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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书籍名:《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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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关成章突然说:“等等,志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调查鱼石没结果。”
  “对。”
  “其实并不是什麼线索都没有。”关成章压低声音说,“这石头的背景估计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据我所知,它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千百年来不见光的真相。这是我通过拼凑各种文献的残词断句、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中发现的,具体是什麼秘密,我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没告诉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石头的归属地真的是这片村子的话,那麼离解开它的时候就不远了。咱们不能当被人牵著的畜牲,把鱼石交给梅爷,就等於失去了主动权,他未必会放咱们走。相反,如果解开这个谜,没准儿就破了这村子邪门的障法,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严志新早就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床说:“对啊,这石头八成是老头儿的死穴,死穴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个屁。”他摩拳擦掌:“成哥,你说该怎麼办,有没有头绪?有了咱们立刻开始。”
  贾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
  严志新说:“等咱们出去了,再把这破石头扔给他,到时候他要把它蒸了煮了、当死后带进棺材的塞肠物还是压口钱,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关成章摆摆手:“不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鱼石,要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它绝对不只是一块石头那麼简单。一旦发现什麼,我立刻告诉你们。”
  因为毒蛇事件,贾清已经完全把关成章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听他这麼一说,很快把木头盒子掏出来,说:“原封不动的,摸都没怎麼摸过。”
  这时窗外远远的又拔起一声凄厉的号哭,风呼呼吹过,把窗帘子刮得吱哇乱叫,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抖,神情都严肃了。前不久还觉得待在这儿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关成章差点被蛇咬死的虚惊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正慢慢朝他们逼近,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丧命。
  关成章怀揣鱼石从正门走出赵叔家时,突然感到赵叔和他女人黑漆漆的房门口、靠近半敞的帘子旁的垃圾簸裏,有样东西在渗进房顶的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悄悄凑过去弯腰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簸箕裏躺著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木头人,一张木讷的脸赫然是前两天暴死的王宝川,雕得惟妙惟肖,由於没有融入艺术感情,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干尸。
  那木头人身上长长短短钉了几百根银针,一张黄白的符咒插在上面,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像是人血。
  浑身戳满针的、毛刺刺的木头人在夜裏看起来分外狰狞。
  关成章想起那天赵叔死死盯住王宝川的双眼中燃烧著炙热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来赵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当模特。每一张生活在这村子裏的脸都被他凿成了木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感到毛骨悚然,谁知道那些木雕裏,有没有他、严志新和贾清呢?

24 编号5913和5914

这个夜晚,同鱼村每个已逝夜晚一样,很平静,又很不平静。
  秋儿送走关成章以后,仔细洗干净身体,换了件素白的长衫,恭恭敬敬站在裏间西屋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就要过半了。
  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心裏默默向观音菩萨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祷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大前年,也是。
  他仿佛听见了爷爷房中的西洋钟摆发出哢哢的声音,那声音这麼小,却像一把千斤的铁锤砸在他心上,砰!砰!
  没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缘,缘尽了还是未尽,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
  可是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时间一分一秒挨过去,终於,屋裏的铜锣当地响了一声,爷爷读圣旨般抑扬顿挫念了句“月至中天,开墨揭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接著一张白毛毛的宣纸从门缝裏飘出来,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惨亮惨亮。
  秋儿的喉咙已经干哑得能冒出火,但他还是高声念了句“收监”,把纸捡起来平举在面前。那纸上用黑黑的浓墨写了四个大字:
  “伍玖壹三”。
  秋儿看清那几个字后,一道惊雷在他内耳道裏轰地炸响,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从正中劈成两半,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所有东西都长出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向他飞过来、飞过来……
  他瞪著血红的眼,把那四个字又看了一遍,“伍玖壹三”,再看一遍,还是“伍玖壹三”,清清白白的,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差。
  这时屋裏传出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念!”秋儿猛地回神,全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照规矩,他该念完“收监”后再把纸上的数字念一遍,然后就能退下去充当爷爷的口信了。可他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喉头咕噜咕噜的,像溺了水一样。
  他死死盯著那四个墨字,它们一只只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劈头盖脸扑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老子麼!”屋裏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秋儿全身过电般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用头撞开爷爷的门,手足并用向裏爬,一边爬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爷爷您饶了他罢!爷爷您饶了占祥!”
  昏暗的屋内,仅两只鲜红的蜡烛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斓的神像,供的是一条银身金鳞的大鱼,尾宽如扇、须长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梅爷盘膝闭目坐在案几后一张蒲团上,枯黄苍老的脸被烛火映得血红,煞是狰狞。他听见秋儿闯进来,豁地睁开眼,勃然大怒道:“孽畜!此等圣地是你能闯进来的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方才已经犯了大错,难道还想做出扰乱神灵的丑事麼!”
  秋儿趴在地上,疯了一样磕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发出沈闷的咚咚响声。嘴裏不停喊:“爷爷您放了他罢!您放了他罢!”

梅爷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秋儿骂:“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子!梅家没你这种孽障!”
  秋儿洁白的额上已经鲜血横飞,血印砸在地上,将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驳的猩色。可他浑然不觉的痛,像个上了发条不知疲累的傀儡。
  梅爷拿秋儿没办法,两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哑地说:“秋儿,我的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们之间的那些丑事,难道我不明了麼。我已经留尽了情面。他打死村民、打伤李叔的小儿子李员良,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妄图逃走,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一把火烧了粮仓,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这回我是说什麼也不许。这是天意,秋儿,神灵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尽了,你们的缘分也尽了,回头罢,莫要再执迷不悟。”
  秋儿惨惨笑了:“说什麼神,说什麼天意,您真把我当那些愚昧的村民麼,根本没有神灵,您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罢!爷爷,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您心中有多深的仇多浓的恨,我只有一个念想,我唯一爱过、也将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正受著苦。我曾经欺骗了他,毁了他,我的余生都将在惶惶的不安和良心的折磨中度过。如今我想陪著他,跟他一起活下去,用我一生的光阴去赎罪。这微弱的愿望也不得实现麼?以前我告诫自己,让这一切成为宿命,成为神旨,闭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是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爷爷,您已经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想连亲生的孙子也一起毁了麼?”
  梅爷的脸上露出极度吓人的表情,惊恐地四处张望,像是怕刚才的话不慎被神灵听去了,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吹胡子瞪眼地喝道:“胡说!你个混小子,竟说出这种辱蔑神灵的大不敬语,你是想把整个村子陷入灾难麼!若是神灵知道了你怀疑他的存在,我纵使有回天之力也无计可施。我白白养了你这麼些年!”
  秋儿笑得更惨了,额上的血一道一道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爷爷,您还在自欺欺人……”
  “混账!”梅爷一拍桌子站起来,展开双臂,伸长脖子,睁著血红的眼向天花板上的屋梁望去,歇斯底裏吼道:“苍天在上,吾神显灵!我没有这不孝的孽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他的狗命,莫要让我梅家绝了后。我当誓死效力於您,愿您造福我子孙后代,兴我一脉之气,旺我一脉之丁,重振河山,更待来日!”
  这时秋儿突然爬起来,飞快向角落冲去,一把抓起墙边矮架上供著的千年古剑,搁在脖子上,悲怆地喊:“莫让梅家绝后?呵……那您该知道,梅家的后,就要绝在我这儿了。我和他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这就去找他,先杀了他,再断了这梅家受诅咒的血,一了百了,万事清净。”
  那把古剑隔了千年,仍像刚刚开刃一样,薄如蝉翼,凉似冰雪,周身蒙著层淡淡的青光,稍一用力,就在秋儿玉璧般的颈上拉开一道血口,腥暗的液体流进剑身的血槽裏,化作一道红线淌下,为它穿越千年的凛冽杀气平添了抹艳丽。

秋儿笔直站在门口,眼神冷冷的,已经没有了感情。那件素白的长衫上绽开几朵火焰般的花,在暗淡的烛光下泛著青乌的黑,衬得他像地狱的修罗,煞白的脸,猩红的嘴。
  梅爷指著秋儿,半天说不出话:“你……咳咳……”他剧烈咳起来,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也只有在此刻,他才像个真正的老人,有血有肉,同所有其他老人一样,在残酷的岁月面前低了头。
  “来人!”梅爷喊道。
  秋儿笑了:“爷爷,您该了解我。我是个软弱的人,但一辈子总有那麼几次,一颗软弱的心硬起来,它会比最坚硬的石头还硬。”他又加了几分力,血从血槽裏溢出,嗒嗒滴在地上。
  几个近旁的男人听到响动赶来,穿过大堂,还没迈脚进屋就被眼前景象唬得愣住了,谁也不敢再动一动,只能大眼瞪小眼呆呆站著,支支吾吾说了两句:“少……少爷……”
  梅爷咳嗽完了,扑通一声颓然坐倒在地上,耷拉著脑袋,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
  等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阴狠,一双眼像鹰隼一般,比刀子还锋利。
  秋儿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眼前这个人,他还是从骨子裏怕他,如果不是最后一丝信念支撑著,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跪下,说他错了,请他饶恕自己的年幼无知。可他不能放弃,他坚持,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死。放弃了,就什麼都没了,这世上少了一个林占祥,也多了一个行尸走肉的梅知秋,在余下的漫长岁月裏过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
  梅爷看出少年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动摇,呵呵笑了,慢慢站起来,说:“秋儿,我的孙,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的,不该的。我今日暂且放过那妖孽的狗命,神灵却不会。他会遭天谴,会因为逃避上天的旨意苟活於世而生不如死,天真的我儿,你以为他活著,你们就能快活地在一起麼。不,他会愈加恨你!恨你阻拦他的死,恨你延长他在这世间的痛苦。浮生若梦,你只是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他是你梦中的梦。我儿,终有一天,你会醒罢。我等著那一天。”
  梅爷捡起写著墨字的宣纸扔给一旁呆若木鸡的村民,说:“带少爷去上药,再找个自愿的替死鬼,不论是谁,立刻拖出来按供品处置。不过……”梅爷看著秋儿,眼裏冒出恶狠狠的精光,“若是没有一个自愿去替死的,那就休怪我无情,再容不得你得寸进尺。他的命,我要定了。”
  秋儿猛一抖,那把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月过中天,它的光芒更清冷了,像一汪无波的死水。
  山村静悄悄的,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一只比黑夜还黑的猫从巷子裏窜过去,肉垫子没有一点儿声音,像个幽灵。
  同样黑糊糊的海滩上,一行人沈默地走著,打著幽暗的灯笼,把影子拖得老长。他们的脚步声被潮水吞没了。沙滩尽头,一排破屋静静伫立在那儿,像队佝偻著背的小老头儿,皱皱巴巴,又干又瘪。
  不知为什麼,中间那个穿白衣服的总是走不稳,摇摇晃晃几次都要摔倒,亏得旁边的人扶著,否则怕是要一头栽下去。
  终於,那行人来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外,走在前头的男人抬脚一踹,那扇门就在吱吱哑哑的呻吟中崩成一地碎片。

林占祥睡得不安稳,他梦见了很多许久不曾梦见过的东西在身边飘来飘去,他伸手去抓,一个也抓不住。淡蓝的月光下,他斜飞的浓眉紧紧皱著,眼皮一跳一跳。屁股上方腰脊凹下去的暗影中,黑糊糊的烙印若隐若现,像浮雕一样凸著四个楷体字“伍玖壹三”,这是他的编号。
  嘈杂从遥远的地方海浪一样推过来,推过来,最后真的变作了一束巨浪铁锤般直直砸在他身上,痛,浑身都痛,哪儿都痛,骨头快散架了。他想抬手去挡,却动不了,他的手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吊在背后,筋肉绷得像拉满的弓,血管长蛇般一条条游出来,蜿蜒在劲韧的皮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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