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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吠吼第四十四声

书籍名:《内有恶犬》    作者:禾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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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你。”
青年这样嘀咕一句,谢启其实是听得见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感慨还是酸楚,樊林这么信他,是真的信,他觉得很值得——或许对他们来说,成为良师益友,是比成为伴侣更加明智的选择。
谢启怕患得患失,每一次的得失都在考验他的承受力,有时他会想——为何要这样在明知受罪的情况下还来靠近这个热源,爱着什么东西果然就会变得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哪怕翅膀都冒烟了,还不知悔改的要往里头冲。
不是不怕疼,可比起疼,还是有更令人觉得值得事,既然又舍不得温暖,又担心烧疼,唯有用理智划出范围,不靠近,不离开,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于是谢启做出毫无芥蒂的表情,成熟男人该有的姿态,淡定平静,“做朋友,应该的,你也不必在意。”
青年含糊嗯了声,面无表情的脸显得缺乏生气,等火炉里的碳快要烧尽的时候,才道:“奶奶快醒了,我们进去好了。”
谢启点头,拍落袍子上的碳灰,樊林先用手撩起布帘,谢启弯腰轻悄悄的钻了进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衣着整洁,白发也一丝不苟的梳拢,用玛瑙做成的头饰固定着,显然是专门找人打理过的,老人合着的眼似乎颤动了一下,面容安详,但还是无力睁起。
谢启对长辈总是有种天生的敬畏,或许是老太君从前的传奇故事太过响亮——躺在这里的可不是别人啊,谢启心里很清楚,这是个巾帼英雄,忠义仿佛是他们一家骨子里的血,一代传着一代,老太君的丈夫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樊家总是男丁稀少,且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谢启觉得自己在见证着什么,不仅是这个老人一生传奇的陨落,还有自己一直一来坚信的某些东西,似乎都开始土崩瓦解。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士不可以不弘毅,他苦读诗书,就是为了能一展宏图报效国家,士子有士子的固执。同样,武将也有武将的尊严,或奋勇杀敌,或埋首案台,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国尽着一份力。
就算是在自己不得志的年月里,谢启也常常在为自己能一直恪守职责而感到骄傲。
他从不觉得这样做,是不值得的。
可如今看着这个垂垂老矣却无法安养阳天年的老人,谢启就觉得心被捏紧了,无法呼吸的压抑。
房里并不明亮的烛光像极了当年寒窗夜读时的,只是一个承载了未知的希望,一个却是已知的消亡。
樊林跪在床边,嘴巴贴在老人耳边,声音活泼跳动,带蜜的声音很有讨好的意味,这种声音多难让人抗拒啊,谢启悲叹一声,耳根子软的人,根本就把持不住。
“奶奶,我带他过来啦,您看看啊。”
谢启脚上注铅,艰难迈步,也跟着青年一同跪了下来,磨蹭半天都不晓得该说啥。
“那个……新年好。”
身边的青年嗤的一声抿嘴笑了笑。
谢启本来没想过老人家会有反映,可万万没想到,老人嘴巴蠕动许久后,气若悬丝,断断续续的的又飘出几个好字。
“咦,奶奶你听得到?你好偏心啊,刚刚我说的时候你可理都不理我。”樊林难言激动,脸颊飞红,眼底已起薄雾,一下子就紧抓住谢启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紧抓着老人腰间的被子。
隔着衣料,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因为又惊又息而产生的振动。
青年压制下眼中红雾,轻手轻脚的从老人家枕头下掏出两个红包,谢启睁大眼看着这对祖孙两,就见青年将红包放进老人手里,再扯起谢启垂下的手臂,谢启的手掌摊开在被褥上,直愣愣的看着樊林包着老人家的人,再将红包放入了谢启手中。
谢启心里想说不能要,不能要的,老人冰凉的手在碰触到他的一霎那,似乎是动了一动,谢启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再移动半点。
“收下啊。”青年再一旁催促。
“收下啊……”声音再次软了一个梯度。
都这个年纪了,还从别人手里接过红包,说出来都会惹人发笑吧——想到这里,热气就再也忍不住的窜上薄薄的脸皮,发烧发烫起来。
“谢谢……谢谢——”迟疑一刻,他才咬牙叫出:“谢谢奶奶。”
他是以朋友的身份正大光明陪着青年在这儿的,如果是偷摸着在一起的话,就像从前那段日子,大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见天日,得不到认可,更没有承诺。
像今天这样大方的面对对方长辈,会让他有被认可的错觉。
好像大家都成为了一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就不存在离不离开的问题了,只要是家人……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会是别人心里头割舍不去的一块肉。
“谢谢奶奶。”
他郑重其事的用双手紧捏着这薄薄的红包纸,忽感责任重大。
青年替老人家掖好被子,促狭的冲谢启使眼色,“你紧张么?汗都出来了。”
谢启含糊应答:“里头有点闷,热出来的,我穿的太多了。”
樊林就低着头笑,显然今天心情极好,脸色光彩四溢的,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谢启难得见青年这样轻松活泼的神色。多半是过节的原因吧,谢启帮着忙将酒葫芦里头的酒往碗里倒时就偷偷想,要是这天天都是过年就好了。
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日日盼着新年来,不光是因为有新衣有红包,关键是大家都是这样愉悦喜庆,光是看着,都会觉得自己也被幸福包围着。
看见身边的人快乐,自己也会愉悦起来,大概这就是人的本性。
“你倒那么满,喝不完的,喏……往我这里倒点。”樊林要抢谢启手里头的酒壶,谢启不假思索的躲开:“过节可以多喝点,你别管。”
“那你醉了谁背你回去,你现在都是尚书了,总不能一路醉酒醉回去啊。”
他笑了,也跟着打趣:“醉了就不回去了,怎么,就不能在你这儿住一晚?”
青年单手端起大碗就往嘴里灌,不知是不是喝急了关系,脸颊泛红,似是羞赧:“可以啊。”
酒极辣,谢启开始不知,也有模有样的学着青年豪情万丈的一仰头,顿时呛得眼泪鼻涕都想往外流,看他在樊林面前最是爱面子,喉咙一动,硬是撑着将碗底喝了个干净,一滴不留。
胸腔似万马奔腾而过,地动山摇,整个天地都在晕眩,谢启露出凶相,显出白牙:“再来一碗——倒满!”
樊林犹豫了一下,将酒壶收走了,很不可思议的:“谢启,你是醉了。”
不不,他如今心如明镜台,从未如此清醒过,谢启拍桌,将樊家小院里那张孱弱不堪的木桌拍得嘎嘎作响,双目圆睁:“我没醉,你给我倒满,为什么不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说完这句,谢启便越发心头发胀,拍桌子的力气就更猛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青年楞了,还是将酒藏到身后,摇头:“别胡说,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你不准乱说。”
借酒发疯,是最没品的事。
他还是有理智的,其实他最想拍桌子摔椅子问的是,不是看不看得起他,而是——
爱不爱他。
可这是谢启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开口的事,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刚刚他见青年看他的眼神,这样专注的凝视,谢启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对方肯定是爱着他的。
“那我陪你一起喝好不好?喝慢点就没那么容易醉了。”
樊林将谢启硬是按下,再往两人碗中都倒上一半的烈酒,几乎是哄着道:“这样总可以了吧?我陪你喝,唔……你脾气大了。”
没一会,半罐酒都没了,两人皆是满是酒气,越喝越不够,干完一碗又一碗,从一开始的端坐在桌边到最后喝趴在地上,谢启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喝得最离谱的一次了。
樊林将空着的酒壶扔走,晃着脑袋,晕乎乎的就往谢启脖间靠去,热气喷在谢启的颈上,又酥又痒。
“谢启……你在这,是么,是么?”
谢启打着酒嗝,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青年眯着眼笑,俊美的眉目都在发光发亮一样,谢启仰在地上,地上冷的很,可他觉得没事,从未有过的惬意轻松,撑在上头的青年也是醉了,故作神秘的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像对大人倾诉心意的孩童一样:“我好怕你回来,我怕你回京,你知道吗?”
“……”
“受奚落和白眼我是可以忍受的……虽然一开始的确很难,光是走在路上,我都抬不起头,我怕遇到熟人遭人嘲笑,这些习惯了就好,我觉得无所谓了……可要是你回来了,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谢启恢复了些许清明,大着舌头:“什么……什么叫不知道怎么办?”
青年埋在他肩膀上,就是闷笑。
谢启去推樊林的脑袋。
“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这样子……太难看了。”
不难看,怎么会难看……他只是心疼而已,疼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谢启太明白这样感觉了,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不想得到怜悯,因为怜悯本身就是一种对自尊的无声伤害。
摊开手掌被轻轻握住,谢启想睁开眼去看看,但酒气上脑,他只能继续半睁半闭着眼,手臂被压疼了,他动不了。
“可是你能回来,真好。”
谢启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美梦,意识飘忽,全身酥软,隐隐间唇上有温热的触感一滑而过——
谢启被自己吓醒了,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黑了,院里七零八落的倒着酒壶,樊林窝在他身边,头靠在理他手臂极近的地方,呼吸温暖绵长,想必还在睡梦之中。
两人都缩在房檐下,外头细雪纷飞,月色皎洁,地面也铺着一层阴白。
整张脸,还有唇都是烫着的。
醉酒后的脑袋反映总是慢了一拍,他目光呆滞的偏头看着青年,天太黑,那么一点吝啬的月色,让他看得不真切。
砰的一声,是天边有七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谢启心里重跳几下,仰头看去,接连不断的烟花不停歇的升起,七彩斑斓,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烟花瞬间照亮了青年的睡颜,一明一暗,每一朵烟花的升起,都会让青年的脸明亮一瞬。
谢启心里一阵柔软。
大概是酒气未散,又或许是夜色太浓,总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像被操控着一样,悄无声息的低下头,再原处烟火再次腾起的时候,悄悄亲了一下青年光洁的额头。
谢启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过年总是好的,这种幸福感依旧和他孩童时毫无二致。
在整个大庆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时,无人知道在遥远的边境上,正有十万蒙古铁骑借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抵达了凌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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