不对,只怕西戎绝大多数女孩子还没他生得好。也看不出有多大,十三?十四?走路轻飘飘,太瘦了……符生对救命恩人的形象颇为失望,没顾上答话。
  面前的伤员目光呆滞。失血过多嘛,正常。
  子释不再理他,回头叫李还过来帮忙。取了几棵凤尾草在石头上捣烂,撕了一块白布——没有裹伤的绷带,子释只好把自己勉强算得上干净的里衣贡献出来。将白布对叠,把凤尾草浆均匀抹在上面,搁在旁边备用,伸手揭开符生的衣裳。
  符生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上身,衣裳只是松松盖在背上。一双手轻柔灵巧,解开裹伤的布条,换了药,又缠上扎好。手指偶尔碰到皮肤,触感清凉温润,舒服得很。
  “血已经止住了。你体质还真不错,一天功夫就醒了。”子释盘腿坐到符生面前,低头看着他,自我介绍:“在下李子释。”指指李全李还,“舍弟,李子周。舍妹,李子归。”
  李彦成李阁老是彤城公众人物,李家公子小姐的大名全城人都知道。三个人的字父亲一早取好,要等成年了才启用,外人无从知晓。值此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救人的时候,子释已经和弟妹说好,从此以字为名。
  符生咧嘴一笑,趴着冲子释伸出手,说了三个字:“顾长生。”
  子释给每人分了一小堆杨梅,把最后一块饼平均分成四份。子周子归各取一块,递给侧倚洞壁坐起来的顾长生一块。拿起自己那块,又扯下一边,撕成两半。
  一半递给子周。
  “大哥,我不要。你自己吃。”
  “你正在长身体,大哥已经是大人了,吃多吃少一个样。”
  “那……给子归吃吧。”
  “子归饭量比你小。”
  女孩儿在一旁点点头:“我也不爱吃饼,多吃点杨梅好了。”
  子周还是不接。
  “你不吃,没力气干活,谁给我帮忙?万一饿病了,难道还指望我背你?你可比子归沉多了。”
  男孩儿被说服了。
  另一半递给顾长生:“你是伤员,享有特殊待遇。”
  长生也不接:“我比你大,不用特殊照顾。”
  四个人已经序过年齿:长生十七,子释十六,子周和子归十二。
  最吃惊的是长生,西戎同龄的孩子,至少比他们高出半个头,更不知要强壮多少。连连追问:“李子释,你真的有十六岁?他们两个,真的有十二岁?”问得子释差点恼羞成怒。
  比较吃惊的是子周和子归:“顾大哥,你真的只有十七?好高哦——”子归心想,也好英俊哦!不过初次相识,说这样的话未免唐突,会显得没教养。
  只有子释安之若素。这小子一口标准官话,又高又壮,典型的北方人。记得在那个世界里,少年人营养好,十几岁长到一米八、一米九,司空见惯。身高不值得好奇,倒是他怎么会跑到彤城来,需要探讨。
  子释捏着面饼,斜眼瞅他:“顾公子,看你块头颇大,力气想必也不小。你不赶紧养好伤自力更生,莫非还要我们三个弱小天天冒险出去张罗口粮?”哼一声,“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长生噎住,呆呆把饼接过去。论灵牙利齿,十个顾长生也不是李子释的对手。
  对面三人已经开吃,姿态斯文端正,偶尔低声交流几句。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坐在山洞里石头上,啃冷硬的面饼,吃倒牙的杨梅,倒像是正在参加豪华盛宴,喝着琼浆玉液,吃着美味佳肴。
  长生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吃饭时似乎也是这般模样。那一种极其自然的风度,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这兄妹三人,定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出身。
  咬了一口饼,伸手拿起一颗杨梅。圆溜溜的粉色珠子,十分可爱。正要往嘴里塞,就听子释道:“等会儿再吃这个。”
  不解的望着他。
  “先吃饼。杨梅太酸,吃完它,你的牙恐怕连豆腐都咬不动。”
  半信半疑的放下,开始啃面饼。
  子释边吃边和他聊天:“没吃过杨梅?你是北方人吧?”
  “嗯,我是京城人氏。”
  “京城?不是前年就失守了?”
  “是。多数人都跟着皇上往蜀州逃,我们家因为在江南有生意,所以……一路东躲西藏,兜了好几个圈子,上个月才到的彤城。”
  “在彤城做生意的外乡人,春天就走得差不多了。你们怎么反而往这里跑?”
  “祖上是本地人,只有我们家这一支去了北方。我是在京城长大的,这是第一次回来……谁知道西戎兵来得那么快……”
  长生神色黯然:“我学过一点功夫,才逃出了城,家里人却……”
  他本不擅长演这样的戏码,此刻想起母亲早亡,自己身份尴尬,如今又被大哥陷害,父亲心意不明,历经困苦,死里逃生,孤零零流落敌人地盘,天地虽大,往后却不知何处容身——居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子释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乱离人不如太平犬,还没死就算赚了。”
  长生诚恳道:“多谢你们救命之恩。”
  子释叹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又问:“你们从北方来,应当知道彤城守不住。生意人不比本地居民,路子多得很,怎么没走?”
  “听家里大人的意思,仿佛是要走,不知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些我也不清楚。”
  另一边子周正好吃完面饼,脆生生开口:“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家送给水师的贿赂不够,所以没抢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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