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记忆融合，死去
不知过了就多久，仿佛只是一眨眼之间，又仿佛已经风云色变，时光荏苒。杜珣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一双本来墨黑的瞳仁，却变成了墨绿的颜色。这色泽不同于方桐湖水一般的眼，自带着一股浩然生气，好像蕴含万物生机。
杜珣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他伸了一个懒腰，看看四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自言自语道：“总算醒来了。也不知已经过去多少个元会。”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宽袍，笑眯眯地一一抚摸过那金红白青黄绿黑七个葫芦，眼神温柔，仿佛是母亲看着自己的小孩。他嘴里叹道：“你们都是一去不回……”
他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东西悬挂，一把扯下来，却发现是一个骷髅头的储物项链，一边还挂着一个能够隔绝灵气波动的玉牌。这玉牌清气旋绕，应是仙家之物，那骷髅头却是蕴含道道森森冥气，该是修炼魔道的人所炼。
杜珣愣了一下。“这项链却是从何而来？”
他抓了抓头发。仔细想了又想，却是想不起任何事。他只知自己乃是混沌未开之时一条小小先天葫芦藤，修炼亿亿万年，虽法力磅礴，却灵智懵懂，始终不明道义，更不能化形而出，成就无上果位。直到盘古孕育而出，以力证道，开天辟地，身化洪荒，他也从混沌中散落到昆仑山上，继续懵懂修炼。
又过千万年，他藤上逐渐长出七个七彩葫芦。这七个葫芦都是先天灵宝，各自神妙非常，具有无上法力。头一个金色葫芦，被太清道德天尊采摘，炼化成紫金红葫芦盛尽天下灵丹妙药。次红色葫芦，为红云所得，炼九九散魂红葫芦，可化一切金仙下元神。第三个白色葫芦，则是东皇太一炼就斩仙飞刀，赠与十太子陆压，封神战时出尽了风头。
再说那青色葫芦，被女娲取走，炼成炼妖壶，可生万物，亦可灭万物，壶中自成一界，净化一切凶煞之气。黄色葫芦被通天教主取得，炼水火葫芦，封印先天两只水火麒麟。再有绿色葫芦由鸿钧引昊天取得，昊天炼化后使葫芦可孕育天下宝物，并提升品阶，分外玄奥。最后一只黑色葫芦，法力最为雄厚，竟能身化混沌，终被元始天尊以无上妙法摘得。
待得最后一只混沌葫芦被采摘走，葫芦藤灵气尽失，迅速枯萎，只在最根部保留一点先天灵光，不灭不散，不垢不净，生生不息。这一点灵光保住葫芦藤生机，随后分离出去，竟往后土娘娘所化六道轮回而去，此后不断轮回，历经世间万般劫难，寻求一点大道玄机。
而那葫芦藤则在昆仑山下缓缓自行生长。不久仙神巫妖百族大战，洪荒大地碎裂，道祖鸿钧以大法力将碎裂的洪荒定成仙人冥三界，这葫芦藤随一小片昆仑山脉坠入人界亿万星辰中，这小小一块昆仑山脉变作地球上的昆仑境诸山，而葫芦所在山头被第一代地球昆仑掌教命名明见山，为昆仑境内无上妙山。
那葫芦藤虽然去了灵智，但仍会自动吸纳灵气修炼。故每次有人在明见山修道，所汇聚灵气都会被葫芦藤硬生生夺走。须知这葫芦藤乃是无上混沌灵宝仙根，这昆仑境内的修道者连人仙都不不大算得上，怎么抢得过这葫芦藤呢？
而千万年来，那葫芦藤中的先天灵光也是一代代不断轮回，终于在这一世得掌仙缘，来到地球昆仑境内明见山下，与葫芦藤重新合二为一，这葫芦藤因此只差一步，就可得证无尽无名真圣果位。
如今这灵智合一而顿开，无数元会的记忆蜂拥而来，却又转瞬消散无踪，不留痕迹。这正是先天灵光不灭不散不垢不净的缘故。无论历经多少世劫，不管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会消失无踪，比之黄泉孟婆汤更要无形永恒。
所以，杜珣对那些凡尘俗事根本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什么，只知自己葫芦藤得道，还未曾给自己取一个道号。
这葫芦藤天性自然无忧，就准备给自己取个名号，脑袋里正细细思量，考虑得十分头痛，忽然听见洞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啸声，正是在叫喊一个人的名字。
“杜珣！”
杜珣？！
这名字、这声音，甫一入耳，就引得葫芦藤全身一阵微颤。他心下有些惊讶，看来这名字和自己有缘，当下屈指一算，算得杜珣乃是先天灵光重合之前一世的名字。
杜珣……杜珣……
听起来也还算好听。这个名字含木玉，都是清净高洁之物，如果拿来用作姓名，大抵上还算凑活。
那不如就叫做“杜珣”罢？前一世为他灵智开、登大道贡献颇多，叫这个名字也算纪念，了却一段因果。葫芦藤点点头。
洞外的呼啸声仿佛余音缭绕，在杜珣耳边盘桓。他一时兴起，高声回了一句：“我是杜珣！”
那洞外盘绕的声音顿时一停。然后这山洞外猛然间地动山摇一般，石块淅淅沥沥，不停从山壁上往下掉。杜珣吃了一惊，这是外边有人在砸山呢！他秉承葫芦藤记忆，知道这葫芦藤为护住本身，在山洞外布下先天大阵，等闲人可看不见，进不来。外边那砸山之人显然是也不知道从何地进入，因此一怒之下，愤然凿山。
杜珣忙跑出去。他本体在这里修炼千千万万年，可舍不得这老巢，被砸坏了多不美啊。
一眨眼间，杜珣就从山洞沿弯曲通道奔到了外边。他走出洞口，只见洞外青石岩上，一个俊逸飘洒，气度斐然的青年男子正手持一五米见高的白玉灵塔，塔顶端灵光万丈，簌簌簌地笼罩住山壁，山壁轰隆轰隆地巨响，无数石块掉落下去，坠入云海不见。
杜珣忙叫道：“那男子，快快停手！”
他一现身，一叫喊，那青年登时发现了他。青年浑身一震，顿时就把那玄妙宝塔往旁边一扔，脚下步步生莲瞬间来到杜珣跟前，张开双臂，把杜珣猛地抱住。
杜珣吃了一惊。这男子虽然气息清明好闻，但是也不能随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啊。他连忙把男子推开。
“你谁啊？”
那男子一愣。“阿珣，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他随后又是一愣：“你不是阿珣。你怎么同他长得这么像，连气味都是一般……你是哪里来的仙人？”
杜珣抿抿唇，想了半天，然后悟了：“啊，我知道了。你认识我对不对？不过，我已经不是我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了。他已经和我曾经的亿万轮回转世同化为业力道法，融入先天灵光，照耀我的本心。”
那男子眉毛紧紧皱起来：“你说什么？”
杜珣微微一笑：“不要这样紧张，这是好事。他本是我的轮回，如今回归本体，助我大开灵智，乃是无上功德。”他歪歪头，看着那男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修成了金仙了。不过，我看你劫力缠身，若不能化去这些业力，你难以再有存进。”
那男子听到这些话，浑身又是一震。
“你……”
杜珣笑道：“不过不要紧，既然你同我的轮回有旧，那就是缘，若我有成圣一日，我自当渡你。”
“别胡说了！！！”
那男子陡然发出一声爆喝。杜珣被他喝得一吓，很无辜地看着他：“你干嘛凶我啊？都是大罗金仙了，还这样咋咋呼呼的。我道教最讲究清静自然，你怎么能如此……”
“杜珣呢！杜珣在哪里！”
杜珣嘟起嘴巴：“哼，我就是杜珣……”
男子怒喝道：“你怎么会是杜珣？阿珣会不认识我吗？他会不知道我是梅雍？我不管你是把他吸炼成什么轮回业力，你马上给我把他交出来！”
杜珣送给梅雍一个白眼：“都说了炼化啦。那只是几十年的记忆罢了，你难道还看不破？人世间轮回转世，如白云苍狗，一瞬即逝。唯有道是永恒。你何必纠缠于一个人身上，徒增无谓情劫，只有无尽无名，放下一切，才可探得永恒大道。”
杜珣衣袍一挥，脚下冉冉聚起一团青色云彩，拖着他飘飘渺渺往上空飞去。然后还没飞出两三米，脚下突然一沉，然后云气陡然散去，他的脚被人猛抓着给拖回了地上，然后手又被人一把牢牢给扣住。
杜珣气了，看那个抓住他的梅雍：“你怎么这样子，都说了这一切是因果，你的那个人是注定了要回归我本体的！你现在这样纠纠缠缠，有什么意思？”
梅雍冷冷道：“我就是纠纠缠缠，怎么样，你咬我？”
杜珣口亨：“笑话，我身为，恩……身为堂堂藤仙，怎么会咬人？我又不是食人花！”他气哼哼地去掰开梅雍的手：“你快快放开我！”
梅雍理也不理他，道：“随我走。”
杜珣道：“走就走呗，我本来也是要走啊。”他的手腕被梅雍抓得很痛，忍不住皱眉道：“你先放开我。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梅雍却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杜珣浅碧色的长发，墨绿的瞳孔，晶莹粉嫩、美好的肌肤。明明是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气味，却又如此不同，仿佛咫尺天涯。
这个人，不是杜珣。他的杜珣，已经因为业力轮回，被吸尽了记忆，化成了眼前这人的一部分。还是被忘掉忘得干干净净的一部分。
难道曾经的一切，具是过眼云烟？为了大道，便可抛下一切？
不，他不甘愿！即使杜珣是他的劫，要令他魂飞魄散，他也不甘愿！他的弟子，他的恋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雍道：“你随我去见孟婆！我要问清楚事情原由！”
杜珣皱眉道：“孟婆？你是说后土娘娘吗？我的大道本心，她怎么会知道，你去问也是白问。”
梅雍道：“总要问个明白！”
杜珣叹气：“痴儿。你何须如此？我观你所炼功法，你应是红云门下吧。当年洪荒时期，红云取走我所结葫芦，这乃是天大的因果。我的先天灵光转世千万回，遇到你，也是因果所致，当由你这红云座下弟子了结所有。天道恢恢，你我皆是命运中一蝼蚁，若你不甘心，何不静心修炼，总有一日能超脱一切？”
他眼露慈悲，反手握住梅雍的手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梅雍呆愣良久，却落下泪来。这大约是他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流眼泪。
“如此说来，却是我害他……”
梅雍喃喃自语：“是我不愿升入仙界留在这凡尘俗事，是我将他引入修真路中，将他带到昆仑，这一切，原是我害他……”
梅雍全身剧震，脸色苍白，竟然嘴角溢出血来。他一头飘洒青丝，倏然变白，眼中更是布满血丝，瞧着眼中竟像是要留出血。杜珣叫了一声不好，他没想到这个梅雍竟然固执痴情于此，此刻他内心自责自恨自怨自艾，已是伤了元神根本。
杜珣忙一指伸出点在梅雍眉心。他指尖青光大盛，迅速裹住梅雍的头颅，还原梅雍原本一头乌发，随即向下延伸，裹住梅雍整个身体。杜珣这一条葫芦藤孕育天下七个至强至圣的葫芦，生机之博大可谓胜过五庄观那一株人参老树，当下法力保住梅雍元神，不使进一步损伤。
杜珣叹气一声。
这可如何是好？明明是修道的，为什么如此纠结于过往呢？这是和自己硬要过不去呀！
杜珣摇摇头，并不懂这些扰人情思。他抱起青光裹住的梅雍，架起云彩，飘飘然飞出这一片云气弥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