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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逆转

书籍名:《艳汤》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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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象牙床,丝缎柔滑的锦被,玉枕上安睡的青年有一张苍白纤秀的脸,睡梦中依然微微蹙灼的眉心昭示着他梦境的不祥,一如那轻抿的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惘然的笑。羸弱颤动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靛青的暗影,斑驳摇曳,眼尾勾出一丝淡淡的撩人。许是经历了情势的洗礼,这样的季太初虽然少了几分从前的俊美风流,却多了一股宁静出尘的儒秀,像一株袅娜的清荷,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七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惘然。
一只手轻轻探过来,白净的肌肤,指腹上有因常年习武握剑而积累下的薄茧,微微颤抖的欲抚摸太初沉睡的容颜,却于近在咫尺的霎那间停了下来,就那么孤独的悬在半空中,怔了怔,指尖触电一样的缩了回来。上看去,那手的主人着一件天青的长衫,斯文忧郁,眉宇间却带着说不出的颓然,那人正是菖蒲宫右使,叶溢清。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并拢成拳,暗示着主人的心情是何等纠结苦楚,奈何种种苦闷只能化成一双眼里浓郁的酸涩,再一次伸出手,却不是抚摸榻间人秀美的睡颜,而是颤抖着掀开他的锦被,露出那一身缠着白色绷带的瘦弱躯体。
“……对不起。”想说很多的话,可是最终只能无力的叹息,叶溢清缓缓在床畔坐下,目光带着忧伤轻轻滑过季太初包裹着绷带的身体,白色的纱布上时不时会出现一星两星娇艳的红,那是伤口上过药后依然无法完全止血而被渗透的结果。叶溢清的心口像被什么牢牢堵住,喘不上气来,下意识的握住太初垂在床畔的手臂,在艳汤馆时还是那么优美健康的一截,如今腕骨高翘,肤色是病态的苍白……
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事实上那一夜若不是他能力不济被思无邪阻拦,他定然会在听到季太初那一声凄厉的惨叫时就冲进门,阻止艳殇接下来的行动。太初怕痛,怕吃药,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更加无法想象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究竟是来源于什么,直到天亮时分艳殇推开门扬长而去,留下一室腥涩的麝香与浓重的血腥味,他在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倒刺伤口时才明白,季太初之前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折磨……可是,仅仅是那一声的悲鸣,之后再无其他,如果不是痛到极致音化成灰,那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叶溢清握着季太初手臂的五指忍不住用力,些微刺痛感传递过去,微微惊醒了昏沉的青年。叶溢清看到季太初淡粉色的眼睑微微蹙动,继而那羽睫像蜻蜓的翅膀煽动了两下,慢慢张开来。叶溢清一怔,双眸中难以掩饰的滑出一片神采,禁不住扣紧他手腕,倾身唤了一声:“太初!你醒了?”季太初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烧。憔悴着一张脸扭过头,待看清是叶溢清时嘴角露出个隐约的笑,对方一脸紧张兮兮死拽着他的手腕,太初咧了咧嘴想说疼,却不知为什么,没忍心。也许是因为那一刻叶溢清眼中毫不遮掩的关怀太过动人了吧,他想……
“你失声了,所以暂时不能说话以防牵动喉咙的伤,要尽量放松。”一向冷淡的面瘫男也有如此紧张人的一面,太初不由觉得有趣,倒是叶溢清似乎并没怎么注意到自己失态,只是垂着眉一脸忧虑的望着他,眼眸一片复杂的神色。太初是何等剔透玲珑之人,怎会看不出叶溢清眼中的关心和忧伤,可是如今世事已经变的很难看了,他不想再徒增复杂。于是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臂,叶溢清如梦初醒,面色一白匆忙的抽回手,转过身,背影僵硬的对着季太初。
太初嘴角一抹苦笑,终于还是有点不忍心,颤抖的小指微微勾起他衣角摇晃两下,叶溢清有点不自然的避开他的视线,眼神闪烁,低头干咳了两声闷闷的说:“你不必担心,短时的失声是因为内火急攻烧坏了喉咙,待好好休养些时日还是会恢复的……”太初点点头,眯起眼睛笑:失声?呵,那不是正好,反正他懒得讲话懒得辩驳任何。只是,是因为之前太过痛苦的经历让他嘶哑了喉咙么,还是因为那一股股喷薄而出的鲜血太滚烫,直接灼伤了他的嗓音呢?太初不着边际的想着,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昏迷了数日。
“我有点口渴,可以喝水么?”太初艰难的张开嘴,用口型暗示他,叶溢清愣了愣下意识的弯腰凑上前,附耳贴近太初的唇畔,声音自然是听不到,却意外的被那薄薄濡热的气息撼动,身体像被一股电流击动,从头顶一路麻到脊椎甚至脚心。叶溢清整个人似弹跳起来,在季太初有些愕然的表情中一张脸红白交织的变幻不停,最终僵着身子闪到一边:“我去叫人备膳……”就那么头也不回近乎狼狈的“逃”出了门。季太初躺在床上望着自己缠的像个木乃伊一样的身体,有点恍惚的想:那家伙刚才是在……害羞?
答案不置可否。
叶溢清一袭青衫在风中疾行的姿态有点狼狈,灰败着脸像极了被人重伤后的大侠,一路神情恍惚目光迷离的,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自己早已离目的地“膳食房”偏离了太远,便又匆匆忙忙的掉头,僵硬的身子却在转身的霎那间直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啊呀,投怀送抱啊……”声音里带着三分轻佻七分戏谑,听也知是那万年不变的浪荡男子思无邪,叶溢清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睨了他一眼,注意到对方半是怀抱着自己的姿势实在暧昧,忍不住又回忆起彼时那轻柔鼻息扑打在耳畔的憨热,面上一分的尴尬,却被思无邪意味深长的眸子及时捕捉到,挑唇一笑,刻意压低的嗓音流露出一分迷离的性感,幽幽道,“两日不见,清清愈发的大胆了呢!怎么,是我不在,所以寂寞了?”“休要胡说!”叶溢清有些羞恼的推开他,少了往常的冷静和隐忍,倒像是被人踩了痛脚的猫,表情僵硬的可爱。思无邪玩心大起,上前一步再次缩短二人的距离,暧昧的伸手挑起他一缕青丝放到鼻尖轻嗅,有些迷恋的痴叹道:“啧啧,清儿身上的味道让人好生怀念,可惜了这几日陪着宫主寸步不离,倒是冷落了清儿你……”
“适可而止,思无邪。”叶溢清眉头皱的快不要夹死只苍蝇,瞪着他一挥手拂开被人调戏的墨发,冷冷道,“宫主怎么样了?”“老样子~”思无邪挑眉,轻薄的笑,“正在散功的人,能好到哪里去?”“……”叶溢清无语,半垂着脸看不清表情,片刻后转身步伐僵硬的离开了。这一次思无邪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脸上轻佻魅惑的笑意慢慢收敛,最终淡化到几不可见。慢慢低头,空缺的掌心仿佛还停留着上一秒某个人清淡的发香,缠绵悱恻,却难入肺腑……
凉园密室。
一截紫色的衣袂翩然闪入门中,偌大冰室里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绽放着璀璨的光芒,莹润的绿色铺满脚下乳白的大理石地面,更映的那寒床上盘膝而卧的男人冷艳无双的容颜,愈发邪惑。思无邪轻轻走上前,取出藏在袖中的细颈玉壶,精巧细致的玉雕在幽光中被镀上一层薄薄的晕色,十分精巧。思无邪道:“可以了,宫主。”
艳殇缓缓睁开眼,狭长的凤眸冷冶魅惑,瓷白肌肤散发出不可亲近的禁欲之息,整个人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通体雪白,原本艳丽的朱唇此刻却丧失了红润,变成浅粉中几乎透明的白。上身不着存缕,漆黑长发瀑布般泄满寒床,妖娆凄艳的黑色缠在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上,美的令人尖叫。“他怎么样。”艳殇面无表情的问,优美的唇瓣起合,嗓音中寒气四溢。伸手接过思无邪递来的东西,那小巧的玉壶里装的却是庭院里最寒的朝露,极阴极潮。他大功初散,原本精硕的身体元气大伤,连日来始终依靠思无邪采撷的朝露维持身体所需水分,但这水量要不多不少又要清澈天然,足够洗涤他体内残余的污秽之气,固本培元。
“药效未过,应当还在昏睡中。”思无邪静静的立在一边,面色平常,表情不似往常的戏谑和轻薄,反而有种不可捉摸的深沉。顿了顿,又说,“宫主这又是何必,他不在乎已不是一天两天,即使知道你为他废掉千辛万苦才修的两成功力,唯恐非但不会感动,反而会伺机远离。既然如此,又何必煞费苦心的冒此风险与他双修,习武之人连七岁的孩子都知道自废武功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凤阳门现在对菖蒲宫觊觎万分……”“砰!”一声脆响打断了思无邪的话,绮丽的殷红从艳殇手心蜿蜒而出,地上是碎成几瓣的玉壶。
艳殇慢慢扭头,冷冷的看着他挑起一抹阴寒的笑,眼中阴霾蜂拥:“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多话……无邪,你跟了本宫多久,何时连最简单的规矩都忘记了!”尾音里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思无邪眼角跳了一下,弯腰:“无邪知错。”干脆利索的跪下,好巧不巧的正跪在那一片碎裂的渣子上,肉体被刺痛的快感令人目眩神迷,思无邪垂首望着膝下那一片渐渐扩大的血迹,微微一笑,恭敬而自然的说:“错不容怠,绝无下次;若有再犯,宁当堂自断一臂谢罪。”
“起来,疗伤。”艳殇淡淡的说,慢悠悠阖上眼。耳畔传来窸窣的声响,思无邪一双修长明净的手轻轻舒展开来,娴熟的推动艳殇背后的大穴,缓缓运气调息,感觉一股热力从体内导引而出顺着指尖流向艳殇身体里,强大的寒气反扑回来,他皱了皱眉身体却纹丝不动,直到将那内力全部灌输过去,方才缓缓收手,一动也不再动。“你去对面案子上将那墨匣拿来,自行取一粒护心丹服下,这几日你助我修整也是内力大损,我不想以后身边留个无用之人……”艳殇淡淡的说,“服下丹药,将内力逼之涌泉穴,道息逆转体内运行三周半,休息片刻便好。”
“是,无邪明白。”思无邪嘴角漾开个懒散的笑,表情又恢复到那样邪气又轻佻的模样,只是眼眸中光彩闪烁迷离,却不是往常的任何一种。
某些时候有些人,也许并不是天生的恶质,只是从来不懂得表达,亦不会察觉自己的方式对错与否。故而,与其说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霸邪,倒不如说是未经世事磨砺的纯然,只不过他人的纯然是胆怯的,而他,恰起相反。叶溢清是这样想的,所以对于艳殇一次次伤害季太初的行径,他只能被迫作壁上观,当个局外之人。可是局外不等同于方外,尤其是他心里清楚艳殇对季太初的感情如何之深,不管是“桃九苏”还是“菖蒲宫宫主”,那都是一种日积月累下来的资本。也许艳殇是真的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说喜欢,便就是喜欢,却不明白他这样折磨人的欢喜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就是种灾难。曾经的季太初是想要驯化他的,因为他的眼神里还有闪烁着的热忱,可是这一次醒来,没有意料之中的任何情绪,愤怒,羞恼,绝望,悲伤,惊恐,慌乱,茫然等等等等,都没有。
殊不知,没有过分明显的情绪,才是最可怕的情绪。这样的季太初令叶溢清恐惧,却不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怕,而是隐隐的感觉一些东西在从生活中拔离,用干脆利落的方法,毫不留情的拔离着。
叶溢清不知道当季太初得知艳殇肯为了他废掉功力,准备双修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因为他突然的没了机会看到,因为当他端着薏米粥的瓷碗轻轻走进堕天泉的寝宫时,他没能看到弱柳扶风的一个人,没能看到他平静温和的笑,没能看到他削瘦的布满疮痍的身体,没能看到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他所看到的一室空旷,就像是他手中端着的一碗粥忽然间无意识的跌落在地一样,平静的破碎而让人无从拒绝……
画面倒转,回到叶溢清离开后的不久,一袭白衣伫立在床头的男人有着温文儒雅的微笑,脉脉隽永的眼神,如玉之息仿隔千年,周身散发着让人宁神静气的恬淡。季太初睁开眼,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绽开一朵笑,唇型起合间无声的跳出一个名字:环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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