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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之期

书籍名:《洛决天下》    作者:碧紫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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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坐落在紫菱大陆的最东边,土地广袤,幅员稀少。

境内山峦连绵,地形诡异,除都城青翼之外的所有国土全部被封盖在千年不化的苍白雪层中。

而建在主神峰上的青翼城里,却是终年四季如春。

我在晨光熹微的破晓时分站在这荒芜之地的最高峰上眺望东方,眯着眼等待火轮一样耀眼璀璨的太阳破开云层。

风扬起我随意铺散开的墨黑长发,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三年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午后。

离开烈华之后,我一直驾着马车不分昼夜的赶路,四十天穿过睢阳、榆次和离陵小国,终于在累死了十二匹马的时候抵达了凤栖边界。

可是到便到了,我却怎么也无法踏上境内那标志性的满地华丽的白雪。

那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结界,我在这边,夜幕临世,松林中充斥着漫山遍野的野兽咆哮声;凤栖在那边,艳阳高照,沉寂了千年的雪色依旧保持着祥和安宁。

我很焦急,试了各种或擅长或只略懂皮毛的道术阵法,可黑夜过去了,白天也过去了,结界的另一边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

我几乎要破口大骂。

而实际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很奇怪,可当我最终不得不在黔驴技穷的尴尬中自责痛苦的时候,心里却忽然有个沙哑且透着淡淡欣慰的声音叫嚣着骂他骂他。

我不知道我需要骂的人是谁,可是一张嘴,从未听说过的古怪字符却像是流水一般自然而然的倾泻而出。

然后,深蓝无云的天空开始乌云翻滚,迷离妖娆的雾气很快便将我和搭载父皇的马车重重吞噬。

再然后,我在一座望不到边界的巨大水晶宫殿里醒来,蝶翼般轻薄飘逸的帷幔沿着窗栏轻轻摇摆。

左右无人,父皇也不知被弄到了哪里。

可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紧张,相反,在这个空旷到令人恐慌的陌生宫殿中,我竟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致命的归属感,好似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时期,我便一直住在这个飘渺不染纤尘的寂寞宫殿里不知所谓的活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以致我明知那时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父皇,却仍是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细致的探查起了周围的一切。

愈是往大殿的深处走,熟悉的悲伤感觉便愈是强烈。

终于,当我看见那座只剩半边身体的寒冰雕像时,眼泪再也不能在眼底徘徊。

是谁?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雕像,我的心便会像遭受千刀万剐般疼的剧烈?

为什么抚着他完美却冰冷的半边身体,我会有抚着父皇僵硬沧桑的惨白尸骨的感觉?

那么凄凉,那么悲伤,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刻离我而去。

我不可遏止的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哭泣?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不是吗?”

泪眼朦胧,我抽噎着慢慢转身,却在刹那猛然瞪大了眼。

眼前的男人不真实的令人恐慌,纯白的丝质雪袍缠身,一头光滑亮丽、却无端令人心生敬畏的银白色长发铺满整个脊背,肤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透明,薄薄的皮肤之下,青色的经脉淡的几乎不复存在。

而那张面容,除了飘渺虚无,我再寻不到任何人世的言语能形容的了。

但这所有都不是令我吃惊的缘由,我觉得不可思议地的事情是,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与那座令我着迷熟悉的空旷宫殿太过相似。

或者说,在我的心里,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存在。

一样的空灵寂寞,一样的广阔无生气,他,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

一时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我只能傻傻的凭本能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很悲伤……只余一半的身体……他让我想起我的父皇……”

“那么,你会为你的父皇难过、为你的父皇哭泣流泪吗?”

“……不!”像是有什么忽然闯入心底一样,我一下子就从虚妄的幻境中醒了,“永远不!我不会再让父皇有悲伤的机会,从今以后,他只能在我身边快乐的活着,哪怕他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那男人银灰色的眸子毫无意义的眨了眨,眼底依然是一片惊心动魄的虚无,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已染了淡淡的笑意:“可是,据我所知,你的父皇在两个月前已经死了,对于一个死人,你怎么能让他快乐的活起来?”

这时候我也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索性敞开心扉,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目的说清楚:“那就要寄希望于您了,青翼城主。我听说凤栖有一株叫做罗缦的神奇的花,它可以令人起死回生,而您,似乎是唯一一个知道在哪可以寻到它的,嗯,知情者。”

而那男人却不急着给予我答复,他拖着长长的银发慢慢走到寒冰雕像面前,踏步生莲,惨白纤细的手指沿着像上之人的半边额头一点点轻抚而下,专注而温情。

良久,他似乎深有感慨般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已不再是先前般空灵冰冷:“知道吗?我守了他八千年,八千年来,你是第一个能看出他悲伤绝望的人。”

青烟般缥缈的男人微微扯了个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低声呢喃:“罢了,宿命如此,你们生来便是要纠缠相爱,我又何必多生纠葛?”

“你想要的罗缦花就藏在这座雕像里,你若有办法令他恢复完整,它自然会帮你实现愿望。但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不管成功与否,你们都要在这里停留三年。”

仿佛不再有任何留恋的男人转身欲走,忽而回头,眼神复又恢复成无欲无求的空茫死寂:“友情提供你一个故事,他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因为爱人的背叛,悲愤的将自己一分为二,无心无情的部分转世,情与爱便化作了这样的一座雕像。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我朝着那个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的男人勾唇浅笑,眼底,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和自信几近爆发:“放心,我绝不会令你失望。”

然后伸手,学着青翼的模样扶上了雕像断裂的尖锐缺口,一点点向下,滑过他深邃的眼眸,坚硬的脸颊,挺直的鼻梁,以及,淡薄紧抿的半边惨白的唇。

“你是因为失去了爱人而悲伤吗?残忍的将自己分成两份,过去的你,一定被伤的很深吧?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的爱人,或许并不像他们表现的那般残忍冷酷呢。他们可能不善于表达,可能害怕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可能因为某些无法忽视的外部原因而只能爱不能言……他们心里的苦痛,也许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呢。”

“原谅你的爱人吧,也放过你自己,茫茫人海里寻得那样一个人来爱,那么艰辛,那么难得,是对方的福分,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幸运?够了,真的够了,八千年的执着和等待,怨或恨,都过去了。”

忽然倾身,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擒住了那半边冰凉的唇。

寒凉与温热相遇,只是唇与唇简单的相贴。

我不恋物,也没有什么猥琐病美男的**嗜好,只是这半座雕像,实在是与曾经的父皇太过相似。

一样的爱而不得,一样的喜欢一个人背负一切,一样决绝的将自己完全毁灭。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的将他当成了父皇,只想给他点安慰,只想让他知道,他的情,我如今都懂。

而后,世界便成了最纯粹的紫色。

我只来得及看见一大团一大团极艳丽的紫光自四面八方涌进雕像的身体,诡异而繁盛,紧接而来的炙热温度令我不得不立刻离开光晕中心,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的站在遥远的地方瞪大眼睛努力的往前看。

光幻化的过程很快,几分钟之后,原本冰冷坚硬的岩石雕像竟然成了一朵散着幽幽紫色光华的七叶花。

七片花瓣,七重层次,每离中心近一步,紫光便更深一层。

我飞快的奔了过去,俯身便欲将之拾起,罗缦花却忽然自发的漂浮了起来。

孩子气的在空中转了两圈,那花竟像是有自主意识般选了个角落里的小门径自钻了进去,忽快忽慢的飘荡,显然是刻意为之,等我追上去。

我自是紧随而上。

也知道它一定是受到什么人的召唤了,却万万没想到,召唤它的人,竟是失了踪迹的父皇。

他依然毫无生气的深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是此刻,他的身上亦有愈来愈深的紫光在聚集。

我的心跳的很快,虽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却可以预料,那朵花选中了父皇。

也就是说,父皇就要复活了。

罗缦花飘进房间之后,先是亲密的悬在父皇的上方转了好多个圆圈,而后一点点落下,落下,两种紫光相互接触的时候,父皇的身体忽然便迸发出一阵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光芒,转瞬即逝。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是万古洪荒的寂寥。

我跌跌撞撞的奔向父皇的床边,颤抖着手覆上他光裸的左胸。

一下,两下,三下……

活过来了……

停跳了整整两个月的破败心脏,真的再次平稳且规律的动起来了……

呵,那时的我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呢?是激动的感天谢地?幸福的呵呵傻笑?还是自豪的耀武扬威?

唔,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呐。

确定了那个我爱到心痛的男人真的复活了之后,我好像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前盯着他渐渐有了血色的脸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真的只是发呆,心里是完全的空荡,哦,不,或许还有对三年后父皇醒来时的期待。

那样忽然而至的喜悦,让我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情感。

那时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专心的体验好久都不曾有过的纯粹的快乐。

可是……现在……三年之期已到,他就要醒过来了,他会变得更加耀眼和吸引人,会慢慢寻回他失落了的情感,我……真的做好了迎接全新的洛尘风归来的准备了吗?

那时只想着要让他复活,要让他曾经默默付出的东西变得物有所值,却并未想过,他真的醒过来时,我要以怎样的自己来面对有些陌生、有些温柔的真正的他……

啊啊啊啊——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什么时候成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了?

变了也好,没变也罢,他不还是那个我爱的极深的洛尘风麽……

刺目的红日已完全破出了云层,我眨了眨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拍拍并没有什么灰尘的衣服,哼着小调版一千年以后回了内殿……那里,父皇还在等着我给他一日一擦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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