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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陡变之下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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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巽垂下首,唇在洛自省宁静的睡脸上轻轻贴了贴。他仔细地、认真地、贪婪地端详著他的脸庞,而後落下轻柔的吻。待这人醒来之後,便不会如此服帖了罢。
  先前他曾心生动摇,只想著若他有一分情,便还他十分。然而,心里却是一点也放不开。那些温情脉脉,是他,亦不是他。真正的他,会将所爱掠至身旁,牢牢禁锢──纵使他待他无情意,他也不愿苦苦相思下去。所以怒火之下,他动了真意。只是料不到,他竟真对他有情。不然,又怎会不拼命对他痛下杀手?又怎会发怔失了挣扎逃脱的机会?又怎会与他共赴巫山云雨?
  不过,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接受这变故,醒来恐怕不会有什麽好脸色。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愤恨无比地与他较起劲来。
  想到洛自省的各种神态,天巽又不禁微微一笑。不论是恼是怒是恨,他生气勃勃的模样看在他眼里,都是舒服得很。更何况两人的心思都已堪破,十分情化了千百分,一份情化了十分,也只在朝朝暮暮间了。前景绚烂,昭王殿下只觉得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满足与愉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虽然已是两三番情事之後,天巽却怎麽亲热也觉得不够,於是又折腾了一会。大约是累得太过了,洛自省沈沈地睡著,没有醒的迹象。他亲了又亲,再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听见报时的更鼓後,方渐渐歇止了。
  江管事给洛自省擦身的一盆清水还留在床前,天巽的视线扫过去,眼眸一动,下了床。手浸在盆里,无声息之间换了温水,他绞了湿巾,笑盈盈地转身,小心地为爱人擦拭起来。他尚是头一回如此服侍他人,格外谨慎,细细地将洛自省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打理干净。一想到若让小厮们动手,这般景色便落了他人眼中,便杀气腾腾,自己来做,却是多了几分暖意,神色又软下来。
  他平素皆是温和优雅,此时神色却是瞬息万变,与真性情也差了许多,也皆是因“情”而已。
  “主子。”
  门外传来轻微的唤声,天巽挑起眉,眼中的温情转瞬即逝。
  他披了衣衫,推开门,便见江管事领著一群侍从捧著衣袍配饰,跪了一地。他们身後,身著宫廷服饰的侍官也忙跪下来行礼。
  已经是卯时中了,来得这麽晚,恐怕已有人占了先机,告上去了罢。
  天巽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衫,浅笑道:“今日不是不必早朝麽?”
  那侍官躬身回道:“小人来传陛下口谕,宣殿下与惊鸿内殿即刻入宫,不得耽误。”
  天巽一怔,露出几分为难来:“内殿……身子有些不适,暂且罢了,孤先去罢。”顿了顿,又问:“有什麽事麽?这麽著急。”
  侍官摇首:“小人只是传口谕而已。”
  此事关乎皇室安危,恐怕也没什麽人敢多嘴多舌。天巽想了想,吩咐道:“既然是父皇的意思,便著紧些。江管事,著太医好生照料内殿,他若稍缓些便也遵谕旨入宫。”
  “是。”江管事领著众侍从随著天巽走入偏殿,洗漱更衣,皆是迅速无比。
  不多时,昭王殿下便又是华贵优雅、光彩照人,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城去了。
  
  马车行得很快,车内却感觉不到丝毫震动。天巽瞥了一眼窗外的一角天空,那染红的豔丽颜色早已经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暗沈。巍峨的皇城墙渐渐近了,空气中也弥漫了些许血腥味,不少禁卫军在侧门前穿梭来去,他们後头黑压压的一片,竟是一座尸山。
  天巽墨瞳顿缩,轻呼了一声:“停车!”
  外头侍官显是有些迟疑,回道:“殿下……”
  “停车。”昭王殿下的话虽然一向没什麽威慑力,但总也不好违背,马车立刻停住了。
  天巽下车,无视禁卫军的阻拦,来到那尸山前。
  堆堆叠叠,数百具尸首,多是禁卫军服饰,也有黑衣刺客,死状凄惨,形容恐怖,平添了几分阴森。
  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室子孙,昭王殿下哪曾见过这般景象,脸色煞白,退後两步,低声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宫里平安麽?”
  侍官略作犹豫,回道:“陛下与各位娘娘都安好,小人也不知详细,殿下请尽快入宫面圣。”
  天巽匆匆回到马车上,再也没有方才那般从容温雅。
  入了宫之後,侍官避过御书房,直接将他引到帝寝宫正殿。
  天巽面容焦急,不断地观察四周的境况,看似对宫中的安危仍忧心忡忡,然而,内里却是再平静不过。皇宫里的暗卫约有上百计,加上御前侍卫与国师设下的护卫大阵,逼宫是决计不可能的──即使析王准备了五百年,长公主准备了将近九百年,甚至,皇後准备了三千年。因此,想要登上御座,只能取得帝皇的认可,或者除尽对手,强逼帝皇认可。
  父皇,您的抉择,必然导致今日来临。您并非从未想过,如何面对亲子相残的惨剧。只是,您大概意料不到,头一个竟是和王府罢。
  本来,该是谁?
  他心底淡淡地笑了笑,一步步走近灯火通明的帝寝殿。
  在他的记忆中,即使他向来得帝皇爱宠,也从未来过帝寝殿。帝寝殿是帝皇一人独居之所,不仅皇子女、後妃,就连皇後也不能擅入。而此回召见竟在这里,足见帝皇的情绪之沈重。
  跨入殿内,天巽却未见益明帝的身影。他微微皱起眉,不掩惶急之色,望向殿中仅有的两人──长公主天潋和睿王天离。
  “发生了何事?”
  话音方落,他便听见後殿传来呜咽声与低低的劝慰,是皇後与二公主天歆。而前殿里依然是一片沈寂,天潋紧锁柳眉,天离垂眼沈默。
  天巽正欲再问,益明帝与析王自後殿转出来。帝皇神色沈郁,一双锐利的眼睛也失去了些许光彩,而析王泪流满面,双目赤红。
  “父皇。”天巽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益明帝在御榻上坐下来,闻声望了他一眼,满面疲惫:“艮儿府里走水了。”
  天巽大惊,看天潋与天离却似已经知道了。原来帝皇并不是同时召唤所有子女,而是一个个地来问,借此观察他们的神容举止,进行初步的判断。不是析王入宫通报,那便是陈珞或者田骋了,陈绯应当安全无虞罢。“二皇兄与皇嫂、侄儿情况如何?频儿和绯也在!”
  皇帝情绪愈发低落:“没有消息。”
  天巽在震惊之下,定了定神,表情变了又变。以皇族的灵力,扑灭大火并不费事。再加之禁卫军的尸首,那些褐衣卫的尸首,最坏的结果,谁都能猜著。他从惊愕、难以置信,再到忧心、愤怒,都落在殿内诸人的眼中。
  帝皇深深一叹,似随意地道:“怎麽只有你?”
  天巽垂首:“自省身体不适,正昏睡著。”
  帝皇双目微凛,却没有怪罪的意思:“不能将你们都放在宫外了。震儿。”
  “儿臣在。”析王天震抹了一把泪,挺直了身体。
  “不论敏儿情况如何,将她和贺儿接进宫。”
  “是。”
  “巽儿。”
  “儿臣在。”天巽低低回道。
  “省儿和自悟都入宫罢。”
  “是。”
  帝皇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驸马也都过来。珞儿若入宫复命,也别出去了。”说罢,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苍凉与悲哀。
  
  圣上口谕再度传至昭王府时,洛自省刚苏醒不久。
  他四下巡睃,见天巽不在,怒极却也隐隐有些安心。若是这时候见了那张脸,还真不知该如何反应。冷冰冰的割袍断义?暴跳如雷的痛斥怒击?云淡风轻的既往不咎?抑或,干脆顺其自然?
  正左思右想,床头倏然多了一个人。
  洛自省抬起首,不禁展颜:“小六,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洛自悟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有一阵了。本想立刻向殿下禀报,不过──”
  他的後半句颇惹人遐思,洛自省的脸色顿时千变万化,精彩之极。
  “怎麽没见尸首?”佯装寻找,洛自悟的嘴唇却弯了起来。
  洛自省的表情最终归於平静,没有言语。
  “虽然负伤在身,以五哥的功夫,杀了他有何难?”洛自悟随手将衣袍扔在他身上,慢悠悠地道。
  本想以伤势为借口,被他点破,洛自省的平静霎时间消失无踪,恼羞成怒:“他毕竟是我至交,怎能说杀就杀!”
  洛自悟点了点头,又道:“不杀也就罢了,你竟不伤他?”
  叫他如何能说,他对狐狸有那麽一两分奇怪的情感,怎麽也下不了手,又沈溺在极乐之中,便干脆顺了他意,留待往後清算?洛自省咬了咬牙:“那狐狸受了伤便会咒毒齐发,这种时刻,哪能让他进圣宫?”
  洛自悟听了,面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你还顾虑著他?你出生入死,他却趁你伤重起不轨之意。罢了,你与他的契约就此作罢,我们回池阳去。”
  洛自省穿好了衣衫,回过头来,望了他半晌:“小六,我不以为耻。”若说完全无气无怒是不可能的,他怒自己把持不住,怒狐狸卑鄙可恶。但怒火之中,他很清楚这场性事到後来已算是他自愿了。风流的洛五公子并非顽固之人,情潮之中又何必拘泥,只是有些不甘心屈居人下而已。
  洛自悟神情柔和下来:“伤口如何?”
  “不碍事。”睡梦中早已运功几个周天,疼痛也减了一些,圣宫的医术与秘药果然不比得寻常。洛自省轻笑著勾住弟弟的肩:“你尽管放心。我可和你不同,区区一只狐狸而已。”
  洛自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对远在皇宫中的昭王殿下深表同情。“你想通了,要学三哥花草均沾?”
  洛自省眯起眼睛,笃定道:“还是女子柔媚的身子好。”
  洛自悟无言。




(0.7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二十六章(下)

  洛家二人入宫之後,被人引到原先洛自省养伤的偏殿里歇息。里头的摆饰一如当时,精细妥帖,侍从低眉顺眼,侍卫持刀生威,只是没有一脸微笑的天巽等候著。这点差别,洛自省想起来,却心头一动,转过了几个念头。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也便如往常一般,喝了几口茶,便到殿前空地里练剑。两人很少将兵器带在身边,也不问侍卫要剑,各折了一枝细柳,便对阵起来。柳枝柔韧非常,犹如软剑,剑气与锐气却丝毫不减,两个身影上下翻飞,轻灵巧妙,也气势万钧。侍卫与侍从都觉得劲风源源不断,扑面而来,吹得他们摇摇晃晃,竟站也站不稳了,不禁都退後数步,避得远了。
  打了一会,洛自省似气力不继,丢了柳枝便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来。
  洛自悟也不以为意,自行走了数百招,剑势行云流水,优美之极。
  昨晚前半夜风雪洋洋洒洒,早已积得厚了,洛自省望著四处铺满的白雪,想著和王府的火,渐渐地出了神。不多时,远远地便有一青服侍官领著数人走近来,行礼道:“小人参见惊鸿内殿。昭王殿下担心内殿的身子,叫了御医来看看。”
  洛自省瞟了他们一眼,侍官从未见过,御医也脸生得很,两个小药童倒是十分伶俐。“没什麽好看的。”
  侍官堆满笑容的脸依旧不变,又作揖道:“内殿仁慈,只管让御医把把脉就是。”
  洛自省皱起眉,满面不耐:“望闻问切,望著没事不就好了?”
  御医苦笑一声,接道:“微臣惭愧,力有不及,还请内殿体恤微臣的难处。”
  侍官也赔笑道:“内殿饶了小的们,小人也是遵循昭王殿下的意思。殿下若是怪罪下来,教小人如何担待得起?”
  洛自省哼了一声,立起来:“他在何处?我去与他说个明白便没事了罢。”
  见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侍官有些慌了,连连摇首:“内殿莫要为难小的。”
  洛自省眯起眼睛,面容沈沈:“你们与其杵在这里,不如回去禀告他一声。我还有帐要找他算呢。”
  洛自悟在一旁神情自若,一语不发。
  侍官与御医无奈,只得告退走了。
  “谁的人?”
  “析王的罢,就等著看箭伤。小六,你身上也有伤,小心些。”
  “我是刀伤,知道我负伤的人也都没了。”
  “就算如此,也不好解释罢。”
  “刀剑无眼,总有受伤的时候。而且圣宫医药非凡,看起来已不算新伤了,也好糊弄过去。”
  “我这伤也是如此。但总归会引人怀疑。”
  两人传音入密,泰然自若,明里暗里数十双眼睛只当作看不见。
  “狐狸应该没事罢。”
  “活生生的证据就在这里,他会有什麽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自省心里渐渐沈了下来。倘若他能全身而退,不留太过明显的伤,天巽的风险必定小多了。之後秦放定会出来指证,虽然伤口愈合得很快,也可等重霂回来作证,但总免不了让益明帝与皇後疑心。如此下去,惩处倒是小事,皇後的反应却是万分危险。
  狐狸这混帐东西,就顾著一时头脑发热发昏,大好的时间,若能串好说辞,岂不是安全一些!
  他无声怒骂了一阵,也不想想当时天巽哪顾得上许多,怒极气极,理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番温存之後,他疲惫得睡了过去,天巽纵是想说,也不忍心扰他了。
  洛自悟看出他的一丝悔意,惊讶之余也略有些安心。
  “你做事不是从来不悔麽?终於知道替人著想了?哥哥们提心吊胆这麽多年,你总算有了点顾忌,他们也可放心了。”
  “我一直以为由著性子行事才会快活,忽然明白并非如此。世事无常,小过失却能致大遗恨。小六,你常後悔麽?”细细想来,狐狸所顾虑的,也是这些无常变化罢。譬如他中了秦放的圈套,背了黑锅;譬如他走错了道,陷自己於不利境地……这些失误累积起来,才造成眼下的危机。
  “後悔并非软弱。只是告诫了自己,今後该如何去做,才不会重复错误。”
  “这倒也是。”
  “别急,殿下早已与太医商议过了。给我疗伤时,太医便传达了他的意思。我们的伤口不似新伤,只要咬定是出去逮恶犯中了暗算的旧伤便可。这也是我们常做之事,疏漏不多。至於伤在何处,便是意味深长了。”
  “你怎麽不早说?”
  “看你後悔太难得了。”
  “……”
  在这世上,能看洛五公子笑话的人不多,也就只有家里那几位了。而会明明白白取笑他的人,则仅只两人,一个四哥,一个六弟。四哥取笑他,他纵使心里有气,也会高兴起来;六弟取笑他,他却是无动於衷,习惯使然。
  所以,洛自省只是睇了洛自悟一眼,不再继续密语。
  洛自悟微微勾起嘴唇,望向门外:“又有人来了。”
  洛自省转过身,服红的侍官,是最高品级的正司,皇帝身旁一位,皇後身旁一位,掌管皇宫内务的二府六司八位,一共十人,是帝後身畔职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内臣。尤其是帝後身边的正司,深得二位信赖,连外头的世族高官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抑或是皇後身边的?那可是两重天。
  “小人见过惊鸿内殿。”这位正司很是面熟,一付温温吞吞的模样,正是服侍帝皇千年之久的最高侍官。
  洛自省抬了抬眉,笑道:“终於来了晓事的了。父皇召我们入宫所为何事?”
  正司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叹口气道:“小人斗胆,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圣上正等著与内殿、洛大人一起用早膳,且走且说罢。”
  “有劳正司了。”
  洛自省与洛自悟随即躬身谢了圣恩,随他往帝寝宫而去。
  
  正司是否当真“言无不尽”且先不提,听他将和王府走水,和王一家与天频、陈绯生死不明的状况一一叙来,兄弟俩也对当前情势有了几分了解。如今正是最大的恐慌与最大的希望交替的时刻,也最令人心力交瘁。帝皇尤其如此,不仅要考虑最坏的结果,亦要往好处多想一想,更要辨别罪魁祸首。面对神情各异的皇子女,除了疑心还是疑心,没有分毫放松的余裕。而在这种时候,他却将他们两个“无关人等”宣到身边,实在圣心难测。
  越过白雪皑皑的树林,三三两两的侍卫零星地散落在四周。百转千回的长廊上却空旷无比,仿佛刻意摈绝了一切探究的视线,只等著他们前来。
  在位五千年的帝皇,平时放任儿女相互攻讦,帮助他们结党营私平衡势力,甚至不追究他们刺杀弑父之举。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他所思所想,早已是常人难以揣度的了。
  长廊尽头是座小暖阁,掩在松涛之中,只露出檐角来。
  “圣上御驾已到,内殿、洛大人,请。”
  正司停下脚步。
  洛自省与洛自悟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儿臣参见陛下。”
  “微臣洛自悟,参见陛下。”
  压低了松树枝桠的雪簌簌落下,他们的声音显得格外宁和。
  “进来罢。”门微微打开了。
  洛自省抬首看去,益明帝坐在长案後,形容倦怠,一双眼却比往常更加锐利。他不禁脊背微寒:眼前的皇帝不同以往,不是那位能与他说笑、待他宽容的“父皇”,而是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感的帝皇。一切虚言妄语,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怎麽?别拘束,坐下用膳罢。”仿佛并未察觉气氛的凝重,益明帝淡淡地道。
  “是。”
  洛自省与洛自悟一左一右,在主位两边的玉案前坐下。案上已备好了早膳:六品色香味俱全的粥,碧湖映雪、夕霞远山、万里无垠、暗夜月白、玉盘珍珠、白鹭落沙,周围环绕著香气浓郁的几碟点心,蝴蝶玉露糕、琼枝糕、八珍丸、四喜团子,与数十样精致的菜肴,令人食指大动。
  一夜辛劳,美食在前,自是不能错过。待帝皇举箸後,两人也自然而然地开始享用,仿佛方才生出的敬畏之心与担忧之意也不过是常情而已。
  益明帝看他们两人吃得欢,也多用了几箸:“喜欢麽?若是喜欢,这厨子就带回去罢。”
  既然上不遵“食不语”,下就不必拘泥了。洛自省一面品尝珍馐,一面朗朗回道:“儿臣谢父皇隆恩。不过,美味佳肴偶尔用之方为享受,天天如此,便无今日之惊喜了。”
  益明帝神色略宽,道:“昨夜之事,你们也都知道了罢。朕单唤你们前来,心里不奇怪麽?”
  “儿臣(微臣)惟遵旨而已,不敢擅度。”
  “不擅度?朝中宫里,谁不猜度朕的心思?谁能不猜度朕的心思?”帝皇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喜怒,“朕就想听你们直言不讳,但说无妨。”
  洛自省收了笑容,略作沈吟,颔首行礼:“儿臣斗胆,昨夜之事出乎父皇意料之外,事态脱离了父皇的控制。所以父皇心生犹豫,也不愿再听阴谋算计,不愿再看各位殿下情态,不愿再猜真凶为何人。”
  “噢?犹豫?”只两三字而已,却是威势万钧。
  “父皇从不插手纷争,任其自然发生、发展、平息,但各家动势也都在父皇的考虑之中。只是这一件,让父皇措不及防。父皇哀子孙之逝,以父皇之力,假以时日也定能查出真相,但父皇又想借此看争斗的结果,究竟谁能保全胜出。此矛盾令父皇犹豫。不过,虽是犹豫,父皇也不改初衷。”每字每句出口之後,洛自省便更觉浑身冰寒彻骨。帝皇的目光如同刀刃,明白地显示出不悦与权威,压得他几乎要伏地请罪。他终於很确实地感受到了,何谓圣心难测,又何谓为臣之大忌。
  益明帝缓缓地移开视线,又看向洛自悟。
  “恕微臣逾越了。微臣以为,陛下意志坚定,绝非一二事便可动摇。然,陛下亦十分仁慈,父子亲情之伤不能免,所以才有情绪起伏,所以才会召臣等觐见。”
  暖阁内的空气有如凝滞一般沈重无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洛自省无法抬眼端详皇帝的表情,无从判断帝皇的情绪,甚至连与洛自悟传音入密的念头也生不出来。
  沈默许久,帝皇方道:“不论是谁做的,挑艮儿下手,只是想扰乱局势而已。本应首先清除最弱者,免去不必要的烦扰,而今反其道而行之,必有考虑。不过,也正是在乱局之中,方能看出真正的资质与才能。朕希望,朕能想到的,你们都能想到,而且要让朕寻不著漏洞;朕想不到的,你们也要想到,平复朕的怒哀之情。”
  兄弟俩面面相觑,这番话,不是应当对著天震、天巽、天离说麽?给他们听是为何意?
  帝皇扫了他们一眼,又道:“朕只是提点你们罢了。这话传给谁都无妨。”
  “想必,父皇认定我们处於弱势?”洛自省壮著胆子又问。
  沈默,即是承认。
  不过,也确实如此。和王满门死於非命,析王也折损了爱子,得利的只有昭王与睿王,任谁都会想到这两人嫌疑最大。
  想到陈绯,洛自省禁不住又道:“可是公主殿下向来与狐……我们殿下交好,若是我们所为,又何必伤她?”
  帝皇神色微微一动,低声道:“绯儿有孕在身,秦氏有後,你们可容得下?”
  洛自省怔了怔,忆起陈绯裙裾下的鲜血,一时与洛自悟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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