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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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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西子臻,在这场纷争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角色。众人只看得到他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模样,鲜少有人能看的出他韬光养晦的内幕。
  此时的情况:是西子臻手握虎符右翼,掌管着天下二分之一的兵权,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二殿下的党羽之重,时刻潜藏着杀戮的危机,不能明争,只能暗斗。
  而手握虎符左翼的,是令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开国大将,先帝御封的兵马大元帅,蒙灼。是连皇亲国戚都要礼让三分的角色,亦是少将楝扶苏的师傅。
  表面看来,二殿下处于劣势,因为蒙灼手中的左翼虎符并不为他所趋势,而西子臻,表面的安然和俯首称臣,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能力与己争斗。
  该如何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呢?答案,直指向一个人:
  玉泷白。
  骄傲纯良的玉泷白,是这场暗战里最柔弱的角色,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围城。与 西子臻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深爱融华的心,早已令他处在一个矛盾巅峰的时刻,却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西子臻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题:选择发兵,那么毫无疑问玉泷白会被置玉险境,即使他对这个单薄的小人儿并没有炙烈的爱情,可是二十多年来对他的宠爱和珍惜早已超越了那些世俗之情,类似亲情,而不屑于庸俗的爱情。
  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公然与二殿下对抗,因为这样一来,泷白便势必会成为他威胁和钳制自己的砝码,别说自己的处境会万分被动,就连泷白的安全和玉府都无法保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么,就只能隐忍,再隐忍。维持表面的和平。甚至将玉泷白推向融华的怀抱,虽心疼这小人儿,但以融华的位置,他足可以保全泷白不受危险侵袭。
  这是西子臻,第一次的让步。带来的后果是,杯酒释兵权,失去了右翼虎符,剩下掌管着生杀大权的左翼虎符持有者,蒙灼以及楝扶苏,二人被困边境恶战中无法脱身,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一让,二殿下趁势登基为王,丞相党羽网络网罗朝野,西子臻由王位的继承人之一,被理所当然的将为瑞亲王,有名无实。
  这场暗战以西子臻的让步告一段落,后边境战乱莫名平定,少将与开国将军归来时,新帝已继位,尘埃落定。楝扶苏曾质疑边境的战乱是否是二殿下串通别国刻意所为,西子臻付之一笑,慵懒中夹带着阴戾的锋芒,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你我还是融华,手中都已沾满了他人鲜血,唯剩泷白一人,是纯良的存在。我本就无意于皇位,之前不过是替王兄不平,如今尘埃落定,权且这样吧……”
  类似妥协的话从西子臻嘴里说出来,楝扶苏未听出丝毫不甘,但其实彼此都知道,事情还远未完结。
  年末,暗涌再次割破了寂静,勉强维持的平衡被二度打乱,起因是:融华大婚。
  然后就有了众所周知的那些事,什么玉三少含恨被甩,投湖自尽未遂,后来便是带发出家,号称永不再踏出罗浮山大宛寺一步。如此如此,表面越是可笑的事,背后的真相就越是触目惊心。
  唯恐西子臻今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无意间撩动了新帝的猜忌,也便引发了泷白日后的惨剧。
  上元灯节,西子臻奉旨入宫,皇宫后花园里美酒佳酿,只为一个人摆设。新帝西沉见醉意朦胧的望着那一袭绛紫华服的男人,邪魅的脸庞上一双蛊惑人心的妖瞳。那个瞬间,帝王心中埋藏已久的炙恋被酒液催发到极致,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双手和亢奋的血液,要将那人按在身下,狠狠的侵略。
  在看到对面那双邪佞的双眼里,深藏的情-欲时,西子臻终于彻底明白:为何他没有将自己赶尽杀绝……稀薄的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原来,兄友弟恭,是如此这般?
  瑞王的嘲弄触犯了龙颜,心胸狭窄的新帝无法容忍被自己深深恋慕的人如此讥讽,于是,一个新的计划在胸腔里成型,这一次,势必要将西子臻心中最后的纯洁之地,化为乌有。
  一道圣旨从天而降,风华绝代的状元郎融华,必须抛开多年来依偎的美丽少年,抛弃玉泷白,娶从阙公主为妻,成为驸马。
  成为驸马,便是更近一步的靠拢皇权中心,更近一步的为帝王所趋势,成为他的心腹,同时,也意味着玉泷白再次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处!
  融华的撒手不管,西子臻苦于无法接近。背道而驰的两股势力,一明一暗对峙着,却都无法为心中最疼惜的那个人撑开保护伞。这一次,融华和西子臻前所未有的达成默契,推开泷白。
  推开他……
  正是新帝阴谋盛放的中心。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玉泷白,竟然可以是钳制着两个人的砝码!当真是天意,还是,人为的作弄。
  融华的放手,是迫于无奈,亦是理智的周全考虑。他很明白当前的局势,必须在新帝狭隘的内心中求生存,唯有他自己先站稳了脚跟,才有能力保护心爱的人。所以,对泷白的爱,是真诚的,亦是沉重的。沉重到他必须娶自己不爱的人为妻,沉重到他必须借此表明自己的利益点和位置,推开泷白。
  因为他很清楚,西子臻再过于恩宠玉泷白,在这个时候,也断不会轻举妄动。彼此的心有灵犀,第一次为了不同缘由的爱,做到了成全。
  最伟大的成全,是融华违心的把玉泷白推开,推离了阴霾的核心,让他不再成为帝王的靶子,成为帝王胁迫的对象。
  最伟大的成全,是西子臻的第二次相让。眼看着玉泷白痛彻心扉,二十年来身为兄长呵护的情谊,二十多年来把他当作自己亲人来疼惜的心,怨恨几乎要在最后的瞬间揭竿而起,然后,压抑吧,压抑下来。
  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诅咒,用最难听的方法去侮辱他,侮辱彼此心中最宠爱和疼惜的那个小人儿。逼他离开这里,逼他骄傲却满身是伤的离开这阴谋重重的皇庭。他们都太过了解对方,诚如融华了解西子臻,知道他会以泷白的安危为最重;诚如西子臻了解玉泷白,知道骄傲如他,势必会在自己的刺激之下,一去不复返……
  那一年,大宛寺的桃花盛开的极其妖冶放肆,映红了三个人沉重的心田。泷白的离开,终于使得那骄傲的帝王暂时放松了钳制,不再刻意的为难彼此。泷白的离开,带走了西子臻心底最后的温暖,带走了融华眼中最后的柔情。
  从此,表面越是和平,内心,却越是阴霾遍地,恨意丛生。如次,却还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挣扎着,沦陷。
  一个,沦陷在帝王的淫威之下,处处悬挂起温良的面具,双手却为他沾满了杀戮和鲜血;
  另一个,沦陷在隐忍和仇恨之下,日日带着玩世不恭的嬉笑,双手却在沉睡的时候还牢牢按着枕边那把剑,时刻准备着最后的决裂……
  永乐七年,曾经风光无限的燕次四公子,背地里终于分道扬镳,站成对立的局面。
  泷白的离开,代表着被伤害的中立。
  融华的赐婚,使他成为帝王最有力的臂膀。
  瑞王的混沌,使他旧日的风光,完全沉入回忆。
  少将的虎符,成为有名无实,被迫流放在关外的,借口。
  而后,永乐七年末,玉泷白因痛失生命中所有爱的支撑点,终于不堪承受痛苦和悲伤,于岁暮自刎于大宛寺院内桃花树下。第一时间赶来的人,是秘密放了暗影在他身边的西子臻,抱着昔日宠爱的少年,多年来相伴的温情被从体内尽数抽离,痛彻心扉。
  那夜,大宛寺的桃花韶华极致,疯了一般的洒了漫天的残红嫣白。西子臻抱着那少年没留下一滴泪,双眼麻木的望着前方,对那面容哀伤的青衣男子,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不希望世间,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是指玉泷白的自刎,除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两个和尚,被青衣男子面无表情挥剑杀掉之后,埋在桃花树下。没有人知道玉泷白已死,而西子臻,鬼使神差的想要瞒下这件事。
  “可能么,王爷,即使封了这座院子不准他人出入,事情恐怕终有一日会走漏出去。届时你辛苦隐忍下来的一切白费不说,倒不如趁此机会助主人一臂之力,彻底颠覆了那人的皇朝,反正,这皇位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青衣男子淡淡的说,眼波流转,透出一抹锐利的光。
  西子臻垂着头,长发蜿蜒而下,他轻轻抚摸怀里少年哀伤的容颜。
  “他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恨我们么?恨我们,没有谁有能力护他周全,还是恨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给他想要的爱情……”西子臻轻声的呢喃,“比筑,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的错呢?”
  如果当初没有忤逆那个男人,没有激怒他,融华就不会无端被赐婚,那么泷白也不必离开,他可以安然的呆在心爱的融华身边,不必有今日悲惨的结局,这样,不是很好么?
  那么,又是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一步,为什么……
  “恕比筑直言,逝者已矣,我想三少爷也不会希望王爷你,过于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吧……”那男子语气淡然,吐息圆润,一张年轻的脸上透露而出的,却是与年纪极其不相当的沉稳,也许,还有一抹哀伤。
  怀中的少年,毕竟是他曾经的主子,即使,自己是奉了命来守护着他,可是……
  忆起那少年日日夜夜困睡水下的美颜,忆起他苦中带笑的双眼,忆起他瞳孔中饱含的晶莹泪液,心,还是会隐隐的痛。
  比筑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仍然是微笑着,恭顺的说了一句:“王爷,请回去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比筑来办。”
  区区一介奴才,却敢对瑞王下逐客令?西子臻哑然失笑,不知是为自己心脏里的空洞,还是为那男子有别于常人的特殊。
  “告诉大哥,自今日起,我不会再隐忍任何,曾经他失去的一切,和我今日面临的劫数,我再也不会逃脱……”
  “我要那个被称为九五之尊的人,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 双世缘 』

  永乐七年,大宛寺后院,玉泷白以一杯毒酒,含怨猝于桃花树下。
  西子臻后来抱着他的时候,顺着他的指尖亦触到了那一杯送他往生的琼浆,熟悉的味道,是往日甘醇的琼液,青花石案上还有余下的荧光杯,翠绿的液体映着淡淡的月色,无限诱人。
  夹竹桃的芬芳,贯穿骨髓。
  西子臻干涸的眼眶终于泛起一层潮湿的水雾,抱着泷白突然笑出声来,低低的说:“你还是这么爱美啊……连死,都要死的完美无痕。”
  昔日的四好友曾围在一起讨论的那个问题,虽然泷白叉腰满脸无理,却还是压下了西子臻瞪他的眼,原因就是,好端端的讨论怎么死?
  西子臻说:我不会死,死也只要老死,哼。
  泷白刻薄道:横竖都要一死,你这胆小鬼!
  融华仍旧噙了笑望着那二人,满脸无奈:好了,泷白,他是只老虎你还要没事去戳他死穴,多没意思?
  泷白就跟扶苏笑成一团,笑过后自己托着下巴饶是认真的讲:我若是有一日要死,我才不要老死,那样实在是丑!不可以,我怎么能死的那么不漂亮?我要是死,就一定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完整无缺……
  扶苏疑惑:那你要如何去死?
  融华扶额: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讲这样的话题,多不吉利。
  西子臻就直接掀桌而起:死什么死,都给爷好好活着!
  泷白不搭理他,自顾自的讲:我若是要死,情愿以一杯毒酒穿肠而过,不留痕迹,绝不在身体上作祟,自刎就自刎,怕什么?
  扶苏又疑:不对啊阿玉,自刎不是需引颈才对么?
  泷白拿扇柄敲打着楝扶苏的脑门,趾高气昂道:胡扯,自刎跟自杀没两样,谁说自刎就必须要引颈?楚霸王那般的,多难看,不要,我说服毒就服毒,死也要死的唯美……
  “死也要死的唯美。你当初这么说时,我们都觉得你是孩子气,可如今,你竟说到做到了,玉泷白。”西子臻抱着那少年冰冷的身体,喃喃自语。
  青衣比筑慢慢蹲下身,擎起一杯玉液,淡淡的茶香里渗透着夹竹桃炙烈的毒性。比筑眼波跳跃了一下,嘴角漾开个苍白的笑,轻轻呓语:
  “好一杯,毒酒……”
  骄傲如泷白,美丽如泷白,高贵如泷白,秀气如泷白。到死,都要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即便是死,也不能玷污他最圣洁的身躯,和最圣洁的爱情。
  比筑的心脏像被一记狠拳重重的捶下,许久许久不曾反复回来,那是种钝痛,让人无力感绵生。
  西子臻将脸埋进泷白颈窝间,低低的笑了一声,眼泪成串了跌了出来:“……泷白,我错了,哥错了,哥不该那么任性忤逆了君王,哥错了,泷白,全错了。”
  如果不是那一抹嘲讽的笑,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为何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明明是为了他好,最后,却将他逼上了绝境!
  西子臻将那少年平放下,脱去厚重的狐裘披风为他遮寒,湿意隆重的青花石地面上,躺着那唯美清秀的少年,柔弱的身躯,不堪一搦。
  西子臻说:“泷白爱茶爱花,就将他葬在这桃花树下吧,将那两个和尚葬在别处,小心不要弄脏了泷白的衫子,他爱干净。”
  西子臻说:“想办法封了这院子,不要让别人进来,驸马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西子臻说:“告诉大哥,本王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他随时可以回来就位。”
  西子臻说:“本王累了,想回去休息。”
  比筑点头。手握一半虎符的瑞王,玩世不恭却总能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四殿下,原来,也会有自称疲惫的时刻。所以,其实,世人,都会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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