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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唯一选择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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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过来时,天巽倏然有种身体不再属於自己的错觉。虽然看得见,听得见,却什麽也感觉不到。没有源源不绝的痛苦,没有体内咒毒微妙冲突、平衡的气息,甚至没有衣物被褥覆盖的轻柔触感。他很清楚,痛苦与咒毒依然变本加厉地折磨他的身体,只是他再也无法感觉。这令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清醒,又是否真正活著。
  “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闵衍正以少有的凝重神色注视著他,身後还有三位神色各异的银发男子。
  虽然从未得见其他三位国师,但池阳国师初言的淡泊世外,溪豫国师无间的冷色犀利,献辰国师了时的温和可怖,天巽早已闻名许久。如今四位国师居然齐聚在这小小的昭王府,为的是他的在劫难逃麽?想到此,天巽微微颔首:“多谢各位国师相助,已经好多了。”
  闵衍皱眉道:“我们只是暂时阻绝了殿下的感觉,还未寻得根治之法。”略顿了顿,他又道:“毕竟,以万人性命献祭邪物诅咒他人的禁术太过少见,引出并破除诅咒既费时又危险。而且,殿下的身体也早已受不住外力。”
  万人?真是看得起他。这具身体,不需要如此大的阵仗便能破坏殆尽罢,真是有些浪费呢。天巽弯起嘴唇,竟笑了起来,仿佛他听见的并非攸关自己性命之事。
  “国师,我幼时曾蒙您教导,我的性命只能靠自己与天争夺,无人能帮我。自那时起,我便早已有一死的准备。所以,不必顾忌,请说罢,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四位国师皆流露出惜色,尤其闵衍,情绪低沈得令人不禁油然生出惧意,完全不似平常的悠然自若。“凭我们四人的力量,殿下可有两种选择。其一,受尽苦痛,神志先於身体崩溃,魂魄散据。若能撑到解除诅咒之日,便可继续活下去。但直到死後,魂魄方能复原。”
  天巽双眸微微一动:“神志崩溃,魂魄散据,我便不再是我,活与死又有何分别?”
  “其二,以殿下漫长的寿元换取百年安稳。施术之後,殿下体内的咒毒将彻底消散,百年内与常人无异。”说罢,闵衍金蓝双眼中流转的阴暗愈发深重:“我便直说了罢,殿下就是天命之帝皇。即使有变数,灵兽的选择也不会改变,殿下必将历经曲折而登位。只是,我没料到,有人竟敢在我眼皮底下生事。我昊光的上古帝皇只能护佑短短百年,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毁的是什麽!”
  “我知道。”天巽的神情依然没有半点变化,冷静平淡,温和中带著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没有分毫愤懑怨恨之色,“若非如此,四位国师又怎会倾力救一个败於皇位争斗的普通皇子?之前国师虽然并未出面,两位弟子戊宁尊者与重霂先生却已襄助良多。若无国师的意思,两位也断然不会如此偏向於我们。”
  “而且,说到性命之事,我的命向来便是靠自己抢夺的,能不能有数千年的寿元尚未可知。而我一百年後是否能继续活著,也只是一场争夺而已,胜败亦无定数。”
  他言语间透出的气概,令无间、初言与了时不禁动容。
  “师兄,可算好了时辰?早些为殿下施法罢。”了时低声道,“摇曳在献辰守著,我的灵力多费些也无所谓。师兄还得镇住那些叛徒,万不能过於损害身体。”
  “我也无妨。”初言淡淡地道,“池阳很安稳。而且我与五公子颇有渊源,全力以赴亦是应当。”
  “好不容易出现一位天命之帝,不仅是昊光之幸,亦是四国之幸。”无间接道,“即使竭尽力量,也要为殿下多换几年寿元。”
  闵衍望一眼天巽,神色稍解,笑道:“不愧是昭王殿下,轻易就收复了他们。”
  昭王殿下一脸不解状,微微地勾起唇。
  无间、初言、了时微怔,无不莞尔。
  “不过,虽然一向真假难辨,你的性情却与我们很是投缘。”
  三位国师皆颔首赞同。
  天巽笑道:“能得四位国师赏识,此生也算不虚度了。”
  闵衍捧起墨玉八卦盘,轻轻一拂,玉质的盘面隐隐泛起波浪似的柔光。“以殿下的资质,今生的变数或许能够改变既定的天命。”
  “承蒙国师吉言。”
  “我可是很希望殿下能够长生。即使禅位,灵兽能保护昊光便是国民之福祉。”
  “我尽力而为。”
  天巽难掩笑意,国师们的神情也缓和许多,殿内的沈重气氛一扫而空。
  闵衍掐算了一会,道:“明日卯时末辰时初,天神出巡,邪气消减,正可恭请神临。殿下只需静静等待便可。”
  “好。”天巽应道。
  收起八卦盘,闵衍又道:“是我疏忽了,竟未能及时阻止禁术施行。作为补偿,殿下可要求我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
  闻言,天巽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若是我想请国师助我胁迫父皇退位呢?”
  “如果殿下的愿望便是如此,我不会拒绝。”闵衍回得十分爽快。
  回得爽快,话里却暗藏玄机。天巽摇首笑道:“国师已经看穿我了罢。确实,一句话便能抵过多年的经营,实在无趣。已经走到如今,继续又有何妨?国师这一诺,便留待往後罢。”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道:“况且,国师在此出现,便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闵衍自然清楚他的言下之意:“料不到殿下还真是痴情种子啊。”
  “看起来不像麽?”昭王殿下眉眼弯弯,轻笑起来。
  国师们不约而同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维持沈默。
  “就这麽不像麽?”随著一声叹息,轻笑尽化为苦笑。
  
  此时此刻,被软禁在“重兵把守”的晨越宫偏殿中的惊鸿内殿正坐在屋里盘算脱逃之法。他万分後悔,在最後一刻因为益明帝的出现而功亏一篑。但帝皇的震怒甚为恐怖,若他当时一意孤行闯出宫去,恐怕给他的处罚便不会如此温和了罢,甚至还会牵连到天巽。因此,他必须迂回行事避免帝皇的怒火。
  “那一声‘放肆’,威力可真是不小。”洛自悟看他神情不定地来回转著,甚是悠闲地斟了茶,浅啜一口。
  洛自省回首,见他神情不动,仿佛不受任何影响,不禁急道:“小六,你快帮我想想。我必须尽早出宫!”
  “本来陛下已经默许你与德妃娘娘互通消息,显是放松了不少,你又闹了这麽一场,前功尽弃。”洛自悟瞥著如受困的虎般焦躁不安的他,言语间越发冷静,“本便处境艰难,又授人话柄,我以为你在这里待得太舒服,不想出去了。”
  “你没见皇後那时的模样!她想同归於尽,而且首先便要拿狐狸下手。一想到她不知何时便要对付狐狸,我……”便理智全无,直到帝皇亲临怒吼一声才回过神来。一向在临危之时也分毫不乱的洛五公子,即使身处濒死之境也从未如此失控过。他直觉若细思下去,他便将失去他最为珍视、最为向往的一切,所以即使面对亲密无间的六弟,他也不愿说出事实,更不愿承认那个人已经影响他到如斯地步。
  “那你以为皇後会派人刺杀?”
  洛自省摇了摇首。在这种时刻,新的刺杀事件无疑会转移众人的注意,亦可能洗脱天巽的“罪责”,这正是皇後一派最不愿见的。他们日日在朝上号哭指责,想要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和王一家的惨死,以寻隙复仇,自然不容许他成为争论的焦点。何况,倘若一击不成,益明帝必将心生怜意保护天巽,反倒缓和了父子之间的关系。
  “那你去又有何用?”洛自悟叹道,“而且,你仔细想想,昭王殿下岂是无能弱辈?他行事比你我周全许多,自然早便有应对之法。只要你不出乱子,他便能安心些顾全自己。”
  “想得再周全,也总有万一之时。”洛自省拧起眉,一拳砸在檀木几案上。几案应声而裂,化为粉尘。
  在昭王府照看著,也总好过在此忧心忡忡。
  “五哥,关心则乱。”
  “我……他的安危是我的责任。”
  洛自省避过洛自悟的视线,背过身去。但身後的目光却仿佛了然一切,他内心的矛盾、他的感情起伏、他的不安与决意,都无所遁形。
  “五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如此在乎家人之外的人。”洛自悟缓声道。
  洛自省从未觉得措词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想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言语。“小六,他很特别。本应是我的挚友,我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赔上性命也无所谓。可是──”
  “你只想将他当成知交而已?”
  “这种关系很简单。我一向不喜欢错综复杂。”
  “云雨之後,便已经不能再装作是朋友了罢。他情根深种,你又当如何?”
  “我……也在乎他,所以暂时随他去。不过,不可能一直奉陪下去。”
  “你只是不想为他改变罢了。”
  “他有他绝不能放手的想望,我亦有我决不能舍弃的追求。不可两全,便只能脱身了。”
  两人沈默起来。
  洛自省没有问洛自悟,届时他会不会与他一同离开此地。他从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两人权衡之间的选择完全相反。他们是孪生子,亦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也几乎总是形影不离。但,遇见了许多人之後,他们的路途,也将要分开了。
  这是必然的。命运的轨迹不同,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追随他人的人生,失去自我。
  他们还是最亲密无间的双生子,他们依然有无数次相视而笑的机会。
  然而,家人之外的人,离去千万里,便没有再会的时候了罢。
  所以,只在这段时间内,让他一回,随他的意罢。




(0.76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三十二章(中)

  一切尽在不言中,兄弟俩默契地围坐起来,以茶水为墨,勾勒出整座皇城的轮廓与禁卫军、侍卫的分布图,低声讨论著可能存在的漏洞。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寻找出宫之道。
  对他们而言,巡逻的侍卫和禁卫军根本不值得一提,最重要的是如何引开院内外无处不在的看守。时时刻刻都有上百双眼睛盯著他们,稍有动静便会加强警戒并通报皇帝。在如此严密的防备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简直难如登天。
  正在两人绞尽脑汁之时,周围绵密悠长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洛自省直起身,便听得殿外传来哭喊声:“省儿!”
  哭声中含著激烈的情绪,完全失控,远不似平常的温柔娴雅,但他听得分明,正是德妃的声音。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冲出殿外,纵上墙头。
  洛自省的身形太快,上百名暗卫、御前侍卫与暗行史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落在院外,朝德妃奔去。他们只能将他与德妃都团团围起来,警戒地注视著他的举动。稍後飞出的洛自悟也没有遇上太多的阻挡,便纵身跃入包围圈中。
  “娘──”
  “省儿!”一见洛自省出来,容颜失色的德妃便扑上前,紧紧地抓住他:“巽儿他病危了!”
  洛自省一怔,一时脑中竟一片空白。
  “快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德妃切切地睁大美目,泪落不止。
  “娘。”终於回过神来,洛自省低声道,“这是哪来的消息?切不可乱了阵脚。”
  “国师都已经去了,不会有错!省儿,快随我出宫去!我的巽儿,我不能放他孤单一人……”德妃恸哭失声,脸色越发惨白,颤抖著身体倒在他怀中。
  “娘!”洛自省小心地环著她,心里又惶又急。他很清楚,皇後会对天巽不利,却从未想过,自己守护不了他。他以为他意识到了他的危急,便能够排除万难到他身边去解救他,就如先前狩猎遇刺时那般。而天巽也有足够的能力坚持到他现身的时刻。所以即使在最焦急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不会,这一定是谣言!是狐狸故布疑阵!
  不,或许只是他咒毒发作而已,国师仅仅是放心不下罢了。
  “让开!”
  惊鸿内殿目光如炬,带著隐隐的狂乱,扫视众人:“别阻我的去路!”
  在场的众多暗卫、御前侍卫昨日都曾见识过他的功夫与横扫千军的威势,竟被他话中的怒意压制住了。不熟悉他的暗行御史则感受到他沸腾的杀意,纷纷抽剑自卫。
  “五哥!”洛自悟叫道,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洛自省却置若罔闻,带著德妃便要闯出去。
  德妃的侍官已经有些手足无措,洛自悟望了他一眼,以传音入密道:“快去户部官衙请高大人。”若是高谏风在此,应能稳住德妃,亦可劝服洛自省。他知道的消息也比宫中传闻要确实许多。
  侍官神色一变,黯然道:“高谏风大人,已经落入天牢了。”
  洛自悟微张双目,大觉不妙。此时此刻,能阻止洛自省的人,便只有皇帝陛下了。
  正想著,就听一声怒喊:“都退下!”帝皇急匆匆地驾到,卤簿都远远地甩在了後头。
  众人渐渐散了,洛自省回首,脸上却异常的平静,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益明帝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德妃身上,淡淡地道:“是谁乱嚼舌头?”语气虽淡,内中的滔天怒火却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德妃的侍官、侍从吓得跌跪在地,慌忙叩首请饶。
  他神色略缓,又道:“爱妃,你的病还未痊愈,早些回宫歇息。巽儿的事,朕会好生处理,不必担心。”
  洛自省感觉到怀里德妃颤抖得更厉害,又轻唤了声娘。
  德妃断断续续的哭声倏然而止,抬起首,露出苍白的面容。她一向娴静柔美、楚楚动人,此时此刻,神情却异常冰冷,与以前浑似两人:“陛下,臣妾是他的娘。就算他要死,也要死在臣妾怀中。”
  益明帝微怔,平静的表情终於有了动摇,斥道:“胡闹!有国师在,巽儿不会有事。”
  “巽儿的病情如何,陛下比臣妾更清楚。千年以来,臣妾敬她为皇後,为姐姐,从来不敢妄想也不敢逾越,她却容不下我的孩儿。”德妃冷冷地笑起来,目光中带著几分哀伤,更有几分怨恨,“为了巽儿能活下来,我做尽了一切,却还是保不住他,那我又何必再委屈下去?”
  “爱妃,你太累了。略作歇息,明日朕陪你去探巽儿。”
  “去探巽儿?看他的尸首麽?圣上既然不信我的孩儿,又何必宠爱他?若非圣上宠爱他,他又怎会招来这麽多是是非非?陛下对她宽容,对析王宽容,却容不得我的孩儿有半点不是。她残忍,析王狠毒,陛下视如不见。我的孩儿绝非心狠手辣之辈,省儿心气高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却仅仅因为他们想要权力,而被陛下亲手折去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任人拿捏。凭什麽?陛下眼里只有胜败,没有对错,就该我的孩儿被人折磨?”
  德妃轻轻推开洛自省,凛然而立:“难不成只要胜了,杀什麽人、做什麽事都无所谓?!只要是皇後,只要是陛下属意的继承人,做什麽都能被原谅?!”
  “她的孩子死了,就该可怜,随她如何报复!?我的孩儿被人暗算,我却连探望他都做不到?!”
  “爱妃……”
  “圣上,臣妾很累了,不想再待在此处勾心斗角。不论巽儿是生是死,臣妾都要随他同去,不会让他孤单一人。若他真能熬过这关,圣上就早些将他发配出去罢,走得远远的,臣妾也图个清净。若他熬不过,臣妾与他的骨灰,便都交给省儿处置了。”
  带著前所未有的气势,德妃转过身,拉著洛自省便往外走。
  益明帝定定地望著她,神色变了又变,长叹一声:“这些姑且不论,先去看看巽儿罢。”他又瞥了瞥洛自省,低声道:“省儿也回昭王府照料他。”
  德妃淡淡地谢了恩,凝著脸再未回应。洛自省也只是行礼谢恩,依旧未言语。
  帝驾遂带著德妃、惊鸿内殿,即刻前往昭王府。
  
  失去依凭的昭王府,已不是以往的昭王府。人心浮动,院落萧条,在外院侍奉的小厮神色不安,侍卫也都不见了踪影。
  洛自省看在眼里,心中的焦虑更甚。即便是那位“温柔”的殿下,御下也算有方。昭王府里的人总是笑眯眯慢悠悠的,何曾有过这种行色匆匆、惊疑不定的时候?甚至,连帝皇驾到,也没有管事出来相迎。犯下这种天大的过错,足以说明府内已经混乱到何种程度,而天巽的病情又是何等的沈重。
  帝驾径直穿过前院,来到花园。
  洛自省远远就见戊宁与重霂手执法器迎面行来。他们的神情太过沈重,他心里骤然一动,反应过来时,已经提气飞奔起来。
  寝殿一如平常,窗明几净,轻闲静谧。
  没有血腥味,没有药味。
  没有如水如潮的慌慌张张的侍从,没有焦急不安的江管事,没有战战兢兢的太医,连闵衍也不在。
  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分别。
  洛自省迟疑著,走近床边。
  青色的床帐已经勾了起来,侧卧在床上,正眯著眼看著窗外的人的姿态一览无余。
  洛自省呆了呆。
  他以为先前天巽咒毒发作时,龙的印记延伸到脸部便已足够狰狞。但是,现在,在那张原本完美无暇的脸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红纹印。它们如同有生命般钻动著、游移著,好似下一刻便要破开他的皮肤涌出来。
  他想象不出,这是何等厉害的咒毒所造成的症状,天巽又会有多痛苦。光是看著,他就已经心里微微发疼,说不出半个字来。
  “回来了?”
  天巽注意到他,露出一贯的温柔笑容。
  若在以往,这般情意绵绵的笑容,洛自省必会看得怔住。但如今,他却是看得心痛,看得咬牙切齿。
  “啧啧,竟不认得我了麽?”
  “狐狸,难受麽?”
  “不难受。”
  “……”
  “确实不难受。国师已经施法消去了痛苦,我什麽也感觉不到。”
  什麽也感觉不到,与死人又有何区别?疼到必须施法阻绝感觉的程度,又是何等痛苦?洛自省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凝视著天巽。
  月余不见,且不论那些恐怖的纹印,他整个人清减得太多。这些天里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令他如此忧虑。
  “你待在宫里也不好受罢,憔悴了不少。”
  “我只是活动过少而已。倒是你,国师能根治麽?”
  “已经有法子了。四位国师都来了,你不必担心。”
  洛自省略松了口气,又低声道:“居然劳动四位国师,这究竟是什麽咒毒?”
  天巽笑笑,道:“只是咒而已。不过听说是禁术,所以厉害了些。”
  洛自省点点头,眼角见闵衍走了进来,起身行礼:“国师,禁术对狐狸……殿下的身体可有影响?”
  闵衍瞥了瞥天巽,回道:“此禁术太过罕见,我也不能断定其影响。”
  天巽神情一动,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洛自省拧起眉,急道:“那治疗之後,殿下的身体可能恢复如前?”
  “至少不会比眼下更差。”
  “意思是一次无法根治?”
  闵衍笑了笑,没有再回话。
  天巽接道:“自省,难不成你不信任四位国师的能力?他们医术高超,灵力深不可测,死人都可救活,我必定无碍。”
  “话虽如此……”洛自省盯著他,不掩担忧之色。
  昭王殿下自然暗喜在心,又勾起嘴唇道:“我会杜绝杂念,全力配合四位国师。所以,一切都交给你了。”
  洛自省颔首:“这是自然。你好好养病便可。而且,娘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多陪陪她罢。”今日他对德妃完全改观,没料到她面对益明帝时竟毫无惧意,而且早就看透了帝皇的虚伪。那──狐狸隐藏的性格,她又看到了多少?
  “也好。有件事你要立即去办。”天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几分变化,联想到自己母亲的另一面,不难推测发生了什麽事。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也罢,就让她彻底明白,皇室中养的儿女,不可能成为她期待的普通人,过著亲情交融的幸福日子。而她,也无法掩饰过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做一个柔弱的母亲。
  “说罢。”
  “谏风表哥落入天牢了。”
  “我知道。”德妃的侍官回话时,洛自省也听得很明白。天巽原本的各种推演中都没有这麽一环,但他却一点也不著急,可见他早已有打算。
  “有人透露了他的计划。抓住她,好好地审一审。”
  “知道了。”洛自省领会他所指的是何人,语中透出几分寒意,“一会儿再来看你。”
  说罢,他纵出窗,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天巽收回视线,望向闵衍,笑道:“国师方才怎麽不体谅小王?”差点便惹起了洛自省的疑心。
  “我只觉得,殿下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闵衍的金蓝双眸斜向他,回道。
  “让他因可怜我而留下麽?”
  “殿下不曾受过分别之苦,方有此言。若真到那时刻,恐怕无所不用其极也要留下他罢。”
  天巽眯了眯眼,微微笑道:“我不需要同情。”他也不满足於同情。
  闵衍听了,但笑不语。




(0.4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三十二章(下)

  洛自省沈著脸,如风一般越过花园,直奔清氲阁。
  自从他得知天巽防备的人是宋瑜琴,在王府时便格外注意她的气息与灵力状况。至今为止,他从未感觉到她的特别之处,也不知她究竟是谁的人。但,毋容置疑的是,她与她身後的人都必须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清氲阁是天巽三个侍妾住的院落,占地颇广。院中央是座不小的湖泊,与花园中的水相通。湖泊周围植满了柳、梅、枫、樱等各色树木,不难想象,春夏秋冬皆是胜景。数座楼阁殿堂便散落在树木花草之中,清丽秀雅,各有别趣。
  此刻在洛自省眼里,这些却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略停了停,感知著灵力气息,径直飞入清氲阁附设的小厨房中。
  厨房里没有别人,只有江管事、宋瑜琴、酌蓉、弱柳。四人围在药炉边,脸上皆是忧心忡忡之色。
  江管事抬首一望,霎时间又悲又喜:“内殿可算回来了。殿下他,殿下他……”
  洛自省紧紧地盯住依旧自若的宋瑜琴,又随意扫了眼四周。酌蓉立刻会意,不著痕迹地挡在窗前。
  下一刻,洛自省已经宛如鬼魅般瞬间移到他们跟前,掐住了宋瑜琴的颈子,内力暴起,将药炉掀翻在地。弱柳惊呼了一声,被强大的内力气息逼得昏了过去。威压过大,江管事连连退後数步,酌蓉脸上也露出些许痛苦来。倏然,散发的雄厚内劲又收了回去,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本能的反应才是骗不了人的。”洛自省冷冰冰地道,慢慢地收拢著手,加大劲力。被他制住的人,瞬间爆发出的内力犹在酌蓉之上,绝非普通的世族女子。或许,也根本不是什麽世家闺秀。
  宋瑜琴还待解释,听了他的话,脸色一变。
  江管事呆了呆,很快便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酌蓉的视线也冷下来,低声道:“内殿,属下无能。”
  “不关你的事,她的修为比你高。”洛自省道,双眼之中的怒意更深更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宋氏之女。”宋瑜琴忍耐住窒息的痛苦与他身上令人有些恐惧的气势,回道。
  洛自省显然很不满意她的回答,另一手按上她的肩头。看似只是轻微的动作,却运足了八分的内力,强行灌入她体内。
  便听宋瑜琴痛呼一声,脸色瞬间如同死人般惨白。
  “你究竟是谁?”
  “宋氏……之女。”
  又是一声痛呼,洛自省放开手,宋瑜琴便软倒在地,呼吸越来越沈重。
  洛自省沈沈地望著她,思考著从她嘴里撬出消息的可能性。正在他沈吟的时候,银发小童落入房内,重瞳微眯:“啧啧,在动私刑麽?你将她四肢筋脉震得粉碎,不想留她条活路了?”
  “暂时死不了。”平素最是怜香惜玉,甚至面对杀自己的女刺客也不会下重手的洛五公子,此刻连话中都带著尖锐的杀气。
  重霂不由得望了他一眼,摇首道:“最近不是有女子无死刑的法令麽?”
  “我没想要她的性命。”洛自省道。她可是重要的人证,怎能死在宋家上下之前?何况她又是天巽的侍妾之一,现下死了未免落人口实。
  重霂望著地上的女子,道:“放心,我能让她一字不漏都说出口。”
  洛自省微微皱起眉:“你出手,合适麽?”
  “师父正在气头上,我自然得好好调查。咒阵虽在外头,但若无人引咒,如何能入得了京城,如何入得了昭王府?”
  闻言,洛自省的神情更是阴沈。他这付神色,江管事与酌蓉从未见过,不禁又担心又心生惧意。
  
  另一边,天巽才清静下来没多久,益明帝与德妃便到了。
  “巽儿?”立在门边的德妃呆住了,睁大美目,直勾勾地望著他。
  天巽坐起身来,微微一笑:“娘。”尽管他想让声音听起来更洪亮一些,但气力不济,非他所能控制。而且,他的虚弱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德妃怔怔地望著他,泪流不止。
  天巽也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咒印有多恐怖,就连洛自省都反应失常,何况是德妃。
  终於回过神来,德妃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便昏倒了。益明帝正站在她身後,忙扶住她,吩咐侍从扶她下去歇息。
  天巽望著他们,没有言语。
  益明帝转身看著他,眼中略有些怜色,疾步走到床前:“国师,巽儿没事罢。”
  闵衍望了他一眼,忽而一笑,道:“陛下,这咒印,看起来如何?”
  益明帝一怔,移开视线看向他。
  “万年难得一见,陛下多瞧一瞧罢。”闵衍的声音很平常很温和,但却又太平常、太温和,反而显得有些古怪。
  益明帝一震,默然不语。
  “纵容,便是这种结果。陛下还是尽早答应殿下几件事,了他的心愿得好。”
  益明帝终於动容,天巽从他脸上看出依稀的挣扎与怜爱,心底轻轻一叹。
  “这到底是何咒?”
  “集万人之性命献祭的禁术。昭王殿下的寿元,可能只有百年了。”
  益明帝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天巽适时出声道:“父皇,儿臣不求其他,只愿能随性过完剩下的时日。是胜是败都是儿臣的选择,不会後悔。”
  益明帝眼中闪著为难与冷色,叹道:“朕不想失去你。”
  他这话倒也没有作假,天巽听了,轻轻勾起嘴唇:“请容儿臣任性一回。”
  益明帝再度沈默,良久,轻轻揉了揉他披散的头发,立起来,又道:“国师,可抓住了皇後参与诅咒巽儿的证据?”
  “若是有证据,不必陛下出手,我亦能施予惩罚。”闵衍皱起眉,金蓝双眸中闪著极度的不悦之色,“她能够摆脱得干净,陛下也早便知道罢。”
  “朕不会再让滥用咒术之人逍遥法外,就算……局势只会变得更乱。”益明帝声音略轻,回首又望向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话中之意的天巽,“巽儿……”
  “皇後陛下只是因为失去了二皇兄,才如此不计後果。父皇看在二皇兄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为好。”天巽轻声回道,神情恳切无比。
  益明帝定定地望著他,似乎不知他这番求情究竟是真性情还是作假。
  即使只剩下百年,父子之间也再回不去了。或者说,从来也没有过全心信任的时候。
  天巽垂下眼,又道:“儿臣会中此咒,最直接的原因,是身边有想置儿臣於死地之人。此人与此人的家族利用皇後陛下的悲恸失常,其心可诛,其罪无恕。”
  帝皇自然明白他所指为谁,神色剧变,大怒道:“宋氏逆贼妄为!居然敢动我的皇儿!”
  闵衍法杖轻轻一点,冷下脸,道:“我会命徒儿去搜查宋氏,或许会有些蛛丝马迹。如此禁术,遍查各世家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益明帝颔首,余怒未消,沈声道:“国师随意罢。”
  
  昭王受咒、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出不久,帝皇便解除了圈禁,惊鸿内殿也再度主持大局。不多时,诅咒昭王的大世族宋氏,除女子之外满门抄斩,与宋氏有关的不少世家或充军流放、或贬为寒族、或罢官。受咒一事牵连的人几乎都在析王派、皇後派中,或多或少平衡了朝中的势力。饶是如此,受创严重的昭王派也再无相争之力了。




(0.72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三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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