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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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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花?”泷白失声叫,眼神凌乱起来,“燕次属薄寒之地,怎么能生长出昙花的花种?”
  可能么?原本应当生长于延边沙漠地带的植物,即便是南国做富温热的区域也很难培植开花,可是宫碎玉却拥有他的花种……虽说三千年后这花种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可是现在是千年之前,现在是燕次天下……
  “昙花虽只一现,但若赶得及花时,也足够你采撷完需要的一切。芙蕖苓固然是首屈一指的好香,但玉家若想大开广源,势必需要加入一些新的东西了,泷白你不也是这样想的么?”他微微倾身,靠近泷白的耳侧浅笑着说,呼出的气息温和柔润。
  泷白却顾不得其他,只是讶异于他细腻心思的同时,也禁不住佩服他客观的洞察力。他收起花种,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在想,如果我将这么珍贵的花种毁坏了,或者说是开不出花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暴殄天物?”
  “我相信你。”宫碎玉双手抱臂,笑眯眯的说,“是泷白的话,就一定有办法让他开花的,对么?”
  “你那样信任我?”泷白凝眸,纤细五指擎着竹篮,笑着摇一摇头,“如果我把花养死了,你会要我偿命么?”
  “不会,我会赶在花死之前出现在你面前,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再见我呢?”
  “为什么不愿意?”
  “我以为美人都喜欢看美人的,”他瘪了瘪嘴,无辜的说,“我长的平庸无奇,回头只能偷偷的爬窗进去,你不要拿扫帚轰我走就行……”
  “好,就由着你。”泷白发自内心的绽开一个愉悦的笑,转身,冲他摆一摆手,“再见了。”
  “嗯。”宫碎玉依然维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微笑着看他离开。

  『 弗问心 』

  年过一半,蜗居。
  比筑和下纳守在“涪陵雪阙”外的廊子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丁管家领着小婢一路碎步而来。到门口,瞅见两人斗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无奈的摇头,问下纳:“少爷还没出房门么?”
  “没有。”下纳皱着眉,脸上颇有担忧。自那日从罗敷山归来,玉泷白便真正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蜗居”生涯。把自己锁在“涪陵雪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连端茶送膳的小婢都被挡在了门外……
  “这可是都三天了吧!少爷还是不肯出来?”丁管家满眼的焦虑,揣着手在门口踱步,须臾一停,扭头对身后的小婢说,“去,紫浮,把这晚银耳莲子羹给少爷送过去。”
  “是,管家!”紫浮一颔首,端着兰花雕秀托盘袅然而去,廊子里三人齐伸颈,比筑忍不住说一句:“丁管家,你可真狠!”
  丁伯目不斜视:“说什么呢,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所以你就让紫浮代你挨骂啊,啧啧!”
  “嘘,有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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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被风吹拂而起的清华纱,淡淡的笼罩着那座雪域瑰阁,银灿灿的雪光像水银一般倾泻而下,名唤紫浮的少女恭谨的端着那碗羹汤小心翼翼的举手敲门,这边回廊里,六只眼睛齐齐射出兴奋而期待的精光-----
  “少爷!您在里面么?”这不是废话么,鬼都知道少爷已经三天未出过房门了……
  紫浮举起的手迟疑了一下,因为听到里面诡异的安静,正当她准备启口再唤时,忽然屋里传来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响声,像是一堆东西被撞翻的声音,她还没反映过来,呼啦一声面前紧闭多日的房门大开,露出半张脸。
  在他黑后隐约闪烁着赤色的暗光,一明一灭,更映的这张幽怨森然的脸诡异恐怖,哪里还有平时的云淡风轻!
  紫浮怔住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尖叫一声,手中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青瓷白乳花的小汤碗碎了一地,羹汁四溅。
  紫浮花容失色的望着那半张幽怨的脸连连后退,而后调头就跑,不顾廊子里三个瞠目结舌的人,跌跌撞撞见鬼了一样没命的逃……
  廊子里更沉寂了,三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重新伸长了脖子去看远处半开的门,看不清楚巨细,只勉强看到一隅玄青的衫子在门口闪烁了一下,继而房门又轰然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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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某个原本清秀淡雅的人正铁青着脸,苍白的手指紧抠着那张楠木案,视线灼热的要将上面射穿一堆窟窿!
  “混账东西!说了不许来打扰的……闹的现在配方配到关键处全忘记了!……”玉泷白拧着眉一脸阴寒,倘若此时有个人推门而入,唯恐就能理解到少女紫浮那份惊恐的缘由了----
  这已经不算是个屋子,简直已经惨不忍睹到狗窝儿都不如!满地废弃的纸团,墙根儿处一盆炭火正烧的旺盛,玉泷白“哧啦”一声又撕下一页薄纸,头也不回的扔进后面的火盆儿,火舌一卷把废弃物吞噬进去,余下猝灼的火星子在黑灰色的碳盆上方飞舞摇曳。
  靠着炭火盆子右边立着一方高大的柚木花架,繁烁的吊兰垂下来在半空中,花架上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玉泷白埋首其间,青白的脸庞瘦削的不像话,下巴弧线尖锐冷冽。深陷的眼眶泄漏了身体的疲倦,漆黑的瞳孔犹如幽深的古井,泛着冷冽的寒气,眼底红丝缠绕,更透出几分森然诡谲。
  此刻他披头散发,一双眼专注的盯着花架上的各类香源,往日素洁娴雅的衫子,东一快烟蓝西一道苏红的,被那花朵馥郁的汁液染的五颜六色,早已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苏方木……齐了啊,到底还差什么,到底还查一味什么?!”玉泷白神情痛苦的揪着头发,终于可以解释为何那好端端的发髻,会被揪成如此惨状了!
  “……将红蓝花整朵采集而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红蓝花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淘去黄色后,即成鲜艳的胭脂。”他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双手抱臂喃喃道,“没错啊,我是这么做的……所有的花,蜀葵重绛石榴……连苏方木都试过了,可是为什么色泽差距如此之大?!到底少了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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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偏西,又一天即将过去。当别处都笼罩在一片热闹和喧嚣中时,唯独一处寂静无声,非但不具丝毫年夜的气氛,反而弥漫着深渊一般的诡异。
  三天,玉泷白为了新香的配方熬了三个通宵未阖眼,却仍然踌躇着没有进展。三天,门外那尊握剑而立的身影也坚持不懈的守护了三天,风吹雨打皆不动摇,一张脸面无表情,又冷若冰清。
  日暮时分,丁管家又来探看,望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幽幽叹息:“少爷这是在逼自己啊,那么文弱的一个人,突然要他放弃诗书来捣腾这活计,本来就够为难了,现在还要苦恼着新的出路,唉……”
  “少爷可以的,我信他。”下纳望着那翻滚而下的夜色,淡淡的说,目光凛然中透着一丝坚定。
  丁管家一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伸手,迟疑着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儿也大了,做什么事自有主意,爹也不方便再管你许多……只是,有些事,你心底还需权衡一下,主仆之间实在不需要过于丰富的情谊……”
  “我……”丁下纳眼底的幽浪一震,瞳孔轻微的收缩了一下,眼底结了一层霜,点头,口气冰冷的说,“爹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有数就好啊……”丁管家摇头叹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下纳幽幽的望着他的背影,冷寂的面孔蓦地白了一分,抬眼,依然牢牢望定那房门的方向,只是神态已然多了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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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陷的眼眶,面色白的发青,朱唇惨白,整个人已孱弱的被风一吹就能倒。玉泷白一张美丽的脸生生熬成了沧桑又憔悴的样子,没有人看的到他专心时刻的狼狈,唯一看到的那个人,死活都不肯相信他是那个近乎洁癖的玉泷白……
  “还差什么……到底还差了什么啊……”他伏在案子上,面前一堆姹紫嫣红的香料和色盘,一个个细颈玉瓶散落到四处,他双目无数的望着前方,脚下的地面上全是碎掉的碟嚓和毁坏的香,残渣遍地。
  良久,他慢慢的起身,睁着无神的双眼似梦游一般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推开一扇侧窗。
  夜色颇美,银弦半悬在头顶上像一只晶莹的玉阙。他轻轻靠着窗棂,夜风卷起他凌乱的发轻轻舞动,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清华比肩。
  “从来不著水,清净本因心……”低低的呓语随风落入尘埃,遍地霜华如玉色的云缎蜿蜒,泷白抬起一双无神的忧目,叹息中摇一摇头,目光自墙角的那枝绿梅树上一扫而过,蓦地凝固。
  “水……水?……”他怔怔的盯着前方,此时已临近破晓,第四天的清晨即将来临。他的思想只停留在那株冷冶妖异的绿梅树上,眼底牢固的坚冰在遇见那梅朵上一颗颗晶莹欲滴的露珠时,倏然被一道精光贯穿,那光犹如长虹观日,霎那间驱散了泷白眼底的重重雾霭,他眼神一震的同时,狂喜的笑已经跃上唇梢。
  “露水……竟然是露水!该死,我怎么会把最重要的水引子给忘记了!”玉泷白一跺脚,把窗户一甩又急匆匆的投入到那浪迹遍地的环境里去,只是这一次,眼睛里已然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对了,就是这样。蜀葵、重绛或者苏方木,这些都不是香凝的关键,因为按照原始步骤做出来的,和普通的胭脂香没什么区别,这不是玉泷白的目的,他玉泷白要的,是一种可以令人闻过便心生愉悦的香味。
  玫瑰浓烈,牡丹矜贵,芙蓉娇弱,白莲圣洁……这些花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想要的,是桃花的新鲜与嫩华,以及苏合香树脂里饱含的浓稠馥郁。
  从罗敷山上采摘的最上乘的桃花,嫣而不赤,韶华相当,半开不盛,娇羞含芳,这正式他需要的上品;而苏合香隶属于金缕梅科的植物,其花倒无多用,重要是泷白从那树干上刮下来的树脂,晶莹中泛着一丝橙光,半透明状无杂志实为最佳。
  泷白挑出最上乘的花朵,取蕊去茎,将花瓣悉数放入石钵,取细囊裹头的木杵碾汁拧液,再淘洗净了,配以熏化后的苏合香脂,令二者交融,取晨露雪水混合了一起熬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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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晓时分,紧闭四日的“涪陵雪阙”房门大开,透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庞,眉宇间难掩其喜悦之情。玉泷白似乎忘记了他此刻的形容有多么狼狈,而是惬意的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修长的腿横跨了三层青石阶梯,懒洋洋的靠着门扉享受清晨的煦阳。
  耳边传来一阵扑鼻的芳香,是玉兰花开了么?泷白心弦一动,漾开一双碧波荡漾的美瞳施然望过去,这一瞧不打紧,他那懒散的身躯从头凉到脚底,整个人凝固住,连投出去的目光也一并怔仲。
  那是……他?
  端然而立的男子,在晨光中宛若一尊绝美的神像,他一袭白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方禾田美玉,极地的绛紫披风擦地面簌簌而过,掀起的风稀薄而清澈,一地惊尘无双,落红残瓣飞旋而上。
  泷白的视线模糊了一下,仿佛是初见一般被他绝色的美所折服,微微的,下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叹,下一刻,那人已翩然而来。
  他走到他面前,高大颀长的背影果真如神一般遮天蔽日,他的背景是一片金灿灿而灼目的日光,轻薄雪白的浮云流动无垠,绿梅绽放下的妖异平添了空气里的幽香。
  那人轻轻俯下身,手指同眼神一样的温婉如水,他轻柔的抚摸着泷白的面颊,替他擦去脸侧一星嫣红的胭脂末,眸子里噙着淡淡的担忧,轻声道:
  “你瘦了,玉郎。”
  那个霎那间,泷白的记忆仿佛倒卷回含着青草香气的四月里,回到最初与他相识的那个美好片段。胸腔里塌陷的一角带来地覆天翻的柔情,莫名的怦然像一双温顺的手,替他抚平了连日来的疲倦和压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融华!”

  『 最臻心 』

  永乐六年夏末,融华及笄,泷白方满十九岁。秋试又近,往年此时定是在埋头温书的少年,此刻却悠然自得的泛舟湖上。一壶酌酒洗愁肠,万里清风拂山岗。
  “……你定是又偷跑了出来吧?秋试临近,我看你倒是丝毫不紧张……”融华立在凭栏前微微一笑,目若琉璃,素白长袍比及雪凰振翅,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这算是担心我么?我才不紧张呢,不过一个秋试而已,准保过的!”画船里的少年言笑晏晏,狭长眼梢勾着几分惬意和懒散,软软的伏在那张楠木大案上,十指交叉枕于颌下,懒洋洋道,“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
  “你明知我是信你的,泷白。”融华摇头轻笑,眼波温情如水。立在船头,悠悠的望着画舫里青衣素爽的少年,他不过十九岁,却出落的如此清冽美丽,他哪里像旁人口中八面玲珑的不羁子,他分明就是个任性却善良的小狐狸……
  “嘻嘻,其实你不是一样没去温书嘛~难道你对状元郎的位置也极有把握?”
  “状元者,能人居之,我只不过做好份内的准备。燕次才华横溢者数不胜数,京都更是藏龙卧虎,泷白你还是小心为妙……”融华款款而来,自他身旁坐下。
  泷白轻嗔他一眼,眸底水光朦胧,玉面微醺,讷讷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就是了,哼,谁稀罕你信……”最后几字心口不一,说的再小声也还是被某人悉数听进耳去。
  “胡说。”融华垂眸深深的望他,颀长手指如分花拂柳一般温然而来,轻轻挑起他下颌,“我说我信你,你说不稀罕,泷白,再要这样,我便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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