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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封王大典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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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仿佛被人片了血肉,尖锐的疼痛沿著筋脉四散,扰得他神思皆散,脑中满满的全是痛与嘲。
自有记忆起,他洛自省在徵韵横著行、竖著走也从未得人微词,哪曾在内城里晃荡著便遇刺?当然,也有与人不和的时候,也有维护四哥与人斗狠的时候,可是,那正是他威风八面、戏弄对手的时刻,谁人能伤他?
他洛五公子,何曾想到今时今日会狼狈至此?
果然,他和狐狸就是八字不合。不仅天天闷得慌,还被人拿住弱点搓圆捏扁,最後什麽坏事都找上了门。
嘴唇边贴上了一抹冰凉,洛自省张开口,饮下甘霖。
“能起来麽?”
耳畔传来细细的声响。
这模样还能见人麽!洛自省很想怒回一句,但是喉咙却火烧火燎的,干涩得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殿下,内殿体内残余毒性堪堪发散,实在不宜起身。”
陌生人小心翼翼的回应似近似远。
“许太医,他这样,我怎能放心将他留在府内?”天巽的声音倒是渐渐清晰起来,在人前依旧温文尔雅。
“殿下,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又如何?现下我府内还有多少人能信?”
“殿下莫担心,只要禀明陛下,多派些侍卫来,内殿一定不会有事。”
“呵。就连他自己也护不住自己,再多些人又有何用?江管事,六公子请来了麽?”
“回禀殿下,六公子尚未回客栈。”
“不行,若没有六公子在侧,我决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这狐狸,不就是想拖著他去宫里,给众人看看他心疼愤慨、理智尽失麽?他在场,自然也更能入戏。洛自省勉强睁开眼。
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似乎有些模糊,他瞪大双目,好不容易看清了灰蓝色的床帐。狐狸也总算舍得让出床了。软绵绵的,充满了略苦的药草气,倒是很容易入眠。
“你醒了!”带著几分痛惜与惊喜,天巽快步走到床边,绷紧的神色瞬间放松,温和一笑。
洛自省盯著他似乎毫不做作的表情看了半晌,听著自己越来越沈重的喘息声,侧眼瞧了瞧太医和众多侍从。
天巽眉头微微一抬,在床边坐下来,随口道:“你们都出去。”
“殿下……”太医微惊,欲上前探看。
“大人,请。”江管事立时弓腰请他出去。
不多时,殿内的人便散得干干净净。
三皇子殿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完美端整的脸上,除了沈静,没有一丝温柔。他端过茶盏:“你想说什麽?”
这并不是愿意听人说话的口吻。洛自省很勉强地张了张口。
天巽帮他坐起来,将茶盏递过去。
难得他如此好心,洛自省也不客气地喝了水,润润嗓子。“十万两。”沙哑的声音,惜字如金。
天巽挑起半边眉,神色如常地将茶盏放到一旁。
洛自省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他带著浑身疼痛在众人面前示弱,自然需要补偿。区区十万两,对已经掏空了张家的三皇子殿下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接下来这一整天,却足可决定胜负。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倏地,天巽笑了。眉眼弯弯,眸子闪著银光,笑得灿烂无比。
洛自省这才注意到,他换了大祭的玄衣纁裳。内外四层,层层精致,蟒绣生动。玄衣纁裳上是九章纹,宽袍广袖,飘飘若仙。衣裳外是革带、蔽膝、绶带,串著乳色与青色的玉石配饰。头上戴著九旒冕冠,垂下金丝银绣带,服帖地落在发间。这一身,更衬得他玉树临风,也添了几分威严。
“好。”
待他应了,洛自省忽觉後悔。
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能要挟这狐狸定个交易,既满足益明帝的期望,也实现自己平生所望。
不过,错过也是天意。此时此刻,他正处於弱势,不可能不吃这狐狸的亏,到时也郁闷难当。最好的时机,便是这狐狸不得不有求於他的时刻。以情势发展看来,这一刻并不远。做交易麽,洛家人不会让步的。

但是──可恶!他从未想过,挪动身体竟如此痛苦!自己的身躯变得沈重无比,如同身负千钧巨石一般,连最细微的动作也需费尽浑身气力。
被逼著穿上繁复礼服的洛自省气喘吁吁地伸直双臂,任侍从打理。
“殿下,内殿实在不宜出行。他的身体,撑不过封王礼。”
紧张的太医一面擦著汗,一面写著方子。
天巽不语,拿过方子看了几眼。
“殿下三思!”
“许太医,我宁可他昏厥在眼前,也不能任他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
天巽神色沈重,声音却极温柔:“自省,可以麽?”
洛自省尽量无视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与内力,咬牙道:“也只有封王礼上最安全。无妨,不过五个时辰罢了。”
天巽闻言,笑了,上前将他搂起来便往外走。
洛自省顿时全身僵硬,只觉平生第二耻辱莫过於此。
“放……”
“十万两呢。”
耳边的轻语却堵住了他所有的火气。於是乎,表面上虚弱不堪,无力挣扎,内里火山爆发、熔浆飞流,只恨不得将这狐狸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了。
三皇子殿下弯起唇角,依然文雅风流,眉眼间却生动了几分。
太医和江管事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们离去。

汗湿重衣,脊背却依然挺直。
天巽端坐在舆轿内,望著对面半阖著眼,脸色苍白的人。
他只是注视著他,看他身体一动不动,看他衣袖微微颤抖。
太医言,他所中之毒乃绝世奇毒。沾染了体肤,便深入血脉,运行五脏六腑。他虽有灵丹妙药在身,依然迟了一步,大伤元气,恐怕数月不能行动自如。
他原以为受了伤,他应当收敛了。然,洛五公子却还是洛五公子,张开眼便能转起那些花花心思。
不,也不同了。确实,安静了许多。
“三殿下,惊鸿内殿,请下轿。”
舆轿微微一摇,静坐了许久的人忽然睁开双目。
两双眼就这麽对上,一双深沈暗敛,一双疲惫懒怠,意念却在激烈的冲突中。
洛自省怒瞠双目:方才便已经颜面尽失,难道还要在宫中和文武百官前丢脸麽!
天巽浅浅一笑,张口欲言,眼眸一动,复又默然,只是将手伸过去。
两人对峙半晌,便听外头侍从又道:“三殿下,惊鸿内殿,请下轿。”
天巽神色不变,手依然伸著。
洛自省咬牙切齿,思来想去,目前自己也不是这狐狸的对手,只得软下来。
於是,落在一干侍从臣子眼中的,便是三皇子殿下深情款款扶著内殿下轿,笑颜上带著几分忧郁几分愤怒。而一贯潇洒的惊鸿内殿,竟脸色惨白,意外地沈默著。
谁都不曾见过天巽这种神情,不禁有些惊异。
宫里侍从察言观色惯了,忙要上前托住摇摇欲坠的洛自省。天巽轻扫一眼,皱起眉:“由我来。”
当下,侍从退後数步,慌忙请罪。离他们足有两三丈远的群臣也感觉到,这位性子温和纯善的殿下此刻的心情极差。
“殿下,内殿这是……”闻讯而来的德妃身旁的梁正司神情不定,低声问。
天巽恍若未闻,只遥遥看一眼御道尽头,心疼地擦去洛自省脸上滚落的冷汗。“此处到祭台,约费时一刻。”
洛自省实在受不住他专注的视线,侧过首,声音嘶哑地回道:“不妨事,封王典要开始了罢,殿下──”
“你这样能走得过去麽?”天巽打断了他的话,眉拧得更紧。
梁正司见状,忙道:“内殿身体不适,殿下容小人禀告圣上罢。不然,恐怕内殿会受不住。”
洛自省看了看他,低声道:“不过跪几个时辰罢了,没什麽。”
天巽朝梁正司使了个眼色,看他离去之後方道:“你别逞强。”
“我有自知之明。”这出苦肉计还要演到何时?狐狸是太入戏了麽?举手投足都和往常有细微的不同,连带那表情,仿佛真的似的。
天巽看出他的不耐,故作不忍状,轻叹道:“好,就这麽一会,你……先受著。”四周密布无数窥探的视线,有幸灾乐祸,有惊讶,也有疑惑,更有冷漠。这正是他想要的。看到他们鹣鲽情深、远异平常,所有人都在猜度。猜度原因,猜度过程,猜度结果。那麽,就如他们所愿罢。
沈吟了一会,细心地扶著“爱妻”的三皇子殿下压低了声音,却并没有刻意回避正竖起耳朵的众人:“你受的,我迟早要讨回来!”
一时间,群臣神色各异。
洛自省瞄了瞄那些神情奇怪的臣子,心道今日之後,他和狐狸之间便不得不牢牢捆在一起了。早知如此,他应该多要个十万两才是。
懊悔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认清了现实,气力忽然一收,压在天巽身上:“走罢。”
天巽不以为意,顺势揽住他,举步欲行。
洛自省身体一僵,立刻挣扎著挺直脊背,满面凛然之色:“我能走。”
“可……”天巽好不怜惜地凝视著他。
洛自省只觉得寒毛直竖,皱眉道:“这可是你的封王典,我怎能被人小瞧了去!”
天巽眼中闪过几分笑意,意外地放开了手,微微颔首:“小心。”

正宫门文熙门前,两列礼官正跪坐静候。
来得早些的天离侧首望过来,微笑著致意。
天巽维持著笑容点了点头,洛自省虚汗泠泠,虽然感觉到他的惊讶,却没有功夫理会他。
时辰渐近,礼官们逐次起身,呈上手中端著的器物。
天巽与天离各执了玉笏,垂目等待。洛自省也接过玉璧,立在天巽身後。
巳时正,锺鼓齐鸣,号角远扬。沈郁肃穆的乐声,在广阔且庄重的宫殿中回荡著。
三皇子与四皇子身体微微一动,步步优雅,走入宫门内。洛自省紧紧攥著怀中的玉璧,下意识地跟著前头的人影起步。
耳边虽有礼官的提醒,他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眼里只看得见天巽身侧飞起的红绿相间的绶结与乳白色的玉环玉佩玉珩,耳中也只有玉环玉佩相撞的清脆声响。
路,确实很长。
御道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很寂静,玉的声响却很清晰。
洛自省不知自己现下正是什麽模样。他已没有余裕在乎洛五公子的形象与面子。他只能尽量与天巽保持著距离,步伐缓慢,动静如一。
终於,他觉得天巽好像停了下来,於是也住了步子。
一瞬间,寂静便被打破了,他听见悠扬的锺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意识出乎意料的轻盈,仿佛能随意地选择想听的声音,想看的人与事。而身体,却愈来愈沈重。
天巽也始终注意著背後的动静,只觉得洛自省的喘息声越来越沈重。虽说他的本意便是让所有人,尤其是父皇注意到他的不适,但封王礼不能中断。即使洛自省当场昏过去,也只能待大典结束,方能救治。因此,他希望他能撑过这五个时辰。
“礼!”
礼官高唱道。
天巽默默地在青铜鼎前跪下来。他感觉到,洛自省也跟著他跪了下来。
至少目下,他应该没事。洛家人,性子烈,自傲自尊,也不愿意示弱罢。
闵衍高举玉杖,瞬间礼乐戛然而止,群臣静谧无声。
“天神在上!昊光之主册封三子天巽、四子天离为王!望赐名赐福!”
语毕,台上台下,以帝後为首,所有人均面容肃穆地跪下,向著东方叩首。
闵衍从青铜鼎跳跃的火焰中取出两颗拳头大的白玉珠,给了天巽与天离:“两位殿下,请。”
两位皇子接过来,手中泛起淡淡的灵力光芒。灵光愈来愈浓烈,最终化为实体,如蚕丝般缠住玉珠,将其紧紧地包裹起来。
闵衍退到一旁,别有意味地望了洛自省一眼。
洛自省跪得笔直,虽然他的眼中一切都有些模糊,但也察觉了他意蕴非常的视线。
“惊鸿内殿这是怎麽了?”耳边忽然响起他细细的声音,恐怕正是传音入密。
在这种仪式中,国师不是应该全神贯注祈福麽?怎麽还有兴致关心他?洛自省没气力回应,半阖著眼睛,当作没听见。
“啧啧,毒性这麽重,居然不好好躺著休息。三皇子殿下不是很疼爱内殿麽?怎麽舍得呢?”
狐狸这下糟了。最初便营造出的“琴瑟合鸣”的假象,已经被这国师看穿了。毕竟是装的,在这年纪成迷的精怪面前,自然是漏洞百出。谁教他什麽计策不用,偏偏就想著要显示自己“重情重义”?
“师父,这应当是苦肉计罢。不然,谁能忍痛跪上五个时辰?”
“以洛五公子的性子,决计不会自伤的。”
他洛自省,堂堂洛五公子,会用自伤这种不入流的招数麽?洛自省脸一沈,忍不住侧眼瞧了那俩师徒一眼。
“嘻嘻,师父高明。那麽,这便是将计就计罢。”
“其实,为师比较好奇的是,为何洛五公子愿意以如此虚弱的模样示人?”
“师父,我也很不解。不是听闻洛五公子自视甚高麽?”
两位,既然是以传音入密说给他听,就别字字挖苦调侃!你们这是故意的罢!洛自省咬牙切齿,精神意外地稍稍好了一些。
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两人的本意是让他转移注意力,忽略痛苦。他们分明是在刺伤他的自尊,给他加诸更多精神上的苦痛!
“师父,依我看,这三皇子殿下,可不是什麽仁爱之人。”
“只要不是圣人,都有私心。”
“师父还是觉得此人很良善?”
“这……为师便很难断言了。看一人的本性,不是一两件事就能确定的。”
“噢?”
“至少目下,我清楚他并未做过有损阴德之事。”
“以师父所言,所有争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族,都耗了不少阳寿?”
“皇族命长,只要不血流成河,耗数百年也无所谓。徒儿你不是也曾害己害人麽?”
“师父,我这不是已经向善了麽?……那助纣为虐者,也会损阳寿?”
“那要看他做了什麽。呵呵,一切都是天命。”
你们尽管讽刺,尽管有意无意地嘲弄罢。洛自省心中一叹。他不是四哥,不会在乎阳寿,只要自己活得自在便可。而身在皇族,即使不愿,也必须去做一些有违道义伦常的事。连他都很明白的事,为何已经见过数万年皇室争斗的国师大人,还会觉著不满?抑或,他们只是想探探他的意思?想知道他与四哥是否不同?
就这麽听著两人说话,洛自省也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一些。虽然偶尔脑中会一片空白,什麽都不能想,什麽都听不著,什麽都看不见,但是,应该能熬到大典结束。
酉时正,闵衍与重霂的嘲弄终於结束了。
洛自省舒了口气,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只能仅凭著意志,依然直直地跪坐著。
闵衍接过天巽与天离的玉珠,呈给益明帝。
益明帝高举双手,细细观察起来。天巽的玉珠化成了浅金色,晶莹剔透,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微沈的天空;天离的玉珠则化成了玄色,朦朦胧胧仿佛一团云在珠中涌动起伏。两颗珠子都堪称绝品,十分动人。玉珠的变化,足可证明两位皇子的灵力纯正,不可小觑。
益明帝不禁微微笑起来,赞赏地望向两个儿子。
“奉上天之诏命:朕封三子天巽为昭王,四子天离为睿王。即日上朝议事。”
“儿臣谢恩!吾皇万岁!”
两位王爷忙跪下谢恩。
皇後并群臣也跟著跪下:“陛下圣明!”
“都起来罢。”益明帝慈爱地扶起爱子,瞧了瞧洛自省,又道,“省儿也赶紧起来,累了罢,脸色都变了。”
洛自省抬起首,勉强一笑,摇摇晃晃地立起来。
天巽皱了皱眉,仔细地瞧著他的脸色,良久,方移开视线。
“众位爱卿,值此吉日,一同庆贺罢。”
“谢圣上!”台下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益明帝满意地颔首,笑看向皇後:“如何?家宴都准备妥当了罢。”
“是,圣上。”
“走罢。”
帝後率先下了高台,随後是闵衍与重霂。
洛自省侧身目送他们,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愈来愈杂,愈来愈黑。他身体一软,便往後倒去。
天巽急忙冲上前,将他揽入怀中。
“太医马上便到了,再忍一忍。”
忍什麽?为了十万两银子,大爷已经忍得够久了!
没来得及怒视这混账狐狸,洛自省便已昏迷过去。

惊鸿内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益明帝焦急之色溢於言表,昭王殿下更是神采尽失。封王的喜悦被这意外冲淡了不少。然,群臣惴惴,也都猜不出为何洛五公子会虚弱至此,皇室局势是否将因此生变。
庆贺宴席虽然照常举行,皇室的家宴却无法继续。不仅帝皇与皇後、德妃正等著太医的诊断,皇族诸人也都陆陆续续来到洛自省暂时歇下的偏殿里。
“李太医,如何?”
天巽立在屏风边,低声询问老神在在慢吞吞地写方子的老太医。
老太医眯了眯眼,抚了抚雪白的胡子:“殿下,应当有人提醒过才是,内殿宜修养,不宜劳累。幸而内殿内力深厚,灵力充足,不然也耐不住这般折腾。”
天巽脸上露出些许悔意,声音不由得也急了几分:“他现在还好麽?”
太医侧首看了看床上的病人,轻叹道:“毒性药性都出来了,怎会好受?恐怕内殿也是耐不过疼痛才昏过去。加以调养,疼痛减小了,才会醒来。”
“会有危险麽?”
“或许会。这毒老臣还从未见过,不知毒性如何变化,幸得内殿及时服了药物压制住它。若要做出解药,老臣也不知需费多久。”
天巽看著这位在皇室待了数千年,连益明帝都礼让三分的老太医,眼眸微黯。以常理而言,少有这位老太医不能解之毒。而今此毒一出,池阳、昊光现有的解药都无法凑效,真不知这毒物是从何处流出来的。世外高人确实可能做出此物,然,江湖人对皇族下手却是大忌。因而,这更可能是他国皇室所出的奇毒。毕竟,比起江湖,皇室才更是血影重重之处。
“殿下,老臣尽力而为,放心罢。”
老太医将方子给了医童,又回到床边探视。
微微颔首後,天巽望了床上失去生气的人一眼。那时常上蹿下跳东游西荡的人,如今却是脸色惨白,一动不动。这让他觉得有些异常的违和感。不该是如此的。昨夜看到受伤的他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而非如他所说的,欣喜於这来之不易的绝世良机。而且,他的伤势因毒发而愈加沈重,也让他的心境变得更复杂。
然而,即使情绪再低落,他也不会让这个机会流失。
天巽略微阴郁的神色,在走出寝房时,变成了异样的沈重,眼眶也微微红了。
过犹不及,此时他应该是怎样的神情,他再清楚不过。
外殿中,益明帝坐在长榻上,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皇後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安慰著德妃;析王天震、二皇子和王天艮与他们的内殿坐在左下首,均是沈默不语;睿王天离单独坐在右侧,垂首喝著闷茶。
“如何?”见他出来,益明帝关切地问道。
“回父皇。太医的意思是,毒性与药性相抗反复,恐怕得过一阵才能醒。”
在场众人似乎都稍稍松了口气,放下些心,神态也轻松了一些。
益明帝拧眉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天巽退後一步,倏然跪在地上,俯身叩首:“儿臣……儿臣不才,自省外出归来,在内城里遇刺。问起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刺客有二十三人,两个女子,功夫路数似乎是我朝江湖人士。”
“这毒物呢?太医可曾提过?”
“这剧毒,太医也从未见过。”
益明帝环视了一遭,眯起眼,声色骤然放缓:“内城发生的事,暗行使应当会清楚一些。朕会著人调查此事。”
“父皇。”天巽再度叩首。
“怎麽?”
“儿臣想向父皇要一些暗行使,调查此事。”
益明帝沈默著,注视著他。
天巽扬起首,面带几分苦涩,解释道:“儿臣原以为自省武艺高强,断不曾想到他竟会受此重伤。这是儿臣疏忽的过错。所以,儿臣想严惩那些刺客!”
“巽儿,你可知你最错的是什麽?”
天巽一怔,望著帝皇平和的神色,低声道:“让他参加封王礼。”
“朕明白你的心思。不能将他放在府中,所以带到宫里来好一些。你慌慌张张的,怎就没想到早些著人到宫里通报一声?他也就不必再熬那五个时辰了!”
“是儿臣考虑不周,以为依礼法而言,封王典是决计不能缺席的。”
“朕是那麽不通情理的人麽!”
“儿臣知错了。只是……自省受伤後一直昏迷,儿臣著人去查,那些刺客的尸首却都不见了踪影。虽然知道督察省必会彻查,儿臣却不想只是在旁眼睁睁看著……”
“你考虑如此不周全,如何能查得清楚?恐怕寻到了蛛丝马迹也冷静不下来。”
“可是,父皇──”
益明帝摆了摆手:“事关自省,你的情绪起伏太大,不合适。”
“陛下。”皇後忽然出声轻唤。她声音婉转温柔,看了天巽一眼,“巽儿的确太急切了些。但今日也是因为事出突然,也不能就此……”
“皇後,虽然巽儿性子一贯平和,省儿来了之後,他情绪一起却很难自控。一旦由他主持调查,恐怕会坏事。何况若真是江湖反贼所为,或有意图不轨者在後,让他这从未学过兵法也不练兵的人去调兵遣将,如何能行?”
皇後为难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德妃的手。
德妃早已是珠泪涟涟,望著天巽说不出话来。
“父皇,还是先查明白,再由三弟主持擒拿刺客罢。若是假手他人,三弟想必也是不甘的。”析王天震出声道。
益明帝抚须略作思虑,点了点头:“也好。巽儿你也该改改脾气了。等自省好一些,就多去军营走一走罢。”
“是。”天巽直起身体,双手紧紧地攥著。
益明帝微叹,视线掠过他,逐个打量著析王、和王与睿王,似乎正在评判谁能担此重任。殿中一时静默下来,跪在中间的天巽垂著眼,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父皇。”
他的声音虽然极低,却仍然打断了益明帝的思索。帝皇微微皱起眉来。平日里性子和顺的昭王殿下,今天却十分失常。他的再度出言,也令得三兄弟无不侧目而视。
“父皇说得是。此事交给儿臣并不合适。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将查证之事交由二皇兄主持。儿臣相信皇兄定能查出刺客身份。”
和王天艮似乎有些意外,却没有犹豫,忙起身过来,也双膝跪下:“父皇,儿臣也想帮三弟的忙。”
益明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点点头:“好,艮儿,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父皇。”
“你们都起来罢。”
天艮与天巽慢慢起身,各自回位。
“现下,最紧要的便是照料好省儿。”益明帝又道,“不过,有李太医在,省儿的情况也还好,朕便不怎麽担心了。”
天巽若有若无地往寝房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父皇,自省现在……”
“你别担心,将他留在宫里便是。”益明帝道,“有李太医看著,也总比在你府里强多了。”
“父皇隆恩。”
“巽儿,这回你可要得个教训了。”
“是。”
看天巽神情低迷,益明帝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意味深长地道:“小心与仁善都是好的。不过,你瞧瞧,你的不慎重就让省儿吃了苦头。巽儿,你确实该好好想一想了。”
“是,父皇。”
时辰已晚,帝後摆驾回宫,四位王爷都起身行礼。待他们走了,析王、和王、睿王又说了些场面话,送了些珍奇药材,这才各自告辞。
天巽很勉强地笑著送了他们离开,转身回到外殿中。
方才还暗涌激流的殿里,如今只有泪流不止的德妃。
“娘,没事。”
“这到底是谁做的?我可不信,都是什麽江湖人士所为!”
“封王已成定局,这时候刺杀自省也得不到好处。况且,自省这阵子的确得罪了不少江湖逆贼。”
德妃倚在案边,泪眼迷蒙,残妆犹怜,轻斥道:“你怎能想得如此简单!天下人都知道,省儿可是池阳御弟。就算是江湖叛逆,也不会随意对皇室下手!说到他这身份,若是出了事可怎麽得了?退一步说,你也就保不住了!这不正称了他们的意麽!”
的确,若是洛自省身亡,好不容易借著洛家人名声与“御弟”地位而走入朝臣视野的天巽便失去了仅有的几分关注。保护自己的内殿不力,也会使他的能力受到质疑。加之池阳的反应,可想而知,他将不会再有坐在龙椅上的机会了,也可能将不会再有活的机会了。
天巽眸色冰冷,声音却依旧温和:“娘,不管是谁做的,交给二皇兄便不会有错。”
正因为几方势力都有可能下手,为了洗清皇後的嫌疑,和王必会不遗余力。而且,他这位兄长,也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
德妃擦了擦泪,望著爱子,叹道:“只要还有纷争,省儿便会有危险。娘会找时机向你父皇说一说,派些暗卫保护他。”
“是。”
“你居然也答应去军营了,还想著要暗行使。巽儿,你也变了……自省受伤虽是祸事,却也未必不是福事。”
天巽神色微微一动,沈默著,没有应答。
他的确想要一个奋起的借口,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机会。然而,现在他才明白,那人重伤并不是他期待的结果。




醒未迟(洛府逸闻之二) 上卷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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