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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 只想要他欢喜

书籍名:《田家有西厨》    作者:燃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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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第一个拢上前来,吸了吸鼻子道:“闻起来还不错嘛!”边说他边拿起筷子,首先往那碗番茄酱煎芋头夹去,塞进嘴里嚼了嚼,却没吭声。 接着他又拈了一筷子鸡扒,再吃一筷子意大利面——田七始终觉着这面条的名儿也太古怪了,念着舌头简直要打几个卷!最后他再换上勺子舀了勺奶油番茄鸡汤……
见他一样样尝过后却不吱声,就在那站着,严君心下就是一沉,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田七先看看他,又偷眼瞧田易,“我若说了,少爷他……铁定会不让我吃饭。”
严君往田易望,那人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他便道:“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阿易他管不着。”
田七见田易没发表意见,放下心来张口就道:“那好,那我说了!要说严少爷您做的菜嘛那是没得说,就是这几个菜的味道……我总觉着好奇怪啊。其实那芋头挺香,闻着可真带劲,可为啥要放番茄酱啊?倒也不是说番茄酱不好吃,可这又酸又甜的,跟芋头搅合到一块也不像呀!那鸡肉倒还成,不过我也觉着不放番茄酱,换做豆豉或是肉酱更好吃!再就是那个、那个啥意大利面,严少爷你是不是煮的时候短了点,我吃着怎的觉着没熟,面条里边还有些夹生!至于鸡汤,我觉得光放点野山菌或是栗子、芋头都好,现在这样嘛,那味道可真是怪得很。”
他一开腔就跟开闸放水似的,没完没了往外蹦话,待见严君脸色愈加沉了,他才像是意识到说得过了些,从眼皮底下悄悄看田易,赶紧捂上嘴:“严少爷,您就当我啥也没讲,行不?”
“没关系。”严君却道。
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西餐的味道同古代中国人的口味理所当然存在差距,虽然田七说得直接,但相对于“难吃”二字而言,已是委婉的说法。只是尽管对此心知肚明,严君仍然感到了一丝沮丧。
田易却将目光投向田七,“你多吃几回习惯便好。”接着一一把那几道菜尝过,顿一会才道,“阿君,要我说,没田七讲的这么奇怪。我听湾里在外跑生意的人说起过,往北方去有好些菜才叫甜,放糖又放蜜,跟这味道……”
“……放一碗糖加蜜也不会变……酸好不……”田七嘀咕的声音迅速在田易毫无波澜的眼神中渐渐低去。
“……有些相似。只是我们这乡里乡亲的地方,大伙一时半会只怕难得适应这么独特的风味罢了。”
严君哪里听不出他是在安慰自己?当即把脸一板:“你如果觉得不好吃直说就行,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说了难道我就会寻死觅活?”
“那是那是!我家阿君才不会那样。”田易便眉眼一弯朝他笑,拿胳膊肘撞一下他,又揽住他肩膀道,“风味独特这话我可没说错,现在我就想再尝尝了。我估摸着,开始吃当然不习惯,若是多吃上几回,指不定就会觉着这是无上美味。”
被他这样含笑地望住,严君脸上便再也绷不住,很快就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神色霎时柔和下来。
而田易没继续说的是,他心中正不怀好意地想:要不要饿上田七几回,到那时就是要他把眼前的菜全吃下去,田七定不会再有任何怨言!
田七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四下望望,十分莫名:这大夏天的,莫非是到了七月半,所以才会突地觉得冷?
这些菜最后倒是全被吃干净了,只是田七明显吃得不情不愿。这第一次就碰了个头破血流,严君却一点也不曾想过要放弃。之前学来的一身本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局限不能得以发挥,好不容易才找到蛋糕作为突破口,那也也并非西餐的全部。他知道自己如今已十分习惯这个时代,可是曾经的生活烙印,他不愿就这么轻易抹去。
他想,只要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总有一天能在西餐的口味与古代人的饮食习惯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就比如蛋糕,不也让寻常人接受并喜爱了么?
因此隔日到了铺子里,严君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想着,这一天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待到匆匆忙忙往家中赶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四周偶尔能见飞过的萤火虫,闪着星星点点的萤光。
到了家他一进到厨房,却见田易正坐在那里,听到门响回头看过来,“阿君,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视线在屋里一扫,在灶上没瞧见温着的饭菜,严君不禁有些奇怪,“你们难道还没吃饭吗?”
“不是我们,是我。”
“啊?”
“好久没做菜你吃,今儿忽然想做一回,阿君你难道一点都不高兴么?”
“……当然……”被对面灼灼的目光盯着,严君只觉着浑身都不自在,偏开眼道,“等你做完了看好吃不好吃我再告诉你。”
田易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他边把桌边浸在水盆里的东西摸出来,边仔细瞧着严君,确认他是真的没把昨日之事放在心上才收回视线。严君当时的低落他如何会感觉不到?只是光用嘴说太肤浅,注定收不到好的效果。反正要让严君欢喜,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是正好前日听五叔他们提及在竟陵县那边弄了些好东西回来,今日他就赶着过去,拿了盆回来。
严君见他已忙活起来,便走到桌前,看田易手中金黄色的狭长贝壳,却又和自己见过的蛎蛤之类并不相同,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蚶子,在离我们这不远的竟陵县,有条河叫做义河,那里面就出这种蚶子。惯来是冬春时节才有,五叔前些时好不容易才弄到些。”
“。”
严君就见他把那义河蚶剥了壳,将肉剔出洗净,拿菜刀拍着蚶子的斧足,把其中一面拖剞出平行的花纹,再转过来斜刀在蚶子肉上剞出片口。冬天还存了些荸荠在家,削了皮放在一旁备着,又拿了些猪肥膘肉切成片,还泡了点干的笋丝。
“我来掌火。”严君见他往锅里倒水,就走到灶边坐下,“是要旺火吧?”
“哎。”田易应一声,待到锅中的水沸腾了,就把笋丝倒入煮上一会再捞起沥干。锅里换上先前桌上摆着的汤,闻着应是昨日没弄完的鸡架煮的汤。这时把蚶子肉倒进去煮,撇去浮沫,再把肥肉片也扔进锅中,直到汤汁呈现出乳白色,再加盐起锅,把肥肉拣出,“这做起来还要花些时候,阿君你别急。”
“我又没……”他话音还没落,二人耳中都传入极轻微的咕咕一声,“……急。”严君脸上一热,抿紧唇不再说话。
田易转过脸去不让他瞧见自己在笑,肩膀却不由抖了抖。他把蚶子肉捞出码在碗里,又将先前准备的笋丝和荸荠切片同肥肉一道放在蚶子肉上边,再把汤汁缓缓倒入,最后放到笼里蒸。
做完他又道:“这约莫要蒸半个时辰,我先做鱼皮元宝你吃,那个快。”
“……哼。”
田易拿起桌上另一只碗,碗里是已经剁碎成茸的鱼肉,加上蛋清和盐,搅拌上劲搁在旁边。再拿起昨日没用完的鸡肉,同样剁成茸,加盐,放酱油、葱花和姜末,搅拌一番。接着把鱼茸拿起用手掌轻按成薄片,再把鸡茸放到里面做馅,捏成元宝的形状。
“很快。”
像是怕严君等得着急,田易又提醒一声,才在锅里放上猪油烧热,扔进葱花和姜末,煸炒出香味,再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接着在锅里加水烧开,再把做好的鱼皮元宝下进去,氽熟捞起。这回他没有把全部的汤汁都舀起,而是留了约莫三分之一在内,继续用旺火烧着,加盐,用芋头粉勾薄芡了,再把捞起的鱼皮元宝倒回去烩上一会。
“好了。”
田易才说完,严君就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过去,一抬眼对上田易含笑的眼,也顾不上就抓起筷子。盘中鱼皮元宝的大小都差不多,他刚才注意到煮起来跟饺子有些像。严君夹起一个就要往嘴里送,却听田易道:“等等。”
“嗯?”
“当心烫着,慢慢来。”
闻言严君心下一暖,继而想起田易似乎也没用晚饭,当即把手一伸,将筷子上的鱼皮元宝递到田易跟前,“你先吃。”
“哎?”田易却道,“想让我烫到出丑?阿君你可不要学田七。”
“……”严君真想翻白眼,他都觉得田七冤枉。但田易说归说,却没拒绝,严君之后才又夹了第二个,吹了吹送进嘴中。刚咬破,他就有股不顾这东西会烫嘴大吃一通的冲动油然而生。实在是这鱼皮元宝外层鱼皮嫩滑之余还尤其柔韧有嚼劲,内里的馅则鲜香细腻,不是一般的好吃。
田易似是看出了他的急切,阻拦道:“别一气都吃了,还有个菜没好呢,你吃饱了这待会不吃那了么?”
“嗯。”
待义河蚶终于蒸好,鱼皮元宝还是被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将蚶子肉倒扣在碗里,田易一端过来,严君便长长舒了口气,正想动筷,却想起什么般往田易看去。见他点了头,严君唇边立时浮出一抹欢喜的笑,伸出筷子开吃。
五七 冬去春来新一年
蚶子肉吃进嘴里极是鲜嫩易烂,一会的工夫,那碗菜就被严君风卷残云般几乎是一扫而光,待到只剩寥寥的几块,他猛地留意到田易似乎没怎么动筷子。心下立时有些羞愧,严君讷讷地放下筷子,却又打了个嗝,更不好意思了,于是飞快地说道:“我吃饱了阿易你快吃吧。”
不料田易只象征性地吃了一口,接着朝他眨了眨眼,“如何?阿君,现在你心里是否好受了些?”
“……啊?”严君不禁一愣,随即心里便冒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叫他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怔忡地望住面前那人含笑的眼。
过了好半晌,他方才挤出一句,“谢谢。”
“早说了你我之间用不着客气。”田易边说边利落地将剩菜一股脑扫到自己碗里,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
“嗯。”严君轻轻应了一声,心头隐隐的窃喜窜上来,拦也拦不住。过了会见田易吃完了,他端起碗筷拿去洗。田易阻拦不及只得放弃,看他在凳子上坐下挽袖子,摇头道:“我自个来就行,你也累一天了。”
“累倒还好。”说着严君突地回过头来,浅浅笑了笑,“阿易,我是要找你帮忙,自然得先给你好处。”
“……”田易听完当即假作懊恼,“哎?哎哎?莫非阿君你只是因有事相求,才这样体谅我么?既然如此,为何要说给我晓得?那可会让我难过啊!”
“是吗?”严君斜眼瞧他。厨房里的油灯光昏黄而暗淡,田易的眉目中哪里找得到一丝一毫的伤心?他也不说破,只反问一句。
“自然是真。”田易煞有介事地道,接着又指自己眼角,“你瞧,都难过得流泪了。”
“……你那不是刚刚才沾的水?”
“哎!阿君,你不要学得像田七那般无趣嘛。”
“……”严君心说真想送根中指给他。
闹了一会田易才道:“要我帮什么忙,说吧。”
“我记得家里前段时间腌了咸鸭……,咸杬子对吧。”
“是啊,你是要咸杬子么?要多少?现在应该腌得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拿来。阿君,你莫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菜色?”
“我是想试着调制一种酱料。”
“制酱?你是要拿咸杬子制酱?早说嘛。”
“什么?”田易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严君的预料,疑惑地抬眼看他。
“你早说一声,我就能去五叔家帮你拿些现成的咸杬子酱过来,五婶在端午时总会做些放着。嗯?阿君你怎的了?你是要拿这酱做吃食吧,是做什么吃食?能先告诉我么?不行就算了,今日太晚了,我明儿就去拿些来如何?”
“……”严君这下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本是想用咸鸭蛋来尝试一番,看能不能调和出更多其他味道的酱料,却没想到原来这里本就有咸鸭蛋酱。
想了想他道:“不麻烦你了,明天我自己去拿。”
“你明儿不去铺子?”
“嗯。何成他们干得不错,不去应该不要紧。”
田易却皱了皱眉:“你这样甩手不管,有些不妥当。铺子里那些学徒若是将你的手艺都学会了,秦家很可能会……”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并不想让田易为自己的事太操心——哪怕这份担忧让他心里极是熨帖,严君打断了他的话。
第二日他拿到了咸杬子酱,便开始在漫漫制酱路上跋涉。只是虽然制出来让他觉得味道已颇地道,用在菜里,得到的评价仍与第一次做西餐时大同小异。
几次下来,严君终于明白,在田七而言,这种“味道古怪”的吃食实在与他爱吃的口味相距甚远,他才暂且放弃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打算。
好在另一方面,他新制的几种甜点在“香满屋”铺子里都卖得不错。
这头一样,乃是桃碎冷乳。取的是正当季的蜜桃,洗干净削了皮,再挖掉核,剩下的桃肉切成细丁,放到专程买来的醇香佳酿里浸着。约莫过半个到一个时辰,桃肉就能取出,捣碎成泥。接着要把加糖的牛奶煮开,晾凉了加入桃泥,再搅拌均匀。若没有秦家,下一步还真不好做。如今却一点不难,将搅好的桃碎冷乳拿去冰窖里镇上,或是加入些碎冰块,便能取来食用了。
正当夏季,这样吃食在格外清凉之余,又兼具了浓郁的乳香、清爽的果香以及浓烈的酒香,三者合而为一,让铺子的生意也愈加火暴。
再一样则是煎烤梨蛋饺。先将新出的黄花梨削皮去核,再切成豌豆大小的细丁,加入糖和奶油搅拌。务必要搅拌匀了,当作馅料先搁置一边。擀上些面皮儿,这面皮也一定要擀得格外薄,对着光照能见到那面的手掌才恰是好处。将梨子馅加入面皮儿中,再刷上打好的鸡蛋液,最后对折掖成饺子状即可。做好的梨子蛋饺只需在平底锅中煎上一会,隐隐地就能见金黄色泽,再刷上蛋液,放到炉子上些微烤一烤,那金黄越发令人垂涎欲滴。
这样吃食相较起桃碎冷乳,在秋季卖得更好些,一是因梨子能降燥去火,适合秋日的干爽高远,二则是这梨子蛋饺香甜酥脆,颇为可口。
此后他林林总总做了好多次西式餐点,或多或少借用了铺子的器具。在这待的越久,严君就越能发现,尽管起初是被迫而为,与秦家的合作却未必没有好处。但正如田易所说,决计不能掉以轻心。他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忘了秦家所用的手段。
每每在教授学徒时,别看严君好象不遗余力,暗地里其实留了一手。只是铺子生意向来不错,卖起他做的和学徒做的蛋糕就算有些须差异,秦家似是也未放在眼里。
*
转瞬间这一年也到了年底,进入腊月,全家又一次陷入到极致的忙碌里。因今年虽说碰上两回灾,一次及时挽回,一次有惊无险,地里的收成倒是不赖。喂了一年的猪照例被宰杀掉,制腊肉,灌香肠,炸圆子。
待到大年三十,屋外头从早上起,就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起初还是一粒一粒的小雪珠子,过了中午,雪却渐渐地大了,变得如同鹅毛一般,慢悠悠打着旋飘落到地。一晃眼的工夫,院子中地面上,树梢间,房檐屋下,远处的田间地头,全都笼上一层白色。
花了一整天做出的各色菜肴,满满当当摆在桌上。叫完饭后,四人围着火盆坐着,倒了米酒喝。严君与田易三人饮完,摸了摸头发上田易送给自己的簪子,又悄然朝远方举了举手中的碗,在心中为远在千年以后的母亲和弟弟道了一声祝福。
在古代待的时间也有一年半了,除开最先的几个月,如今的严君,不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言辞,都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他更知道,自己的心态也与当初有了极大的差别。这一年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年。不再被田家养活,自己能创造足够的价值。他自然知道田家从未想要他的回报,可并不是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的不去考量。
于是等成伯去拿东西时,严君回屋拿了个包裹,又跟了过去。
“君哥儿?”
严君把包裹递给成伯,“这是我去年赚的钱,您拿着,阿易赶考花费大。”
成伯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亏了君哥儿你有这个心,我就先收下了。”
见他收下,严君刚要离开,想起来又停步道:“成伯,别把这事跟阿易讲,他要知道了肯定会推辞。”
“我晓得。”
严君便回去堂屋,拍了拍衣服上沾的雪花,蹲到火盆前烤火。手才伸过去,就跟田易的手擦了下。他手一抖,却没舍得收回来。心里却忽的想起成伯方才的神色,依稀有些看不透的古怪。
算了……想了好一会仍觉得云里雾里,压根看不分明,他便摇摇头不再多想。
冬天在大雪中结束,严君到古代的第三年,在料峭的春寒中来到了。雪很大,每个人的面上反倒越发喜庆。塘边桑苗长势喜人,过些时想来能买些鱼苗扔进塘养着了。田易找到了专门的养蜂人请教,只等考完试回来就能实践。田地里的庄稼都长得不错,今年的番茄种早已备好。“香满屋”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秦家也从未在契书或分红上做过手脚。家中的经济在大伙的共同努力下,正不断好起来。
这一日已入阳春,屋外暖阳明媚,到处都是一片昂然春意。严君早早赶到铺子,还没来得及开工,就听外头伙计赶人的粗嗓门传了进来,“去去去!讨饭的还想进来!”
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严君立即挑起帘子快步走了过去。
“我是来找人的,找原来那个摊子的大哥。”
伙计还想赶人,被严君拦了下来。他看向站在门前的少年,这少年一身衣服的好些地方都破了,翻出里面单薄的绵料,怪不得会被伙计当作是乞丐。严君仔细瞧着,却发现他很是精神,望住自己的眼神毫不躲闪,似乎没有歹意。
“你是……”他忍不住又多看几眼,更发现这少年面相有一分眼熟,似是在哪见过。想了好久他也想不起来,正想问个清楚时,心里突的一动,“青头?”
五八 等我半年
“大哥您晓得我?”名叫青头的少年闻言大吃一惊,随即又恍然道,“莫不是上回我妹妹提到过我?”
“嗯。”
这时青头的神色反而多了丝古怪,“大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啊?我认识你?”严君禁不住一愣,心想古代还有人来这一套?还是说这少年也是穿越而来?他看了青头好一会也不觉得这少年跟自己是同乡,便道,“我是觉得有点眼熟,我们在哪见过?”
“呃……”青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那回骗过大哥您呢,不过也多亏了大哥您,我和妹妹现今总算熬过去,日子好过多啦。”
骗?严君总算记起,他的确是被“骗”过一回,但那次换做他人定会懊恼,但在他而言却是件好事,得到了番茄,倒要感谢青头。当然这番话严君不会直说,只点头道:“上次还要多谢你报信,今天你来找我,又是有什么事?”
“嘿嘿……”青头咧嘴干笑两声,然后道,“还是给您报信。”
“啊?”
“您也知道,我和我一些兄弟,都是县里头混得面儿熟的。这不,还是跟上回一样,我兄弟黑皮说是你们这个铺子啊,又有人雇他们来找麻烦,不是今日就是明儿。”
闻言严君沉默下来,他知道之前麻烦的源头是秦家,目的可想而知是试图插手生意。可现在这铺子已在秦家名下,秦家可和他严君不一样,是县里的庞然大物,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眼色的来捣乱?
青头说完往四周小心地看了看,才道:“大哥,我就跟您说这事,您放在心上便是,今儿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就被严君叫住,“等等。”
“哎?”
严君匆忙取了几块刚做好的糕点递了过去,“这些你收下。”
“这怎么成?”青头忙不迭地推辞,“我可骗过您,报信那是应该的。”他说着就大步往台阶下走,最后还是被严君拉住。热气腾腾的糕点被塞进怀中,青头一愣,继而就对上严君浅笑的双眼,叫他耳根不由的一热,接着听眼前的大哥道,“就算上次抵消了以前的事,这回怎么也得谢谢你。这些糕点不是多大回事,再说也不是给你,是给你妹妹的,收下吧。你都喊我一声大哥了,我总要表示表示。”
见青头接过去飞快走远,严君仍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来找碴。在这里待的时日越长,他也清楚县里几家大户就算暗中会互别苗头,面上始终也都过得去。但若不是本县大户在动手脚,其他的小商户又怎么有本事捋虎须?莫非……是外来的商户不成?
他站在铺子门口一动不动,丁掌柜刚从后头过来就瞧见他有些蹊跷,奇怪地拢来道:“小严师傅,你站这儿做什么?现下虽开了春,到底天还有些冷,今日又起了风,门口风大,快些进屋吧。”
严君这才发现因脱了披风,胳膊都吹冷了,赶紧进到铺子内,边走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真是外来的?可这个县城有什么吸引力,搞这么大的商业活动……那也没必要找麻烦啊……”
他的声音不太低,冷不防掌柜听到其中几个字,浑身霎时一僵,赶紧转头问,“小严师傅你方才说什么,找麻烦?”
“是啊。”严君也没打算隐瞒,“刚才一个熟人来告诉我,说有人来铺子找麻烦。可是丁伯,这铺子是秦家的,怎么会有人敢来捣乱?”
他一脸不解,丁掌柜寻思片刻面上逐渐浮出一分了然,“我知道了,唉,你总归也要晓得,也不怕告诉你,我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其实,这捣乱的幕后之人,不是别的谁,也是我们秦家的人。”
严君更不解了,因秦家夺了他的铺子,他始终排斥去了解这家人,听了掌柜的话只觉一头雾水,此时便听掌柜继续道,“是二少爷。这间铺子由大少爷买下,属于小姐名下。”丁掌柜说得含混,“大少爷和小姐乃是一母同胞,二少爷则不是……”
在现代时被网络和电视灌输的各种情节瞬时从脑中钻出,严君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家这一代人的争权夺利,他想了想又问:“丁伯,大少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丁掌柜一惊:“你怎的晓得?”
“猜的……”看来还猜对了,接着他就听掌柜叹息一声,将他拉到角落悄声道,“大少爷自小体弱,近日是又犯了病,而且特别来势汹汹,断断续续地已昏迷了好几日,难怪二少爷心眼活泛起来。”
果然,到中午时,一帮子看着就不三不四的汉子出现在门外。其中有两个实在眼熟,叫一眼认出的严君十分无语,心想秦家少爷们果真是兄弟,找的都是一伙人。只是当头的汉子面色格外狰狞些,进了铺子就直冲货架而去,铺子里的伙计加上学徒竟拦都拦不住。
严君却分明注意到,其中有两个学徒不仅没阻拦,反倒还有意无意般将另外的学徒给挡在了身后。留了个心眼,严君只冷眼看着,没打算挺身而出。这事显然是秦家的家务事,只算得上打工仔的他想管也管不了。
柜子在彼此的拉扯中终于倒下,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铺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小巧的身影。有些嘶哑的声音被大喝而出:“住手!”
严君发现来人正是秦家小姐,小姑娘脸色憔悴得吓人,可横眉怒目分外有威慑力,“你们是当我秦家没人了么?竟敢来我家铺子捣乱!”
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这样硬生生被她挡了下来,一个也不敢上前。
小姑娘的声音又拔高几分,“还是说,我二哥的银子就这么好拿,也不怕这钱……拿了烫手?”她冷笑一声,“莫要忘了,我爹还在!”
“……”那些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却似乎又因觉得被一个小丫头这般逼退没面子而犹豫不决。一时间,铺子里气氛愈加僵持。直到外面传来叫唤小姑娘的声音,几个丫鬟紧张地跑进来,围住秦紫苏上看下看,那帮家伙才灰溜溜地闪人。
严君眸光一闪,就见秦家小姑娘肩膀立时垂下,方才的气势消失不见,却没忘道:“大家好生经营香满屋便是,有我在,断不会叫那些人再来捣乱!”她说着回过头来,恰好看向严君,严君瞧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严师傅哥哥,你做的蛋糕可真好吃,我很爱吃,你就放心在这做吧,不会有麻烦上门的。”
“……嗯。”他只得应了一声,便看小姑娘被丫鬟们簇拥着离开,瘦小的背影透出几分无力,却又极力挺直了背,做出十足坚强的模样。
严君忽然发现,尽管当初被算计了铺子,而且秦家大少爷会做出那等事定然跟这个小姑娘有关,他却无法单纯地愤恨这样一个小姑娘。甚至,还生出一分同情。可要说同情,他又凭什么?严君扯了扯嘴角,自觉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一早儿不错的兴致,终于消失殆尽。
这日田易温完书已到了傍晚,天色渐暗,他出去围着院子走上一圈,边默念文章,刚一踏进院门就见严君到了家。还没拢到跟前,他便敏锐地察觉严君心绪隐隐有些低落,“今日县里又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
田易理所当然道:“看你的样子自然晓得。”
严君只觉好似吃了蜂糖般心里甜丝丝,但又不想让田易多管,便摇头道:“没什么要紧事。”
田易眉毛一扬,“你我之间也有隐瞒的必要?”
这话仿佛透着格外的亲近……严君却不敢多想,迟疑片刻,还是将事情说了。
听他讲着对秦家感受,田易不禁好气又好笑。这人啊,还是一如当初水灾时那般,看似油盐不进,实则善良心软。明明是被算计过,却仍会为别人担忧,会关怀那秦家姑娘。哪怕如今他已不像当初那样不通世故,有些东西,时间过去再久,似乎也不会改变。
这样的严君,叫他的心都软了下来,声调亦放软了,轻唤一声,“阿君。”
“嗯?”
才一抬眼,严君就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已被拉得再近不过,彼此的鼻息能够轻而易举地互相撞击,湿润而温热,打在面上仿佛透过皮肤一下子渗进到心底去,让他清楚听到心脏打鼓一般猛烈地跳动,扑通、扑通……响得吓人。
于是口干舌燥得连话也说不好了,“什、什么事?”
肩膀却正好被田易握在手里,他压根退不开,只能看到面前这人微微笑着,眼中的神色却看不分明。
“阿君,莫要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秦家大少爷不是那般短命的人,秦家上头可还有个老爷子,你真当秦老爷会宠爱庶子不理会嫡子嫡女?那你未免把他想得太糊涂了,再说……”
严君听田易的声音越发得低了下来,后面说的话怎么都听不清。
“……等我半年,我定要让你再无这些烦恼。”
五九 胡商带来的惊喜
好在此后没多久,秦家大少爷终于醒来。然后立马大刀阔斧地扫荡插手过来二少爷的势力,雷厉风行地将分散的权力迅速收归掌控。当然,或许其中也有几分如秦家姑娘所说,他们的爹仍健在的缘故。
总而言之,捣乱的人一早便销声匿迹,铺子的生意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因铺子里器具齐全,这些时日严君惯来在这试制西餐。今日他特地带了几个番茄同番茄酱来,为的是做几道菜。
首先要做的是番茄穰肉酱芋头塔。
顾名思义,需要的原料除开番茄之外,还有猪肉和芋头。时间尚早,学徒早已开工,他指点几句便到一旁,先在锅内加入蒜末焯一焯,添上些许猪肉及野山菌,炒一小会,就能闻见一股子香味。这却仍是不够,严君又往里扔了茴香同丁香,接着才把番茄酱放入,添上水煮开了,再用小火炖。
趁火上炖着,严君取过带来的番茄——这果实在第一次被他带来时,就给整间铺子上上下下围观了一回。将蒂细细去掉,再在尾部剞上十字,放到沸水里汆烫到变软即可。这时番茄也略熟了,且更剥皮。将已炖好的肉及番茄酱当作馅,塞进番茄里,再连同备好的芋头一起蒸上。芋头蒸好时,番茄穰肉酱也好了。将芋头捣成泥,平铺在盘子里,将番茄码在芋头泥上,这道菜就彻底完成。
“何成,丁伯,还有……你们两个……”严君顿了顿,今日的学徒都是新来的,之前的两个在秦大少爷醒来后就不见了踪影,“来尝尝看。”满怀希望地将盘子端到桌上,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虽说譬如洋葱这样的原料找寻不到,有些好寻的替代品倒也不是不能用。
丁掌柜象征似的吃了一口,立刻道:“小严师傅啊,昨儿你说,好象要再弄出样新鲜的糕点是么?”
这无疑是委婉地在说这番茄穰肉酱芋头塔不如糕点。
何成总算考虑到了他师傅的心情,抓耳挠腮地想词道:“这个……风味……很独特,师傅不用沮丧。”
严君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说法可不新鲜,田易每回安慰他都来这套。而且对目前这种众口一词不认可的状况他早习以为常,虽然心中偶尔也会生出一分动摇,但还真谈不上多么沮丧。
正当他准备将这盘菜收到一边,当作午饭时,却听到外间传来一个粗嗓门,“哇哦!好香的味道!”
待到帘子被挑起,说话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严君才明白为什么这汉话如此生硬。因这人勾鼻深目,肤白发色又浅,分明就是个外国人!看他的衣服上镶满金线,缀成极繁复的花纹,手上宝石的指环平添一丝财大气粗,应该是名胡商。
丁掌柜的视线却往胡商身后
落去,脸色一变,微微躬身道:“大少爷。”
严君一愣,才知那名脸色苍白、被仆从扶着的青年,正是秦家大少爷。他垂下眼,却悄悄打量了好一会,只看得出青年的确体弱,脚步虚浮,修眉下的眼睛神光再湛然,也遮不去那股病态。严君撇嘴,心说这秦家大少爷就这么看着,还真看不出像是谋夺自己铺子的阴险角色。
这时胡商已奔到了番茄穰肉酱芋头塔前边,垂涎欲滴地回头:“秦!我可以吃吗?”
秦大少爷笑了笑,“这可不是我做的东西,你应该问的,似乎是……”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放到严君脸上,“我们这位严师傅。”
严君莫名地心里一紧,接着就听那胡商不客气地问:“可以吗?”
“呃……当然可以。”
偌大的一盘菜眨眼间就被胡商一扫而光,吃完他还意犹未尽,“严,还有吗?”
“……没了。”严君额上都忍不住冒出汗来,但这并不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一旁始终端详着自己的秦大少爷。
直到胡商又问:“你还能做吧?”
严君才借机转身道:“能,不过您不想尝尝别的吗?”
胡商眼睛一亮,当真跟蓝色的玻璃珠一般,“可以吗,好啊好啊!”
严君在屋内环视一周,他早有准备,心中更已想好了做些什么。待他将之前曾做过的几道西餐做出来后,这位名叫安东尼的胡商又一次表现出风卷残云的架势,将几道菜飞快吃了个精光,直看得一旁几人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伙计傻眼地猛扯何成袖子,“大何,那玩意真这么好吃?”
何成嘴角抽动一下,“大、大概?”
把最后一点汤汁舔干净,胡商安东尼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突然头一偏朝严君道:“严!你做的东西很好吃,想不想到我的商队里来?我保证,我给你的钱不会比在这里少!”
严君却问:“那样我就得离开这里了?”
“哦,当然!”安东尼耸了耸肩,摊开的双手上宝石愈加闪亮,仿佛在说明他的商队有多富裕,“我们可不会留在哪个固定的地方。”
“那很抱歉。”
严君的拒绝让安东尼诧异地瞪大了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出那么多钱?你可以问一问秦!我和秦有合作关系,钱不会少了你的。”
看着他示意随从拿出的沉甸甸钱袋,严君心想哪怕如今在铺子里待遇不低,这笔钱也是他到古代后见过最多的一笔了。
费了好一番口舌,严君都恨不得直接上外语了,安东尼才明白他是铁了心不答应,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遗憾之色,“那如果,你还要做菜,请喊我来,我买。”
“嗯。”
看他总算往外走,严君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却对上秦大少爷看不出情绪的眼。那双眼倏然一弯,随即那人的评价传进耳中,“拿得起放得下,不为富贵所动,你倒真如我妹妹所说有些魄力和风骨。”
“……”严君默然,心说自己哪有这么高尚,会如此坚定的拒绝,也不过是……放不下那个人罢了。
几次三番的,每次安东尼的商队来到这里盘桓时,安东尼都会前往铺子找严君,为的只是一饱口福。两人打交道的次数渐多,倒是颇为相得,毕竟一个爱做一个爱吃也算难得。断断续续的,日子一晃便入了夏,天气开始热起来,安东尼因格外胖些,于是衣服也从繁复绸缎变成了薄纱。
这日他却给严君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在武昌府那边,有更多如他一般的胡商,想要吃到这味道却无处可寻如此美味的厨艺。
安东尼踟躇良久,还是没放弃最后一次努力,“严,我来这儿也就是这段时间,以后最远也就到武昌,我还是希望能吃到你做的美食。你看,你有这样好的手艺,在这个地方却没有人赏识。不要跟我说蛋糕,那可表现不出你的本事。去武昌吧,在那里,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喜欢上你做的美食。”
这一次,安东尼没有再利诱,严君却动了念头。他想起那天在见到安东尼时,心里其实涌上过一丝惊喜。这个时代的外国人和现代的西餐口味也有差别,但肯定没有中国人大。若他真想要展现出自己的手艺,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机会。
一连几日,严君都有些魂不守舍,田易自然不会不看在眼里。这天用完饭,等成伯跟田七都出去了,他便道:“阿君,你有心事。”
“嗯。”严君没有遮掩,也不想遮掩,“你知道我在县里遇到了一个胡商,他……”但说到这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谁知田易一语中的,“他邀你去做菜?”
“对。”严君犹豫片刻,才一五一十地将安东尼临走前说过的话讲给他听。
田易却展眉一笑,“那就去啊。”
“啊?”
“你忘了么,我这次乡试也要去武昌府考。”
短短的一句话,便让严君心头接连几日的纠结烟消云散,他整个人精神都是一振,“对啊,你也要去,正好!我就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他们二人加上田七前往武昌府的行程,就此定下。此时离八月的乡试已没有太长时日,在路上也要花费些日子,据说也要提前安顿好对考试更有利些。反反复复嘱托了成伯和五叔家中一应事务,又将该安排的事全安排好,三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因决定走水路,便前往县里江边的码头乘船。
面前是偶尔起伏的江水,码头上人来人往,听着耳旁其他人的交谈,严君才发现原来现在就前往武昌赶考的并非只有田易一人。
他刚收回望住江面的视线,就见田易正朝这边过来,身旁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大约都是前去赶考的书生。再一看田易的神色,严君心知船应是找到了。
他们没打算包下整艘船,那样花费太昂贵,毕竟就算像现在这般与人分摊,每里水路也要十来文钱。待上了船,严君却觉得这开销也算值得,这艘船不算小,看着十分结实。艄公有几人轮换,卧房也有好些,虽不能一人一间,也足够他们这些人分了。
田易和严君住一间,而田七便被理所当然地无视掉抱着行李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给踢去与同路的另一个人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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