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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吠吼第十二声

书籍名:《内有恶犬》    作者:禾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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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樊将军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你们吵架了吗?”
谢小福体贴为他奉上参茶,揉按着他酸疼的肩膀,小心翼翼询问。
对着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小厮,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了当的说:“不来才是正常的,来多了……其实也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樊将军不是喜欢少爷你吗?”
“喜欢不喜欢问我怎么知道。”他脸皮微烧,喝下热茶。
“少爷你那么好,樊将军喜欢你有什么奇怪的——”谢小福说的理所当然:“京城能配的起少爷的,我看也就那个樊将军了。”
谢启不由失笑,一个小厮看过多少世面呢,在谢小福眼里,他永远是最光彩最能干的,无人能比的优秀。
他的小厮只是一只井底之蛙,只看着他这面狭窄的一方天空,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樊林和他相配相称。
可惜井外的人都知道,樊林的天下要把他谢启的宽很多,不是他能比拟的。
“如果少爷和樊将军一起了,我们就能回乡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小福的手在颤抖。
“少爷,能吗?”
谢启撑着额头,颇为无力地样子很是颓废,哪有刚才斥退旁人的冷厉肃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像他这种儿子,没有让父亲炫耀的资本就算了,活到三十还无家室,这不是给家门抹黑吗?他能忍受旁人的奚落侮辱,却还是没法接受半点父亲的异样目光。
说到底,他还是欠缺胆量而已,就像他毫不迟疑的拒绝樊林的邀请,也是怕自己在宴会上的格格不入会让樊林瞧不起。
樊将军的四十寿宴如期而至,他也情理之中的收到请柬,捏着这烫金的柬,谢启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不停,焦躁不安。
“少爷,马车备好了,您要走了吗?”谢小福从门外探头问道。
谢启心一横,把请柬放入袖中:“等我换完衣就走。”
谢启挑了件紫色袍子,颜色还算鲜亮喜气,束发上斜插三根白脂玉簪,长长的腰带在腰前折了折,一直拖曳到袍摆,斜襟腰紧,广袖潇洒,正是时下富家男子最常见的打扮,他取了把折扇,端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踏进了从未来过的樊府。
啊啊,果然是权倾朝野的樊家啊,这轰轰烈烈的架势真的让他很头晕目眩啊,不过是四十生辰就如此豪奢,若真要到六十做寿岂不是要跟皇室比肩了吗?
夜凉似水,他跟着前方引路的小厮,穿过樊家奢豪反复的长廊,那望不见尽头的红灯笼似长龙一般缠绕在夜空下,隐隐可闻那边热闹喧嚣丝竹乱耳,似幻非真。
“谢大人,这里请。”
那位置毫不起眼,几近最末,倒不是樊家故意如此,只是他向来不会参加这种酒宴,人家也不会特意给他留位,所幸对这种事他一向看得开的很,此番来只为看人又不为吃酒。
谢启暗暗巡视四周,终于在灯火辉煌处瞧到青年的身影,樊林正和一群朝中年轻权贵们谈笑风生着,朗眉俊目,笑起来意气风发到极点,他远远望着,只觉心神那么一荡漾,马上就移不开眼,魂魄渐渐也毫无廉耻的快粘到青年身上去了。
樊林自是没注意到他这个偏僻的位置,正担着宾主之责四处敬酒,礼数周全,沉稳大气的样子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想念两人独处时青年的霸道和不可理喻的少爷脾气,可爱的让他毫无抗力。
见是见到了,可还是胸口空荡,怎么填也填不满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羞耻。
他不由嗤笑一声,人啊,太贪心是会得报应的,望垄得蜀哪有个尽头。
座他周围的皆是一些品衔低下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官员们,皆是一副寒蝉禁喏的样子,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发声。
他也不会主动去跟人打交道,只是一杯杯的饮着自己杯中美酒。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端着酒杯走过来,“谢……谢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谢启眼皮一掀,默不作声的接过年轻人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垂目的一瞬间,他忽觉不妥,敏锐的偏头一望。
谢启视力极佳,所以就算隔着那么多人,他还是清晰的看到有人正注视着他。
敢在人家寿宴上还我行我素的一身深墨长袍,除了秦敛他不做他想,谢启抿唇回视,手中酒杯微扬,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那头秦敛面无表情,手并无多余动作,眼漆如墨,四周的烛光落入眼瞳,半点涟漪也没晃起,沉如枯井。
秦敛的心思深得跟什么似的,他完全摸不着边,触不到岸,于是心里总是虚着的。
他看着秦敛不缓不慢的起身,朝他这个方向踱步而来,谢启如坐针毡,只怕自己起身就是自作多情。
但秦敛的确是停在了他桌前,脸颊因为酒意而泛红,但眉眼沉静,没有半点醉相,他见秦敛长袖一晃,原来是端起了他桌面上的酒杯。
四周的人立马鸦雀无声,一双双眼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谢启起身,按住秦敛的手,低声道:“秦相使不得,这酒该下官敬你。”
秦敛视线停在两人手相处上,谢启指尖一烫,赶忙收回手,略显尴尬道:“下官失礼了。”
“之承,你们已多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这杯我来敬。”言罢秦敛微微一仰头,酒进喉间,那下巴线条漂亮的让他呼吸微堵。
酒喝得急了些,他见秦敛一向冷淡惯了的脸红晕更深,他不由劝道:“秦相,您少喝点。”
秦敛脚步一晃,似是身体不稳,谢启急忙伸手扶住他,秦敛顺势靠在他身侧,温热的气息毫不吝啬的扑打在颈侧,在外人看来,秦相那是酒量不好,喝醉了。
谢启却无心旖旎,他身体僵住,全身都被刚才秦敛那句低得不能再低的私语给震住了。
秦敛整理衣袍,歉意道:“失礼了,你知我酒量向来不好。”
“哪里……”
“之承。”秦敛似是在微笑,声音却有些凉意:“那么多年,我每次邀你的帖子都石沉大海,如今樊将军的寿宴,你倒是来了。”
谢启袖中手握成拳,语塞许久才道,“秦相,您喝醉了。”
秦敛不置一词,放下手中空杯,缓缓转身离开了。
谢启也坐不住了,离席净手,这儿乱得他只想拔腿就跑。
心不在焉的人哪里听得见背后脚步声,他猛得被人抱住,吓的脱口欲叫,又别人一手捂住嘴巴。
“别叫别叫,是我呢。”
青年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支在他肩膀上,乐的一颤一颤的:“几天不见胆子怎么变小了。”
“……”他瞪大眼,平息胸口起伏。
青年反手一拖,把他拉近偏远花园里。
谢启被压在树上,借着月光还可看清青年脸上浓烈的笑意,“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樊林闷声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你不是说今天不来的吗?来了又不告诉我,成什么样子!”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他们两人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太过亲密是会引起别人疑心的,他这都是为樊林好。
他是团烂泥巴,怎么都无所谓,但樊林不同,他没法看着樊林因为一团泥巴而受污。
青年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上力道加大,恼怒道:“你这什么意思。”
“照着字面上理解就好。”
樊林彻底恼了,眯眼狠声道:“谢启,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么,总是这样气我刺我很有意思?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没用的世家子弟,靠着祖辈庇护才有今天——你以为只有你谢启有骨气,我樊林就是一软骨头吗?”
看,好不容易的独处又变成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了,谢启看着青年英俊的脸,摸了摸,沉稳道:“你看我就知道,骨气没法当饭吃的。”
“……”樊林撇开头,拢眉冷颜。
“我知道你不是软骨头,你有能耐,那很好。”谢启这话说的真心诚意,半点假都没有,“你看,圣上让你去训新兵,就是赏识你,跟你父亲没有半点关系,你会越变越好,我谢启看人不会错。”
他甚至已经可以幻想出樊府迎亲时夸张奢华的阵势了。
樊林亲着他的脸颊,“我不会成亲的,真的不会。”
“乱说什么。”他被亲的唇间发红,说话都带抖。
“我说,我不会成亲的,你少乱想。”樊林哼声道:“下次再乱想就别怪我不尊老让贤了……”
明知这只是跟海市蜃楼一样不靠谱的空话,谢启还是心情愉悦起来,走出樊府时的步子都轻快带着飘,他正等着自家车夫,却听有人在后唤了他一声。
他回头一看,来人正是秦敛。
心头大石又隐隐涨大不少,压得他心绪不宁,谢启拱手:“秦相,身子好些了吗?”
秦敛脸生得清俊,脸上褪下酒意后越发冰寒不近人情,只见秦敛手略一抬高,手里似是捏着什么东西。
谢启不明所以,借着身边小童打着的灯笼看去,顿时浑身发凉,像被人在大冬天泼了一身冷油。
秦敛手上握着的是一支做工精细的脂白玉簪,那细腻如月的光泽和熟悉的式样让他脸皮狠抽了几下。
“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还是别乱扔的好。”
秦敛这话活像一把火,把他身上粘着的冷油全燃起来了,谢启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没归位,满脸大汗。
他下意识朝发间摸去,果然那斜插着的三支簪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根。
“多谢秦相提醒。”他从秦敛手上接过簪子,压下手指颤颤,合拢紧握,靠着玉簪上些许冰凉触感来找回理智。
秦敛又似随意睨了他一眼,视线在他领口处停得稍微久了些,半晌垂目,淡声道:“之承,你怎么……”
“我……”
谢启不敢想象秦敛是在哪里找到他的簪子的,或者说捡的时候又看到什么,最隐秘的事可能被人发现,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撕破面具似的,让他无地自容。
何况,这个人还是秦敛。
“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一下。”秦敛从他身侧走过,夜风吹得秦敛黑发微散,但无损气质,“当然,听不听,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谢启呆立着,甚至听不到轿声离开的声音,凉风带寒,寒进骨髓。
他忽然抬头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狠辣,半点也没给自己留情面,压着喉咙酸楚,他仰头举高簪子,借着些许带霜的月色,手腹沿着玉杆往下滑,那杆上的刻字虽细若蚊足,却字字惊心。
庆元戊戌年冬日,初游茂山,恰之承生辰,柳州秦随风刻。
十年光阴,原来只是顿足在这些字迹间,并未离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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